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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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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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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错付终成殇

(一)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秋天的大地上,收割完庄稼的田野,在朦胧的月色中格外空旷寂寥。夜深了,村子里的灯光陆续熄灭了,远处传来零零散散的狗叫声,那是去外村看电影的人们回来了,猪圈里的老母猪拉着均匀的呼噜进入了梦乡。

花儿坐在门前的小桥上,怀里紧紧地抱着母亲的一件绒衣,侧着耳朵听着家里的动静。

“去,再…再给我炒盘辣白菜。”继父明显又喝高了,说话已经口齿不清。

“家里没辣椒了,我给你切两个咸鸭蛋好不好?”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你…你这个懒婆娘,就…就知道图省事。”

“这么晚了,收了吧,孩子也困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你…你还想管着老子,我爹我娘都没…没管过我,你算…算那根葱,真他娘的扫兴,滚。”

花儿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就听“呯”的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母亲从屋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继父也踉踉跄跄地跟着追出来。几只在院子里踱步的大白鹅,惊恐地张开翅膀四散逃窜,“嘎嘎”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正在打盹的小花狗,一个箭步抢在母亲前面窜了出来。这样的一幕,每隔一段时间就在这个家中上演一次。

今天家里的鸡窝倒了,砸死了一只老母鸡,晚饭时母亲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继父见菜肴不错,就开始擦拭他那小酒壶。花儿见状,知道他的酒瘾又犯了。自从上次喝醉了酒,头撞在门框上缝了五针,继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喝酒了,家里难得清净了一段时间。

花儿匆匆吃过晚饭,早早地打开房门和院门,把横在院中间的一辆三轮车推到墙角,又把门口的两个小马扎踢到一边,扫清了所有路障,确保母亲挨打时能迅速地逃出家门。她穿上厚厚的外套,又去西屋给母亲拿了一件绒衣。花儿料到今晚她们娘俩又要流落街头,天气凉了,要加件厚衣服才行。花儿抱着绒衣,坐在门前的小桥上等着母亲。

继父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就是从小不学好,整日里打架斗殴,好吃懒做,嗜酒如命,曾经因酒后打伤了人蹲过一年监狱,是方圆几里有名的混混。到二十八九还没娶上媳妇,家里就他一根独苗,父母不想就此断了香火,就用他如花似玉的妹妹给他换了个媳妇。

换来的媳妇跟他过了三年,刚开始夫妻感情不错,继父酒也戒了,也开始下地干活了。然而新鲜劲一过,他又故态复发,喝醉了酒经常对他媳妇拳脚相加,连怀着的孩子都被他打掉了,他媳妇忍无可忍跟他离了婚。

花儿的母亲叫芍药,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柳眉杏眼,皮肤白净,身量高挑,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鬓角总是别着一个蓝色的小发卡,端庄娴静,温柔亲切。引得一帮小青年整天围着她转。

那时芍药在镇上的服装厂打工,厂长的儿子李庆国看上了她,对她展开了疯狂地追求。李庆国比芍药大两岁,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表人才。不像那些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看着就让人讨厌。情窦初开的芍药对李庆国也是一见倾心,但她觉得两家门第悬殊,两人绝无可能,也就不敢存这个心思。面对李庆国的追求,刚开始她理智地拒绝了,然而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穷追猛打,芍药最终还是沦陷了。

他俩谈恋爱的消息传到了厂长的耳朵里,厂长对此大为恼火。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对儿子的亲事他早有打算。如今服装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已陆续在附近乡镇开了几个分厂,他正琢磨着给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以实现强强联合,助力他进一步扩大商业版图。毫无根基和背景的芍药,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老谋深算的厂长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跟儿子翻脸,便使用迂回战术,拆开了这对正在热恋的情侣。他以过来人的经验判断,男女那点事,一旦过了那股热乎劲也就完了,他决定以拖待变。

李庆国被他父亲派到省城某大学进修商业管理,这时芍药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庆国。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不想增加他的心里负担,影响他的学习。

夜幕降临了,一轮圆月爬上了树梢,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树下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正在紧紧相拥,柔肠百转、难舍难分。芍药在李庆国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李庆国心疼地给她擦着眼泪,柔声安慰她说:“亲爱的,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安心在家等我三年,我一毕业咱俩就结婚。你是我认定的女人,我这辈子非你不娶,到时你可不许变卦哟。”,“你瞎说什么呢?”芍药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破涕为笑了。

