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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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一）
1994年，江艾出生在东北，那一年，大舅家的表姐赵佳文四岁。
这是一个依靠煤炭产业带动经济的小县城，已探明的煤炭量达三十多亿吨，在这个人口不足30万、面积三千多平方千米的县城，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在煤矿上班的工人，赵文川一家，就是典型的煤炭工人家庭。
晚上，赵德军从煤矿井下下班，回家吃饭。
“妈，我昨天放碗柜里的腐乳呢？”
李桂芬端着饭碗从厨房小跑过来，趴在翻碗柜的赵德军耳边低声说，“让你爸倒垃圾了。”
“我倒了！”赵文川带着一副近视镜，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赵文川祖籍在蒙古，单眼皮，鼻梁挺直，身体壮实，不知是不是与蒙古人爱摔跤的习性有关，他走路晃着膀子，像是要与别人打仗，读过几年书，文化水平不高。
“爸，那腐乳是同事好心给我的，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倒了。”
“啥？整的碗柜里都是怪味，还好意，就那东西，没饭吃饿死人那几年，你给我我都不吃。”
“爸，那是豆腐做的……”
“不要不要，好豆腐不吃还吃个臭的，以后别往家拿。”
“这个倔老头……”赵德军嘟囔一句，坐下吃饭。
“老赵啊，吃饭了！”
赵文川收起近视镜和报纸，“喊什么喊，我还没聋！”
“昨天就说我叫他的声音小，成心不让他吃饭，今天又说声音大，我就应该去买个哨，家里吃饭都吹哨。”
“妈，多少年了，我爸不就这样嘛，你别跟他一样儿。”
“嘟囔啥呢？”，赵文川坐下吃饭，“你董叔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好好处了没有？”
赵德军眉头不耐烦皱起，“爸，你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你哥生了个女娃，你大姐又生个女娃，你二姐那个酒疯子缺心眼儿我都不想提她，你到现在靠谱的对象都没有一个，咱家啥时候能有个小子，我还不操心，你自己下井挖煤能挖出来老婆啊。”
李桂芬夹起一筷子菜放在赵文川碗里，“老赵啊，吃饭啊，让孩子吃完饭再说。”
李桂芬祖籍山东，个头矮小，身体粗壮有力，短发，大眼睛，浑身散发着劳动妇女的朴实友善，没上过学。
“你别插嘴！”赵文川拿起筷子扒拉一口饭，“你能不能抓点紧，我看这个姑娘挺好，你俩快点结婚生儿子。”
“挺好啥呀爸，她是个对眼儿，跟我俩在一起我说十句话她都不说一句话，这怎么生活，结不了。”
“我和你妈那时候见了一面就结婚，都是媒人说话，我们就是坐着干对眼儿，这现在不过的好好的，生了你们四个，到你这还成毛病了。”
“爸，你们那是什么年代，你看我哥和嫂子，人家就是初中的时候自由恋爱，现在多幸福，这人和人得讲究个缘分。”
“幸福？幸福个屁！两口子没一个有正经工作的，家里穷的饭都吃不上，他家赵佳文瘦的都成麻秆儿了，这要是个小子，我非要过来自己养，你看我和你妈，我俩都是煤矿的，我下井挖煤，她在地面装车，多合适，还自由恋爱，自由恋爱都是你哥那些个不正经上学没事干的人琢磨出来的，你董叔给你介绍这个，人家就是有正经工作的，好像还是个老师，多有文化，还挑人家对眼儿，你都配不上人家，你给我好好处啊，处不好别回家。”
“老赵，四儿的事让他自己处着看吧，你这是说啥呢，不回家能回哪，四儿吃饭啊，多吃点，这菜可香了，用肥猪肉烤的油炒的，一会儿啊，我把油给你哥家送去。”
“你就操心这些没用的，他家缺的是猪油吗？赵德业天天倒腾他那些卖不出去的破土豆，我看他是缺脑子，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科学家火箭都发射成功了，你哥一天都卖不出去一个土豆。”
