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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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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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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凡

1

站在远处看简山,像一头奔牛似要冲破云层坠入乌江。

姑姑家住在这“牛头上”,我家住在“牛后退上”。从我家到姑姑家,走最近的路也需要一天时间。我喜欢去姑姑家玩,不仅是因为她家有吃不完的落花生,更是因为她家有个邻居小男孩沉凡。

第一次与沉凡相见时,他手里拿着扫帚在姑姑家园子里追来追去打点点猫儿(蜻蜓),一边跑嘴里一边说:“哟哟哟,红的,是红色的点点猫儿!哇,打到了、打到了!”

我感到稀奇,赶紧跑过去看。他把点点猫儿交到我手上,说:“你帮我拿着,我再打几个肥的。”

他把点点猫儿一只一只放在火上烤熟,然后递一只给我,说:“是热的,快点吃、快点吃!”我看着那焦黄色的东西,使劲摇头……

“你怕什么呀,看老子吃!”他吃的酥酥响,上嘴唇和下嘴唇动起来像兔子吃草。吃到最后,他突然向我面前吐了一㞎口水,说:“咿,有点儿苦,可能是点点猫儿屙的粪!”

表哥在家的时候我就跟表哥玩,表哥去读书了我就去找沉凡玩。沉凡九岁,比我大四岁,他只读了二年级便辍学了,天天到旷谷涯去放羊。

那天,我又去找沉凡玩,走到他家当门,由于怕生,便压低声音喊他,他没有应答。我静静地听了会儿,还是没有应答,于是又喊他。这次他爸爸听见了,把我领进屋里,说沉凡还没起床。

他爸爸长得高大、魁梧,话不多,一边给我拿凳子坐,一边进屋里叫沉凡起床。一会儿,沉凡从内屋走出来,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一看见我便高兴的咿咿呀呀比划些什么。他爸爸对我说:“别害怕,她不会说话,是哑巴!”

那哑巴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从锅里拿了一个热腾腾的汃红苕双手递给我。我看看汃红苕,又仰头看着哑巴,不敢接。哑巴笑了,又咿咿呀呀地向我点头,我才怯生生地接下汃红苕,乖乖地坐着吃。过了一会儿,哑巴又拿来两个大桃子给我,并帮我塞到荷包里。

我们两个跟在羊群后面,蹦蹦跳跳地往旷谷涯赶。

我问沉凡:“你怎么不吃午饭,光吃汃红苕就来放羊?”

“汃红苕就是午饭,我家没有米饭吃!”

“哦,那你吃得饱吗?”

“吃得饱!”

“刚才拿桃子给我吃的那个人是谁呀!”我又问他。

“是我娘!”

“她怎么是个哑巴呢,她会不会打小孩子呀!”

“不会,她从来都不打。养到这种傻婆娘没办法。”

“你是在说你娘吗?”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着。

“你怎么能骂你娘呢,我娘说骂长辈要被天上的雷公打。”

“我爸爸都是这样噘的,她都听不见!”

“那也不行,别人会耻笑的。”

2

旷谷涯地方广阔,后面远处是巍峨的聚云峰,两边是望不到边的花草和树果,有名的乌江就在前面的悬崖峭壁下。

聚云峰顶上桃林阵阵、樱树层层,终年云翻雾绕、花鸟不绝。聚云峰腰壁悬有一洞,远观如锅盖大小,洞中泉水喷出,直泻紫石,经紫石跌宕,铺洒而下,犹如万条白练飞落,在白花潭里叠起千层雪浪。

白花潭像一个大盘子,周围长着许多开白花的樱桃树,树下长满红紫相间的指甲花。春雪刚过之时,樱桃树刚滴落最后一滴冰水,像指甲大小的小樱花,一瓣一瓣在光秃秃的枝头争先恐后破壳而出,开始还是稀稀拉拉这里几朵那里几朵。隔一夜、两夜,枝丫上一团一团的,缀的满满都是。没过几天,新叶开始慢慢地抽出来,一张张在阳光照耀下翠嫩欲滴,遮盖在小花的后面。包着像绿豆大的小樱桃的花瓣,开始纷纷散落,细风将它们徐徐推到白花潭里,一圈一圈地荡着。

羊群们自己吃草,小羊羔在后面乖乖地跟着,偶尔发出咩咩的呼唤声。

时光绕着花瓣在聚云峰翩翩起舞,转眼到了六月。

我和沉凡脱下衣裤赤身裸体一排站在潭边一块大石头上,摆着双手,他喊一二三,我们同时跳入百花潭里。虽说是六月天,但水从山间泻出,还是有点冰凉。我忽然觉得这山寒水冷的地方会不会有蛇,要是突然从水里钻出一条蛇来怎么办。 “这么多指甲花,蛇怎么敢来。你看老子跳水!”沉凡说着上岸,赤溜溜爬上潭边一株樱桃树,噗通一声杀进水里,一会儿,头露出水面一边用手抹脸上的水,一边说:“看老子跳得多好,你也来跳一个。”

“不,我不跳,我爬不上树!”

“好吧,老子再跳一个!”

这时,他家的小羊羔和羊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潭边,伸出又薄又嫩的舌头舔白花潭里的水。

“诶,沉凡,也给你家小羊羔洗个澡吧。”我开心地说。

“对呀、对呀!抱它下来。”

小羊羔在水里扑通扑通地一上一下,沉凡一个劲地往它头上泼水,它好像很怕水,使劲往我这边游,我抱住它说:“别泼了,它好像不怎么会游泳!”羊妈妈在潭边走来走去芈芈叫。

我们上岸穿好衣服,沉凡把小羊羔抱在怀里百般抚弄,又用双手捧着它的脸左看右看做可爱的动作。

我也觉得好玩,便说:“你敢亲它么?”

