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之树凋谢在乡土里》,这是他去世后我写过的一篇短文。今日提笔,是再写他。
他是一个瘦削的男人,颧骨有点高,就职于我原来上学的母校,也是我现在工作的单位。我们曾是师生关系,后来又变成了同事关系。他做过主任、校长,但我最记得的是他语文老师的身份,给我莫大影响,最让我难忘。
52岁的他,因患两次脑出血抢救无效而离开了人世,距今已有4年余。当时,一大清早,天色灰蒙蒙一片,我们一车人赶去送他上路,越感慨,越悲恸。心中五味杂陈!
他太瘦了,身体不算好。偶尔请假几天之后才能上班。在此期间,我们是多么想念语文课啊! 而当老师再次回到课堂时,当老师流转的目光抚过每一名弟子时,我们竟激动得热泪盈眶、热烈鼓掌,同时内心生出誓言,老师,您就放心提问吧,我们一定答上来,我们听您的话, 我们做得到。我们只要您好!
敬佩他一手好字。三笔字都很漂亮,尤其毛笔字,棱角分明、刚柔并济,完全不逊于书法家的,我们心里早就给老师点无数个赞了,连老师写字的姿势我们都悄悄模仿呢。
仰慕他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讲课的声音并不大,语速适中,听起来很清晰、很舒服。他从来不说低级、粗俗一类的话,出口便是文绉绉的,妙语如珠,锦句成串。文化人,文明人,文艺家……说的大概就是我们语文老师这样的。
他的网名是冷眼看世界。他平时给人感觉是有些高冷的,爱读书,爱看报,很少没事闲聊。但我觉得他特别亲切,偶然碰面时,礼貌地向他问好,他会微笑,眼神里满是慈爱。我想,冷眼看世界,可能是理性思维吧,并不代表老师冷漠。
他在学校里,是优秀教师,是严谨的领导。同事们愿意到他的办公室喝茶,愿意听取他独到的见解。学生们期待着他的课,期待着他从容的脚步淡定的面容和那振振的讲解声。大家都觉得他瘦弱的身躯里,藏着非凡的才智和强大的能量,不由自主地喜欢亲近他。
他在家庭里,是模范丈夫,是劳动的好手。总是心疼妻子,舍不得让师母干这干那,把师母养得白胖的,而他自己却顶着寒风,不顾身体,修路基,劈木头,菜园、水电,甚至柴米油盐,一干起来常常忘了时间,却听不见一句抱怨。
他生活习惯好,坚持每天晨练,骑自行车上下班。他虽然清瘦,但走路带风;他自行车有点破,但他骑着很快乐;他很少参加应酬,也不喜欢大鱼大肉,清粥小菜,家乡至爱。也许,正是他的这种几乎颤抖的身姿、近乎虐待自己的饮食,雕塑了他为师的风骨,久久闪耀在我们的心底。
他的语文课,质朴而生动。一次习作之后,当堂讲评,他在全班同学面前用他那磁性的男中音娓娓读完了一篇范文,掌声热烈响起。一名女同学,心怦怦跳,不敢抬头,咬着嘴唇,手足无措,既不安,又惊喜。怎么可以读出来呢?居然让大家听,老师读的真好!其实,老师读的《父女之间》是我写的,那个腼腆而骄傲的小女生就是我。自此,小小的梦的胚芽开始孕育。
现在,中年的我,始终热爱文字,与文字无悔地共融一世。文字的光,始终照耀着我,以至于我能在风雨中念到彩虹,晴日里想到雪飘,无论何种境遇下,都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品尝人生的无数的美好。
一年一度秋风劲。地母仁厚,请安我老师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