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布沟镶嵌在宁金康桑雪山,隐藏在宁金康桑的传说里。
宁金康桑,又名乃钦康桑,是传说中西方山神诺吉康娃桑布的居住地,是藏传佛教的四大神山之一。位于江孜县与浪卡子县的交界处,是路人停留的“打卡”之地。走进宁金康桑,仿佛走进了神的领地。
相传,宁金康桑雪山是个高大威猛的男子,娶了明眸勾魂的雍钦雪山(藏语意为母性)为妻,生下108个俊男少女般的孩子。这些孩子,就是现在围绕在它们周围的108座雪山。每座雪山之上都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泊,像一个个眼神坚定的大眼睛,用深情的目光守护着宁金康桑和雍钦雪山。
这些孩子长大后,宁金康桑就开始游走四方。他来到亚东县帕里的一家酒馆,天天饮酒为乐。一天夜里,他与卓木姑娘(意指帕里卓木拉日雪山,又名神女峰)同房后,生下了岗嘎扎西雪山。那天夜里,酒馆与夜空一样漆黑,卓木姑娘还没看清同床的人是谁,那人就离开了。天亮后,卓木姑娘问及洒馆的男人们,是谁在昨晚与其做了房事,竟然没有一个人承认。次日晚上,卓木姑娘将锅底下面墨汁一样的碳灰,事先涂在手掌上,等到来人行事之时,将其涂抹到他的脸上,以示标记。天色一亮,卓木姑娘就发现宁金康桑的鼻子上,留有黑色碳灰,并确定了私生的岗嘎扎西雪山是宁金康桑所为。
为了更好的生计,卓木姑娘将岗嘎扎西交给宁金康桑带离帕里。宁金康桑将其带回浪卡子,安放在它的右侧,长成了高高的锥形雪山。亿万年来,宁金康桑雪山虽然常年积雪,但被卓木姑娘抹过碳灰的鼻子上,遇雪即化,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黑褐色的岗布沟。
这条沟从海拔7200米的宁金康桑山顶,垂直落下,到海拔4000米的地方(距浪卡子县城21公里,在浪卡子镇翁果村境内),海拔落差近3000米。一天之内,可以遭遇四季,历经春夏秋冬。在这条不被世人所知的沟里,有常绿的小叶杜鹃和爬地柏,有云朵一样飘逸的羊群,有孔武有力的瀑布,有亿万年形成的冰川,有洞见人间的高山湖泊,有钟声悠远的古寺,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那天,我刚踏入岗布沟,就遇见一蔟蔟小叶杜鹃,遍布沟底。这些绿色的小灌木,没过膝盖,直立的枝条和稠密的分枝,让我艰难抬腿,寸步难移。那些短短的枝条,长出椭圆形的叶,像密织的鳞片,重叠生长,独自芳香。这些叶片,经常被人们采为药材,祛痰止咳、暖胃止痛,有时也被人们拿去制作成藏香,驱蚊消灾。不难看出,小叶杜鹃的花冠宽大,花序顶生。眼前的花儿虽已凋谢,但它的花蒂尤存。几只蝴蝶的翅膀,浮在矮小树冠的露珠上,不愿离去。这些露珠像是岗布沟瀑布飞溅的语言,正在与蝴蝶窃窃私语。
从岗布沟冰川滴落下来的冰水,投入到碧波万顷的岗布湖里,显得岗布沟更为幽深。那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照见雪山和岩石,照见蓝天白云和日月星辰。它虽然可以照见广阔的天地和广大的万物,但却照不见人们心里暗藏的喜怒哀乐,因为它的湖心了无牵挂,更无人间的情爱纠葛。
岗布湖,又名卡盯寺米(意为天然神湖),在藏传佛教中相传能看到前世今生。我来到湖边,没有向湖中抛掷信物,便没有看见来世命运和吉凶祸福。我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来自冰川深处的冰水。我觉得喝了世界上海拔最高最纯净最凉爽的水,是一个最幸福的人。我觉得,这些水,冲淡了我心中的酸甜苦辣。在全球气候变暖冰川逐渐消融的今天,能喝到冰川上的水,我觉得喝的是冰川的泪。我觉得,我喝下去的是亿万年冰川的魂,在我的体内游荡。那就用冰湖的水洗洗脸吧,我想洗去脸上的沧桑与尘埃,把残存在脸上的喜怒哀愁和虚情假意统统洗掉吧,只留下冰川一样的洁净,倒影湖里,随同湖水流向人间。
