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今天是国庆节，又是中秋节。可谓：

双节重叠日，

精神增倍爽。

听老人们讲，1949年今天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也是万里碧空无云。那天，人们穿着五彩的衣服，戴着各色的帽子，打起手鼓和腰鼓，尽情地跳，尽情地唱。从早晨到深夜，忘记了困乏，忘记了吃饭，甚至都不愿去睡觉。心里只有高兴和兴奋，完全忘记了过去的心酸和苦难。自那一天起，这个平凡的日子就永远成了中华民族心目中最伟大的日子。以至于后来的人都喜欢把自己认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选择在这一天举办。像娶儿嫁女的、修房盖屋的、奠基乔迁开张营业的……更有意思的是，有的年轻夫妇竟然掐着算着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一天出生，当然，希望归希望，这是个概率问题，人是无能左右的。不过也有幸运儿，自那以后，全国有不少叫“国庆”这个名字的，凡是但叫这个名字的人不用问基本上敢确定是10月1日这天出生的。这个可能性很大。

邻居万福来就抛弃了老人们的属相、生辰八字和星座等等一系列的传统信仰，选择这一天结婚。我想这并不是福来拚弃传统习俗想洋气一把，而是认为结婚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事了，太重要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也是有顾虑的。他去问过风水先生，结果风水先生一问他俩人的属相和生辰，翻书一查，今天就是再好不过的良辰吉日。风水先生也惊讶地说：“你小子注定是有福的，你的福气马上就要来了。你的这才叫天作之合，名字也取的不错。”福来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算不算心想事成呢？如果算，怎么这么巧，所有的好事都落在自己身上了。自己都觉得过于幸运。今天应该是全国人民最高兴的一天，不过我想，感到最最高兴和幸福的应该是福来的父母了。真是：

百年好事今日定，

一对姻缘天促成。

福来家和我家是世世代代的邻居，能追溯到哪一辈我就不知道了。我和福来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和玩伴。小时候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割猪草。一起抓石子、跳方块、踢毽子、丢沙包、滚铁环、抽陀螺、弹弓打靶子……春天一起采野花、捉蝌蚪、捉蜻蜓、抓蝴蝶；夏天一起游泳、放牛、掏鸟窝；秋天一起摘果子；冬天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小时候的福来心灵手巧，所有的玩具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我在动手这方面笨的是一塌糊涂，很多时候都要求助于他。比如要制作毽子陀螺之类的，我就提前准备两份材料给他，让他做两个，他一个，我一个。然后一起玩到昏天黑地。

农村孩子的欢乐都是自己创造的。在大人们的眼皮下，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地发挥着智慧和才干，释放着天性和禀赋。福来心灵手巧，不过他胆小，有些事情他也不行。比如爬树捣鸟窝、摘果子之类的危险活动，他就害怕的要命。爬树摘果子那是我的强项。每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树下总少不了我们的身影。不管是梨树杏树还是核桃树，只要我上去，就没有空手下来的。脱掉鞋子，衣服紧紧地系在裤腰里，瘦猴一样地上去，下来衣服里塞的全是果子。“肚皮”鼓鼓的就像怀胎十月的孕妇，走路都有些费劲。

在树下痴痴等待的福来也不会白等。我在树上时，衣服里塞不下的我就丢下来给福来。下来后我们共同的战果就平均一分为二，然后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了。不管做什么我们都在一起，连大人们都羡慕了，遇到一起总是说：这俩小子要是一男一女，才能真正称得上青梅竹马，长大后一定能结婚。

徒手爬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常有小孩从树上掉下来的事情发生。我是幸运的，从来没掉下来过，我的玩伴就从树上掉下来过。

有一次我们去偷苹果。而那次恰恰我去的晚，而且树小，我就没机会能上树，只能在树下干等。只有他一个人在树上，就像孙猴子进到蟠桃园一样，一个人在上面尽情地享受。一棵树上的差不多都摘完了，只有最高的小枝上有几个又大又红的他都不想放弃。任何东西好像都一样，最好的总是最不容易得到。他偏偏不信这一套，凭借对自己爬树的自信和瘦小身轻的优势，一寸一寸地向上爬去。原先直挺挺的树枝承受了他的体重后都已经弯下来了他还不停地向前蠕动，我们在树下看着都惊的大呼小叫地为他捏了一把汗。我想，他应该是看到即将到手的果实而忘记周围的情况了。人就是这样，当足够大的诱惑蒙蔽了双眼时，人性的贪婪往往不会觉察到自己已经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危险之中。随着树枝“嘎巴”一声响，树枝、人和苹果一起像风一样“哗”地一声落了下来，我们在树下的孩子已经吓的哭喊连天，四处奔散。当我们回过神来再一次走近他时，只见满地的苹果，还有他被压在树枝下，满脸的血，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苹果。看到这种情况，孩子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几个胆大的把树枝拿掉，用他自己的衣服擦掉脸上的血。看到他脸上从嘴角到耳根一道长长的口子，泛着白肉，不停地往外流血。那样子就像恐怖片里吃人妖怪的大盆血口一样。福来看到这种情况，吓的软软地瘫在地上走不了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以为是他胆小的原因，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晕血的症状。

我们四处奔走，喊来家长和赤脚医生。他们来了之后没有过多地查看伤情，也是用他自己的衣服把整个头裹起来就背回去了。最后他一个苹果也没吃着，散落在地上的也让我们抢的一个都不剩。回家给他缝了八针才缝合。后来好了，脸上不但留有明显的痕迹，还给自己留了一个绰号：“苹果”。从此以后，我们都叫他“苹果”、“青苹果”或者“红苹果”。以至于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很尊重地叫他“苹果叔叔”或者“苹果爷爷。”

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是单纯的、天真的。天真地认为把小鸡崽子捧在手心就是爱；天真地认为把小蝌蚪装进罐头瓶里就是爱；天真地认为喂小鸟糖精水就是爱。孩子的天性也是无畏的。无畏到我们敢去探索老人口中深无尽头、住着妖怪的山洞；无畏到我们敢去捣毁大人们避而远之的蛇窝。像这些危险的活动都是背着家长们干的。当然，也有的危险活动我们敢在大人们面前肆无忌惮地进行，譬如:捡鞭炮。

在农村，如果不年不节突然传来鞭炮声，那准定是谁家有事，不是红事便是白事。鞭炮声就像孩子们的集结号，不出十分钟，全村的孩子准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遇到谁家有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远来的亲戚朋友还是近到的邻居街坊，都会随手带来一挂鞭炮点着。这是提醒主人来客人了出来迎接。这种带着鞭炮贺喜或者吊唁的习俗兴起于哪朝哪代我们并不感兴趣，我们只关心谁带的鞭炮多，谁带的少。大人们点燃鞭炮害怕的要命，只要看到火星就朝天空抛出去了。我们不怕，眼睛就像足球运动员的一样，随着鞭炮的下落弧线移动，同时身子也跟着迎上去。当鞭炮落地的那一刻，一二十个人三四十只脚一通乱踩，总有小伙伴会缴获半挂。然后一哄而散，等待下一个目标。还有的大人胆子更小，鞭炮没有点燃就抛出去了，就会有小伙伴缴获一整挂。那时候大家就羡慕的要命。经常这样做，难免有被炸到的。小鞭炮炸到手炸到脸的经常有发生，不过小鞭炮爆炸的威力不大，一会儿疼痛发麻的感觉就消失了。

不过这种用脚踩的危险的办法成功率并不高，好多情况都是炸的一个不留。福来的脑子灵活。他发现大人们经常用沙土扑灭即将燃起来的火苗，他就想能不能用沙土来盖灭燃烧的鞭炮呢？

有一次，别人家接新娘子，来随礼祝贺的人当然也会人手一挂鞭炮是少不了的。我们早早就来到属于我们的阵地。管它新娘子漂不漂亮，好不好看，我们才不关心呢。叫我们吃酒席都没人理会，捡鞭炮才是我们的兴趣。

这一次福来和往常不一样，他手里拿着一块提前准备的似铁锹样大小的木板，早早地铲好沙土做好准备。之前他给我解释过他的想法，我并不认同。认为手里拿个东西碍事，还不如空手赤拳的好。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有效的。第一个来的客人点燃鞭炮刚丢在地上，福来一个箭步上前，朝着鞭炮燃烧的火苗倒下去，刚才还劈里啪啦乱崩狂炸的鞭炮立马偃旗息鼓了。用这种办法，我们那天可真是大丰收了，一天几乎没听到几声鞭炮响，全让我们缴获了。后来上了中学才明白了，沙土是绝佳的灭火材料。

