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过年,最有年味的还是儿时在路口庙背老家过年的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耐人寻味。
小时候,在外工作的父亲回家过年,也常常给我们兄弟几个讲述关于过“年”的典故,至今还深深留存在脑海里。父亲讲起故事来可是眉飞色舞,激情满满,我们喜欢纠缠着父亲讲故事。
相传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头长尖角,凶猛异常。“年”兽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爬上岸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一到除夕,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的伤害。又到了一年的除夕,乡亲们像往年一样,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逃往深山,这时候村东头来了一个白发老人,白发老人对一户老婆婆说只要让他在她家住一晚,他定能将“年”兽驱赶走.众人不信,老婆婆劝其还是上山躲避得好,但老人坚持留下,众人见劝他不住,便纷纷上山躲避去了。当“年”兽像往年一样准备闯进村肆虐的时候,突然传来爆竹声,“年”兽浑身颤栗,再也不敢向前凑了,原来“年”兽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这时大门打开,只见院内一位身披红袍的老人哈哈大笑,“年”兽大惊失色,仓皇而逃。第二天,当人们从深山回到村里时,发现村里安然无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发老人是帮助大家驱逐“年”兽的神仙,人们同时还发现了白发老人驱逐“年”兽的三件法宝。从此,每年的除夕,家家都贴红对联,燃放爆竹,户户灯火通明,守更待岁。这风俗越传越广,就成了中国最隆重的传统节日“过年”。
在老家村里,一句俗语在大人中口口相传:“大人盼莳田,小孩盼过年”。小时候的我,也是天天盼望着过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只有过年才有腊肉吃,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有舞龙灯。记得五六岁时,还不到五月份,奶奶在门前的石墩上断豆角,我就问:“奶奶,什么时候过年呀?”奶奶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要吃鬼,刚过年完又想过年,是想肉吃了吧?”。
父亲在南岭公社当书记,母亲在家既当爹又当妈,承担了家庭全部的农活,日子还是比较艰苦的。母亲为了我们兄弟过好年,按照过年的习俗,一个环节都不会落下。立冬之后,母亲就围绕着过年的事情,一样一样张罗着。别人家都是男人在蒸酒,母亲生怕麻烦别人,自己学会蒸酒,做糖谷。在休息时,还会为兄弟伵个打鞋底,做鞋面,打袜底,打袜子,到路口圩场去买布,请裁缝师傅上门给我们做过年的衣服。到腊月初十就开始“煎碗杂”(煎酥豆、兰花根、豆角丝、炒薯片、做炮糖)。腊月二十就出猪牛栏,清理坑坎,打扫门前屋后卫生,见面打招呼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叫:“打理过年”。
过年,在旧时真正过年一般为三天即大年三十至初二,但在农村,从腊月二十三起,就在大家的忙碌喜庆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腊月二十三晚上过小年,家家户户放鞭炮,送司命灶君上天汇报一年来人间的快乐和疾苦,俗称“上天奏善事,下地降吉祥”。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就开始准备过年的大小事,有的人家在请读书先生写春联啦,村里一般都是请客老师写对联。家里要等到父亲年底二十六回家,由父亲来写春联,父亲写得一手好字,这也是我们兄弟小时候最佩服父亲的地方之一。每每父亲写春联时,老是叫我们兄弟几个在旁接对联,并且嘱咐我们要好好练字,将来自己写。
腊月二十七,打寒霉灰,俗称“古历二十七,打里灰冇滴”;腊月二十八,作石磨豆腐,踩斗打糯米麻子;腊月二十九,洗好腊菜,蒸好蹄花,一切准备就绪后,到庙里杀鸡,祈祷来年养育旺盛。
大年三十是最隆重的就是吃年夜饭。大年三十这一天,这顿午餐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鸡、鸭、鹅、火腿、腊肉、香肠、扣肉、蹄花、花生、汤圆、大鱼等菜一一上齐,家里酿的水酒、老酒、烧酒一一配齐,不能上蔬菜,米饭要煮很多,好留点剩菜剩饭到下一年,叫年年有余。
鞭炮准备好后,由奶奶举行仪式:先接司命回家过年,再从大门开始贴春联,插柏叶腊叶(代表四季常青,一家生机旺盛),接着敬神位、敬先祖、谢斋饭、点烟花、放鞭炮,等一家人全到齐了,随着一声“开饭了!”大家互相祝福:“老人身体健康,长福长寿!”“大人工作顺利,恭喜发财!”“小孩茁壮成长,学业有成!”团圆饭结束,母亲准备好茶叶萝卜姜,各种茶点,大家像做客样一人一杯热茶。稍作休息后,我们兄弟几个洗完澡,换新衣、穿新鞋、新袜子、戴新帽子,高高兴兴地等候父亲给的每人2角钱的压岁钱,父亲发压岁钱的同时,交代我们在大年初一开始要说吉利话,要好好学习!要尊敬长辈!要孝敬长辈!宵夜之后,放完鞭炮关好大门,无特殊情况不能出去,一家人坐在一起围着炉火听父亲讲故事,俗称“守岁”,守岁也叫除夕之夜,一般守岁要守到子时。在农村有句俗语:“三十夜庚火,十五夜灯火”,说明大年三十守岁的重要。在守岁的同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总结一年的收成,诉说先辈的事迹,教育下代励精图治,期待年胜一年!
