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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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晚上，晚霞温柔，风起的刹那，我仿佛看见星光笼罩着整片原野。我站在窗前，沉醉在夜色温柔里，灯光在树荫里闪烁，一阵阵清风吹过，没有出门，但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夏天。我意识到那样的夜晚很适合回忆，而人们正是通过那样的方式，在流逝的时间中拼凑起零碎的自己，与当下呼应，从而找到完整自我。每当一阵风吹过，我闻到青草的香气，便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过往正在随风消散，有时胡思乱想，有时什么也不想，任凭自己的感官在风轻拂的那一瞬间自由地真切地感受当下。
我们的生命总是在风起的时候产生联结，与过往，与未来。好像在感受到微风拂过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即使一切都停在原地。夏天，雨后初霁，空气总是很好闻，轻柔的风里裹挟着草叶的清香，看着辽阔的天宇，感受到自己仿佛在一瞬间行走过了万水千山。还记得四年前离开家乡时，我的内心没有什么波澜，坐在傍晚起飞的飞机上，我看着窗外的星光逐渐代替了暮色，云层之下，逐渐透出万家灯火，而我正在努力飞向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那一刻我该想些什么呢？对于离别的恐惧，对于新环境的好奇或者焦虑。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想，脑海里一片空白，静静地看着窗外，等回过神来飞机已经落地了。等刚出飞机舱门，迎面吹来一阵风，那是不同于家乡的味道。好像这时才意识到，一切已经改变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午睡的人，在梦中漫无目的地奔跑在广阔的原野上，暖黄色的阳光，湛蓝的天幕与青绿的原野，风来回吹，似乎吹走了所有的贫乏。睡醒之时发现黄昏临近，夕阳透过窗子，微弱的光芒渐渐离开房间，朦胧中只能感受到一种悲切。虽然一切没有改变。也许时间流逝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忧愁。当彻底从睡梦中清醒，当黑夜逐渐侵袭，便会感到忐忑不安。
来到异乡，我诚惶诚恐地检查着自己的意识，每当夜晚降临，我在黑暗中追溯过去，便会感受到一种不安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或者是更多地异乡人，包裹在一种潮湿的惶恐中。有时我的眼前会浮动着午后的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叶片，细碎的落在郊外的田野上。而我似乎是一个不知去往何处的旅客，跟随着火车摇晃，感觉到时间也在随之流逝，在美丽的土地上留下一串过往。当脑海里闪过故乡的景色，我便会感到一阵恍惚，仿佛从前十几年在故乡的生活正在变成绵柔的云朵，漂浮在我的生命之上，可望而不可即。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不知道深夜进入旅店的行人，该如何放置风尘仆仆，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房间，异乡的一切或许只会在生命中留下一个剪影，但此刻的忐忑却又那么真切。我，和所有异乡人一样，在生命的风中，步履不停，摇摇晃晃。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通过阅读感受生活。用书籍建立起我的“避难所”。一旦我感受到了迷茫与彷徨，便到那里去。享受独处的安静。此时现实世界的喧闹，多种声响渐渐地混为一体，再渐渐地从耳边隐去。有时花香气息会将我的世界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我在想象与现实中自由地徜徉。此时无论是追忆过往，还是沉浸思考，都会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辽阔。自我慢慢地充盈。通过书籍和文字，我慢慢地与各式各样的灵魂相遇，或深或浅地参与到他人的生命中去。我感受到一种力量正在凝结，帮助我抬起头来凝视眼前的现实，帮我抵御虚无的耗损，帮助我在时空的联结中感受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也许这样的慰藉来自于一种抽象的凭想，但却能让人更加真切地生活。我在阅读中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时一个更加辽阔的原野。不同于梦中，它褪去梦境的氤氲，变得更加荒芜而真实。好像这就是褪去了激情的生活，这也是脱去了狭隘的世界。可当我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周围时，便感觉到被自身的贫乏所侵袭。我逐渐感受到自己没有更多的想象力去收纳盈余的激情。宁静仿佛被破坏，风雨频繁地降临。于是我开始行走，虽然这片荒无人烟的原野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但是此时我只能行走。