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江南行

时间的脚步一踏进十月的门槛，北方的秋天正式开始了。登高望远，原本郁郁苍苍的京郊大地，变得斑驳起来，红一块，黄一块、绿一块，错落相间，色彩斑斓。烟波浩渺中的北京城，正在等待一场秋天的狂欢，绚丽缤纷的秋色即将登场。

我们全家拎着大包小包，离开了秋意渐浓的京城，踏上了南去的列车，趁着国庆长假，去看望年迈的公婆。

我爱人的老家在江苏省溧阳市，是一个美丽的江南小城，整日浸润在蒙蒙细雨中，一条濑江穿城而过，无数文人墨客描绘的江南美景，在这里都能找到，置身其中，仿佛误入了一幅水墨点染的画卷，让人沉醉不知归路。跟我爱人相识后，我已经无数次造访这座小城，但是秋天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十月的江南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心里充满了好奇。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车站，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公婆不顾年事已高，亲自率领全家来车站迎接我们，看到家人们亲切的笑脸，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此去经年，大家的脸上又多了一些时光碾压的痕迹，几个孩子却像施了化肥一般，齐刷刷地窜了个子，男孩子都长成了翩翩美少年，女孩子都出落得花朵一般，看着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此时正值午夜，汽车在石板路上行驶，穿街过巷，蜿蜒前行。沿途只见一些寥落的灯盏，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在缥缈的水雾中若隐若现。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悠悠的香气，从车窗飘进来，时而清淡，时而浓烈，桂花香温暖而平静，让人心灵沉淀，身心放松。

“好香啊”，坐在我身边的儿子吸溜了一下鼻子说，“明天出去转转吧，街上的桂花都开了，你们来得真是时候，今年天气暖，桂花开得迟，早来一天都开不了。”婆婆说，“桂花就是专等你们的，你们不来怎能开呢。”小叔子打趣说，大家都笑了，车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夜好梦，第二天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这在烟雨迷蒙的江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爱人要带我们去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我们沿着濑江边的游廊漫步，但见五步一亭，十步一桥，如烟的杨柳，碧绿的香樟树，秀逸的翠竹，嶙峋的假山，移步换景，曲径通幽。波光粼粼的江面，揉碎了岸边的倒影，染绿了一江秋水，不慌不忙地向前流淌，如此秀美的景色，令我这个北方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这个季节，基本上看不见什么花了，只有不起眼的桂花，通过散发出脉脉清香，才能成功引起人们的注意，指甲盖大的小黄花，尚不足以装点整个秋天。倘若是在春天，娇花照水，绿柳拂堤，该是多么迷人。倘若是在夏天，“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又该是多么美丽。

来到一个亭子前，我爱人驻足望着对岸的码头，对儿子说：“快看，爸爸小时候在那个码头卖过凉茶。”“卖给谁呀？”儿子好奇地问，“卖给客轮上下来的乘客，那时候公交车很少，大家出行都是乘客轮，码头上有好多做小买卖的，我暑假里都会来卖凉茶，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赚的钱都快赶上你奶奶三天的工资了。有一次，一个五大三粗的乘客打碎了我的杯子，掉头想溜，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让他赔钱，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把一个小孩怎样，没好气地扔给我一块钱了事，事后我想想还有些后怕。”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少年，头顶似火的骄阳，守在茶摊前，殷勤地招揽着顾客，他体谅父母的不易，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赚点钱，贴补家用。“你看你爸小时候多懂事，你应该……”我刚想趁机对儿子展开一番说教，谁知他却扭头走开了，唉!现在的孩子，不说也罢。

我们沿着濑江逆流而上，跨过一座小桥，来到了一座小巧别致的园林—高静园，高静园坐落在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是一座迷你版的苏州园林。园门飞檐翘角，古朴典雅，黛瓦白墙旁边，种着几抹修竹，枝叶扶疏，竹影婆娑，仿佛戏台上的背景，这是江南随处可见的景致，乘火车来的时候，沿途所见的白屋人家，墙边大多种着几棵婷婷玉立的竹子，竹影映在白墙上，疏朗有致，清新秀雅。