那些年,我们小孩子很难守到半夜,听着父亲的故事,不到十点钟,老三和老四就先后在母亲怀里睡了,整个村子也静下来了,父母辛苦了一天也累了,大家商量明早争取早睡早起吧。过年(真正过年旧时一般为三天即三十至初二)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有“焚香”习俗。正月初一是新一年的开端。一家之主一般要在鸡鸣前起床(我家都由父亲起床准备),洗涮完毕后,先在祖宗厅堂的神相前烧上钱纸,点好香灯,点一挂长鞭炮朝大门作三个揖,然后开门,这叫“开财门”;一挂鞭炮从得利的方向点响,在大门前打个门卷放到厅堂里,这叫“接财神”;(财神赵公元帅或赵公菩萨,善能除瘟翦疾,保康穰灾,主持公道,求神如意,保能发财)而后,父亲和叔叔一起摆香案献酒、放果品、放鞭炮、向各方向作揖,这叫“焚香”,是过年最重要的仪式。焚香要赶早,整个庙背村从凌晨一点起,鞭炮就响个不停,此起彼伏。父亲和叔叔也不甘落后,在三十晚上就一块商量好起床时间。凌晨四点左右,父亲就会把我们叫醒,待洗漱完毕,煮好饭,备好酒菜后就立即打开大门,叫开门大吉(大门开了就不能关门了,要一直等到这一天结束),然后敬各路神仙,敬菩萨,敬祖先,再放鞭炮。
那时,放鞭炮只有小鞭炮,大炮竹(顶囱)是一个一个单独放,他们把鞭炮在厅下排满一地,兄弟二人在鞭炮点着时,两人一个个大炮竹依次放着,把整个厅下,走廊弄得满屋子烟雾,震得我们的耳朵都快聋了。焚香仪式结束后,我和大哥拿着手电在地上找,看是否有未响的鞭炮和炮竹,弟弟也不甘落后,争相在地上寻找……村庄里的鞭炮也是争先恐后地放个不停,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天亮!当天大家串门拜年时,大伙就会议论,谁家是第一个放鞭炮敬神的!那些没争到新年第一香的,会暗暗明年再来!不甘落后!
