午后随想录

午后，昏沉的两点半，静谧被蒸发，校园逐渐醒来，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洒。我坐在只有一个人的自习室里，听着外面脚步声走近又远去。

四月的天，四月的校园，充斥着温润，干燥，炙热，平淡与激情。自习室中的桌椅是一体的，被螺钉按规矩固定在地上，井然有序，像庄严的士兵。桌面上却杂乱地摆满各种书籍，这是否是知识原初的模样？地面上除了原住民灰尘外，还有伤疤和不知道能否定义为垃圾的东西。我坐在它们之间，搞不清楚我又算什么。

恍然想起中午由食堂返回教室取忘在那里的手机的情景——骄阳，和风，汗水和地上的槐花香。这一抹淡淡的，无意造作的春日搭配，让我心生涟漪，转而联想到正荡漾在春天气息里的校园。

我的足迹曾遍布整个校园。虽叫不出每一栋楼的名字，说不上它们的位置，但我能通过与足下的土地接洽而体味到它们的存在。那建筑旁、山丘上悄然开放了数个春秋的花草，也与我有所共鸣。

当清风裹挟它们的清纯拂过我的鼻息时，我便成为它们的一员，笑容如花一般从心底由内而外地绽开在嘴角和眉梢。那么一刻，我就是一株野草，与春风携手歌鸣，没有焦虑与忧愁。

焦虑、忧愁是人类特有的感情，有时候我觉得将之加诸于自然太过残忍。你看那梧桐多美。挺拔的身姿，暴风雨后怒然开放的紫色花朵，艳阳天随风摇曳的宽阔树叶和那翻动在叶片上的潋滟天光。可见的景象，与凄风苦雨愁眠的意象实在是显得违和。

如果我是诗人，我定要写一首像《致橡树》那样的诗歌，以赋予它全新的意涵；又或者，我不去做一位自作多情的诗人，而是做一位客观又独到的科学家，去一撇一捺地向世人呈现梧桐本来的面目。我甚至要化作一棵梧桐。

我的校园，这个小世界，是善变的，无论是我赋予她的还是她自身原本的面貌都是。烈日下显得干燥，扬尘、刺耳的蝉鸣和人们急切吞咽口水的咕噜声都暴露出她的难以自洽；而雨后温润的她华衣初上，云层中泵出的一抹蓝色更让其显得雍容华贵。在这方寸天地，人们又结伴成群，脚步轻快，相互讨论着这美景，争相用相机记录。

有时她静谧，像终年浸透在雾气中的纳米比亚海岸旁的沙漠，一切都无声地进行着——树叶枯死，鲜花开放；有时她又喧闹，广播里流淌着节奏鲜明的歌曲，奔向不同方向的人们熙熙攘攘，高声讨论着刚才那精妙绝伦的课堂或是那技惊四座的“五杀”，脏话几十米外都能听见……更多的是，萦绕在人们头顶的由众人内心淤积的阴郁结成的乌云。人们在想象中与同学或者老师争吵了无数遍，骂了无数遍——这才是最喧闹的地方。

我，正坐在空荡的教室里，教室安坐在有时候看起来像监狱的教学楼里，教学楼安静地躺在春日的校园里。一切矛盾又和谐，竟体现出一种荒谬的美感，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画作。

不过，我想学校能变成海，因为今天的烈日让我想起了夏天，夏天正从地下长出来，夏日与海洋是我想到的一对浪漫组合，同样凸显出矛盾与荒谬。我害怕炎热，却想做一只海鸥。所以，要是我们的校园变成了海，等到夏天完全从地里长出来，我是否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只海鸥呢？

你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海鸥、海洋、夏天，这三个维度足以勾勒出这世上最美好的图画了吧！

我就这样坐着，窗户被我当做一个框，用于框定外面的对象。框定完毕，从自然光中抓取字词和标点，用来描摹这被选中的画面。不过这样的描摹不太起作用，我渐而无法从那无论怎样框定都没有变化的景象中挖掘与我想描写的情感一致的意象。我坐着不动，它们也就不变。我甚至都搞不清楚我究竟要表达什么。

在我仰面瘫坐在椅子上思索的时候，有人进入自习室打破了我与各种对象之间的微妙平衡，随着灯光驱逐自然光离去，我也断掉了思绪……我决定出去走走，换用眼睛去到更宽阔的世界框选更多的对象，意图匹配我那莫名其妙的情感。

在我置身于更宽阔的环境后，我留心左右，观察上下，试图像加缪描写纽约那样描写校园，但我做不到。因为他有多样同时又明确的情感诉求，而我没有；因为他实际上是在感知而不是在描写。文字只是手段，我却用文字思考，而不是去感知。我机械地寻找，无形中就在我与它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所以，我到底要表达什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推翻这堵墙的关键。

当我把思绪从校园转到我自身后，我慢慢发现——通过自问自答的方式，也许我是想表达一种释然。这是一种介于快乐与忧虑之间的情感，同时还具有指向前者的方向性。

我是校园里在想象中喧闹的人群中的一员，头顶上郁结着乌云。

当我在路上看到铺在地上的槐花，进而闻到依旧芬芳的花香时，释然这颗种子就生长起来了。它可以不断生长，在借助各种意象的情况下——野花、春风、梧桐、槐花、海鸥……

现在，我停下来，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眼前是一幅宽阔的图景，不再是定格画，而是一幅随时间分秒地流逝不断变化的生动乐章。

身后传来篮球馆里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吱声，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面前的跑道上落满的樟树叶像音符精灵在五线谱上拨弄出一支曲子；三五人在悠闲的跑着，阳光照射下，一切生命都显得可爱……远处，一墙的绿叶像波浪翻涌，下面的沙坑有人在用锄头松沙，我似乎能听到他锄头与沙砾撞击的声响。

刚才还在纠结这样堆叠描写的意义何在，现在它们已然化为我释然情感的养料。有了指向快乐的释然眼光，我尽收眼底的都显得活泼可爱。此时，我坐在看台上一动不动，与洒在跑道上的阳光融为一体，蓝天白云，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