进得门来，但见迎面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石面上刻着“高静”二字。沿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在园中漫步，但见绿树成荫，芳草葳蕤，亭阁、长廊、假山、池塘，错落有致，相映成趣。

园内最具有历史意义的是建于高墩上的太白楼，相传公元756年，李白与张旭曾在溧阳酒楼宴别，并作《猛虎行》，后人在高静园建太白楼，以纪念这位大诗人，楼内有李白塑像，临风把盏，气宇轩昂。

我爱人说，他小时候就在高静园的石板路上学会了骑自行车，如今的那条石板路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甬道。“变了，都变了。”爱人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是在哀叹那些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出了高静园，到街上逛逛。南方的城市，商业气息很浓，街上店铺林立，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什么都能在这些小店里买到。因为国庆节的缘故，每个店铺都挂起了国旗，每条街上都是红旗猎猎，行人如织。附近就有几个大型商超，但这些小店的生意照样火爆，人们图的就是一个便利，凑的就是一个热闹。

我们一人买了一盒臭豆腐，边走边吃，突然看见路边有摆摊套礼物的，人站在场外，往礼物上扔塑料圈，套中哪个就带走哪个。倘若是别的也就罢了，礼物居然是装在笼子里的小动物，有毛茸茸的小鸡、雪白的小白兔、伶俐的小松鼠等等，一个个呆萌呆萌地盯着路人，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触动了我最柔软的神经，我是一定要套一套的。“算了吧，万一套中了给谁养？”我爱人说，“我来养，我带回北京养。”我坚定地说，“你怎么带回去，火车上可不让带动物。”听了儿子的话，我只好打消了念头,爱人见我心有不甘的样子，说：“你去套吧，套中了交给我哥养。”只可惜我运气不佳，花了一百块钱，一个也没套中，虽然没套着礼物，但南方人的生意头脑不得不让人佩服，只一刻钟的功夫，让我心甘情愿地掏了一百块钱，结果买了个寂寞。

穿过烟火气十足的街道，就到了溧阳实验中学，这是我爱人的母校，据他自己说，中学时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不但学习成绩拔尖，篮球打得也好，还是优秀班干部，市级三好学生。我和儿子老早就想来看看，不料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教学楼拆了一半，办公楼成了一堆瓦砾，操场上荒草丛生，篮球框锈迹斑斑，大卡车正忙着往外运建筑垃圾。我爱人的表情有些凄然，东一头西一头地疾走，企图寻找一些过去的影子。我跑去问门口的保安，“请问这个学校为什么拆了？”“侬还不知道吗？学校搬到城北去了，这里要建医院。”小保安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爱人一句话也没说，我和儿子也寂然。有些美好的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只能埋藏在心底，默默地纪念。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个不断失去的过程，我们唯有好好珍惜当下所拥有的，当失去的时候也不必遗憾，把他留在记忆里就好，正因为有了这些美好的记忆，我们的人生才不会显得苍白。

溧阳的天目湖和南山竹海名扬天下，天目湖跟浙江的千岛湖齐名，南山竹海更是有“天堂南山，梦幻竹海”的美誉。本打算第二天全家到这两个景区游玩，谁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江南的雨，不紧不慢，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一家人只好躲在家里喝茶、聊天，孩子们道是无所谓，一人抱一块平板，凑在一起玩三国杀的游戏。

婆婆则每天换着花样，把各种溧阳名菜烧给我们吃，还不让别人帮忙。中国的菜系，素有“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之说，所以这边的菜肴都带着丝丝的甜味。我们的到来，最高兴的还是公婆，老俩口忙进忙出，乐得合不拢嘴。

相聚总是短暂的，假期转眼就结束了，我们带着婆婆包的六十六个肉粽，和炸好的六十六包素鸡，在丝丝细雨中告别了家人，告别了烟雨迷蒙的江南，踏上了返京的列车。

金秋十月江南行，让我们重拾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收获了满满的亲情，同时让我见识了不一样的江南，如果把江南比作一位绝色美人，那么十月的江南，虽然依旧是满目青翠，但毕竟已过了盛年，朱颜辞镜花辞树，鲜艳妩媚已不在。但美人就是美人，男人至死是少年，美人迟暮亦红颜。十月的江南，虽不再明艳逼人，却更显清雅娴静，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烟火气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