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单泽法

九点多钟，爱心医院人流攒动，走廊上隐藏了笑容的白大褂面无表情地匆匆来往着。空气里刺鼻的消毒药味，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

医院是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我们都不喜欢医院，但确实又无法离开医院，都希望自己没有病，医院最好不要存在。

杜鹃坐在查体室外的长椅上，眼睛紧盯门口，忐忑地等待检查结果。女儿非常孝顺，今天特意陪她来到这里。她对妈妈是一万个放心，成天风风火火奔波于办公室、工地等地，身体倍棒，有啥事啊，所以没有一点不安，例行检查而已。她像小孩子偎依在妈妈身边，不断讲述自己办公室的趣事，还有女孩子的悄悄话。

等待，时间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日如年，对于病人，更是如此。杜鹃心情及其矛盾，想尽快知道结果但又害怕知道。

终于，十点钟，一个白净戴眼镜的医生出来了，手里握着一张片子。他开门大声喊了一声“杜鹃，检查结果出来了，进来一下把”。杜鹃神经立刻紧张起来，从来没有的恐惧上涌。她怯怯看了医生一眼，不知道是否心理使然，发现医生的表情是凝固的，面部像被什么遮盖住了，莫非？她开始往坏处胡猜乱想，以致站起来有些踉跄。女儿简单的认为妈妈是因为很少来这个地方，胆怯缘故，赶紧扶住妈妈，一起进了检查室。

“来，你坐下，你别紧张啊，和你说说检查情况。”刘医生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随手从东侧抽来一把椅子，让杜鹃坐下。女儿心中倍感温暖，现在医生真人性化，对病人这么体贴入微啊。而杜鹃，下意识里感知事情不妙。一般情况，一张片子和检查报告给患者就完事，可今天请自己进了检查室，并且是让其坐下。

“杜鹃，你先看看报告。”刘医生说。杜鹃颤抖着接过报告，急切找到诊疗结果，……右下肺门增大，见软组织密度影，长径线约32mm，余双肺内见多发结节影较大者位于左肺S10，径线约7.5mm…….。迅速浏览完，一脸的茫然，她并不知道肺结节是什么，结节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存在，结节的分布及长度等等，这是很深的医学知识。

“杜鹃，你这是肺癌症状，我们判定是中晚期，你的有心理准备，不过，肺癌我们治疗不了，不一定大医院不行，你也别丧失信心。”医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这样的结果，还是太出乎她的预料，留给自己的时间竟然不多了。女儿听到这样的噩耗，瞬间崩溃，当场嚎啕大哭起来，这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真的过于残酷。她本能无助地掏出手机，哭着给爸爸打了电话，似乎天要塌了。

这等于宣判自己死刑，杜鹃懵了。可是，自己必须坚强，自己首先要沉住气，要冷静。孩子现在绝望的状态，需要支撑的力量，即使是用谎言安慰她，万一，孩子想不开咋办啊。“玲，医生也许误诊了，不要怕，以我的体格会得这病吗？再说即使是，医生说可以治疗啊，明天咱再去人民医院再检查一下。” 杜鹃安慰着女儿。

走出医院大门，她确实没有缓过神来。令她窒息的检验报告在自己手里，似乎再也不敢打开。“癌症中晚期，也就到春节了”回想起医生交给自己检验报告片刻那惋惜的眼神，第一次觉得世界是那么的无情，脚下的路是如此的漫长。她不敢想，但又禁不住乱想。该怎么办呢，心里真是乱成一团麻。

在人民医院，医生给做了细致、全面的检查，包括肺片切片。出于对病人负责，本着谨慎的原则，没有做出结论，检查内容送北京专家进一步诊断。

如果你觉得人生不幸福，不妨去医院看看。你会发现，一切烦恼，不过是我们心里过不掉的坎，好好活着才是人生唯一的大事，尽可能地去丰富和享受活着的每一天，好好活着，就是一切。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挺住，对自己现在来说，就是一切。

死是什么感受，难道就如此简单？惊悚之后她逐渐平静。只是觉得老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还有许多必须的事要办啊。此时此刻，她把自己已经忽略，心中存着那么多的不舍和牵挂。家里的父母年近九十，视自己如宝，一周不回家就惦记的不行，来打电话询问怎么了。如果，到那一天，她不敢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能受得了吗？还有女儿，自己这可心的小棉袄，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她毅然放弃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回到自己身边，完婚那天，如果婚宴上亲生母亲不在，触景生情，她会多么失望啊。还有…….，不觉，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查出肺癌晚期，同学朋友她谁都没有告诉，因为她不想让大家跟着唏嘘叹息，好事可以分享，痛苦自己承担。

为了家人，她多么希望这是误诊，哪怕在送走老人，等到孩子有了家庭以后。心里暗地祈祷，七天后北京的消息会给自己意外和惊喜。

七天后一切就会盖棺定论。

应该回去看看父母了，以往周末风雨无阻回去，已经成为习惯。上周陪女儿参加考试没有回去，今天又来医院体检没有回去，父母肯定已经着急了。但是，回去面对最亲最念想的他们，自己能控制住悲伤的情绪吗？她不知道。即使自己可以，可是女儿会忍住吗？心中怨恨起医生来，怎么能让孩子知道啊。

这次回去，以后，也许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回去了。怎么和他们解释呢？她冥思苦想着说的过去的理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对父母说过谎言，但今天必须了，尽管是善意的谎言。