李庆国走后,芍药莫名其妙地被服装厂开除了,只好回家务农。她本来打定主意,送走李庆国后就去打胎,但一想到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就开始犹豫不决。犹豫来犹豫去,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直到有一天医生告诉她,孩子太大了,引产已经非常危险,她可能会因此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机会。芍药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生下来。她坚信李庆国会理解她,毕竟他们是那么相爱。

天真的芍药做梦也想不到,她这样把自己的未来全部绑定在一个男人身上,有朝一日会被伤得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李庆国走后,刚开始还频繁来信,长篇累牍地诉说着相思之苦。后来信越来越少,越来越短,芍药只当他学习紧张,也没当回事。在此期间,她生下个女儿,取名花儿,她打算先瞒着李庆国,等他毕业后再告诉他。芍药每天忙着照顾孩子,占去了她太多精力,以致于她都没有察觉到李庆国的变化。

入冬的时候,天气一天天冷起来。芍药趁孩子睡着了,熬了两个通宵,织了一件厚厚的毛衣,连同一包自家晒的红薯干给李庆国寄去,并附上了一封信。但她迟迟没有收到李庆国的回信,芍药的心里七上八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年底,李庆国的信终于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看到最后,她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浑身抖成一团,就像平地想起一声惊雷,震得她瞬间从幸福的云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庆国的来信很长,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感,不像原先那般亲昵。先是一通寒暄,又开始东拉西扯,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大意是说他和芍药都是性格内敛的人,如果走到一起,相处久了会很乏味,是不会幸福的,不如趁早分手,各自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伴侣,还恬不知耻地说这也是为芍药好。

原来开学没多久,相貌出众的李爱国,被班上的一个富家女盯上了,对他展开了苦苦地追求。这个女生热情开朗的性格,艳丽迷人的长相,跟芍药相比更具魅力。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李庆国很快就投降了,两个人打得火热,早把芍药忘到九霄云外里去了。女生家里是开酒楼的,这回李庆国的父亲不但不反对,还竭力促成此事。他专门去了趟省城,让儿子把女生带出来一起吃了顿饭。

李庆国从芍药身上吸干了爱情的琼浆玉液,一转身投入了别的女人怀抱,可怜的芍药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柔情蜜意的男人,那个她为之付出一切、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从此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她要独自一人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面对世俗的白眼,这是她年轻的生命不堪承受之重。

在一个中秋节的夜晚,芍药抱着孩子来到村东头的水库边。清凉的秋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天空高悬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弥漫着一种悲凉的寒意。在这个月圆之夜,在这个家家户户庆团圆的日子里,她和孩子却要告别这个世界,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团圆和幸福都是别人的,而她却活成了一个笑话,除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外,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当她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大坝下面一望无际的水面,把心一横,想要纵身跳下,一了百了。孩子似乎有所感应,凄厉的哭声把她惊醒,她忽然意识到,孩子有什么罪,她有什么资格剥夺孩子生得权利。

为了可怜的孩子,芍药最终还是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她又在水库边坐了许久,孩子在她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远处的村子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天快要亮了,芍药抱起孩子往家走去。她打定了主意,从此要在世人鄙夷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活下去,她这辈子是被男人毁了,希望女儿将来能出人头地,替她活出个人样来,给那个绝情的男人看看。想到这里,她又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芍药带着孩子在娘家生活了几年,期间也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了。芍药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给了李庆国,却被他弃如敝履。从此以后她心灰意冷,不再相信任何男人。

后来弟媳妇进了家门,她容不下芍药母女,三天两头找茬跟她吵架。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受尽了夹板气,最终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是肺癌晚期。芍药听到这个噩耗,当场晕厥过去。母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现在也要离她而去了。芍药醒过来后放声痛哭,觉得都是自己害了母亲,为了让母亲在闭眼之前看到她有一个归宿,芍药答应相亲,跟继父见了两次面就匆忙结婚了,没想到却一步踏进了火坑里,整天累死累活还要挨打受骂。