一天到晚，没听到几声鞭炮响，对于办事的主人来说，自然心里不愉悦。但毕竟是喜事，不能发火，也不能打骂我们这些孩子。后来，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发生，办事的主人都会专门安排一个接待客人放鞭炮的人在大门口。事先准备好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鞭炮高高地挂在杆头，以防止被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缴去。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鞭炮化作青烟上天了。留下的只有厚厚的纸屑。那时候大人们的脸上挂满微笑，得意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们这些孩子，没着了吧。不过也没关系，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带给我们惊喜的。在纸屑堆里总能找到一些被炸落下来完好无损的。有的炮捻子燃完了也没有爆，那样的捡回来也有用。把火药剥出来倒在光滑的石板上，再找一个光滑的石子压在上面，捂住耳朵，用脚狠狠地踩下去，也照样震的耳朵嗡嗡响，腿脚发麻，照样能吓到过路的行人和归圈的羊群。伙伴们高兴地一哄而散。

有一段时间，流行一种叫“震天雷”的大鞭炮，个头有啤酒杯那样大小，响起来跟夏天的闷雷一样响，在松软的地面上能炸出筛子大小的坑。我们一看就知道它的威力，谁都不敢靠近。大人们点的时候要么高高地挂在树杈上，要么长长地摆在平地里。福来的“灭火神器”也派不上用场。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炸完，然后走过去寻找“漏网之鱼”，还是会有收获的。有一次，我们的小伙伴捡到一颗被炸落的震天雷，惊喜还没来呢痛苦就先到了。明明是熄火了的，突然捻子“噗噗”地又燃起来了。来不及丢掉就在手心里炸开了。那声音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的人围上去，只见他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只是哭，手上和脸上全是血。背回家详细一看，脸是没多大事，只是种了几粒“麻子”,左手五个指头血肉模糊，全炸开了。后来好了手心都有明显的痕迹，图案跟水墨画一样云雾缭绕的好看极了。直到现在，不管大人小孩都管他叫“震天雷”或着“二麻子”。

从小学到中学，我和福来都是同班同学。福来的脑子灵活，学习好，一直都是班里的前几名的成绩。而我与福来学习成绩的差距是很大的。上高中后，他选择了文科，我选择了理科，从此就算分开了。在课堂上是分开了，不过在课外的时间里，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尤其在假期里，一起放牛，一起学习和讨论公共课程。

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了，他却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尽管他的高考成绩高出我很多。我问他什么原因，难道儿时的理想和报复忘记了吗？他却告诉我说：

“我不想再为父母增加负担了。你是知道的，在高中这几年里，每次开学的几百块钱他们都是提前东拼西凑借来的，现在上大学一动就是大几千上万的学费，他俩上哪里去借去？”

看到他眼角里晶莹的泪珠，我能说什么好呢。我们是邻居，是同学，是最要好的玩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他，但就眼下的情况，怎么帮？都是农村人，谁家都好不到哪里去。再说我也是一个寄生虫式的学生。最终，我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顺利地回到母校，参加了教书育人的工作。而他却跑遍了全国各地，换了无数的工作。带给他的最大的变化是显得稳重和成熟了，也比之前显得沉默少言了。

前年的年关，他从外地回来了。我第一时间去到他家里，满怀期望地想和他聊聊，想听听他的所见所闻，有没有新的计划和想法。

见面时明显没有了儿时的那种味道。熟悉中夹杂着陌生，随意中透露着拘谨。最让我后背发凉的是他的一声“王老师”叫的我汗毛炸立。身体的距离就在一步之间，而心灵的距离我仿佛感觉到在万里之遥。他是叫的那样一本正经，而我已经觉得神魂慌乱了。我敢肯定，当时我的脸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已经不成样子了。

“你认错人了吧，我是王大胆。”由于小时候顽皮胆大，玩伴们就送给我这样一个体现我性格特点的绰号。可能他也体会到了我这多余幽默的自我介绍里夹杂着责怪和埋怨。然后很勉强地微微一笑，招呼我坐到火炉旁。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难免要喝点酒的。然后就借着酒劲天马行空地大谈一通。我这里是没什么好谈地了，一眼看到头的生活有什么可聊的呢。我主要是想听听福来的计划和打算。时间一晃就过了好几年，我家的孩子都能满村子跑了，他还单身一人。他的父母也为他的婚事着急地求亲戚、托朋友地东奔西走，始终就没有合适的，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就是那方面的不妥。再加上福来常年在外，外地的又靠不住，家里的又见不上面。又没有固定的职业，家境也不算好。有时候想到他的境况，我都替他担忧。

两个人围着炉子，上面温着酒。聊聊他的见闻和打算。前面我是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后面我才算是听出门道了：

他打算过完年留在家里，不想再过候鸟般的生活了。计划用这几年的积蓄买一辆翻斗车跑运输。他说他是在外面一边上班，一边挤时间考了驾照。就这一点都让我佩服地五体投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哪里能想到提升自己哦，不是喝烂酒就是打麻将。不提升自己不说，还养成了一身的坏毛病。他说如果有合适的，赶快找一个女孩子结婚。还说我们一起的玩伴只有他自己还是单身，给大家托后腿了。听到此处，我赶快端起酒杯为他的计划提前祝贺。

不亏是大地方走过的人，计划做的还是比较周全的。先是保证自己有一份事业解决收入问题，再是解决个人问题给对方一个可靠的期望以排除后顾之忧。而且两个问题可以同时进行并且没有任何冲突。就这计划，一般不喜欢动脑子的人是不会计划的这样周到的。

听了他的打算，我是打心眼里佩服。而且顿时悬着的心也觉得落实了。那种感觉就像解决我自己心头的难题一样轻松。毕竟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为好，不论大小。整天在别人的安排和指使下做事，不但会磨去一个人的斗志，还会摧毁一个人的梦想。

过完年没多久，他就买回来一台红色的小型翻斗车。当天，村里人都为他放了鞭炮表示恭喜。不过现在的孩子已经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喜欢捡鞭炮了，看到鞭炮响都捂着耳朵躲的远远的，生怕炸到自己。家长们更是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用衣襟裹住孩子的头，推推搡搡地拉着孩子躲的远远的。再说了现在的孩子家里的玩具多的都还玩不过来呢。

从此以后，他就起早贪黑地为老乡们拉砂子水泥砖头石块之类的建筑材料，以此来赚取运费。当然，平时也会为乡亲们捎带一些生产生活物资。比如化肥地膜，面粉饲料之类的。不过这些小东西他是从来不收运费的。乡亲们都夸福来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有的人在福来父母面前夸赞福来。其实福来的父母在背地里经常叮嘱福来，乡亲们零碎小件的东西能捎就尽量捎带上，都是看着你们这帮孩子长大的，你们小时候闯的祸哪个找过你们的麻烦。福来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啊。

慢慢地时间长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年轻人，做事厚道，做人实诚，都愿意找他拉活。福来也从来没有让各位货主失望过。不管在砂石料的选料上还是在价格的对比上，他都像为自己挑选一样仔细。方量上更是足方足量，从不在主人面前虚说谎报。运费总是比别人的低一些，还抹零取整的，该算的算，该让的让。如果主家方便，能结就结了。像有的主家手头不宽裕了，欠着也无所谓，而且他从来都不会催促运费的事，都是主人打电话了他才会去结。

时间长了，慢慢地口袋里的钱也多了。每次拉完活回家经过集市，都会买一些水果蔬菜小吃之类的带回家。妈妈倒好，只要来家里串门的，就拿出来分给大家。像有的孤寡老人腿脚不方便的，还要分一点送到家里去。当然，不管是来家里的还是送上门的，难免都会推辞和客气一番。福来的妈妈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说话还是有一些口才的，张口一说，不但推辞的话就立即停止，还会让推辞的人享用的心安理得：

“你就别客气了，我还有事求你帮忙呢。你看我家孩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以后你还得留点意，为孩子物色一个。”福来的爸爸不善言辞，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只是不停地抽烟。