天刚亮，杜鹃驱车带着女儿一起回家。不到两天时间，女儿深陷于绝望泥潭里，眼泪没有停滞过，面色憔悴。任由妈妈怎么解释、分析，就是走不出癌症的阴影。总觉得妈妈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脑海浮现她离开自己的残忍画面。

快到老家，女儿突然说：“妈，我不进去了，见到姥姥我怕控制不住，车停村头吧，我在车里等你就行”。杜鹃又是一阵酸楚，为了暂时蒙蔽老人，也只有如此。此时，她知道，一切语言都是多余。

杜鹃提溜着父母喜欢吃的水果，调整好情绪，朝熟悉的家门走去。

世界上一切可以是假的，空的，唯有父母的爱才是真的、永恒的。母亲，此时，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担心女儿有什么意外，只有见到才会放心。“娘，外面有风，怪冷，快回屋”杜鹃跑着靠近母亲，心疼的不行。“你是咋了，这些日子怎么没有动静啊。”母亲的眼里孩子就是孩子，还是像母鸡一样守护。“娘，我没事，近期公司业务忙，在淄博又开辟一新工地，去看了看，忙的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这不是回来了吗？”先前的酝酿起了作用，可以毫不犹豫地应付。“一个女人家，少出去窜窜，也不是吃不上住不上，年纪也不小了。”母亲似乎有点怨言，但话里是分明是惦记自己，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懂。

扶着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杜鹃没有勇气直视，刻意逃避她的目光，她怕，自己坚持不住，心海深处的巨大伤痛在翻涌、灼伤。

看到女儿的身影，不善言语的父亲踏实好多，默默去到园里。为女儿忙活着拾掇蔬菜，第一次，女儿回来不在家吃饭。

杜鹃屋前屋后转悠着，这里的点点滴滴，感觉还存有一家欢笑的温度，历历在目，多想把它们永远留在视线里啊。

和母亲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也许心情的原因，杜鹃突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背驼了，耳朵也需要大声，腿有点不利索。她强忍住眼里打转的泪水，给母亲按摩起肩膀。同时，她还在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对母亲解释，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回不来。

时间过的真快，不觉已是十一点，该回走了。

“娘，对你说个事，我近期可能陪公司老总去国外考察个项目，不一定出去多久，不过是去欧洲，不是非洲，很安全，你放心就行。”杜鹃泰然自若地说。万一确实是这倒霉的病，只有这样敷衍了。“哎，就你能，家也不要了，说说不去不行？”老太太疼爱闺女。“放心吧，出去时间不会太长，再说还不一定去呢。”杜鹃继续搪塞。“你车呢，每次都到门口，今天咋不见呢？”“娘，在村东车胎充气，大概回来时扎了一下，现在该差不多了”。母亲没有朝别的地方想，她心里的女儿不会撒谎。一切编的似乎天衣无缝，没有引起怀疑，她庆幸着。

走出家门，杜鹃没有勇气回首。她知道，如果回头，她会抑制不住，前功尽弃，所以只有毫不犹豫，尽快离开。泪水在转身的时刻已经倾泻，只是不敢哭出声音。

回来的路上，女儿一直红着眼看着她，她不知道说什么，像受伤无助的小猫。“玲，现在这样的病有的是，你没有看到小年纪的也很多吗？谁都不愿意碰到，可是碰到了有啥办法呢，要面对。再说我真的是还没有确诊，地球没有到末日。你别这样，开心点。”女儿沉浸在悲伤情绪里走不出来，又抽泣起来。“我能吃能喝，尽孝行善，一定没有事的，闺女，你的终身大事还没有完成，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杜鹃故作坚强地开导女儿。

随后几天，杜鹃忙碌着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给女儿买好首饰、陪嫁品，拿到女儿名字的房子钥匙。就这么个宝贝闺女，不能委屈了她，得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去南湖公园看看，熟悉的那里好久没有来了。

一步一步走在茂密的林荫路上，越走越发觉得自己无奈的只有失落与之相伴，这样的感觉或许只有她这样状态的人才会体会。

树叶静静地趴在树上睡着，偷偷的看着她，地上的草皮安然地颔首欢迎着，各种花草频频挥手……。

环顾四围，不远处有喜欢戏曲的老人在学唱京剧，字正腔圆。左侧漂亮的大妈们在练太极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枫树桥边，更是人影绰绰，热闹非凡，好多人在翩翩起舞。。。

南湖依旧文静如初，深绿如玉，阳光下粼粼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泛着柔柔的光，像一幅硕大的油墨画，边上悠闲的垂钓老人，轻轻抛出鱼钩，静坐湖边等待。

好美的画面，杜鹃羡慕万分，以前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呢?

好久没有见到张敏、刘华等同学了，想想和她们一起，每次都是没有遮拦、没有拘束的谈笑言欢，好留恋。近期忙的没有时间约她们，今天晚上必须约约。

忙起来，会忘记一切。

十月二十三日，杜鹃和家人一起来到人民医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杜鹃不敢想象，家人更是心里像揣了兔子，等待判决。

上到三楼，医生的表情很轻松自然，杜鹃心情放松了好多。负责自己的胡医生递过来检查报告,上面赫然是：右肺下叶，肉芽肿性炎，符合结节病，淋巴结慢性炎，建议特殊染色除外结核及真菌感染。这说明，爱心医院结论是错误的，最少不是肺癌了。

“没有啥大事，回去好好休养，坚持锻炼身体。”胡医生嘱咐杜鹃。

短短七天，如同跨越了几个世纪，如同梦境，大喜大悲。

听到喜讯，女儿哭了，老公哭了，她也哭了。

欣喜之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群发了一条信息：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

是啊，活着就好，什么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