花儿跟着母亲往村东头的打谷场跑去,小花狗紧随其后。继父追出了院门,又摇摇晃晃地追了几步,见芍药娘俩已经跑远了,就收住了脚步,骂骂咧咧地回屋去了。

母女俩在打谷场上的一个麦秸垛边停下来,花儿扯下一些麦秸铺在地上,让母亲坐上去,又扯了一些做了个狗窝,让小花狗躺在上面。芍药靠在麦秸垛上,低声地抽泣着。花儿把绒衣披在母亲身上,偎依着她坐下来。

“娘,咱们走吧,离开这个家,你会裁缝,到哪还吃不上碗饭。留在这里迟早被他打死。”

“傻丫头,走到哪里去呀,在这里你好在有个家,有户口,有学上。只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娘什么苦都不怕。”

“娘,明年我去县城读高中就住校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家里,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就跟他离了吧,天下难道就没有好男人了吗?你干嘛非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呀。”

“花儿,你还不了解男人,男人是靠不住的,对他再好也没用,你亲爹是这样,你继父也是这样。天下也许有好男人吧,反正我这辈子是没这个命遇上了,再找一个说不定还不如他呢,我就跟他凑合着过吧。”

“照娘这么说,我读书有什么用,如果遇不上好男人,还不是像您一样,一辈子受男人的欺负,除非永远不嫁人。”

“你跟娘不一样,你聪明,学习好,将来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靠自己本事吃饭。要是遇到了好男人,那是你的造化,遇不到好男人,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娘走到今天,我自己也有责任,轻信了男人的甜言蜜语,没结婚就让他沾了身子,怀上了你,女人一旦走错这一步,一辈子就毁了。你一定要吸取娘的教训,保护好自己,离男人远点,结婚前说什么也不能让男人沾你身子。”

关于自己的身世,花儿小时候听外婆讲过,她从小到大也因此受尽了小伙伴的歧视,但她怕母亲伤心,从未在母亲面前提起过。她觉得都是自己拖累了母亲,要不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母亲可以嫁个更好的人家。所以比起继父,她更恨她的亲生父亲,他是母亲和自己一切不幸的源泉。

花儿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将来挣很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混得比她的亲生父亲还要好,给母亲争口气。

清晨的阳光照在花儿娇美的脸上,一群喜鹊在打谷场上跳来跳去地觅食,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靠在麦秸垛上熟睡的芍药,她睁眼一看,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远处陆续有人扛着锄头下地了。今天要播种冬小麦,芍药两天前就联系好了播种机,误了农时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芍药估摸着此时丈夫也该醒酒了,她急忙推醒了女儿,拉着她回家去了。

(二)

准备了很久的中考总算结束了,花儿没有让母亲失望,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从此以后,她就要离开母亲,单枪匹马去搏前程了。县城离家有一百多里路,学校只允许学生一个月回家一次。花儿不放心母亲,离开家时一再叮嘱,不管继父骂得多难听都不要还嘴,见事不好就躲出去,尽量避免挨打。

从小受母亲的影响,花儿早就打定主意要报考北京服装学院,学习服装设计。芍药是个出色的裁缝,找她做衣服的人很多,裁剪下来的碎布头在墙角堆成了小山。花儿就用这些碎布头给她的布娃娃缝制各种漂亮的小衣服,就连家里的小花狗也被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从那时起她就立志要当一名服装设计师。

胸怀远大的抱负,背负母亲的期望,让花儿的高中生活倍感压力。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她输不起。为了在高考中一击而中,花儿决定拼了。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她都用来学习。早自习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宿舍的熄灯铃响后,等室友们都睡着了,她又蹑手蹑脚地溜到楼道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把一天所学的知识点再串一遍。

遗传了母亲的优秀基因,花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肤白如雪,貌美如花,清新脱俗,似一支徐徐绽放的新荷。她性格内向稳重,表情严肃淡漠,少言寡语,独来独往,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交朋友。但这丝毫不妨碍她成为男生们关注的对象,她经常收到一些莫名奇妙的纸条,通常是看都不看就撕掉了。母亲的不幸遭遇,让她早就在心里筑起了一座高墙,将所有的男人都挡在外面。

