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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林(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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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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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吉安地区连火车站也没有,莲花去萍乡却有座“九曲十八弯”且又陡峭崎岖的高埠岭公路拦着,人坐在客车上仿佛荡秋千,到萍乡火车站乘车极为不便。莲花打工仔、打工妹前往广东的主要交通工具依托的只有大客车。但客车班线也极为有限,一周来回仅有一两趟,车次较少。每逢春节过后,路过县汽车站时,看到汽车站门口,候车大厅挤满了返程的青年男女,人山人海,一票难求的现状,一个个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焦急候车的样子,一双双期待返程上班的眼睛,看到一个个小伙子爬窗户上车的姿态,一浪高过一浪。

那时我还在学校教书,又恰逢寒假没事,我对这个市场行情也颇感兴趣,做了深度的调查,我认为跑客运生意能赚到钱,比教书强。

1990年农历十二月,一放寒假,我通过各种关系承包了县林业局车队一名叫郭师傅的一辆客车,与车队写了租赁合同,4000元一辆包3天来回,年后送打工仔、打工妹往返广东。因为是第一次包车,为了能让亲朋好友坐车返程方便,也为了让每个位置都能坐满,不亏本,我们做老师的也亏不起。缴完钱后,我就背起书包拿着笔记本立即奔赴到南岭、路口、湖上、闪石等乡镇熟悉的亲朋好友家,逐户上门了解并询问在广东务工的亲友年后返程的具体日期,预交车费,具体送达地点等等。经过十多天的奔波,共签约缴费80多人,分二批次送往广东、东莞、深圳等地,大年初五一趟,大年初十送第二趟。就这样,每天早出晚归地在下面走村串户的,一直忙到大年三十,家里人都吃完了年夜饭,我才从汤坊村赶回家,全然不知大家都在忙着过年,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说句实话,这几年做生意贩煤跑运输,还真有点像找情人一般的冲动,总是有那么一股劲头,当然也尝到了经商挣钱的味道。

大年初五天刚蒙蒙亮,我胡乱地吃完早餐,就匆匆忙忙地往县林业局大山里车队赶。一路上,下着毛毛细雨,寒风刺骨,我撑着一把长雨伞,挎着小提包,几乎是小跑着前进。因为还在过年,家家户户还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郭师傅和他的伙计早早的就发动了车子在大院子里等我。郭师傅是下坊仁本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球头、剪着短发,穿着一身崭新的蓝灰色的工作服,也许年后第一次出车,要有那么点仪式感吧,他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老司机。他的搭档陈师傅坊楼人,虽然年轻,可也部队转业的好司机,看着他俩相互敬烟,喜笑颜开、精神饱满的样子,我心里踏实多了。相互问候之后,我坐在卖票的位置上指挥着郭师在南岑转闪石、路口、湖上一圈就坐满了一车,还加了几条小板凳,超坐了7个人。那时包车的多半也是靠超座挣钱。然而一上车却碰到七、八个小妹少10元,20元的车费不等, 她们几乎带着哀求的语气叫着我:“叔叔,身上沒带这么多钱,以后挣了钱再回家还你行吗?"。看着这些乡里乡亲熟悉的打工妹,我就心软了,也不怎么计较,便爽快的答应了她们。“好了,上车吧!”,“大家坐稳啦!出发!"

客车一路从莲花出发,经永新,转吉安、泰和县上105国道。那个年代,没有高速公路,去广东唯一的通道就是105国道。105囯道是水泥路面双向二车道,车流量特别大,一上路,整个国道来往犹如一条不断线的长龙,白天黑夜川流不息。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如果顺利不出事、不堵车,两个司机轮换着开,正常也要3天来回。碰上个交通事故得堵上一两天。

车子一直往前开,到广东与江西的交界处,赣州龙南县,省际交际检查,郭师傅叫超座的琴水乡望山村7个小伙子下车走路往前赶,等过了这一关卡再上来,沒办法都是这个行情,超座的小伙子们也理解。到了吃饭的时候,105国道沿途上的饭店很多,每个饭店差不多都是一位较为年轻俊俏的姑娘飞舞着丝巾在路边上招揽着客人,听郭师傅讲,夏季时,这些姑娘是飞舞着花裙子揽客。我们客车吃饭的饭店叫“仙客来饭店”,名字取得比较好,也许老板的初宗是把客人当作仙人一般来招待,可事实上并非如此。饭店有个大院子,可停放四五辆大客车。客车一进入院子,只见饭店家的一个年轻小伙计就拿着一条铁链子锁在手里摇来晃去的,一头流行的卷发,看起来蛮新潮,车子刚一停稳,便转身把院子的铁门给锁上了。然后急步上车,用右手不停地招呼着旅客下车,嘴里咀嚼着槟榔,发出一股子怪味,难闻死了,可他却在不停地吆喝着:“下车啦!下车啦!填饱肚子好赶路啦!下车啦!全部得下车!”似乎带点命令的语气。也许是为了赶时间吧,郭师傅和店老板一样吆喝着所有旅客下车,有的打工妹沒钱,掏出包里自家的年货食品充饭,不想再花钱吃饭,可这样也不行留在车子上休息,必须得下车,这场景跟电影上演的如出一辙,那小伙计就是一个十足的“小阿混”,看到就恶心!没办法,当时就是这样。