对方立刻停止了客气和推辞。福来的妈妈其实也是知道的，像这样的事是急不来的，得靠缘分。万妈妈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就在几十年的生活中听过的、经过的、看过的，也能悟出点这些道理。她这样说，一来说出来了自己心中最牵挂的事，二来立马平息了为了一点小牙祭的东西跟对太极一样推来让去的啥时是个头。

今年的暑假是我做了教师之后感觉过的最快的一个假期。也是从我们高中毕业之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和福来相处最久的一次。甚至这个假期和福来在一起的时间比过去近十年里相处的时间还要多。之前一年都见不了一次，有时候他几年不回家，几年都见不上一次。虽然有电话，当你拿起电话的那一刻，你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农村的生活是闲散恬静的。白天不管再忙，晚饭后总是要出去溜达一圈。不管在村头的打谷场还是在别人家的小院里，都要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篇。自从福来买了翻斗车，茶余饭后的老人们就有了去处。福来的翻斗车就好似一颗巨大的恒星，吸引着老人们像卫星一样围绕在它周围转来转去。他们凭借自己的目测和想象推测它的斗量和力量，用跨步的原始方法丈量它的长度和宽度，高度只能通过身高参照大概估量了。就他们自己而言，虽然没有任何的意义，却丝毫不影响他们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一向慷慨大方的福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就会为老人们奉上一支烟。尽管他自己从不抽烟。有时候福来回来晚，老人们就在村头的打谷场张望，好似期待自家的亲人回来一样。福来一到，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大家奉上香烟，老人们就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个七长八短。福来肚子饿的不能一一回答。便邀请大家去家里喝啤酒去。农村的年轻人多数常年在外，在家的少。我也就身不由己地加入到了老年团队，成了福来的粉丝和看客。一个暑假里，没少在福来家里喝啤酒。

暑假过完了，新学期刚开学不久，老师和学生一样，都还沉浸在假期的生活节奏中没回过神。不是上午睡觉过了头就是下午上课打瞌睡。

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吃过午饭距下午上课还早，老师们都喜欢聚集在校园的大槐树下扯闲篇。聊聊你班上调皮捣蛋的孩子，谈谈他班上品学兼优的学生。好像没什么主题，但话题往往又脱离不了学生和学习。老师谈学生，就像农民人谈庄稼一样，看似没有主题，却句句不离主题。

就在大家聊的正热火朝天时，一辆红色的小车驶进了校园。我们的眼睛就像小时候昂着头看飞机一样随着移动，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小车在距我们不远的一棵核桃树下停了下来，我们的眼睛都还没有移开。

给人好奇的往往不是精美的百宝箱的外观，而是打开它的那一刻带给人的惊喜。我们猜想那一定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来看孩子了，或者是哪个学生犯了错误，老师打电话请来的家长。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自己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只见：

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鼻梁架着一副金丝中框眼镜，乌黑如黛的长发用发卡束起来晾在后背，上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运动短袖，裤子也是一样颜色的运动裤。就连鞋子的颜色都和衣服一样。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水井。脸庞白皙如涂粉，唇若朱丹似樱桃。真个：

像是广寒宫里来

世人难睹此容颜

走到我们跟前，她一边微微弯了一下腰，一边用她那甜美的声音说:

“几位老师好。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

王老师已经惊得六神无主。男人都是一样，上至上皇天子，下至栗民百姓，在美女面前，尤其是在初次见面的美女面前，动作和智商都显得那么的拙劣。我也是觉得一股暖流直冲头顶，全身热血涌动，心惊胆颤骨酥筋软的。不过还好，我还知道我该做什么。便伸出右手指向学校办公楼：“三楼最中间的就是。”

她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向后退了两步才转身朝着校长办公室走去。我看到她左手拿一个文件袋，个儿虽然不是很高，她那笔直挺拔的背影，走起来轻盈活泼的步伐，再加上乌黑的长发随着身体的移动似绸缎一样左右摆动。我注意到几位老师满眼的凶光和满嘴的哈喇子，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秀色可餐。我确定，她是我迄今为止真实见过的长的最漂亮的姑娘。

直到后来，她分配到我们办公室，我才知道，她是那天来找校长报到的老师。她叫金香玉。我猜她的名字一定来自“金镶玉”这个词的谐音，足见她的父母对她多疼爱。

每当有新老师分配来到哪个办公室，哪个办公室就会热闹一段时间。算是对新同事的欢迎吧。当然，还有其它目的。这种情况，这次在我们办公室时间持续的更久。天天来，来的太过于频繁了，司马昭之心就表露无遗了，难免就会找一些憋足的理由，借口倒水的，借教案的，请教问题的，或者假装组织聚会的。搞得其它女老师都不乐意了。因为男老师进来都要抽烟，搞得整个办公室云里雾里的。我倒很愿意他们来，来了就会递我一根烟。以至于好一段时间我都没买过烟。他们总想在我这里打听一点金香玉的情况，有时还约我喝酒呢。其实我哪里知道人家的情况啊。

自从她来到这个学校，多数之前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优越性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在这偏僻的乡镇中学，老师们能买辆摩托车都是父母那里有点家底的支持的结果，人家竟然开着宝马车。开始我们都猜测肯定是人家长的漂亮，可能找了有钱的公子哥了。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上师范类院校的大多数都是来自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这其中有两个原因：其一，师范类院校学费最低；其二，毕业后就业的压力较小。若是家庭情况富裕的，或者有其它背景或者出路的都不愿意选择师范类院校。人生的拼搏和努力无非就是两件事：“名”和”利”嘛，而我们教师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职业。而“名”和”利”似乎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然秦桧怎么会说：‘若得水田三百亩，不做这般猢狲王’这样的牢骚话呢。

后来我们都比较熟了，她也比我们都小，我们就叫她小香玉，慢慢地也就了解她的情况了。

原来并不像我说的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意上师范类院校。她家里的确有钱。她的爸爸现在是当地很有名的大老板。不过也是妥妥的农民出身，斗大的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年轻时由于家里穷，被迫离家外出奔波。也许是命中注定，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掏金的队伍。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稀里糊涂让老板赏识了。老板就像是前世欠了救命之恩，今世特地来报恩来的一样，硬是要分两个洞口给小香玉的父亲经营。就这样，小香玉的父亲稀里糊涂就赚了不少钱。现在也是当地很有名的老板，手里经营着好几家公司。也是当地年轻人追捧和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榜样。

小香玉开的宝马车也不是像我们猜测的那样是有钱的男朋友送她的，而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由于不识字，小香玉的父亲在创业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的麻烦事。因而在心目中对有文化的人特别敬重，尤其是对教书的先生。她有个哥哥，父亲愿望是他们俩姊妹都能上大学。而她的哥哥上学时看到书本就像看到仇人一样排斥，不好好上学，也就没能上大学。现在在他父亲的公司里做事。而小香玉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如愿上了师范大学，现在也如愿做了老师。父亲特别高兴。就在她生日之前为她买了台车子，在生日当天送给她，算是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说这是他目前收到的最大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生日礼物。如果父母提前和自己商量一下，她绝不允许买它的。我们一个普通老师开这样一台车，自己总觉得不合适，也会让别人胡乱猜想的。小香玉说的没错，刚开始我们不是就胡乱猜想过吗。她说她之前都不咋愿意开。不过人总是有依赖性的。就像女孩子拿包一样，以前不拿包嘛，感觉很是正常。后来拿包了，突然不拿包，总觉得什么东西都没地方搁。开车也是一样，现在不开它，总觉得有好多的东西都没法拿，而且时间总是赶不上。

之前都关心她的宝马车，现在搞清楚了她的家庭背景之后，大家又开始关心她单身与否的问题了。一听她还是单身时，我们办公室比之前更热闹了。

现在学校要注重培养一批年轻的骨干教师。而她又是省重点毕业的本科生，刚来就安排到高中教师的队伍里了。可以肯定，她是我们学校最年轻、学历最高、并且长的最漂亮的老师。她走在学生队伍里，别人还以为是学生呢。

也许是她刚来没有教学经验的原因，还是她一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习惯。她除了上课时间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坐在办公桌前安静地学习。不是查阅资料就是翻看教本。那认真的样子胜似现在的学生。

从此以后，我们的办公室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了。有莫名其妙地提水果进来尝鲜的，也有莫名其妙地送来饮料解困的，还有莫名其妙地进来散口香糖的，更有莫名其妙地提来特色早餐的……反正你想不到的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连平时不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单身男老师，也会偶尔进来转上一圈。我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识和勇气。当然，进来的主要以男老师为主。女老师也有进来的，估计是和正在热恋中的男老师出现感情危机了，进来寻找根源的。

