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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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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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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春天

我的故乡是位于山东半岛中部的一个小村庄,地处汶水之阴,慈母山之阳,这里山清水秀,四季分明,古老的汶河从村前流过,润泽了两岸肥沃的土地,是方圆几里最富庶的村子。

听村里的老人说,在旧社会里,庄稼人靠天吃饭,每逢天下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我们村因靠着汶河,能引水灌溉,所以不至于饿肚子。这时村里的大街小巷,每天都会涌入很多要饭的,一个个破衣拉萨、面黄肌瘦,那样子着实可怜。村里人向来乐善好施,都会竭尽所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吃的,但是由于灾民太多,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有些饿疯了的人们,要不着就抢,抢不着就跟你拼命,甚至还有绑票的,逼得你家破人亡。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有什么办法呢,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性就会暴露无遗,祖祖辈辈的村民,因这富庶而不堪其扰。

解放后,政府开沟挖渠,兴修水利,周围的十里八村,都能引汶河水灌溉农田,各个村子的贫富差距也就没那么大了。在我的印象里,不管什么年月,村里人总是一副安贫乐道、荣辱不惊的样子,他们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很少有人外出打工,也许他们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这是祖先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一种自信。这样的生活看似枯燥乏味,实则他们乐在其中,不必背井离乡,也无需骨肉分离,就能衣食无忧,其乐融融,在他们看来,这就够了,还渴求什么呢?

我十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故乡的四季中,我最喜欢春天,夏天太炎热,秋天总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伤感,而冬天是最难熬的。那时候北方的冬天比现在可冷多了,雪一场一场地下,风没白没黑地刮,房檐上整个冬天都挂着冰凌子,人们只能躲在家里,哪也去不了。刚一入冬,我的双手就生满了冻疮,手背肿得像个馒头,手指上裂着一道道鲜红的口子,暖过来的时候,又疼又痒,忍不住去挠,挠破皮后,浓水流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至今我的手上还留有疤痕。那时我总觉得冬天长得没有尽头,长得让人绝望。正是因为冬天这般难熬,我才更喜欢春天,热切地期盼着春天的到来,天天盯着窗前的杨柳,看看是否有萌芽的迹象,又不厌其烦地跑去后宅,看梁上的燕子回来了没有。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当河里的残冰不见了踪影,当烂漫的桃花开遍的山谷,当轻柔的春风吹斜了的细雨,当空气中飘荡着生命萌动的气息,我手上的冻疮开始结痂、脱落,故乡的春天终于来了。

春姑娘携一缕春风翩然而来,为赤裸的大地披上一袭翠绿的新衣,用她那柔长的手指,叩开了每家的房门,在炕头上猫了一个冬天的人们,迫不及待地奔向春天的怀抱。

男人们在田里忙着给返青的小麦施肥、浇水,勤劳的身影在绿色的海洋上浮动。女人们把全家人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衣全拆了,拿到汶河边去洗。她们把泛着油灰味的衣服浸在河水中,使劲地揉搓,又打上肥皂,放在洗衣板上,用木棒槌反复敲打。一边洗,一边叽叽喳喳地唠着家常,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到慈母山后面去了,暮色越来越浓,半块月亮已爬上了枝头,女人们还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衣服,此时不由得让人想起李白的名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到了掌灯时分,忙活了一个下午的女人们,终于把一个冬天的污垢都洗干净了。

馋嘴的孩子们,相约着爬上慈母山。春天的慈母山,有很多可以入口的野味,像鲜嫩的茅针、清甜的槐花、软糯的榆钱等等,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看来,都是人间至味,不把小肚子撑得溜圆不罢休。吃饱了,一口气爬到山顶,气喘吁吁地坐在山石上休息,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柔和的春风拂过面颊,布谷鸟空灵的歌声在耳畔响起,顿觉无比舒适惬意,连天边的流云,身旁的野花,仿佛都带着盈盈的笑意。向山下望去,但见桃花灼灼,松涛阵阵,更觉无端欢喜。把双手笼在嘴边,向着远处的峭壁大喊一声:“我—来—啦。”竖起耳朵,静静地听那空谷回音,连续不断,慢慢远去,于是扯着嗓子,再喊一声,直到喊累了,才心满意足地下山去。