此时如果停止阅读好像就会陷入不安和虚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的开始建构自我，表达自我。也许那只是构建的自我的幻境，也许我只表达了对自我的关怀。我从阅读中接受了自我，因此也就接受了他人。在社会的加速运行中，人会变得越来越求诸于内，内敛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一种本能。对于自我的思考也逐渐面临着越来越多重的困境。与此同时呈现出来的无意义，片段，破碎，每一个情感诉说的瞬间都是自我表达的空间，也是自我寻找的途径。此后，我只在夏冬两季回家。关于春秋的印象好像正在慢慢淡去，就像黄昏时慢慢融入夜色的晚霞。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之前面临黄昏时的恐惧。我在不断地离别中一次次重新认识我的故乡。
我往往还是会带着懵懂去看身边的一切。即使已经行走了那么久，我对身边一切的态度还在起点。虽然我已经开始享受行走本身所带来的乐趣，之前的那种匮乏还是会一次次使我陷入不安的境地。我也在逐渐把握它来临的频率，让自己慢慢与这种焦虑共存。每当那时我都会看见有一个人蜷缩在风雪之中，而她似乎会站在那里一直保持沉默，我只是隔窗看着她就会感觉到战栗，别说试图靠近，我只会用窗帘切断我与她的联系。也许是一瞬间，我选择了改变。选择了对视，正视雪夜里的静默，黑暗的笼罩和漫天的寒意。我对于现实世界本身开始感到震撼：它本身容纳了黑暗与流浪的一切。晴朗与盎然的生意也成为了大多数人的慰藉。此时，我感受到阅读世界里的一切活了起来，流动了起来。那些文字慢慢地变成现实的一部分，当有风吹起的时候。
我开始理解匮乏，理解入侵我的不安，理解异乡，理解我每年定时的离开。也许是阅读让我感受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模样，在书籍构建的世界里我与自己达成和解，我尝试与有缺陷的自己共存。我开始行走，在每一次不安的时候。一本书，一首诗，一段文字，会让我暂时离开当下的生活。可当我读完时，便能再度以更加轻盈的姿态回到现实。眼前的一切还是那般辽阔，但是不再空旷。我看见了世间的种种：黄昏里随风摇动的树叶，城市里匆匆行走的人们，驶过的公交车承载着种种不同的生活。我被赋予了想象力，去看到身边的一切，从中看见更加完整的自己。不会再像刚入异乡那般慌乱，不会在行走中感到不安与虚无。很多人专心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安宁，结果反而获得的全是喧闹。就像为了摆脱困境的奴役而奋斗，反而将自己越捆越紧；为了寻找自己，从他人的身上汲取能量，反而丢失了自我。有时候一盏夜里的灯，便会勾连起一个人的从前，现在。这样一个一个真实的瞬间组成了生活的本原。月亮的光辉，此时正笼罩着原野，把一切事物温柔覆盖。生命也在月光里延伸到万事万物。
该怎么去形容在异乡的生活？这个问题在四年前我不知道，如今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在这样一个世间万物联系的时代，我们的家乡，已经从外在的家乡变成内心的家乡；而我们内心的家乡可能会在特定的瞬间流动出来，绵延在此时，身边一切的事物上。究竟是什么让我慢慢消解了异乡的心结？或者说，面对异乡我不会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那种平静会像时间一样向前铺展，覆盖掉从前眼前凝望的深渊，将恐惧舒展、拉直，我的一切变得格外悠远。站在当下，我感觉四下来风，但都让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最轻微的颤动和最壮阔的奔腾：我看见叶子在晨光中轻轻颤动，看见微风逐渐勾勒出晚霞的形状；我看见世上有最纯净的灵魂在缓缓上升，看见泥淖的一切滚滚而下。也许，当风起的一瞬，你也可以感受到远方的来信，雪花片片正落在那北方，那熟悉的田野，安谧再度回到心间，转而化为眼前温柔的一切。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站在窗前。夏日夜晚，这里开着窗，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楼前灯光摇曳。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夜晚的风，吹开了平日积攒的所有困顿。刚放下的书里的文字也活跃起来，月光流动起来，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无限。就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获得了生命的宁静。这一块美丽的空地，照亮了我在异乡的每一个夜晚。而我的家乡也从远方赶来，与我相会在这一片光明之中。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我知道我与离开、家乡或者是异乡都实现了和解。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正在夏日的夜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那里深藏着我的所有的精神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