小香玉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平时和谁都聊的来。只要有人找她聊天，她都会笑脸相迎。不过她好像和谁都不会黏的太近，都会刻意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从此以后，来办公室寻找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好像也比之前多了。我们心里都清楚，高中的学生对异性已经有了仰慕之心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腼腆。和谁说话都显得特别小心，生怕说的话不合适触怒了对方。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是多数男人惦记和追求的对象。有好多优秀青年在她面前像孔雀开屏似的故意卖弄和表现，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常态度。也有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白时，她总会以合适的方式支棱过去。搞得大家哈哈大笑，当事人也是以笑脸掩盖尴尬的表情。

当我们买到一辆摩托车回来还沾沾自喜地在同事面前解释品牌和性能，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表现出她的宝马车与摩托车有什么差别。

在后来的日子里，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单身男同事都骚动起来了。有在半道上劫道假装偶遇的，有索要电话打电话发信息的。反正是手段各异，情况也是花样百出。但她依旧平静地像秋天的湖水，丝毫不起一点波纹和涟漪。上课，备课，放学便回家。时间久了，她的软硬不吃咸淡不进让那些有想法的年轻的男老师们有些灰心丧气，也是心机用尽，无计可施了。根据在办公室的聊天我了解到，她的生活和高中孩子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礼拜天回到家，她都要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的。也不去市里逛商场购物。通常手机也不带的。有陌生的电话和信息她也懒得回。与其说是干活，倒不如说是一种锻炼和娱乐的方式。她说她的母亲是一个一辈子都离不开土地的人。十几亩地她自己都侍弄地平平整整土松壤软的。种的蔬菜家里都吃不完送给街坊邻居了。我好奇地问：

“像你们家那样的条件还需要种地吗？”

“那是我妈妈的爱好，闲不住。爸爸喜欢自己种的蔬菜，不忙的时候他也去田间地头看看。他俩真是一家人，种地是他们共同的爱好。爸爸虽然有今天的成就，那是他当年由于生活太艰难没办法被迫外出遇到了贵人抓住了机遇得来的。不过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他俩都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其它的爱好，喝酒打牌与父亲也是无缘的。剩下的爱好就只有刨地了。”

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开玩笑问她：“那么多优秀的年轻老师都在追求你，你就一个都没有中意的？你心目中的男神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这时候她就脸一红，笑着说：“哪有啊，那都是同事之间相互关心的正常情况。再说了我哪有心目中的男神啊。我是个相信缘分的人，很看重眼缘。不过我还是觉得像我父亲那样的男人比较靠谱。不管是务实的做事态度也好，还是对家人的责任也好，还是与外人交往也好。他始终保持一贯的低调和谦逊的农民人的本质，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了不起，也从来没有发现他有瞧不起别人的一丝心理。直到现在，我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谦逊务实的年轻人。”

在她的话语中，虽然没有听出她对父亲的夸赞，也确实说出了许多女孩子心里择偶标准。但凡一个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女孩子，总不会喜欢一个做人油腔滑调，虚头巴脑，做事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男人吧。

平静的日子，时光飞逝而过。不知不觉中已经半个学期结束了。大家都和小香玉很熟悉了，经常搭乘她的宝马车。她也很乐意为大家代劳。尽管有时会不顺道，她也尽力送到目的地。从来没发现她有厌烦的情绪。

当然，熟悉了就经常有女同事约她出去一起玩。很显然，约她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乘坐她的车子方便。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遇到小香玉，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乘坐一回宝马车。

又是礼拜五了。下午几个女老师来办公室找小香玉相约要去附近的野外度周末。无意中我也参与到她们的讨论中。我为她们推荐了几个值得去的地方以供参考，还为她们需要做那些准备提了一些建议。我的一些细致周到的建议得到了她们的肯定和采纳，小香玉夸奖我是一个细致周到的男同志，还说嫁给我的女人一定是一个幸福的人。还要邀请我一起参加。参加她们的活动我是断然不会去的。不过就她们对我的夸赞，让我感到特别自豪，并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后来我慢慢体会到，或许大多数人的自信都来自异性的赞许，起码像我这样的俗人是这样的。

北方的气候四季分明。春天，春风如纱，春雨如丝，万物吐艳，百花齐放。夏天，炸雷滚滚，燥热难耐。秋天，天高气爽，果实累累。满山红叶胜似火，遍地黄叶欺金色。冬天，大地被银装严裹，万物皆陷入沉寂。

现在正值中秋时节，离开喧哗的闹市，走进附近的荒野山村。一路上挂满笑脸的果树相迎，后视镜里秋风扫落叶的疯狂。你就会感觉到像是走进了无尽的油画世界。

第二天天气依旧万里无云。我真庆幸她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出行的好日子。

不管是礼拜天，还是节假日黄金周，对于福来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概念了。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动身。说自私一些，这是为了生活，自己需要赚钱；说大义一些，是不能儿戏别人的托付，不能辜负别人的信赖，不能耽误了别人的事。

很多事情都一样，开始需要具备扎实的理论知识，在实践的过程中还要总结理论中学习不到的经验。理论知识容易获得，而实践经验往往来之不易。没有无数次的碰壁，甚至付出一定的代价是不会获得的。开车也是。

当她们几个女老师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山头山沟、树林和草地，拍完了所有的飞瀑怪石、农舍和庙宇，吃完了所有的小吃零食，喝完了所有的牛奶和饮料。在车里兴奋地相互分享，彼此羡慕时，小香玉在前面谨慎地为大家驾驶。她驾驶小车时和她工作和学习一样认真，周围的一切丝毫不会对她产生影响。

走到一处狭窄陡坡且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段时，前面一团灰尘夹杂着浓烟向四周腾空而起，就像原子弹爆炸后升起的蘑菇云一样壮观。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的原因，乡村的石子路积了一层厚厚的浮土，不管是大车还是小车，走过总能扬起漫天的灰尘，让走在后面的车子行人苦恼不已。

虽然还没有看见对面来的是什么车，凭经验，小香玉知道一定是对面来了大货车正在缓慢爬坡呢。得提前找个合适的地方等待礼让。小车让大车，轻车让重车，这在学习驾驶的理论课程里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甚至都没有明确标明，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驾驶员文明驾驶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

没错，前面来的正是福来驾驶的他的翻斗车慢慢地爬坡呢。他早上起的早，现在已经是第三趟了。货车的排气量大，而且排气口一般都是朝地面排气的，走过这样的路面就显得更厉害了。

福来装车喜欢“戴高帽子”。每次装的砂子都要三面下溜才满意，远远地看到活像一座移动的金字塔。多拉快跑是货车司机赚钱的不二伎俩。这样不但能多赚取运费，也可以为主人家提前备好料，主人家也满意。不过这样不仅违规，也无意中降低了行车的安全性。

车窗外烟雾滚滚。宝马车里几个女孩子推推搡搡，说说笑笑，全然不会想到危险正在靠近。真是：

闲时家里坐，

祸从天上来。

只听见车子外面仿佛像是遭到冰雹袭击了一样，叮叮咚咚地像乱锤敲鼓一般。然后就看见车门玻璃外砂子簌簌往下滑。几个女孩让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表情和动作顿时都僵住了，活像几尊毫无表情的雕像。

车子一侧斜，福来就意识到可能闯祸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停下车。经验告诉他，现在停下来，不但会造成交通堵塞，再二次起步，必然还有二次伤害，胜过伤口撒盐雪上加霜。

福来把车子走过有二十米开外的宽敞平整的路段才停下来。这样一来不会影响其它过往的车辆，二来重车平地起步总要比陡坡起步要轻松安全的多。福来急忙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看停在路边的小车。不看不知道，一看便傻眼了，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只见宝马车的一面让砂子埋掉好一截，两个轮胎都快要看不见了。车门和前引擎盖被石子砸的大坑小窝，面目全非了。顶棚和引擎盖上停留着许多石子，就像占领了高地的战士一样在上面不可一世。福来认识那是宝马车，只听人说过那车子很贵，一只后视镜都要五六千块钱。就眼前的损坏程度，我起早贪黑地一年挣的钱能不能够还难说呢。好在有保险公司要承担一部分，如果全让自己承担，那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世界末日的灾难哦。心里想，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这凹凸不平的爬坡路段错车。当然也怪自己装车太满，如果装的欠一些，也不至于轻微的倾斜滑下来砂子，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当然，如果在平坦的路段，自己停下来，让人家先走，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偏偏又是在爬坡，根本不敢停下来。在陡坡，重车起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些都是在理论学习中无法获得的知识，只有在这样无尽的悔恨和无法挽回的损失中才能获得的经验教训。