我和郭师傅被店家安排在“仙客来”饭店所谓的雅座,也不过是一个小间而已,不一会儿功夫就上了四五道本地的特色菜,听郭师傅讲这些全免费。而旅客管你吃与不吃,一律按10元一人收钱。我问郭师傅“那来怎样的规矩?这不是坑人的黑店吗?”郭师傅说:“就这样啦!习惯就好,广东开放以来就这样”。我有点看不惯,想打抱不平,想找饭店老板理论理论。我说:“这些打工仔、打工妹可是我的亲朋好友的小孩,以后他们回去说我怎么办?”郭师傅怕我弄出什么事来,极力拦住我,阻止了我的冲动。他说:"都这样!慢慢习惯就是。"还真怪?这些长年在外打工仔、打工妹们都纷纷自觉缴钱吃饭。没钱的小弟妹,我只好替他们缴了,马上吃点填饱肚子即可。那年头,交警也不管酒驾,我们酒足饭饱之后又开车上路了,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原先提前下车的已在前头足足也等了几十分钟,又累又饿的重新爬上车。

车子缓缓进入广东省连平县上九连山路段,那里可是九曲十八弯,跟萍乡的高埠岭一样那么蜿蜒曲折,那么陡峭,那么崎岖,客车在山路上蜿蜒盘旋着向上向前爬行,然后蜿蜒盘旋着向下滑行,如果车况不好,刹车不灵,肯定是不安全的。我也挺佩服郭师傅的手艺。我们坐在车子里摇来摇去像荡秋千似的,深怕不小心摔下悬崖,真的好险!就在我们的车子前面不到50米的地方,还真的亲眼所见一辆载满打工仔的客车侧翻落下山崖,还好未堵车,郭师傅从旁小心驾车而去,吓得我浑身直打哆嗦。我跟师傅讲:“慢点开,注意安全!这次挣的钱咱俩平分,好吗?!"。郭师傅也是厚道之人,他说“开车是我的本分,你尽管放心!这一带路况我比较熟,好不然车队领导也不会派我来!”。

到东莞已是凌晨三四点钟,但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在施工,各种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当时的东莞与深圳的路还在修,到处坑坑洼洼,一到工业区门口停车,不知那里冒出十几辆的骑摩托车装客的男子,打开车门就不停的吆喝着装你去什么厂的,吓得女生不敢出去,胆大点的且有同路的男女还是坐摩托走了,胆小的求我非得等到天亮才敢出去。夜里在樟木头还碰到修路施工队打架的,反正感觉当时的东莞、深圳挺乱,很不安全!都是我带出来家乡人,我宁愿亏本也要兑现我对他们家人的承诺:安全送到厂里!等全部送完已是第二天中午,肚子饿得咕噜直叫。车子在龙岗转悠,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辣妹子湘菜馆”吃饭,三个人点了五、六个菜,郭师傅叫了几瓶啤酒慢慢品尝,我一下子吃了5钵饭,而且把钵子架起老高,一块钱一钵,结果被店里一位年轻的湘妹子笑了:“这位先生,你怎么可以吃这么多呢?我还第一次看见这么能吃的老板。"我听了,脸上火辣辣,这湘妹子的确是“辣味十足”,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只好多吃菜算了。

酒足饭饱之后,便打道回府。回到莲花已是第二天凌晨五点钟,我高兴的把钱包倒出来数,把老婆给吵醒了。我索性把一路上发生的趣事,惊险事以及105国道之乱象跟老婆讲了一遍。老婆发话了:"老公,不管你挣多少钱!反正这是第一趟,也是最后一趟,还是安全要紧!一家人平平安安要紧!我如果爱钱,还会嫁给你这个穷教书的吗?当初我的闺蜜还劝我在与你相处的问题要我好好考虑考虑。我喜欢的是你爱学习、爱上进,做事的那股子精气神。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由于老婆的极力反对,我只好放弃第二趟,将稳定的客源转手让给了其他老板。从此以后,安心教书,专心育女啦!

第二天,在广东省河源市连平县九连山发生的客车侧翻事件在中央一套《新闻联播》也播了。想想也真是很惊险、好恐怖,让我着实虚惊了一场。

多年以后,我回到路口老家,那年跟出出去的打工仔、打工妹一半以上成为了小老板,见我便要还当年欠下的车费,要请吃饭,我说心意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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