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秋天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也不能免俗，每当秋风乍起，落木萧萧，亦或秋雨绵绵，如泣如诉，我便悲从中来，慨叹韶华易逝，岁月不居。时光清浅，辗转流年，扯不住，拦不下，只能任其汩汩流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生能有几个秋，蓦然回首，发现那些被匆匆的岁月带走的秋天，多半淹没在时间的荒野里，没有在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当我的思绪向着记忆的深处漫溯，发现小时候在乡间度过的那些秋天，却依然鲜活地在我脑海中浮现，不惧时光地侵蚀,依然灿烂而美丽，温暖而祥和。

我出生在农村的一个大家庭里，爷爷年纪大了，几个叔叔姑姑尚未成年，都还在学校念书。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他十九岁那年，娶了我十八岁的母亲进门，小俩口拉扯着一大家人过日子，很快又生了我和弟弟。全家老少共十张嘴等着吃饭，日子过得无比艰难。能吃饱饭就是莫大的幸福，好不容易盼着秋天来了，庄稼成熟了，终于不用饿肚子了，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悲春伤秋这些有的没的。

小时候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几场秋雨涤除了人间的暑气，凉爽的秋风扫清了浩瀚的碧空，灿烂的阳光穿透清澈的空气，洒在广阔的大地上，秋天穿着五彩斑斓的盛装，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款款走来了。秋的脚步所到之处，火红的高粱灿若云霞，无边的稻谷闪着金光，成熟的玉米硕大饱满，一串串的谷穗在秋风中起舞，洁白的棉朵花开成海。果园里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密密麻麻的大红枣压弯了树枝，柿子树落光了叶子，只剩下火红的柿子，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还有那些长在地下的花生、红薯、山药和芋头等等，长得好不好，需刨出来才见分晓。农人们用辛勤的汗水，绘就了这幅壮丽的丰收画卷。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侍弄的庄稼获得了大丰收，大伙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连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脾气也变得异常温和，任凭我们怎么淘气，他也不会发火。生活的重担，经常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有到了秋天，庄稼有了好收成，全家人的温饱问题得到了解决，他才能稍微松一口气。那个时候的人们，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填饱肚子，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秋收大忙开始了，学校都放了秋假，全家老少齐上阵，田野里热闹起来了，人们忙着掰玉米、割稻谷、拾棉花、刨红薯等等。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加入进来，跟着大人捡谷穗、拾棉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农时不等人，大家都想着尽快腾出地来，好播种冬小麦。拾棉花更是刻不容缓，必须趁着晴天赶紧拾完，秋天的雨阴阳怪气的，叫人摸不着头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起来了，雪白的棉花要是被雨淋了，一年的劳作就白费了。拖拉机、马车、牛车川流不息，一趟一趟地把收割的庄稼拉到场院上。人们忙得脚打后脑勺，连饭都顾不上吃，为了不耽误时间，家家户户的午饭，都是由女人们挑到地头上吃的。

在湛蓝的天空下，在丰收的田野上，人们一边劳作，一边尽情地放歌，愉快的歌声，伴随着镰刀地欢舞，在无垠的旷野上飘荡。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都跟着唱起来，唱完《在希望的田野上》，再唱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一首接着一首，千里沃野，变成了歌声的海洋。

庄稼收割回来后，家家户户都迫不及待地改善伙食。母亲煮了满满一锅大杂烩，里边有红薯、芋头、山药、花生等等，一家人饱餐一顿后，母亲拿来一个篮子，盛出一些，让我和弟弟给邻居们送去。过了一会儿，东屋的婶婶送来了豌豆黄的包子，西屋的奶奶送来了一碗炒芝麻，李大嫂送来了几个拳头大的石榴，张大爷送来了一篮子大红枣，大伙就这样送来送去，互通有无，秋天收获的各种果实，在不知不觉中都尝了个遍。

大家吃饱喝足以后，又开始通宵达旦地在场院上忙碌着，接下来的工作还有很多，玉米要剥皮，高粱要脱粒，红薯要切片晒干，花生要从秧子上摘下来。我们家人口多，这些活老少都能干，一家人齐上阵，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吕剧，一边就把活干了。接下来就是晾晒了，房前屋后的树上，上搭下挂地晒着黄灿灿的玉米，墙头上、屋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红薯干，花生、大豆、稻谷、棉花等都摊在场院上，需要时不时地用耙子翻动一下，这些活交给爷爷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都去帮着往田里运粪，母亲让我和弟弟在家玩，我们俩偏要坐马车，可怜那头老黑马，拉着满满的粪车，还要来来回回地拉着我们两个小家伙。

老黑马运完最后一车粪后，打着响鼻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的杨树已经落光了叶子，赤条条地在秋风中摇曳，西天残阳如血，霞光万道，暮鸦在头顶上盘旋，秋虫在草丛间呢喃。苍茫的暮色，笼罩着秋收后的旷野，几份落寞，几份寂寥。一辆震天响的拖拉机，冒着青烟从我们身边经过，正在慢慢悠悠走着的大黑马受了惊吓，一声嘶鸣过后，哒哒地狂奔起来，我和弟弟吓坏了，好在父亲是个老把式，使劲勒着缰绳，老黑马终于被制服了。拴在路边的一头老黄牛，悠闲地咀嚼着草料，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扛着铁锨，吹着轻松的口哨，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往地里送上粪后，打茬机开进了地头，开始来来回回地翻耕着土地，孩子们跟在后面，捡拾着翻出来的红薯、花生，像捡到宝贝似的，跳着、叫着，相互炫耀着。播种完冬小麦后，喧嚣的田野总算恢复了平静。

秋收过后，颗粒归仓，人们的心彻底踏实下来了，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接下来的日子细水长流，波澜不惊，那种稳稳的幸福，挂在每个人的脸上。那时候的人们，就是那么容易满足，那么容易快乐，多么纯真的年代，多么质朴的人们。我也曾跟他们一样，在秋天的怀抱里欢欣雀跃，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经历了生活的凄风苦雨，我的心境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多愁善感。好怀念小时候那些灿烂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