福来走到车子跟前，正当手足无措的时候，车上走下来几个美女。她们也是被当时的情况吓傻了，以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才慌慌张张地下车来。小香玉在主驾位，车子被砂子挡住车门一时半会儿打不开，还无法下来。

“还站着干嘛，车上还有人呢，赶快想办法把砂子铲去。”

不知道是谁说了话，才把陷入茫然中的福来唤醒。福来赶快俯下身子，双手开始扒砂子，没两下，手就被砂子划破了。看到手指出血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吓傻了。肉手怎么能和沙石相抗衡呢。想到自己的车上备有铁锹，赶快跑回自己的车，才发现车子还着着火。把车子熄了火然后找来铁锹。平时经常干体力活，对于这点砂子，福来抡起铁锹，没几下，便铲掉了所有的砂子。福来还在小心地铲车胎和车底的砂子，几个老师不耐烦了，嚷嚷着说：

“你先让开，让车上的人下来了你再铲，现在铲那么干净有什么用。”

福来才意识到主驾上的人还没见下来。福来立刻闪在一边，铁锹杵在右手，样子好似犯错的孩子接受批评。当车门开启的那一刻，福来都没有看清是男是女，便微微上前了一步，猫着腰，头也没敢抬，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只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并没有见下车的人说话。福来试探着缓缓抬起头，才发现还是一个女人。常言道：‘宁可得罪小人，也不招惹女人’。福来觉得心又凉了大半截。再加上小香玉自下车之后一句话也没讲。也是人常说的咬人的狗不叫。不免让福来的心里更加觉得七上八下的无法揣测。

只见小香玉小心地一个一个拿掉停留在车顶的石子。福来看到此景，也是上前小心地拿掉引擎盖上的石子，并用手轻轻地扫去撒在上面的细沙，而且口中不停地说道歉之类的话。一来是希望给自己一个谅解，二来也想让对方开个口讲一下条件。发生了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这样一直不讲话到底几个意思，搞的福来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在正常的意识里，遇事不说话的，不是老谋深算的就是胡搅蛮缠的主，遇到这样的人最是倒霉的。福来之前就遇到过这样的人。

这事之前在福来身就上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次他也是拉了一车的砂子，经过城区时，要给老乡捎带一些小东西，他就把车子停到路边上，去杂货铺买了东西出来上车就要直接走了，却发现前面放了一辆电瓶车，于是他就需要向后倒回一点才能出来。然而，没有把握好后面的距离，撞到了停在后车的保险杠上。福来听到“咯吧”一声，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撞到后面的东西了。下来一查看，没错，确实撞到了后车。这就又吃了没经验的亏。老练的司机上车之前都要围着车子周围查看一下是否有小动物之类的其它东西。仔细查看一下，坏了，把人家的保险杠撞了个大大的裂口。结果小车的车主也是在旁边的杂货铺买东西，也是和福来脚前脚后。福来刚停好车，他也就停到福来后面了。福来来时周围并没有车，上车前也没有发现后面有车。也就发生了这一幕。可谓：

福到前世积

祸来一瞬息

车主来了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福来看，福来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发现车主已经来了。抬头一看，那人一只盯着他看，福来立刻意识到可能就是车主。便带着微笑问：

“大哥，这是你的车吧，真不好意思。”

那人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东西放进车里，然后重重地关上车门。福来意识到车主不是不高兴了，而是已经很生气了，只是还没有用言语的方式表达出来。福来立刻从车上拿来烟递上去。虽然福来从来不抽烟，可他车上从来烟不缺。那人并没有接福来递过去的烟，而是自己掏出了烟点上了火。他开始围着车子不停地仔细地查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福来很无耐地收起烟。

“大哥，你看这事情已经出了，咱们是报保险呢还是私下解决？”

那人就是不说话，只是这里摸一下，那里压一下，跟收猪的屠夫一样像是在估量斤头呢。福来倒是急着给人家货主送砂子，人家倒显得悠闲自在，也不开口，也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案。最后在福来催促下终于开口了。

“我的车子是在外地买回来了，还从来没有过刮刮蹭蹭的情况发生过。这算是最严重的一次了。你报保险我肯定不答应。保险公司肯定是在当地的人家指定的修理厂维修的。一来这里没有我这车的4S店，二来我对当地的修理厂的专业水平不认可。”

福来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人心里就像鼓包的牛奶，没憋着好，只憋着坏。再说就一个保险杠，塑料外壳，还需要多么专业的技术水平吗。按型号发过来装上去再喷好漆就完事了，没想到在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成了一般地方一般人干不了的高技术的专业活了。福来很自然地就满肚子的火，然而也是压抑着气愤缓缓地问了一句：

“那你说咋解决呢？”

那人倒显得很平静，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看到保险杠坏了只是表面的，发动机是不是有损坏我们也不知道，如果有损坏，坏到什么程度？我们更不清楚。整车的大架有没有撞变形？我们也看不出来。变速箱有没有被挤到？我们更不清楚。还有刹车系统有没有受到挤压和损坏……这些都要在4S店做了全车的检测后才能知道。”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福来觉得真是大跌眼睛，长了见识了。看他模样，也就三十出头的年龄。个儿虽然不是很高，但也算不上矮。头发修剪的也是整齐有型，再加上那身合体笔挺的小西服，雪白的衬衫系在腰间，皮鞋也是擦的锃亮。左手腕上那块金色的手表更是抢眼。如果不要讲出这样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听了他说出了这样不怀善意的话来，福来立刻就对眼前的这个猝不及防到来的冤家打心底产生了厌恶感。如果不是自己闯了祸犯了错，福来真想上前去理论一番。所谓失理矮三分，错了就是错了，还有什么和人家理论的道理。虽然失了理，福来还是觉得心里憋屈。然后带着气愤恶狠狠地问：

“那你说要怎么办？”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地说：我也不是故意讹你。你看我现在就给4S店打电话，我打开免提，看人家4S店咋说。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也不多要你一分钱。不过要提前讲开，我的误工费和来回的花销你的给我报销。听到他这样讲，福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才真正悟透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的真正内涵。

“我的全责，这个我不会推卸。你看这样，我看你的车也是进口车，要不把它运到原产地维修吧。我现在就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你尽管提要求，你们怎么解决都与我没关系，只要你满意，保险公司愿意。你不要看我的是货车，我的保险买的是全保，不让保险公司出险，我这一年的保费还不是白交了。”开货车的多数司机都喜欢保险买的高一些，尤其像福来的这种载重货车，多数都是走的乡村小路，路窄坡陡，危险性极高。

那小伙虽然被福来的话气的脸都开始扭曲了。不过看福来已经找电话号码了，刚才的态度却略微有些改变。

“哎，小兄弟，你看要不这样，我看你还挺忙的，你也不要报保险公司，再说保险公司指定的修理厂我也不一定满意。你给我一千块钱，我自己去找修理厂自己去修。我也不耽搁你时间了，也不麻烦你给保险公司提供现场照片之类的东西了。再说你报了保险明年你的保费还不是要提高的嘛，你说呢？”

“说实话，你这保险杠三百元就足够换好。不是我舍不得一千块钱，而是怕你后期还会有什么变化。我觉得我还是报保险的比较好。至于你要提什么样的条件，那是你和保险公司的事。我懒得和你撤什么技术水平和专业程度。”

福来立刻用手机拍好了现场图片，然后拨打了保险公司的五位数的服务电话，要求保险公司来现场定损。福来只是拍了几张照片，给那小子招呼都没打就开车走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和自己联系，给他们提供现场的图片和证据了。

福来心里想，如果对方还是和上次遇到的冤家一样不好好讲理，还是一样狮子大张口地和自己讲条件，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再说了对方又是女孩子，怎么会用那种不近人情的方式解决问题呢。用那样的方式解决问题，那是被迫无耐的前提下毫无人情可言的解决方式。