从岗布湖溢出的冰水,形成高70米、宽30米的壮观瀑布,凌空而下,一泻千里。岩石阻挡不了它,沿途的花花草草吸引不了它,它只听从远方羊卓雍湖的召唤,奔腾而去。哗哗的轰鸣声,在沟谷震荡,震耳欲聋。那瀑布宛如巨龙,喷云吐雾,历经九曲,冲破宁金康桑神山的羁绊。那瀑布宛如洁白的哈达,飘在云间,献给到访的人们。那瀑布飞溅的水花,犹如擎天大柱,在空中架起若隐若现的七色彩虹,美轮美奂。我陶醉其中,挪不开脚步。
风儿把沿途的小草吹向四方。我看见,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长。风,把整个山间的沙粒吹上冰川,加速了冰川消融,增加了瀑布的流量。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只是人们在痛苦的时候,像风一样没有追溯源头。风,把浮在山脉的沙粒吹净,只剩下风化的页岩了,整座山像是被页岩片垒筑起来似的,层次分明,天斧神工。
我沿着山间五公里长的栈道,由下而上地向岗布沟冰川攀爬。这些栈道,遇崖凿路,装上玻璃栈道;平缓之处铺设木板,让人行走自如;逢河搭桥,安放几个石墩子,让人跨桥而不湿鞋。不难看出,设计和建设者们的独具匠心。一群岩羊,在山崖上啃食着含有咸性的植物,采落的滚石,砸在我行走的玻璃栈道上。看见一些破碎的玻璃渣散落栈道,我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到来,只能战战兢兢地行走在悬崖之上。在这条栈道上,一会儿冰暴四溅,一会儿雨水横流,一会儿雪花纷飞;一会儿阳光四射,一会儿乌云翻滚;一会儿光照金山霓虹满天,一会儿云雾缭绕不见雪山。半晌,我走进了岗布沟冰川,走进了玲珑剔透的世界。这些冰川,除了晶莹之外,还镶嵌着蓝绿相间的颜色,散发着幽蓝幽蓝的光芒,把那些高耸入云的冰塔林,映照出一幅立体而灵动的画卷。那一条条冰裂缝,犬牙交错,高深莫测;那一个个冰窟窿,洞洞相连,宛若宫殿。走在岗布沟冰川,时常听见冰川下面发出雷鸣般的轰鸣,震撼心灵。
夕阳西下,霞光轻飞,祥云笼罩在宁金康桑山顶,云和雾逐渐散去,让我目睹了神山的芳容。随着晚霞渐渐收起,夕照金山的红色在慢慢变淡,显现出雪山的冷峻和黛色的山体,只有白色的雪和雪山下千年生长的绿色爬地柏,还点缀在其间。
天空黑了下来,红嘴雀拥有的整个天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我的爱在风中看不见内容。风雪把红嘴雀逼进了死角,躲在页岩片垒砌的方行修行洞里,在相传莲花生大师修行三年零三个月的地方,在人们供奉的佛像下面,一边叽叽喳喳地试图叫醒那些修行人从往事中醒来,一边向外张望……
我不像红嘴雀那样拥有天空,只能在岗布沟的崖间爬行。我发现有羊群在天空与山顶的衔接处,像云朵一样飘逝,一个牧女用牧鞭,甩出一轮圆月,装在她挤满羊奶的桶里,向她的家乡走去。
此时,我正从山顶上下来,站在石头上,朝着宁金康桑神山深情鞠躬,向晚霞和穿越岗布沟的时间告别……
起身,我看见500多年前就有的岗布寺(宁玛派的尼姑庵),落满了旧月光。
寺庙的袅袅炊烟,在空中一圈一圈地飘逝,那逝去的是尼姑们生活的漏洞么?!寺庙周围的风马旗,染上岁月的风霜,在风中活着舞动着。尼姑庵的7名尼姑,身着黄色袈裟,隔离了红尘,选择了禅房和素食。年长的尼姑桑吉卓玛统管佛事,年轻的尼姑扎西玉珍成了香灯师,她们想用来世引渡今生。
我只是路人,路过了宁金康桑神山,也路过了烟火人间。
2022.10.1 江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