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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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三）
赵文川生于1939年，在“人间地狱”里走过一遭，见过人也见过鬼，他有自己对于时代的固执，即过去的人事物都是有深度、有底蕴、经得起时间的推敲的，而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事物有些是“小儿科的”、“肤浅的”、“闹哄哄的”、“乱七八糟的”。
所以自从家里有了电视，他几乎不看唱歌跳舞和有关爱情、武侠的电视剧等一系列娱乐节目，只看新闻或者抗日节目，他也不喜欢什么杨钰莹或是巩俐，她们的歌或是她们的戏，他整不明白，也不想整明白，这是来自时代的排斥感。
但他最近迷上了听单田芳的评书，顶爱听《隋唐演义》，单田芳生于1934年，是与他一样从“旧”走到“新”的人，经历过十年文革，用赵文川的话说，“自己有故事的人才能讲好别人的故事，单田芳是条好汉！”
赵佳文周末幼儿园放假，来爷爷奶奶家玩，李桂芬做了一桌子鱼肉给她改善伙食，赵佳文平时蔬菜吃的多，肉吃的实在少，面对一桌子肉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头骆驼，无奈她只有一个胃，嘴还想吃，但肚皮快要撑破。
赵文川吃完饭，一边继续听评书一边对李桂芬说，“把那些菜让赵佳文拿回家去，赵德业平时都给她吃啥？这孩子见到肉跟那会儿我们吃不上饭见到白面馒头的吃相一个样。”
“你快别说了，我知道，”李桂芬把赵佳文拉到身边，“乖孙女，多吃，吃饱喽，奶奶再给你做几个菜，一会儿都拿家去。”
李桂芬说完去厨房忙活，赵文川专心听评书，赵佳文一边努力往撑成皮球的胃的缝隙里再硬塞几片肉，一边伸长耳朵听电视里穿大褂的人在说啥，她十分努力的听，甚至将吃肉的动作停下，一门心思的听，还是听不懂，但有几句她似乎能明白一点，“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山是我的，树是我的，别人想走这条路，要留下财，但最后的“财”是什么？赵佳文隐约能感觉到是向别人要东西，但要什么，她不清楚。
拎着一袋奶奶给做好的菜，赵佳文飞快的往家跑，李桂芬不是头一回给他们家做菜，但只有第一回和赵佳文一起送菜，刚一进赵德业家门，就听见李秀梅的呼噜声，李桂芬把菜放进他们那个昏暗的小出租屋里就走了。
“大白天还睡觉，也不说出去找个事做。”
李桂芬回家和赵文川念叨，赵文川举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他家的事别跟我念叨，我也管不了，你放心吧，过去那个年代都没把我饿死，我就不信他赵德业一家现在还能饿死？再说他家最不济不是还有一麻袋土豆嘛，啥时候赵德业想通了去煤矿上班，啥时候我再管他家的事。”
赵佳文晚上问他爸，“爸，什么是财？”
“柴？烧火的木头，你问这个干啥？”
赵佳文不说话了，她在想，山是我的，树是我的，路是我的，你得给我木头，才能走。
星期一，赵佳文照常去幼儿园，但她眼里的幼儿园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觉得自己看东西看得更清楚，幼儿园里的跷跷板、滑梯、秋千、沙堆，以前好像都被罩上一层薄纱，她低着头和大家一起玩，坐在它们上面，她看到的只是这些设施的局部，但现在这些设施在她的眼中是一个整体，跷跷板是一整个跷跷板，只能两个人玩，滑梯是一整个滑梯，从梯子走上去，从另一边的滑梯溜下来，秋千只有两个座位，怪不得总是玩不到，沙堆就那么一小堆，每次玩都很挤，薄纱被风吹落，她看得无比清晰。
老师讲完拼音，所有小朋友都出来玩，赵佳文盯着“臭屁精”，他走到秋千处，秋千上有两个女孩儿，他站在她们面前看，跟着玩秋千的女孩一起笑，笑了一会儿，觉得玩不到，来到跷跷板旁边，两个男孩在上面玩，臭屁精绕着跷跷板跑了两圈，又走到沙堆旁，蹲下玩沙子，他将沙子抓在手心里，沙子从指缝间流掉，他又用两只手一起抓，还是流掉，“臭屁精”一直在那里抓沙子，赵佳文觉得他有点傻。
“臭屁精”抓够了沙子，来到滑梯的梯子旁，赵佳文早就等在那里。
“王大伟（臭屁精大名），你要玩滑梯吗？”
“臭屁精”不明白赵佳文的意思，他走到滑梯旁边，就是要玩滑梯，但是她为什么要问自己呢？
“我问你是不是要玩滑梯？”
赵佳文看他不回答，说话的声音加大，吓了臭屁精一跳，他马上点头，点头是他面对自己不能立刻回答的问题的惯性答案，比如，家里开的卖店少了饼干果冻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他妈就问他，“大伟，是不是你拿的？”他不出声，他妈就更严厉的询问他，“王大伟，是不是你拿的！”语气已经是肯定，臭屁精就习惯的点头，他妈立刻说，“说了多少次，不是不给你吃，果冻那么大一块，你万一噎到嗓子眼儿怎么办，火腿肠的皮吃下去不消化怎么办……”他妈越说越气，脱下臭屁精的裤子要打他，他又马上摇头，但是他妈看不见，他妈正在专心打他的屁股，他疼的大哭，被打的屁股两三天才能好。
“这个滑梯是我的，你要是想玩，就得给我好吃的。”
臭屁精今天确实带了吃的，一根火腿肠，火腿肠好多根摆在那里，他妈有时记不清到底还剩下多少根，这是偷拿的零食中最不容易被发现的一种。
他想玩滑梯，家里没有滑梯，只能在幼儿园玩，但是赵佳文说滑梯是她的，不给她火腿肠自己就不能玩，他妈是女的，他害怕他妈打他，赵佳文也是女的，要是不给她，她会不会也把自己的裤子脱了打屁股？
“王大伟，你要是不给我，你就再也别想玩滑梯。”
赵佳文怕在一旁看护的老师听到，伏在臭屁精耳边小声说，臭屁精还不懂什么是威胁，本能的感到害怕和委屈，于是他跑回教室，从书包里拿出火腿肠，交到赵佳文手上。
“你要是告诉老师和你妈，幼儿园里所有的东西就都不给你玩。”
赵佳文把火腿肠塞进裤兜里，继续威胁臭屁精，臭屁精习惯性的点头。
臭屁精终于爬上滑梯的梯子，一遍一遍的溜滑梯，赵佳文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的幼儿园，她打量着每一个专心玩耍的小朋友，觉得她们跟臭屁精一样，傻。
午后，幼儿园播放《美少女战士》的动画片，赵佳文心猿意马，她盼望着快点放学，吃掉这根火腿肠。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赵佳文在路上迫不及待将火腿肠的皮咬开，狼吞虎咽将它吃干净，火腿肠的皮放在嘴里嚼了又嚼，没有味道才肯吐掉。
赵佳文以前从不知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竟然如此简单，她以后的人生道路，在1994年快要入秋的这一天在幼儿园的经历之后，发生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变化，或者可以说，从这次幼儿园的事件之后，赵佳文开始了她自己的“生存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