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节到了尾巴,从年三十到正月初五,贴了年画看过春晚吃过团圆饭匆匆忙忙走了几家亲戚,年好像就这么过完了。回想起这个新年,我记忆最深的竟不是宴席上的菜色或者鼓鼓的红包,而是大年夜从窗口望去稀稀落落的灯光和冷冷清清的小区夜色。春节这个阖家团圆的中国传统节日的温度,似乎随着申城外环之内不得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而冷去;没有火红喜庆的鞭炮和噼里啪啦的声响,这个新年似乎更加冷清。
然而,又是什么时候,我们被迫走到了这样的田地?年味已经开始寄托在形式之上,年味不再是发自内心的感动、除旧迎新的喜悦和团圆的期待。
我们的文脉似乎随着新时代的到来开始出现断点。断点处渗出的血,是千百年岁月凝聚的精魄,每一滴流下时似乎都在哭喊。
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习俗日渐式微,何时成了不必明说的尴尬?就拿春节来讲,这可以说是中华儿女最为重视的一个节日——千百年的历史,春节的内涵日渐丰富,习俗也因为各地的差异而更加繁多,演变成一种文化的象征。然而,这样底蕴深厚的节日却随着现代文明的步步入侵和信息时代日益加快的步伐而失去其原有色彩,日渐衰落,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谁能想到几十年前还能为国人带来巨大喜悦和满足感的新年,现在却成了半是渴求半是敷衍的尴尬时节,或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谁能想到千百年的巨龙也会面临无处适从的迷惘?
事实上,文化习俗的更替确是常事,可,文化习俗的断代却绝不常见面!
朝朝代代以来,我们经历过很多的动荡很多的不安,我们的文脉几经周转,流过高山,也流尽过碎石密布的荒原。可每次面临危亡之际,总会有人高举火把,有人愿意用一生鲜血去续这段血脉。所以我们常怀希望,我们得以度过各种苦难与黑夜。
可是今天,这样的人几近死去。快节奏功利化的年代,几乎到了钱权相易真情难觅,我们越来越少人愿意静下心来去做一件不为名不为利的事,即使用有真情实感,也越来越不善于或者失去耐心去表达,更越来越少去感知文化的脉动与伴生的真情。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推糜黍;二十六,去吊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这样一首民谣,老人们可能耳熟能详,可是父辈们都已经开始淡忘,年轻人或许更是闻所未闻。
腊月三十是贴年画贴对联的日子,提前几天我就和父母一起去集市挑选。幼时印象中整条街红红火火的盛景不再,卖这类过年装扮物什的铺子也因为需求和盈利空间的减少而纷纷改换门面。卖门联和年画的摊头攒动的,还是那些阿姨妈妈们的面孔,区别在于她们一年年老去,头上开始有了白发,而她们的子女,那些年轻人,却甚少光顾这样古早味满满的铺子。我们匆匆去匆匆回,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这让我暗暗心惊——何时我们已经麻木至此。
大年初一,外婆和她的弟弟妹妹去庙里上香了。她是家中长姐,一应事宜都少不了她出面,随着年岁渐长,她觉得越发力不从心。但她回来总是乐呵,见到弟妹高兴,一起用这种古旧的习俗庆祝让她很有归依感。
这可以说是一种祭祀了。除开迷信成分,这是老一辈人的体悟,也是祖祖辈辈所践行的——敬畏天地敬畏自然敬畏每个逝去的和仍活着的生灵。
但外婆在舒心之余也常忧心忡忡:等到她老了,小辈们连最基本的婚丧习俗都不记得多少了,哪里懂得操持这些。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让我无奈又辛酸。年轻一辈血缘远了,人情更是淡了。我们家还留着大年三十贴年画初二上岳家初五迎财神的习惯,可多少人家已经把年定义为串串门说两句吉祥话再放上一串鞭炮?对过去传统的了解和发扬,正是现在年多数轻人或遗忘或不屑去做的一件事,因而这渐渐成了我们的文脉中日渐失掉的一环。
无怪乎延续三十三年的春晚现今却日益贬多于褒。不仅是因为年轻人不再有耐心坐在电视机前和家人唠家常看春晚,更是现在的人越来越少给思想留时间给情感留时间。很少年轻艺人愿意花时间去制作一个节目,而更可悲的,越来越少人愿意与传承一种文化一门手艺。
或许,我们没有了新的经典,也渐渐失去了创造新的经典的动力。春晚的尴尬,已经远不止于需求的众口难调,更在于扎根土壤的缺失。
我们往往说着那些节日旧俗过时了,但是却遗忘了这其中点点滴滴,都是人情味。的确,拜年时的三叩六拜一磕头是封建,不值得留存,可是一家人一起剪剪窗花做做年夜饭却时间我们却不该抹杀。当我们将传统文化习俗贴上过时的标签一竿子打倒,我们也将那些宝贵的文化和精神一并失掉了。
当我们追求更高更快更强,我们习惯了步履匆匆,很难慢下来去好好感知生活。我们开始习惯用标签标记一切,罗列出机械的时间表和清单,从而清理掉很多自认为不需要的东西,怎知同时也失掉了很多乐趣与感动。由而,我看现代人对待传统习俗和节日,还是不要妄下结论为好,不如细细了解慢慢品味,带到了解透彻始末根由再去做判断。少几分功利心,多一些感知生活的本心。
文脉很深,深到可以承载千百年的爱恨情仇风云变幻;文脉又很浅,浅到有了裂痕非得静下心一丝丝去弥合。
春节的尾巴,正月十五元宵节,今年因为要上学的缘故不能在家里和父母过了。收拾着回学校的行李时母亲说,离家那天早上先给我下碗芝麻馅的汤圆吃,不要说,又是商场冷冻柜台里随时可以买到的工业流水线产品。母亲的心意让我感动,但除开母亲送别我的忧心忡忡,汤圆中我又分明感受到另一种苦涩。
我想起了还小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家还会在那天买糯米粉自己搓丸子吃,糯米粉很沾手,往往弄得到处都是,搓出来的汤圆也远没有外头买的那样好看,可是那段一家人在一起时光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最喜欢的芝麻馅是从菜场里一个矮小的宁波太太那里买的。年年在元宵节前夕,迈入菜市场总能看到那间小小的铺面和她的满头白发。芝麻馅是她自己捣的芝麻,拌了猪油和白糖,那种香甜,吃一个余味简直可以留到第二天。地道的老手艺,却随着她日渐年迈而难以尝到。
前些年的正月里,我没有看到她。后来的日子,我再没有看到她。
那家铺面后来转了很多人,买过水果,买过烤鸭,再没买过自己做的猪油芝麻馅……
但我坚信,如果有一天我去到宁波的老街道,还会吃到最正宗最香甜的汤圆,水磨的糯米粉,自己做的猪油芝麻馅。
希望纵使时光匆匆,但是只要我们开始点燃心中的火焰,这份热度终将温暖文化传承的严冬;这把火烧过,我们会迎来新世界,与旧世界一脉相承但又彻彻底底属于新一辈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