小香玉越是不说话，福来越是心里没底。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还不如叛经越矩的争论。如果沉默能解决问题，那只能是夫妻之间不是问题的问题。旁边的四位女老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发声了，毕竟是她们撺掇人家小香玉外出游玩的，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与她们也是有间接关系的。

其中一位高个儿的姑娘先开腔了：“怎么开的车，大老远就给你让路，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车，你赔的起吗？”然后她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质问福来。把福来数落地跟受气包的孙子一样。福来并不知道她们都是老师，在学生身上练就了数落人的本领，现在用在了福来身上。四个女老师你一言她一句，福来感觉自己就像扣在被胡乱敲打的吊钟里一样，不知道该应对来自哪个方向的声音，头脑里像灌进了一团浆糊，耳朵嗡嗡作响，连报保险的事都完全忘记了。只见小香玉就站在她们身后，好似一个局外人。

不知道是受到惊吓的原因还是什么愿因，小香玉至始至终都没讲一句话。她们四个则你一言它一句地质问和指责福来，怼的福来无法开口接话、辩解、道歉。也许是她们一起约小香玉出来游玩的吧，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主动转移焦点和推卸责任的缘故吧。如果是处于这样的考虑，她们的指责和质问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交通事故有交通法明文规定的责任划分准则，不是你能争吵就没责任，他不说话就有责任。不过眼前的情况，责任很明显。当然，这就是没有行车经验的结果。如果福来提前停下来，先让小车过。这样的事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福来只是微微地猫着腰，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搓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反正谁说话就看谁，就是没看小香玉。你一言她一句，说地福来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说出来。叽叽喳喳吵了半天，她们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便偃旗息鼓了。她们转过去围住小香玉小声地说话，好像在征求小香玉做出一个解决的方案出来还是什么。

看的出来，小香玉刚才受到的惊恐完全消除了，现在显得异常冷静。她的异常冷静完全惊呆了她们四个女老师，也完全看懵了万福来。福来的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小香玉是在主驾位置上下来的，到现在都有十多分钟时间过去了，她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讲。福来心理猜测，她指定是一个在沉默中爆发的主。这样的人不按常理来，最难沟通。既然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个解决的途径和办法吧，她一声不吭，到底是按责任分担赔付呢还是要耍无赖讹人呢。你得出个声啊，这样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哦。她们四个开始催促小香玉了：

“到底该怎么解决，你说句话啊？”

“砸坏了修修就好了，问题不大。”

她轻描淡写的回答，彻底惊掉了她们四个的装饰眼睛。福来七上八下摇摆不定的心也算是略微地落到了实处，尽管不那么踏实。这才给了福来赔礼道歉的机会。福来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因为他除了说对不起，脑子里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了。这时候小香玉才开口说话了：

“现在车子成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敢开了，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把车子拖到修理厂吧。”她说话时的冷静程度比孩子弄坏了心爱的玩具还要轻松。我们的摩托车划一道伤痕都心疼地三天睡不好觉，她的宝马车砸成了这样竟然能平静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有些费解。

这时福来才意识到光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赶快跑回自己的车上，然后在车里翻找出自己的各种证件，急匆匆地跑回来，展开双手捧到小香玉面前说：

“这里是我的所有的证件，也包括身份证。还有我的电话你也记一下。车子你愿意在哪里修就在哪里修。这是我的全责，所有的费用我都承担，我不会推卸责任，更不会耍赖。

小香玉倒没说什么，她们四个却不愿意了，怕以后找不到福来，提意要福来的身份证扣押下来作为证物。这一提意惊到了小香玉：

“那可不能，扣押别人身份证是违法的。”她们四个才罢了休。

福来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福来承认是自己的全责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只要求福来给他们提供现场的照片。在这荒郊野外他们并不愿意来现场。而等待救援车却也是个漫长的过程。在等待救援车的这段时间里，福来接到了货主的催促电话，福来只是一个劲地向对方解释原因并祈求取得谅解。她们几个则围着车子周围转来转去查看伤情，而且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早上出门没看黄历，遇到扫把星了；昨晚梦到丧门星了，梦到吃热包子了……”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小香玉没有讲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看时间，显得有些焦急。福来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虽然心理觉得有许多该说的道歉的话，就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是该继续说些赔礼道歉的话呢还是说些安慰对方的话呢？不过再看看平静如水的小香玉，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和硬贴。福来只是显得焦急，一来货主的不断催促让他心理着急，二来想尽快离开这样的尴尬场面。赔偿那是保险公司的事，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了。面对小香玉的一言不发，就足以让福来内心发怵，再加上她们四个仇视的目光，整个人就像受到猛兽的围攻一样让人内心备受煎熬，可怕极了。

大家静默地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救援车来。福来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并不敢看宝马车子的“伤情”，越看越觉得严重，那样漂亮的车子被砸得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是在给自己呈现罪证一样呈现在那里。福来焦急地一遍一遍地看时间，那钟表的表针就像铅铸的一样，走地那么费劲，那么慢。小香玉注意到福来焦急的神情，主动走过来对福来说：

“如果忙的话你先去忙吧，万一砂料的主人等着急了，这样耗着会耽误人家的事。再说救援车来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他们来了把车交给他们就可以了。”

“好好好，那非常感谢你了。砂料的主人都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了。这样，你把你的电话给我，我给打过去，不然你那几个姐妹会怀疑我给你的假电话呢。”

“不用。”小香玉回答很是简练。

在福来的极力要求下，小香玉才给了福来电话。福来打过去确定通了后，再次把身份证晾在小香玉面前，以便小香玉保存。小香玉并没有保存福来的名字，而是保存了一个“砂”字；福来不知道小香玉的名字，而是把电话存为“宝马女。”

就这样，福来在千恩万谢声中离开了现场，送去了砂料。而小香玉五个人，等到把车子拖走后才一边走，一边等途径的客车，最终各自回家了。

在运送砂子的路上，福来才想起了前不久在寺院抽签的事。抽到：

祸福孪生同日至

运道从不寻常来

解签的大师说是好签，上上签。现在祸是来了，福呢？福来心里想，事故造成的损失有保险公司赔付，庆幸的是没有造成大的事故就算是天大的福了。

就在前段时间里，附近的一座寺院要建一座偏殿，福来往那里供应砂石料。寺院的主持不知道在哪里寻得了福来的联系方式。开始福来并不愿意接那个活，原因是不管是寺院还是古刹道观，不是建在山顶就是在云底，自然就是山高路险，难度大，危险性极高。二来主持要求是结账不会一次一结算，而是要到工程结束才能结算。这样的要求是最让货车司机头疼的。货车司机就是赚的运费，也是辛苦钱。再加上货车的耗油就大，再往里垫进去砂子水泥砖头石块的成本，那谁受的了。本来福来就对这个活没什么兴趣，又不好当面拒绝，最后提了条件：说这个垫资太大，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垫资。能不能砂石料供到一定的量就结算一次。没想到主持很爽快就答应了。再加上主持一再给福来讲，这是给菩萨修的宫殿，也是积德行善的事。主持也知道山路不好走，故而开的运费也相对高一些。这样福来也就再没有理由可推辞了。

就这样，福来一边为户下忙活，一边为寺院备料。两面都不能耽误。忙的真是脚起尘、头冒烟。有时候两面兼顾不过来的时候，福来就找同样开货车的朋友替自己送一趟。朋友也能赚到钱。

前几天，是本寺一年一度的庙会。再加上当天是礼拜天，天气也是出奇地好。来了不少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求签许愿。车子从正殿下方的一块小小的平台一直排到了山下几公里处的村子的村头，就连村子里人家的小院子和打谷场都停满了车。正殿下方的小平台本来是寺院修建前提前平出来的料场，今天彻底成了停车场了。福来本来是拉砂料上来的，不知道今天是庙会这回事。现在被夹在半道，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无耐，只能停在半道等待香客信徒们都散了再上去卸料了。

福来虽然三天两头上来，却一次也没有进到寺里去。都是在正殿下方的小平台卸下料就走了。从平台再上去就要靠人背马驮了。现在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也就随着大伙上到殿里看看，算是给自己放假了。

要走上去还真不容易。道窄坡陡石子路，走不了几步就全身发热，气喘吁吁。再看看身前身后的半大老人，那走路时的精气神，你就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有多大。世界上有两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一种是信仰的力量；一种是榜样的力量。从料台到山门全是台阶。上到山顶，放眼望去，众山皆收眼底。寺院外彩旗招展，墙红瓦蓝，挑梁飞檐。风铃吟吟和鸟音，钟鼓阵阵兽胆惊。