饭吃完，赵德军立马回到平房的偏屋，他与父母住在一起，翻开《福尔摩斯探案集》，接着昨天没看完的案子继续解谜，结婚生儿子？谁爱生谁生。
赵佳文的爸，就是赵德业，她妈是李秀梅，初中不念了之后去学美发，家里拿钱开了家发廊，勉强维持两年，生意不景气关门。
赵佳文的头发都是她妈理，但是发型没有任何来自发廊的时尚气息，短的不像个女孩子，长度只到用木梳勉强能梳服帖，但赵佳文玩闹起来，头发就全部在脑袋上东倒西歪，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看到好吃的立马盯住。
赵佳文今天有些魂不守舍，她小小的身体里全部的精力都被一种叫做方便面的东西吸引去，那是她在邻居开的幼儿园里，看见别的孩子吃的，她做了一件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
午饭后，幼儿园的录音机里放《黑猫警长》的故事，他们躺在床上听完了就要睡觉，黑猫警长开枪打掉了一只老鼠的耳朵，录音机里的声音有点吓人，这时，她闻到一种很香的味道，转头去找，发现旁边家里开小卖店的“臭屁精”正在偷吃什么东西，“臭屁精”从来不跟赵佳文玩儿，还爱放特别臭的屁，赵佳文不喜欢他。
赵佳文刚要举手告老师有人睡觉偷吃东西，“臭屁精”就吃完了，他把袋子塞进褥子下面，闭眼听故事。
赵佳文也闭上眼睛，但刚才的香味馋得她不停的吞口水，熬到午睡结束，大家起床排队去喝水，赵佳文飞快地爬到“臭屁精”床边，迅速把袋子扯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大家都在低头找鞋，没人注意到她，她假装在床头找自己的手帕，在枕头下把手里攥着的袋子打开，香气马上散出，袋子里有一些细条的、特别脆的渣，她迫不及待用舌头舔进嘴里，香香脆脆，真好吃！
赵德业不是没有正经工作，他在自来水公司上班，但是自来水公司收不上水费，他们已经压了三十四个月的工资，这份工作等同于没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陈二家里有亩地，知道他没收入，让他帮着卖地里的菜，菜钱卖多少都是赵德业的，但他这份业余工作，跟本职工作一样挣不到钱。
赵德业扛着一麻袋土豆回家，左手拿着菜市场大姐给他的一颗西红柿，赵佳文看见，一把夺过来，跑出去吃个干净。
“咱俩生的是个姑娘吗？怎么像个饿狼狗，吃东西的劲儿倒像咱们小时候。”
“没钱给她买零食，馋的呗。”李秀梅打开土豆袋子，“咦，没卖出去倒不奇怪，这土豆怎么都湿了？”
“别提了，”赵德业躺倒在炕上，“我今天上午在菜市场卖土豆，一个大姐过来看一眼说，你这土豆上怎么都是土啊，这得多压秤，坑钱啊小伙子。我一听，好嘛，我就用手把土扒下去，过一会又来个大妈说，你这土豆也太埋汰了，你看看人家的土豆多干净，谁买你的。我才发现对面那个卖土豆的把土豆洗的那叫一个干净，我就不服气，我扛着土豆找了个水龙头就开始洗，等我洗干净再回来，过来几个中年妇女，围着我嚷嚷，大兄弟，你这土豆都泡了水，特别容易烂，搞不好发芽还发的快，你这个不能卖了啊！我说对面那个不是也洗过，你们怎么不去说她的？这几个妇女说，诶呀孙姐家的土豆，我们知道的啊，人家是洗完用布擦得干透透的，跟你这个不一样的，你这个沾着泥巴没洗干净不说，还水涝涝的，绝对不能要的！好嘛，我把这几个妇女打发走了，再也没人买我的土豆了。”
“哎，男人卖东西还是没有女人仔细，明天让我去吧。”
“不行！你在家里待着，我就不信我闯不出来，我赵德业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眼泪在李秀梅眼眶里打转，“什么日子，我都跟你过……”
“爸，我要吃好吃的！”赵佳文从外面跑回来。
“好吃的？什么玩意儿好吃，那有一麻袋土豆，随便啃。”
赵佳文看着那一堆土豆，想着拿几个跟“臭屁精”换那种很脆的东西，他会不会换，但一想她爸卖了一天都没卖出去的土豆，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臭屁精”那么讨厌的人，肯定不会跟自己换。
赵佳文晚上馋得睡不着，口水不停的泛滥，这是她第一次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