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乃古快回家,回家看看你爹妈。家里年猪肥又壮,快快回家把猪杀。腊月要请杀猪饭,已经恰(吃)了七八家。哇起那个杀猪饭,个个身上劲子股炸……”!这虽是我们莲花乡下流行的一首“杀猪饭”民谣,却道出了赣西边城莲花农民吃“杀猪饭”这一传统习俗之隆重。
周末,有乡下亲戚打电话来要我们全家回老家吃杀猪饭,说他家的专业合作社留了一头养了一年多,估计有300多斤土猪。喲!稀罕之物,难得!不要说“千年等一回”!应该说这十几年难得碰上这样的大土猪。因为平时我们在莱市场买的猪肉,是养猪场仅养三四个月一百二十斤右右的饲料猪,连一点猪肉味都没有。我便满口答应并请求全家均申,过一过嘴瘾,这可是件十分难得的好事、喜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因为环保等诸多原因,农村的家家户户门口的猪栏都被拆除了,不准农民养猪。从此,吃一顿“杀猪饭”便成了一种奢侈,竟是一种回忆。
过去,在我们罗霄山中段赣湘边城的莲花,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养牛、养猪、养狗、养鸡鸭鹅的习俗,在山里的农户还养羊的传统。牛舍、猪舍、鸡舍这三杂屋是农民除正屋之外最主要的,必备的杂屋。养牛是耕地的需要,养狗是看家护院,养猪、养鸡鸭鹅是过年过节招待来客的主打菜,其中养猪、杀年猪、吃杀猪饭则是一年当中最隆重的习俗,其规模一点也不亚于过年那样热闹喜庆。
小时候,在老家庙背田南,我娘带着我们兄弟四人,也养了一头黄牛,两头土猪,一条狗,一群鸡和五六只白鹅。那时,我每天放学回家除负责放牛外,还要背着个竹篮去打猪草。黄牛到别人家帮忙,打猪草便是娘吩咐的重要的家务。每天吃完的剩饭剩菜,甚至连洗碗水都不能乱倒,必须统一倒在食铁锅里,让油水给猪吃才长得快。娘常常对我们说:“猪养大了,养肥了,腊月杀年猪,可以请人吃杀猪饭,就有猪油炒菜,有腊肉吃,可以卖肉挣钱,可以发压岁钱,可以过个好年!”在哪个人民公社的大集体的年代,养头年猪就仿佛如今银行储蓄的“零钱整取”,以种粮为生的农民只能靠养年猪补贴点家用;那年头平时是很少吃到肉,只有到了冬季,杀年猪啦,才有血旺吃,才有新鲜肉吃,过年后家里来客了或请了师傅做衣服、做泥工、修竹席时才有腊肉吃,但这是孝敬师傅匠人的,一碗腊肉端出端进一般要七天半个月。看见香喷喷的腊肉,垂涎欲滴,嘴角里自然来了一口的水,可我们只能看看、闻闻,吃腊肉也只能在梦中,有腊肉油拌饭吃就是娘对我们最大的奖赏,也是我们最大的奢侈。那味道,吃起来感觉特别爽,哪怕是一两匙,我们也可以多吃两碗米饭。一到冬季扯猪草是个大问题,有时也和大伙一起商量着到生产队的稻田地里“偷”点红花,但生怕被生户队负责护约的“罗师长”发现,真的像做贼一样。
猪养了差不多一年,约摸有200多斤,要等到立冬过后的腊月才会杀掉。家里一般请家族(同自己的)中威望较大、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典范哥哥来帮忙杀年猪。杀猪前一天,得去塘子岸下挑满一缸水,得有二三把干柴放在柴火坑,天刚蒙蒙亮就要起床烧一大铁锅水,等水烧开了。便打开大门,准备两条高长凳,把放了点粗盐的大木盆放在高凳旁,典范哥哥便用“阎王钩”把猪从猪栏里拖出来,此时,猪发出“嗷嗷嗷……”冲天的叫声,一个帮手在猪后面双手提起猪尾巴,其他两个帮手用扁担朝猪腰身一抬就把猪架在两条事先架好的木凳上,典范哥不慌不慌地拿起刀朝猪的喉咙一刀捅去,猪血便“哗啦啦……”地流在了木盆里,随着“噼里啪拉……”鞭炮声响起,“轰”地一声,师徒四人把猪从高凳上掀翻了下来,然后,提热水汤洗浸泡,用小刀刮干净,最后用一木棍把猪的两只后脚串起来横挂在梯子与窗户之间,典范哥哥用屠刀如“疱丁解牛”一样切肉、剁肉、分肉,手艺娴熟得很,自家留一半焙腊肉,一半卖掉……
忙乎了太半天,其实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请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一起来吃杀猪饭,一起分享喜获丰收的欢乐。红烧肉、扣肉、喷肉、小炒肉、梅肉、心肺小肠汤、猪血拌猪脑浆……因土猪养的时间长,吃的又是草食、熟食,猪肉质韧而细嫩,吃在口里香中带甜,油而不腻,比现在的猪肉不知要强多少倍!是我们农家地道的绝味佳肴!