进到山门，当中摆放的青铜大香炉里香烛林立、云雾缭绕。两边走廊的横梁和立柱上龙飞凤舞，百兽纵横。正殿更是画梁雕檐，殿内金壁辉煌。里面供奉的是哪位菩萨，福来并不认得。只见每尊菩萨都面带微笑，慈眉善目。殿内跪拜的跪拜，等待的等待。主持手敲钵盂，道士们侍立两旁。个个善目微闭，念经诵佛。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整体感觉就是宗教文化博大精深，宗教建筑气势恢宏。

偏殿里有为香客们准备的素茶和斋饭果子之类的食饮。福来发现，上山来的以求签祈愿的人俱多。福来本来想着是上来随便看看，听周围的人说，这里解签算卦的师傅还是很有名的，多数人在这里求到的签后来都灵验了。福来怀着好奇的心态求了一签。当然，缺啥的人求啥。虽然没有告诉解签的师傅自己要求什么，但福来的心里还是希望师傅能透露自己的姻缘为好。结果解签的师傅仔细端详了福来一会儿，没多说什么话，只是说是好签，再没有做过多的解读。现在看来，算不得上上签，也能算得上签了。

那天下山都已经半夜了。福来天天忙，慢慢地就把签的事淡忘了。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福来才想起了抽签的事，也算是得到了灵验。

说心里话，我也喜欢宝马车。所以每天早早地到办公室，泡一杯茶水，站在办公室窗前。静静地等待宝马车缓缓地驶进校园，稳稳地停在大槐树下，然后看到漂亮的尾灯闪烁两下。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想我的这点小心思别人是不会发觉的。

礼拜一的早上，马上就要出操了还没见宝马车进来，于是，我的心里多情地出现了许多莫名的猜测：她是感冒了还是有其它不可推辞的事情要参加？上操场后，才发现小香玉已经很安静地站在排好队伍的学生旁边了。她个头不高，长得又显年轻。如果她也穿了校服，看起来还是一个年龄较小的高中生。

她平时备课很认真的，上课也很认真，批改作业也是一样。就连出早操也是一样认真对待。在我们办公室，平时扫地拖地、打水拿报纸多数都是她。早操结束后，多数老师都养成了聚在一起聊闲话的习惯，然后才迈着卖油的步伐进办公室做课前的准备。当我走进办公室时，又看见小香玉在扫地了。我便带着不好意思的口气说：

“你天天扫地擦地的，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们这些老同志欺负小同志似的。”然后我倒了杯水端在手里。

“哪里的话。就简单打扫一下，也不累。这得怪我妈妈，从小就教我起床后要先打扫屋子。以至于养成了这个习惯无法改掉，就像我们起床后首先要洗漱一样。早上不简单地收拾一下，总觉得好像对不起为我们遮风挡雨得房子似的。”她说话得声音很甜很柔，而且轻松中带着幽默。

“哈哈，尊重房子，你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哎，你的车子今天没看见哦？”

“坏了，去修理厂休息去了。”

人家这样说了，我就再不好意思问个底朝天了。直到下午，那几个女老师来我们办公室，小声地说些“如果、假如”之类的话我才隐约知道了她们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当然我并不知道当事人就是福来。我是打心里替她感到惋惜。而小香玉依然显得那样平静，并且还安慰她们几个说：

“小问题，你们不要往心里去。机器的东西，而且整天在路上跑，难免会有刮刮蹭蹭，修一下就没事了。人不是也一样吗，生病了，受伤了住院治疗，好了也就没事了吗。”几句话说的她那几个姐妹脸上也散去了愁容，露出了微笑，相互看看对方，沉默无语。我这个大老爷们听了她的话，也好像开窍了，心胸变宽了。

没过几天，宝马车又出现在校园了。还是和之前一样，依旧那样漂亮。

日子平淡地就像秋天的湖水，今天你根本都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甚至记不得今天的早餐吃了什么。然而有一天，习惯了站在窗前等待宝马车驶进校园的我，发现小香玉从副驾下了车，最让我不敢相信的从主驾位置下来的一个人，竟然是福来。虽然我们熟悉到了不用看，听脚步声都能判断是福来的程度，不过我还是重新闭上眼睛，左右摇了一下脑袋，再次睁大眼睛详细看了一下。禁不住我又反问了我自己一下：“难道福来我也会认错？”这让我既感到欣喜，又感到意外。

小香玉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故意在窗前转身过来，带着质问的口气问了小香玉：“哎，今天没看到你的车子唉？”

“车子让朋友开去了。”尽管她回答地很是平静，不过也能从她脸上看出来发自内心的难掩的喜悦。为此，我心里暗暗地发誓，明天我一定要整一下你们。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校园。不过我并没有急着去办公室，而是就在小香玉经常停车的那个位置装模作样地踢腿伸膀子，晃腰转脑袋。车子进了校园右拐就稳稳地停在她的“专属”位置了。不过令我失望的是下车的只有小香玉自己。还没等我开口，小香玉先开口了：

“王老师，来这么早，怎么不回办公室喝水？

看到我的计划落空了，就顺口说：“我活动活动，你先回吧。”

“哦，那我先回办公室了，你先炼着。”

第二天我依然早早到校园，依旧站在那个位置装模作样。我觉的我有种守株待兔的意思。

这次我看的真真地，开车的是福来。看他俩同时下了车，我便走过去，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脸问：“金老师早，这位是你朋友吧，难道你不觉得有必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吗？”我看到福来本来想说话的，让我抢先了一步，他并没有说出话来。小香玉看了福来一眼，带着羞涩的表情准备要一本正经地向我介绍的，这时福来开口了：“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是邻居，一起长大的。”

听到这话，小香玉一脸的惊愕表情：“是吗，这么巧，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唉。”

“上次我在窗户就看到你了。昨天我就在这里等你，让我失望了。今天算是逮到你了。这是我们的母校。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来了不通知我一声呢？”

“你知道，我是忙的。再加上你们也都忙的，不好打扰你们。我来的时候不一定你们有时间。这样，礼拜天我俩请你，向你赔不是。”

“赔不是有点严重了，不过请我我倒很乐意去。再说都‘你俩’了我能不去吗，我哪有那么大架子哦。你说呢金老师？”我不怀好意地问小香玉。

小香玉憋着笑，只是往福来的脸上看。

“行了，都当老师了还是没改之前的这阴阳怪气的毛病，没个正型。好了，你们上课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我们目送福来出了校园。小香玉邀我一起回办公室，我拒绝了。我的借口是我要直接去操场，不去办公室了。我怕和小香玉一起彼此会尴尬。自此以后，我在小香玉面前说话就不再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了，能少说的尽量少说，能不说的尽量不说。

自发现小香玉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我们的办公室慢慢地恢复到了之前的状况，安静地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下午，福来和上次一样，提前就到校园了。不过这次没有接到小香玉转身就走，而是等我出来，约定要礼拜天请我吃饭。我说一起吃饭我很乐意，不过“请”我可担当不起。小香玉只是脸上堆满微笑，并没有说话。福来却“嘲笑”我在他面前卖弄学术，故意咬文嚼字。

礼拜天我早早就接到了福来的电话，还叮嘱我要带上老婆孩子。好不容易礼拜天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带她们去啊。早早地编一个慌，让她们自觉地躲避三尺：“同事的爷爷仙逝了，我们要去吊唁，你两今天咋安排？”

“自己安排呗，咋安排，也不可能我们娘儿俩也跟着你去吧。又不是什么朋友聚会。多此一问，真是的。”我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不过我得保持严肃的神情。

我接到福来的电话时，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过我还是假装镇静地向她娘儿俩打招呼告辞，结果她们俩理都没理我。

福来接到我，问我老婆孩子怎么还没下来？我说去她姥爷家了。福来并没有在过多地追问，还说孩子和老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路程并不远，我两还没说几句话就到目的地了。进去就看见小香玉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到我们进来，很自然地起来让我们入座。

开始我是很谨慎的，生怕我的话出错，给他俩的交往带来不利的影响。福来是很聪明的，看出了我的拘禁的心理，便把话题引到我们有趣的童年的时代。他老揭我过去的见不得光的灰暗历史，小香玉还知道了我有一个“王大胆”的英雄称号。这是连我老婆都不知道的隐私。逗的小香玉捧着肚子笑个不停。说她哥哥们小时候也顽皮，不过比起我们还是要弱势很多。