然而物极必反,强大的心里压力,高负荷地学习,使花儿的身体渐渐吃不消了。她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越着急越睡不着,美美地睡一觉成了她的奢望。第二天上课昏昏沉沉,走路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也消瘦下来。学习成绩直线下降,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花儿考了班级第三,到期末降到班级第十二,跌出了前十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件事对花儿的打击不小,她不明白,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结果,她觉得老天不公平。

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晚自习结束了,班主任让宣传委员留下重新出黑板报,把前十名的名单更新一下。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教室,花儿眼瞅着自己的名字从黑板上抹去,伴随着屈辱和沮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趴在课桌上无声地哭了。为了这次期末考试,这段时间她太累了,花儿哭着哭着睡着了,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

等花儿一觉醒来,发现四周漆黑一片,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周围寂静极了,可怕极了。花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等她的手触摸到课桌上的书本,这才恍然大悟。

“你醒了?”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谁?”花儿用颤抖的声音问。

“别害怕,是我,张新城。”

原来是宣传委员张新城,花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走。”

“我出完黑板报,见你睡着了,叫你也叫不醒,教室熄灯了,我怕你醒来害怕,所以留下来陪你。”

一股暖流涌上了花儿的心头,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关怀,像五月的春风吹进了她的心窝,像甘冽的清泉流进了她的心田。

“谢谢你。”花儿轻轻地说。

“你是晚上睡眠不好吧?”张新城关切地问。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花儿有些惊诧,自己跟这个男生并没有什么来往,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失眠的事。

“我看你每天眼圈发黑,无精打采的。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样下去可不行,晚上休息不好,会影响听课效率,你这次成绩下降肯定跟这有关系。”

“再说吧。”花儿淡淡地说,她对每个靠近她的男人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偌大的教室里,就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花儿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她不想跟他说话了。

“天快亮了,现在回宿舍会吵醒室友的,你趴在桌子上再睡会吧,我在这里,你不用怕。”张新城见花儿爱答不理的,也收住了话题。

花儿没再说话,趴在桌子上假装睡着了,竖起耳朵留意着张新城那边的动静。

放完寒假后返校的第一天,等其他人下了晚自习都走光了,张新城把一瓶药塞给花儿,说:“这是安眠药,你每天晚上睡觉前吃一粒,试试能不能睡着,记着不能多吃。”

“哪来的?”花儿好奇地问。

她知道这种药在药店里是买不到的,需要去医院神经科挂号才能开出来。花儿被失眠折磨太久了,她不敢去医院,因为班上有两位老师的家属是县医院的医生,她怕万一传出去,被人扣上一顶神经病的帽子,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我姑姑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她托人帮忙开的。”张新城说。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花儿看着张新城,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有些语无伦次,她太需要这瓶药了。

“不客气,你要觉得管用,我下次再给你弄一瓶。”张新城被花儿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走出了教室。从此以后,花儿开始留意起这个热心的男孩来。

自从吃上张新城给的药,困扰花儿的失眠问题解决了,她每天感觉神清气爽,学习成绩也上来了,花儿打心眼里感激张新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防线开始松动了,张新城打开了她紧闭的心门,慢慢住进了她的心里。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但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总是牵动着她的神经,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心中充满了快乐,像快要溢出来一样。

张新城阳光帅气,开朗热情、乐于助人,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在学生中很受欢迎。他父亲常年在外跑运输,母亲在家种地。张新城来县城上学后,他母亲为了经常见到唯一的宝贝儿子,也来县城开了一家包子铺。

张新城第一次见到花儿,就被她清丽高雅的气质所深深地吸引,丘比特的神箭一下子就射穿了这个少年的心。看着花儿严肃的目光,淡漠的表情,他又不敢靠近她,只是远远地关注着她。

看着花儿被失眠折磨得不成样子,成绩也下降得厉害,张新城心里很替她着急。放寒假在家的时候,因奶奶夜里睡不好觉,在医院上班的姑姑就给奶奶带来了一瓶安眠药,他就拜托姑姑也帮他弄一瓶。拿给花儿吃了以后,果然见她精神状态好了,成绩也上来了,每次看到他时,脸上还会露出羞涩的微笑,算是打招呼,张新城知道花儿只对他一个人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张新城除了按时给花儿安眠药,有时也会从母亲店里带些包子,趁没人的时候拿给她吃,她说“谢谢”,他说“不客气”,然后俩人相视一笑,就匆匆分开,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这样三年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俩人只是相互知意,从未挑明。爱情的萌芽被压在高考的巨石下面,悄悄地生长,慢慢地积蓄着力量。