成家后,我在城小教书,我老婆在下坊乡政府上班,女儿还比较小。刚组成小家庭的我们也不知为什么哪来劲头,工作之余,我们俩除在兴莲路把家门口的菜地精耕细作,在城厢小学也开荒挖了两块菜地,种上了不同季节的蔬菜,基本上实现蔬菜自给自足,还保障部分亲朋好友蔬菜供应。为补贴家用,成家立业后应“当门抵户”,懂得人情世故。我们年年吃别人家的“杀猪饭”怪不好意思,也应自已养猪还这个人情。于是,我便和老婆商量着买了一头小猪来饲养,到年底也可以杀年猪,请亲戚朋友吃一场热热闹闹的杀猪饭。
那时,每天下班回家和老婆一道提着竹篮子到四栋屋里的田硬上去扯猪草,回家后把猪草洗干净再剁烂,然后用一大铁锅放在煤球炉上煮猪草。吃了晚饭,就提着个铁桶到妹妹的粮贸大酒店提剩饭剩菜,让猪吃够、吃饱,祈祷着小猪快快长肉。功夫不负心人,结果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猪养得肥肥胖胖的。可以出栏了,立冬一过,我们便按照父母意见,选择良辰吉日请了邻居李福元做屠夫,把猪给杀了,卖了300多元钱,差不多有三个月工资(那时月工资仅112元/月),晚上把亲戚(同自己的)都一一请来一起庆祝一番。到了傍晚五点半钟,同自己的亲人如约而至,四五十个人站的站,坐的坐,围围堂堂聚了2大桌。开饭啦,爹妈忙着下斋饭敬老祖先们,我把鞭炮在大门口放了一圈点着后,“噼里啪啦”在小院里响个不停,像做喜事一样,大家有说有笑地分享着红烧肉、喷肉、梅肉、小肠心肺汤、血旺、小炒肉等各色各样鲜美可口的杀猪饭菜所带来的快乐!家人们,长辈们对我们小两口赞不绝口,尤其是大姐夸我俩工作之余也能养年猪,吃得苦!说我的老婆真是个好媳妇.......
其实,在那个年代,吃商品粮的也和农村老百姓一样,有条件的也会养猪,养猪不仅可以把剩饭剩菜收拾干净,更是一年的生活额外补贴。我的前生、后生两位大哥连续养猪十几年呢,大哥大嫂在粮食局车队也养猪多年,老妈更是养了一辈子的猪,虽然烧坏了不知有多少的铁锅,但一想到每年腊月的那一场场香喷喷甜蜜蜜的杀猪饭,嘴里就直流口水,心里就甭提有多期待!多高兴。
而今,没了猪舍的农村,再也没听见有人吟唱“家里年猪肥又壮,快快回家把猎杀。腊月要请杀猪饭,已经恰(吃)了七八家……”那首民谣,也没了邻里之间相互吃请那种充满烟火气息,那种充满浓浓乡情传统习俗的杀猪饭啦。要想吃上一顿香甜可囗的杀猪饭,在我人生记忆的长河里,已成了另一种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