春天里节日多,寒食节、清明节、五一节几乎连在一起,每个节日,村里都会举行一些庆祝活动,我印象最深的是寒食节的秋千和五一节的大戏。

寒食节前后,我们这里有荡秋千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架起秋千,村子的上空,一天到晚飘荡着“嘎吱嘎吱”荡秋千的声音。老村长领着几个壮劳力,来到村头的打谷场上,架起了一个巨大的风车秋千,几个人在下面像推磨似的推着,上面吊着一圈秋千,可供多人同时旋转。全村人都来凑热闹,一批人下来,一批人呼啦一下拥上去,大姑娘小媳妇也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六七十岁的老汉也跃跃欲试,大家都想尝试一下在空中飞翔的感觉。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坐了一回又一回,清脆的笑声,在温暖的空气里荡漾。我坐在秋千上,感觉像腾云驾雾一般,既兴奋又紧张,两手紧紧地抓着两边的绳子。孩子们从秋千上下来的时候,一个个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憨态可掬,惹得人们大笑不止。几个小伙子推了一上午秋千,累得汗流浃背,最后大家请他们全都坐到秋千上去,男女老少轮流推,让他们享受一下英雄般的待遇。

每年的五一节,村里都会请县吕剧团来我们村演出。母亲用独轮车推着我,去五里外的郝家村,接姥姥来看戏。姥姥有哮喘病,一入冬就躺下了,直到第二年开春才从炕上爬起来,母亲接她来散散心。小姨也跟着来了,还给我带来了桃酥和高粱饴。那时候小姨还没出嫁,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

打谷场上人山人海,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看戏,做买卖的小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一大早就摆好了摊位。卖糖葫芦的、卖豆汁的、卖瓜子花生的、卖棉花糖的、卖糕饼的等等,都在殷勤地招揽着生意。

母亲、姥姥和小姨都是铁杆戏迷,我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只是跟来凑热闹的,偏偏这戏咿咿呀呀总也唱不完,我感觉无聊极了,一会儿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一会儿又坐在小姨腿上,摆弄她的两条长辫子,一会儿又去搂着姥姥的脖子撒娇,她们看戏入了迷,都不怎么搭理我了,被我烦得不行的时候,母亲掏出五毛钱,让我自己去买吃的,这正中了我的下怀,我拿着钱,乐颠颠地挤出了人群,去买我爱喝的豆汁,发现同村的小伙伴们也都挤出来了。于是我们凑在一起,彼此分享着手里的吃食。

突然瞥见戏台上来了两员白袍小将,正打得难解难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喝彩,成功地引起了我们的兴趣,纷纷挤到家人身边,坐下来准备认真看时,白袍小将下去了,又上来一个白胡子老生,开始没完没了地唱,我们又都失去了耐心,再次挤出了人群,就在我们忙着挤进挤出的时候,一出戏唱完了。吃过晚饭后,点上沼气灯,接着唱,一连唱了三天三夜,过足了戏瘾后,在家里憋屈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如今的心情总算敞亮了。

五一过后,太阳开始发起威来,阳光一天比一天毒辣,夏天的脚步声近了。春天完成了她的使命,在阵阵落红中飘然而去,我站在漫天飞舞的柳絮里,看着春的身影渐行渐远,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久久无法排遣。

我已经好多年没回故乡了,我的那些安分随时的乡亲们,不知如今都怎么样了,老村长还好吗?寒食节到来的时候,他是否还会张罗着给大伙架一个风车秋千呢?五一节的大戏如今还唱不唱了?

不管时空如何变化,故乡的春天已经在我心中定格,永远是那么温暖、明媚、祥和、愉悦,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静静地躺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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