(三)

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花儿如愿以偿地被北京服装学院设计系录取,张新城发挥欠佳,考到了省城的一所财经类大专院校,学习会计专业。俩人开始了魂牵梦绕的异地恋。

父爱的缺席,母亲的不幸,世俗的白眼,使花儿自小养成了自卑、孤僻又倔强的性格。张新城的出现,像一个小太阳似的,照亮了她冰冷的世界,从此她苍白的生命有了颜色。对花儿来说,张新城不仅是她的恋人,她还从他身上体验到如父如兄般的关爱,他为自己此生得遇良人而庆幸。

她没把恋爱的消息告诉母亲,她深知母亲对男人的偏见,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她打算等毕业后再跟母亲说,她相信母亲会接受张新城的。

有了爱情的滋润,花儿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她在服装设计方面极具天赋,在校期间就拿过好几个全国性的设计大奖。姿容出众,品学兼优的花儿,在大学校园里是女神一般的存在,自然不缺追求者,其中不乏家世、才貌都很优秀的男生,有一个富二代甚至承诺要资助她去英国圣马丁艺术学院深造,她一概不为所动。

从小的成长经历让花儿对男人充满恐惧,尤其是那些条件优越的男人,总是让她想起她的亲生父亲。她知道这些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别看现在花言巧语、做小伏低地追求自己,一旦有更优秀的女人出现,换掉自己的时候就像换掉一件衣服,她绝不会让母亲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所以她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男人。

在花儿的心里,只有张新城真心真意地对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张新城帮她走出困境,异地恋又使他们的爱情经受住了时空的考验,她早就认定他为自己的终身伴侣。

由于张新城读的是大专,比花儿提前一年毕业,被分配到县里的一家国营服装厂当会计。也许是距离产生美,也许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初恋,仅靠书信维系的这份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浓烈了。张新城每天等啊、盼啊,终于等到花儿要毕业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跟自己的心上人团聚,张新城的心情就激动不已。可就在这时,花儿的一封来信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花儿在信中说,她得到了一个保研的名额,很想再继续深造,问他能否再等她三年。这让张新城很为难,按理说他应该无条件地支持恋人,但他一想到还要分开三年就感到很失望,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担忧,这么优秀的花儿还会属于自己吗?尽管他从未怀疑过花儿的感情,可他现在有点不自信了。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花儿。

花儿等了好久才收到张新城的回信,信上就一句话,“你是自由的,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花儿从信中读出了他的失望和不安,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应该多为张新城想想,再过三年他都二十八了,在他们小县城就算大龄青年了,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他妈妈希望早点抱孙子。

花儿毕业后最终放弃了保研名额,被分配到张新城所在的服装厂,在设计部做了一名服装设计师。花儿带张新城见了母亲,芍药对这个热情真诚的小伙子很满意,毕业的第二年他们结了婚。此时继父因常年酗酒,得了脑梗去世了,花儿想把母亲接到身边,但芍药舍不得那些找她做衣服的老顾客,迟迟不愿来。

花儿不愧为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很快在工作中脱颖而出,没多久就被提拔为设计部主任,经她设计的服装总能引领时尚潮流,她逐渐成为了行业中的翘楚。许多知名服装品牌争相出重金来挖她,然而她有更大的抱负,那就是打造自己的服装品牌,跟她的父亲一决高下。如今李爱国的服装公司已发展成为省内知名企业。她要亲眼看见他父亲的商业帝国是怎样在她面前倒下的,她就是凭借这样一股心气支撑着走到现在的。

花儿在业内的名气很大,这让她毫不费力地从天使投资那里拿到了足够的启动资金,在县城黄金地段租了三百平米的办公室。等办公室装修好了,花儿和张新城双双从县服装厂辞职,齐心协力开始创业。他们把自己的服装品牌命名为“花城”,从两个人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

