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说明宅子对人的重要性。莲花人尤爱建房,到了“穷其一生,尽其一世所终”的地步。本是百年大计,一般的房子却不过三四十年大又会拆了重建,当然家族的公祠除外。现如今要去农村找栋老屋很难,找栋明清时期的老屋就更难。我老家刘氏三房也仅剩下清代的“素轩公祠”,自家田南老屋也是在2011年拆了重建的,也仅43年的房龄,当然,大多数是缘于过去建房材料质量,也有房型已落后于时代的。
我家老屋是我父母1987年在县城兴莲路荒山上建的那栋,已有35年的房龄,砖混预制板结构,有许多地方已出现裂缝,已被住建部门被鉴定为“危房”。我们之所称之为“老屋”,是因为周围的房子30年刚出头就差不多又重建了一遍。它座落在县城兴莲路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面,巷子不宽,仅能容纳一辆双轮小拖车进出,如果两人同时进出,一人就要礼貌地选择侧身让路。
上世纪八十年代,莲花属吉安地区管辖,对耕地实施严格的保护政策。我的父亲当时虽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也只能和大多老百姓一样把房子建在六模四栋屋后的荒山荒坡上,离大姐家不到五十米。兴莲路这个开放式老旧小区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老屋是父母一生辛劳的成果,也是我们兄弟四人连续几年寒暑假作砖、烧窑建成的。留下了父母及我们兄弟四人太多的辛酸与汗水。为拖石头,我的右脚曾被石头划破,至今还留有疤痕;为倒塌的砖,我曾经动情伤心的流过泪,至今还耿耿于心难以释怀。
2019年9月,我调整到县工信局任职,其中有个股室叫建材工业股,分管水泥、制砂、制砖、墙体材料等业务。对“制砖”这两个字特别勾连起我的注意。经了解,现在国家倡导环保空心砖,实心砖从节能环保的角度,必须退出历史舞台。 从“制砖”的角度,这个时代的确发展得较快。35年前,建房能够用上机砖的人家,即可是特别有钱的人家,而且为显示其富有程度,外墙也不予粉刷。那时每当路过机砖新屋前,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对着那标致、整齐的、烧的红红的小机砖凝望许久……幻想着父母有一天也能到机砖厂买砖建机砖房,当然是一种奢望而已,犹如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文中的小女孩祈求坐在火炉边取暖一样,农村人有句俗话叫“肚饥了想屁吃”。一般有钱人家都是请永新或攸县人作砖,有劳力的都是自己动手打砖建房。我家父亲虽是当过十五年的乡镇党委书记,也当过县里的多个部门的一把手,却还是一个贫困人家。想要在县城建房,只能叫我们兄弟四人利用寒暑假连续几年作砖、烧砖,才勉强建了一栋砖混预制板的新房。外墙也露出了“四五八”那个充满时代气息的普通宅子。
1984年腊月,我和大哥分别在吉安师专、永新师范读书。老三老四还在读书。老爸好不容易在房产局租了三间房住在城南,原琴水公社正对面,三五户人家挤在一起,我们的三间房,有二间在二楼,全是砖木结构,楼板房,走在上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睡觉时,旁屋讲话的声音一清二楚的。一间在楼板下做厨房用。一家五六口挤在一起,显得十分不方便。那时鼓励脱产干部在县城买地建房,建房还安排假期呢。考虑我家实际,我爸同娘商量决定在姐姐家旁买了一块一亩多荒地,当年就请四栋屋李师傅做泥水匠先把地基建好啦。
“要想住新屋,三年打赤脚”。这是莲花农村关于建新房的一句最流行的谚语。说明建一栋新房的确不容易。但莲花人对建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是毕生的事业去追求。在农村,倘若你未建房,你就是一个不做“事业”之人,白来人世间一趟。
自那以后,每年的暑假,而且是连续三四年暑假,由大哥带着我和三弟、四弟四人,每天顶着烈日,光着赤脚、赤膊,穿着发了白的父亲的旧短裤,挥舞着锄头在兴莲路四栋屋的荒山上挖泥、拌泥、踩泥、搬泥,一个个的把砖垒好,晒干……;每年的中秋国庆或寒假就烧窑,烧窑时,我们兄弟几个会邀上学校的同事来帮忙,累得他们也是不亦乐乎。
1987年暑假,我哭了!而且哭得那么伤心!虽没有撕心裂肺的大哭,心却在一直在流泪,以至于过去那么多年,我仍耿耿于怀,不能忘记。 不是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是一场暴雨,把我们兄弟四人半个月的辛苦化为乌有,好端端垒成的一排排晒干的泥砖全部毁于一旦而伤心,而懊悔的哭!