“怎么不敢,它是我家小羔羔!”

“那你亲嘛!”

“好!”沉凡说着便在小羊羔的眼睛下面亲了一口。

“亲眼睛不好,要亲嘴巴!”

沉凡傻笑着没有回答!

我一个劲儿地催他:“亲嘛、亲嘛!”

妈呀,没想到他真对着小羊羔的嘴“亲”了一个。呵呵,那小羊羔竟然也伸出又薄又红的舌头舔沉凡的嘴唇,沉凡一个劲儿地傻笑。

“你真亲啊!”

“是啊!你不是叫我亲吗!”

“可是它的嘴好脏,来的时候我看见它在用嘴去亲路边的牛屎粪!”

“不脏的,我刚才都帮它洗干净了!”

白花潭里的水漫出来,在旷谷涯里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小溪两边长满了野桃树,飞鸟在树丫上叽叽喳喳地吃桃子。我和沉凡绕着桃林沿着小溪一直往前走。到了小溪的尽头,溪水便分散开来倒挂在悬崖上,哗哗啦啦坠入万丈乌江!

3

世上再没什么东西比雪更白了,它白美得让人心疼,满目天下,银花纷飞,就像一铺毯子盖在大地上,整个世界睡回了原始的香浓。

雪像筛糠一样筛向整个简山。姑姑领着我和沉凡走在回家的路上。沉凡走在前面,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乱遭遭的头发很长,整个头部像乌龟那样缩在耸起来的肩膀里,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驼着背,整个身子在风雪中发抖。

……

“娘,我回来了!”

才走进院门前,我大声地喊起来。娘急忙从屋里迎出来,穿着棉鞋踩在院子里的雪上,地上的积雪已没过小腿。

“哎呀,乖儿子,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在姑姑家玩嘛,就你们俩吗?”娘一边说一边替我们拍去身上的雪花。

“不,还有姑姑!”

“那姑姑呢?”

“去奶奶家了。”

娘放下手中的针线,给我们换下鞋子让我们坐在火盆边烤火吃麻扁儿。“我不吃麻扁儿,我要吃奶。”我一下子滚到娘的怀里撒娇掀衣服。

“哎呀,你这个崽子,在姑姑家玩这么久也没忘记!好吧,等你上学了就不准吃了。”娘满身满背地摩挲着我,在我脸上含了一口说:“嗯,这脸蛋儿还没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安得下这巴掌了。”

沉凡吃麻扁儿很小心,掉一点在火盆上赶紧捡起来吃,吃完后他说要去他二姨妈家,娘不让他去,说:“你二姨妈家家境不宽裕,没有多少粮食,现在也要吃夜饭了,就在这里和后玩,吃饭后我送你过去。”

第二天早晨,推开门,天空中依然飘着小雪,屋檐上的冰条垂得有扫把长,放在地上的洗脸盆被冻住拿不起来,院子里的杏树和李子树上吊满了冰梢,几只不知名字的蓝羽毛小鸟,在开满红红的梅花树枝间穿来穿去。

我正想着要去找沉凡玩,把想法禀告娘,娘答应了,给我穿好棉衣,戴上斗篷,并要我叫沉凡来家里吃午饭。

沉凡的二姨妈家住在红谷岭下,离我家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家当门大路边上长着三棵很大的板栗树。有一回,我和邻居伙伴双双路过那儿,看见树下落了很多板栗,于是去捡。双双见这么多板栗激动地说:“哇,这么多板栗,我们多捡点!”这话被沉凡的二姨妈听见了,顿时骂声像打雷一样“是哪个狗日的私娃仔在捡老子的栗子板儿,老子自己都没舍得吃,要你这些短命娃儿来吃,日你家先人板板都没好呢。狗,快点和老子去咬死他们!”

我和双双早吓得魂飞魄散,丫起毛跶儿就跳(方言tiáo同táo),鞋子都跑掉了。双双跑在前面,我在后面紧追。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摔了一跤,那只大黑狗跃上来把我扑倒在地,朝我屁股上就是一口,吓得我赶紧向左翻过身,仰起头,右手撑地左手反打狗的嘴巴。没想到那狗居然掉过头慢慢地走开了,好像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各走各的路。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双双…双双…等等我…等等我…我被狗咬了…”双双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奇怪的是,我回家看自己的屁股,居然完好无损,连一颗牙印都没有,真是高兴呀!不过裤子腰间的缩紧带被扯断了。为什么那只狗只扯我的缩紧带而不咬我的肉呢。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情时,我便笑着有一种感谢谁的感觉。

有了上次的经历,我先在她家屋后的梨树下躲起来,再隔着房子喊沉凡。我轻轻地喊了两声,没有人回答,狗却叫了,我有些害怕,躲在梨树后静静地听狗叫声。一会儿,狗没叫了,我又喊,狗又出来叫,我又躲起来听,狗又不叫了。

“沉凡!”我大喊一声,狗也大叫一声。

“是哪个鬼仔仔在后头喊喊喊!”沉凡的二姨妈出来了,头上达着一块布,像块抹布,脚上穿着爆鸡母鞋,走到院巴边雪地上不耐烦地说:“别喊了,他早晨自己回去了!”

“那他吃饭了吗,我娘叫我来喊他吃饭?”

“吃吃吃,吃什么饭,我们都没得吃!”说完进屋去了。

我踩着来时的雪印,一边走一边数脚印数,可惜,多半已被新下的雪覆盖,偶然看到岔路口有一串深深的脚印去往姑姑家方向,心想,定是沉凡踩的,便向前寻了去。翻过山坳,脚印越来越浅,渐渐地消失在皑皑的白雪之下,仰头凝望简山上那条长长的山路,只看见山际雪花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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