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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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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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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菜

东北的菜,并不高明。

中国的八大菜系,相比较于东北菜,除去其色香味美,历史悠久,更仿佛有独特的魔力,以至广大食客一看到某字便能口舌生津。如一提到川,便想到辣与红,脑中便变幻出那水煮鱼、钵钵鸡、热气直喷的麻辣火锅,于是隐隐然有全身发汗之感。而一提到苏,便叫人想起那国宴上的金盘玉盏,那精致的江苏菜,带着六朝古都的风韵翩翩而来,在大厨的手下精妙变换,冠上了“金色满园”、“竹报平安”的名号,于各国政要口舌中流连。

想到这里,我不禁地为东北菜感到悲哀了。

东北菜里,有什么招牌呢?莫非是那扬名的小鸡炖蘑菇?骨硬肉少的农家鸡,配上山里的黑蘑菇丁,在铁锅里乱乱地煮着,这菜就算美味,也总是显得乌黑笨拙,哪里有闻名天下的鲁菜——黄焖鸡那金黄的诱人色泽呢?更何况,除去这徒有其名的小鸡炖蘑菇,东北菜里更多的便是粗粝无味的豆包与那毫无创意的农家乱炖罢了,最精致的也不过在硕大的铁锅上贴来一圈玉米面饼,却仿佛电线杆上开满了葵花。

然而,我想,这东北菜的粗糙,并不能怪罪于东北人。

一个地方菜系的生命力往往来自于一个地方的人文地理,而东北菜的粗野正是这白山黑水里人民的杰作。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两百年前。

那时的东北,尚是一片莽原,少有人家烟火。极目远眺,也不过是一片苍茫连着一片苍茫,飞禽满天,走兽遍地,大有史前荒芜之感。间或有闯关东的移民来此,于这无尽的大荒之上垦殖,与严苛的命运抗争——灾荒使他们背井离乡,而这富饶的黑土又给了他们新的希望。只是这无情的白山黑水,却并不擅长滋养希望,它永远地夺去了移民们习惯的可以收获的冬天。

于是,这长达六个月的,仿佛漫漫无终的永冬,便成了移民们安身立家于此的最大敌人,那是隔开了他们与东北的自然天堑。

然而,他们并不能回去,哪怕他们行囊的罐子里还装着家乡的土,乡音也还未曾改变,他们已拼了命要在这大荒里闯出一片天,仿佛要成为新世界的神。

于是,我看见那硕果累累的秋季,远方的玉米杆直挺挺地立着,近处红成了一片的高粱低下头去,被人们收获,窖藏;我看见那村屯烟火中,妇女们低身蹲下,将那切成块的茄子,切成条的豆角平铺在场院里,不时地用双手扫一扫,以使得它们以最好的角度面向即将暗淡的阳光;我看见男人们带着半大的孩子,将那皮上还带着泥土的土豆堆满地窖,将那带着花纹的大理石结结实实地压在那装满了白菜的大缸之上……

于是我看见冬天,屋外的积雪已堆至窗沿,裹挟着飞雪的朔风还在愤怒地吼叫着,太阳消失得如此之早,而黑夜是如此漫长。然而屋内的人们,早已做好过冬的准备,大理石下押着的酸菜,被女主人劳动的手掌攥起,在那灶上的大锅里配上切成粗条的土豆炖着,竟也显得如此晶莹剔透,更不必说那乱糟糟的小鸡炖蘑菇能给人以多少温暖的慰藉。饭桌上的孩子往嘴里塞着豆包,小小的脸上混合了酸菜汤和大豆渣。窗外朔风依旧,而我想,那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冬天。

朋友,让我们再来看看东北菜吧。你看那营养学家所否认的多油与多盐,却在东北菜里长久地存留着,那不正是东北先民对抗严酷冬日的最佳武器吗?你看吧,朋友,东北菜那足以让人吃惊的分量,不正是那白山黑水间的人们生活所必须的胆量与豪放吗?

东北的菜,并不高明。

然而它是先民们对生命的追求,是一次面向大荒的献礼。

朋友,让我们来尝一尝东北菜吧,让那干菜的粗粝锻炼你的口舌,让那酸菜的劲爽贯通你的全身,让那豆包噎喉,让那白酒辣嗓。到那时,你一定会懂得它的另一种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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