初一早晨作兴斋戒用素,如油豆腐、豆芽、木耳、香菇、南粉、红萝卜、芹菜等。油豆腐谓之“金元宝”,红萝卜则代表红红火火,一年吉利!豆芽长得快则代表生活节节高。这天要吃除夕夜留下的剩饭,剩菜,炒菜只能是豆芽,豆腐,白菜,萝卜等素食,意味着从新年第一天起,要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吃完素食斋饭就开始拜年,拜年是有讲究的:“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外甥郎,初五初六狗钻行”。有心拜年,二月都冒迟,拜年拜到春花。
小时候,是父亲带着我们拜年,先拜家族同自己的长辈,再拜同村的亲戚,字辈大的人家,拜完自己的长者和亲属后就回家,通常还会问问拜年的情况,说哪家来了,哪户还没来?等字辈小的都上门拜完年,然后再动身逐户拜年!在庙背,我家的辈分比较大,要让全村的人都来我家拜完年,我们才可去拜年,为这个我们兄弟和侄儿们总是和父母闹意见!等我们拜完年,一般要拜到傍晚才结束,而且不能落下一户,没上门的还得回头补上,一天拜下来常走得我们腿脚都酸痛酸痛了,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谁也不敢破。
再后来,由大哥带领我们兄弟几个到村里拜年,父亲说这也是一种传统的传承。
大年初二,俗称“洗牙”。“洗牙”也得赶早,尤其是做生意的、求学的。洗牙代表着一年四季的收成,这可马虎不得,要开门先敬五路(东南西北中)财神(文财神比干丞相,武财神关羽),再敬先祖。要用母鸡敬财神,母鸡的2只爪子俗称拿钱手,一般早餐时不能吃掉,要在神前敬一天,待晚饭才能吃完。初二的早餐也跟大年三十那样丰盛,吃完这顿饭,就开始拜年。母亲是萍乡长栗县长平人(我们村隶属于吉安地区,相距遥远),那时交通又不便,去外婆,舅舅家拜年只能简单化了。一般几年去一次,或者通过书信拜年,或是到邮局打一个长途电话拜年。 每年初二拜年,我们大家庭做“倒的”,咱大家庭女娌金贵,太爷爷这一代只有嫁到湖上山塔的凤仔姑奶奶,爷爷这代只有安福洋溪姑姑,我爸这一代,有大伯女儿金莲姐姐,叔叔的玉华妹两个女儿。哥哥就带着我们兄弟四人,去南村姐夫,下笼陂姑奶奶家,五口奶奶家拜年。南村姐夫在派出所当所长,姐姐在南岭田东苗圃上班,经济相对宽裕,我们去拜年姐姐非常高兴,很看重我们几个兄弟,给我们每人发上一块钱的大红包。
初二中午一般在下笼陂姑奶奶家吃中饭,凤仔姑奶奶无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生活很苦,靠娘的三个弟弟接济着,为了招待我们几个侄孙,她大年三十的鸡肉要留到初二中午,汤好咸,我们是吃不下(真是有苦难言),但她拿汤匙盛给我们一人一碗,离开时,还每人发二角钱的红包,剪一两百鞭炮给我们在回家的路上玩。
五口奶奶家兄弟多,姊妹也多,五口小村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拜一户就要吃一顿饭,不吃老舅公就不高兴,不准回去,有时下午要吃上五六餐,吃得走都走不动。五口,别看只是一个小村庄,还有一个赌博成风的习俗,父亲生怕我们学坏,在路上就千交待,万嘱咐不要观看,更不能参与其中。村庄里个个好赌钱,“跌三攀”、“勾豆子”,门前一群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赌钱,老舅公们开玩笑叫我们也玩一把,碰碰运气。
每年初二,父母亲在庙背家里等待安福县洋溪镇赵玉章姑夫,湖上南村朱产平姐夫来拜年,他们前后两代刘家的姑爷划得来,有着共同的喜好。每年初二中午,一般都在田南吃饭喝酒,他们两个都喜欢“喝两杯,划两拳”,兴奋之时,猜拳的热闹声音整个田南小村子都能听得到。就是在那时,我们晚辈们也在姑夫,姐夫的影响下也慢慢地爱上喝酒,猜拳的风俗。别人都说,我们十侄妹聚在一起,没有一两坛水酒是不会尽兴的。洋溪姑夫喝醉了还要拉二胡唱上几句,父亲的二胡也不赖,有时也来助阵,一家人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村子里男女老少也过来看热闹,母亲和婶婶忙的不亦乐乎……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过年三天在大家喜气洋洋的欢笑声中结束了,但正月里拜年仍在继续。过年的节目还在进行,舞龙灯、撑花灯、猜灯谜、闹元宵的场景,一幕幕在记忆中时常浮现。
改革开放后,各家族的祠堂大多改造或新建,慢慢流行在祠堂集体拜年,一家一个代表,也可全家出动,带着鞭炮,带着香烟,带着“茶点”,等全族的家庭代表来齐了,万炮齐鸣,好不热闹!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拜年祝福,共商发展大业。我家1986年搬入县城,住兴莲路已有三十多年了,刚开始,大伙也沿袭农村的风俗,邻居邻舍还会串门拜年。后来,也是大年三十贴出告示,每年初一九时在老漆小店门口集中团拜。现在,年轻人也懒得走了,流行在手机微信拜年,这种年味似乎慢慢地淡了。
时光如梭,岁月如水,离开庙背田南老家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每年的过年或谈到过年的那些事,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儿时老家过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