创业的艰难完全超出了花儿的想象。她虽然专业水平一流,但经营公司需要超高的情商和过人的沟通协调能力,花儿却性格冷淡,不善与人打交道,这使她经常碰壁,四处掣肘。好在这是张新城的强项,一些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就交给张新城去做。花儿想在郊区租块地皮建工厂,跑了三个月也没结果,最后还是张新城出面搞定的,建工厂的事就交给张新城去办理,花儿专注于服装设计和品牌策划。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一年后工厂建成投产,公司开始接一些小的订单,慢慢打开了市场。就在公司步入正轨以后,花儿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因当时刚开始筹备公司,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因劳累过度导致流产。这次张新城说什么也不让她再上班了,公司的事情自己一人扛着,让花儿只管待在家里静养,还特地从乡下把岳母接来照顾她,为了避免同房对胎儿不利,张新城晚上搬到工厂去睡。

(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在全家人的期盼中降生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公公为孩子取名顺顺,希望她一辈子顺顺利利的。有了孩子后,一家人开始忙碌起来,因半夜要起来喂奶,花儿难得睡个囫囵觉,坐月子也没休息好。

就在花儿坐月子的时候,芍药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让她连日来心神不宁。有一天,她在洗衣服的时候,从张新城的裤兜里掏出一张两个月前的超市账单,账单上显示买了很多计生用品,让她顿时心生疑惑。自从花儿怀孕后,他们就分开住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个。芍药越想越不对劲,她决定一探究竟。

有一天晚上,芍药借口天冷了,要去工厂给张新城送床被子,就出门打了一辆车往工厂赶去。当她赶到工厂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在门口被两个保安拦住,她说明来意,保安仔细一看,原来是厂长的丈母娘,不敢怠慢,立马放行。张新城的办公室,芍药是来过的,她穿过工人宿舍区,来到了一座三层办公楼下,楼上每个房间都黑着灯,只有大堂和楼道里的灯是亮着的,芍药爬上三楼,径直向张新城的办公室走去。

芍药轻手轻脚地来到张新城的办公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半天没听到响声,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敲门,突然听到张新城轻声说:“你快起来,穿衣服回去吧。”一个女人娇滴滴地说:“讨厌,每次你都急着赶人家走,急什么嘛,反正你老婆也不住这里,我天亮之前回去就行了。”听到这里,芍药只觉得血往上涌,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后面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此时她真想破门而入,狠狠地抽这对狗男女。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要沉住气,为了不影响女儿做月子,这件事现在不能声张,先查明情况再说。打定主意后,她蹑手蹑脚地躲进旁边的茶水间里,等着里边的女人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呀”开了,一个女人伸出头向楼道两边张望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向楼梯口走去,正好路过茶水间,借着楼道的灯光,芍药看清楚了,原来是库管小白。芍药以前来给张新城送换洗衣服,见过这个丫头几次,长得白净水灵,嘴巴很甜,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每次见到她总是阿姨长阿姨短地打招呼。

那天芍药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等她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那床被子,她赶紧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等她走进家门的时候,花儿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正焦急地等着她,一见她进门,就迎上去问:“娘,你可急死我了,怎么送被子送了一晚上。”

“回来的时候坐错车了。”

“不是让你打车的吗?”

“太晚了,不好打车,我做公交车回来的。”

“见着新城了?他现在很忙吧。”

“嗯,他很忙。”

“我做完月子得赶紧上班了,这一年多,新城太累了。”

“闺女,好好做你的月子吧,别瞎操心了,要是落下毛病,还不是自己受罪。”

芍药说完,扶着花儿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再看看旁边举着小拳头熟睡的外孙女,芍药心如刀绞,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紧扭头回自己房间了。

张新城还是照例每天回家吃晚饭,没有任何异常。饭后坐在花儿床边,跟她聊会天,说说公司的事情,再逗逗女儿,九点左右,吻吻花儿和孩子的额头,跟芍药打声招呼,就回工厂睡觉去了。

芍药每天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演,内心的愤怒和憎恶与日俱增,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等花儿坐完月子,上班都两个月了,芍药还是没有把张新城的丑事告诉她。丈夫体贴,女儿可爱,花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和幸福过。想想花儿从小跟着自己所受的苦,现在终于有了和美的家庭,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芍药不想毁了女儿拥有的这一切。