在那个酷暑的8月10日,午饭过后,天气变得出奇的闷热。我们兄弟四人正在挖泥作砖,豆子大的汗珠从我们的脸夹,后背滚滚下流,突然天上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我们赶紧用稻草一层层,一排排的盖好,并用废弃的砖块或石头盖上,把垒起的土砖的四周水沟也清理好,以为万事大吉啦!索性就四脚朝天、横七竖八的躺在水泥地面上睡个懒觉,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息时间,也不管地面是否干净?但地面好冰凉,感觉到凉爽,出了汗的皮肤,一转身地面上便出现一块块汗斑印,还会发出“嘶嘶、嘶嘶……”的声响,这就是我们年少时打砖建房劳动疲倦的感觉。
常言道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长征,我是未经历过,只是在课本上,老师教过,可我在我的人生历程中,作砖、砌砖、烧砖是我一生当中最辛苦的事。
作砖的工艺复杂,程序较多。做砖前首先要选好适合作砖黄泥土,其次是要搭好作砖的平台,买好二三个砖架,拉线、锄头、铁锹。一切准备就序后,先挖好一堆泥后,用水淋透搅拌,有自来水直接接自来水,没有的要挑水;黄泥巴吃饱水后要用双脚不停踩拌,直到黄泥巴能自然捏贴在一起。作砖时,我们兄弟四个分工明确,老三老四负责搬泥巴,四弟力气小,只能将泥放在肚皮上,三弟力气大,为了能多搬些泥,也是挺着大肚子搬泥送到大哥手上。大哥负责拍砖,用木板出砖,我在岸上负责搬砖、垒砖。年轻时也许是劳累过度,加之我心火旺上,时常会流鼻血。右鼻腔出血时,我就举起左手或平躺休息,鼻血停了又继续干;就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在家的后面挖出了三米多宽,二米多深的大泥坑,作出了几万块黄泥土砖。
晒砖的场所要求比较宽阔,能排放多少砖,就可以作多少,可以说场地决定数量。为了能多放砖,我们家与邻居家商量,把砖放在他家的地基上。不够,我们在地基前方空地上,用锄头控沟,把泥往中间填实,平整出十多条足可以放几万泥砖的地方。
场地要求结实、平整,不会容易被倒塌。由于我们没经验,以为挖了排水沟,放砖的地方高出地面即可。谁知大雨一来,吃饱雨水的砖墙,迅速渗透,尽管已快晒干的泥砖,自然全部倒塌。可谓是“千里堤坝毁于蝼蚁”。
“轰隆隆、轰隆隆……”还没等我们睡稳,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倒塌的声音。“小猫,小猫……砖全倒了!全倒了……”娘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我有点不相信,跑到垒砖的地方,我整个人都懵了,看到眼前倒塌的4一5面近5000个黄泥巴土砖成了几排土堆,成了泥浆,我整个身子也像个烂泥般一屁股坐在湿润的地面上,眼角里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大哭起来……
那可是我兄弟四人近半个月的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劳作换来的劳动成果。
“哭什么!重新打过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大哥穿着个短裤,打着赤膊,右手撑在腰间,左手拿着吸了一半的大前门烟头,皮肤晒得脱了皮,刚从地面上爬起,拍得我的肩膀说。大哥,毕竟是兄弟中的老大,还有点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其实打砖,他是最辛苦的,每一块泥砖都是他双手拍打出来的,拍砖时为不让泥巴沾住砖架,每打一个砖都要往砖架四周扬洒炉灰,所以拍砖时自然会冒出的许多灰尘,有时用力过猛灰尘会钻进大哥的双眼,大哥有时用手擦擦,有时只能叫我们用嘴巴使劲吹,吹不出来时便我们往他眼睛里倒点清水浸泡,弄得他双眼透红的,但他仍不休息,穿着个已经由黑变白的旧短裤叉,打着赤膊,肩戴着粘满黄泥的汗巾,继续眨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拍砖……
砖打好了,晒干了,待到寒假或其他休息时间作窑、烧窑。作窑、烧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母的亲朋好友,我们兄弟几人的好同事,好朋友二三十号人,请上装窑的师傅,从早忙到天黑,到深夜,待火烧到了五六路砖,看见砖块红了,看见窑顶上在冒烟,大家才放心回家。
那时我家老四正好三年高中,每年的暑假却用肚子挺了三年黄泥巴以至于名落孙山,亏得炼就了一身好本领后来进了军营。经过多年的“打赤脚的艰苦曰子”,一楼地板用水泥替代,二楼的横梁均为半根木料支撑,倒板全是纤维板,外墙的四五八土砖也密了缝,一栋新房算是大功告成。1988年腊月的某一天乔迀连同大哥的婚事一齐办了,这可谓是“双喜临门”,可来我家的喝喜酒的亲戚都骂我父亲,一个林业局长家二楼竟然是纤维板?就是这样简陋的新屋,我们一家人却幸福满满。次年6月,我的大侄儿也相继出生。又经过二年的努力,我们兄弟四人把原先打砖挖空泥坑从老丁老胡家拖泥填平了,每周的周末和两个寒暑假,装满的斗车的黄泥也许有近万车,从很远的七一砖厂捡废机砖把屋前的进出路填好了,把几块垒砖的硬地也整成了莱地,可以说老屋每一块莱地,进出的小路,包括老屋四周如今参天杉树无不洒下爹娘及兄弟四人的心血与汗水。
后来,随着我家经济条件的改善,我家老屋也换过一次“新装”即用水磨石遮盖住原“四五八”老窑砖,但仍略显得有点寒酸,仍赶不上现代磁砖装饰的新房,却是我父母一生的积蓄和我们兄弟四人连续几年寒暑假劳动的结晶。
老屋是父母一生除孩子以外最大的积蓄,是父母一生除工作以外最大的事业,也是父母成家立业的象征,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老屋装载着父亲的敎侮,母亲的唠叨!装载着父母的辛劳与希望!承载着我们的憧憬与梦想,承载着家的温情和温馨!也孕育了我们的婚姻及一个个小家……1988年腊月老大结婚成家。1990年腊月及次年元旦,我和老三先后也在老屋结婚成家。1995年10月,老四从老屋里走向军营考取军校。2002年,老四带着他厦门的女友从部队回老屋做喜酒成亲。
35年过去,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出了老屋!而今兴莲路第二轮房屋改造差不多已近尾声,可我们对的老屋依恋却与日俱增,大哥和父母亲依然坚守住在哪,守护着我们着父母以及兄弟四人用汗水构筑的偏僻不算精致的老屋!守护着一家人的幸福快乐的精神家园!守护着哺育我们的巢……
《萍乡日报》2022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