然而一个善良的女人,长期遭受这样的欺骗和愚弄,老天爷是不会不管的,张新城的报应终于来了。花儿出了满月之后,张新城再也没有理由不回家睡了,本来他跟小白之间只是逢场作戏,他的真爱始终只有花儿。他也厌倦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早想斩断这段孽缘,回到妻女身边,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小白是个从外省来厂里打工的小姑娘,住在职工宿舍里。她性格活泼开朗,工作尽职尽责。刚开始在库房做发料员,张新城很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就提拔她做了库管。小白很感激厂长的栽培,在工作中接触多了,被他成熟男人的魅力所深深地吸引。张新城在工厂睡的那段期间,小白经常去他的办公室,为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打扫房间,殷勤备至,张新城没经得住诱惑,就做了欲望的俘虏。

刚开始他还感到愧疚不已,觉得对不起妻子,但是面对着小白的投怀送抱,他又管不住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为自己无耻的行为找借口,夫妻分开睡那么久,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只是为了满足正常的生理需要,又不是爱上了这个女孩,也不算对不起妻子,这么一想,愧疚感慢慢地消失了,在欲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这段不正当关系持续了将近一年,等张新城想退出的时候,小白却已动了真情。张新城答应给她十万元作为分手费,也算是给她的补偿,小白既不要钱,也不肯放过他,见他去意已决,一气之下,给花儿写了一封信,把事情和盘托出,要花儿成全他们。

花儿看完信,顿觉五雷轰顶,浑身颤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没想到自己紧躲慢躲,母亲的悲剧还是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他不明白,经过重重考验才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明明非常相爱,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他怎么忍心,他怎么舍得。难道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难道他以前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难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难道是自己老了,不漂亮了……

这时芍药抱着孩子从外面进来,看见女儿瘫在地上,泪流满面,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她明白花儿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把孩子放进摇篮里,抱住女儿,放声痛哭,“我可伶的孩子,你怎么跟娘一个命啊,这个畜生干的事,娘早就知道,娘是怕你难受才没有告诉你的。”花儿一把推开母亲,声嘶力竭地喊:“原来你早就知道到了,为什么连你也骗我,你们都是骗子。”摇篮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花儿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似的冲进客厅,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婚纱照,摔得粉碎,又随手抄起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向电视。愤怒已经冲垮了理智,此时她感觉自己再不找个出口发泄就要爆炸了。

晚饭时分,张新城准时跨进了家门,看到家里一片狼藉,花儿歪在沙发上,红肿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他,他知道事情败露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爬到花儿跟前,抱住她的双腿,痛哭流涕。

“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已经跟她断了,求你不要离开我。”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花儿厌恶地一把推开他。

“花儿,我是爱你的,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吧。”

“你还好意思说爱我,你还敢提孩子,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下流无耻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花儿每天过得生不如死,无边的痛苦,暗夜般袭来,咬啮着她,撕扯着她,她却无力挣扎。被最爱的人背叛,让她觉得余生失去了意义。她想跟他离婚,但一想到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幸福时光,心中又多有不舍,她想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但一想到他跟别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就心痛得不能呼吸。她像被一扇门卡住了一样,进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

几个月过去了,花儿什么事也干不了,也吃不下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圈。张新城每天都早早下班回家,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芍药看见女儿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心疼地说:“孩子,别太为难自己了,跟他离了吧,出去租个房子,我和孩子跟你搬过去,再找个工作,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花儿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必须要从这个痛苦的深渊中爬出来。尽管她还爱着张新城,但他玷污了他们的爱情,寒了她的心,她永远无法原谅,她的爱给不出去了,就永远封存在心底吧。

张新城苦苦哀求,死活不同意离婚,花儿去意已决,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孩子判给了她抚养,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妻离子散了。张新城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再也无心经营公司,夫妻俩打造的“花城”品牌就这样夭折了。

深情已经错付,伤痛已经造成,但是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为了苦命的母亲和年幼的女儿,花儿决定即便带着蚀骨的伤痛也要好好活着。她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靠自己的努力去打拼出一番新的天地。至于父亲和张新城对她们母女所犯下的罪孽,相信上苍会替她们讨回公道。

在一个金秋的早晨,一轮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万物从漫漫长夜中苏醒过来。花儿拉着母亲,抱着女儿,踏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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