他揭我短，我也得还回去啊，怎么会示弱呢。结果倒成了表扬福来的话了。福来无非就是胆小怕事，再者就是心灵手巧，聪明灵活。我的揭短，不但没有逗笑小香玉，反而增添了她两眼满满的仰慕之情。随着气氛越来越活跃，再加上我俩都喝了点酒，我的顾及也就慢慢放开了。好奇心促使我问他俩认识的过程。

开始小香玉并不好意思讲，福来先开口了：

“刚发生剐蹭后，给我的第一影响就是她的脾气出奇地好，不但没有发火，就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后来我秉着赔礼道歉的心理请她吃了一次饭，发现她不仅长的漂亮，而且心胸宽广，心地善良。从此心里就老想着和她多一些接触。但我知道自己的现状，哪里有这样的底气哦。只是心里这样想，行动上丝毫不敢有任何冒犯动机。直到有一次她打电话给我，请我吃了一次饭，我才放松了之前的顾虑。”

我就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除了喝水外，聚精会神地听着，思想上丝毫不敢有懈怠，生怕错过精彩的环节。福来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还没放下水杯，小香玉开口了。看来她也摒弃了顾虑，提起了她倾吐心声的兴趣：

“其实我给他打电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我父母的意思。自从车子刮坏后，父母就很关心这件事。先是问我对方有没有为难自己，对方是什么态度，如果对方耍赖或者推卸责任，就不要让他赔了，自己花点钱省心。遇到那种不讲理的，万一后面盯上还找你茬，那就太不值当了，再加上自己又是女孩子。后来他请我吃了饭，我观察到父母对他有了好感。虽然没见过面，不过他俩总在我面前讲这孩子不错，不但做事有责任，还会做人。所以就鼓动我给他打电话要回请人家一次。这是做人的原则。因为交通事故只分责任，而不分对错。刚开始我是不情愿的，我一个女孩子请男孩子吃饭，从道理上好像就说不过去，再加上我天生腼腆，这对我来说就更难了。再说了我们又并不熟悉，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几次见面。”

我发现小香玉讲的是激情高涨。福来脸上也挂满了幸福的笑容。我也是听的心花怒放，生怕她停下来。然后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后来你咋就鼓起勇气打电话了呢？”

“后来啊，我是被逼无耐的情况下打的电话。”

“事情都过了有一段时间了，也没见父母再提这件事了。我以为他俩都忘了，我也就不再顾虑他们再提这件事了。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又问起这件事。父亲一本正经地问我，“请人家吃饭的事落实了没有？”一句话把我问懵了。我说请谁吃饭的事啊？“装糊涂呢，看来给你安排的任务没完成，那就我们帮你去完成吧。你把电话给我，我给打电话，改天请人家来家里吃饭。”一句话直接让我魂飞魄散。“你们可别再往自己身上揽麻烦事了，改天落实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做事宜早不宜迟，就现在你打电话。我们在这里听着。”我算是在他们的强迫下打的电话。看我打完了电话，我回头看看父母，发现他俩都笑了，我感觉他俩的笑是那样的“不怀好意”，那样的“幸灾乐祸”。我才意识到我中了他们的精心设计的圈套了。我回头看看福来，表面看似平静，从他的表情上能看出他内心的狂喜。

我问福来：“你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是什么反应？”

“我看到她的电话时，第一感觉就是她打错了，我愣了一会了，小心地接通了电话。第一句只是简单地问了我一句最近在忙些什么。还没等我回答完，就说有时间请我吃饭。我以为我听错了，然后“啊”了一句，她就说没时间就算了。我连忙说”有有有”。然后她就说那就这样，就断了电话。从她说话的声音里，我感觉到她是那样的不情愿，然后自己安慰自己，那是人家女孩子不好意思的表现。没想到是在那样的情景下打的电话。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我兴奋的心情，当时我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在做梦。我试着咬自己的手指头，掐自己的脸，能感觉到疼。然后我又回忆从早上到下午做的事，都是清清楚楚，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我听的像是走进了浪漫的爱情小说一样，小香玉笑的已经是前俯后仰了，捧着肚子捂着脸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我越听越感兴趣，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提意要他们讲讲见家长的过程。一听这要求，小香玉借口上洗手间，把这个任务推给了福来。说：“这个就交给他讲给你吧，因为我不知道他自己的感受，我更不知道他对我父母的第一印象。”走时还捂着小腹，对着福来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洗手间了。

福来先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满脸的微笑最能说明内心的喜悦。

“说起这个过程，我刚开始根本就不相信的。”

“到她们家的时候，家里没人。香玉打了电话才知道，父母都去地里了。我们不好意思呆在家里，立即出门去到地里去找他们。”

“到地里才发现，伯父伯母他们早已摘满了两背篓的黄瓜、茄子、辣椒和西红柿立在小路边，上面还铺了一排苞米。两个人都穿着半高的雨靴，还在地里除草筢地，她的小侄子也在地里乖乖地抓土玩。”

这时候小香玉也进来，微微笑着，坐下来顺手抽了一张纸擦擦手，便挨着福来坐下来了。

“回家的时候你没背背篓吗？”我不怀好意奸笑着问福来。

“你说呢？”福来笑嘻嘻地反问我。

这时候小香玉说话了:“他实诚，还专挑大的背。”

“他们家的地并不远，房子在马路里边，地就在马路外边，最多没有五百米。”

“到家后，我是紧张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着最好是能找点活让我干才好，可哪里有啊。”

“她和伯母做饭的时候，我和伯父坐着喝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多亏她的小侄子，我尽量逗她的小侄子玩，心里才会放松些。伯父也没怎么详细的问我什么，只是简单地聊了一些关于我的一些情况。饭快好的时候，她哥哥和嫂子也都回来了。”

“饭桌上，我真是受宠若惊，全家都照顾我，菜为我垒了我高高一碗，我差点没吃了，难为死我了。”

“饭后伯父的一句话让我措手不及。”

“结婚的事都是要男方主动做决定。回去了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办，我们这边没什么意见。”

“一句话说的我都不知道如何接话，我惊愕地看看伯父，又看看她，她也是一脸的惊愕。就这样，算是承认了我这个准女婿。”

我听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让人家逼婚了啊！你没感到很委屈吗？”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那天我们没喝多少酒，只是不停地喝茶水。吃过饭，也没有很晚便各自回家了。

在今天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一对天作之合的新人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之下，终于走到了一起。万福来选择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举行传统婚礼，小香玉的父母没有多余的一点意见和建议。一来这是我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们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和乡情们都在这里，我们的祖先在这里，根在这里。不管以后能飞到哪里去。

农村的酒席办起来是特别复杂的，提前半月就开始邀请亲戚朋友，提前一礼拜就得请亲房伙计搭帐篷，借八仙桌，杀鸡宰羊。提前三天请厨师做准备，煎炸卤烧，烹蒸煮炖。提前一天就写对联、贴喜字、搭迎门，为祖先摆上贡品，点上香蜡。

结婚当天，从天亮开始，高音喇叭就不停地唱，烟花爆竹就不停地响。

农村的婚礼礼节多，程序复杂。新娘子迎进门后要拜天拜地祖先，还要拜男方父母。各种礼节结束后，婚礼的总管一般都是村子里有头有脸且能说会道的人，要代表主人答谢送亲的娘家人，并且承诺新娘子在婆家一定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和地位。先是总管代表新郎家族向娘家的亲人表示感谢，进行第一轮敬酒；紧接着是男方的父母进行第二轮敬酒，要向儿媳的亲人承诺保证自己会像关心女儿一样关心儿媳；接下来就是新人要向娘家的亲人敬酒，这已经是第三轮敬酒了，也是最后一轮敬酒。这轮敬酒就是娘家亲人要向新人提要求和建议的时候了。首先要叮嘱初为人妻的新娘子要孝敬公婆，体贴和关心丈夫，生活上要相互扶持，工作上要相互支持。家和才能万事兴。也要叮嘱新郎在生活中要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最后送上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祝福语。

送走娘家的亲人后，亲朋好友才会开始轮流上桌。

帐篷外，不停有鞭炮声响起；帐篷里，八仙桌上猜酒划拳，碰杯还盏。总管扯着嗓子不停地喊迎客、送客的客套话。流水席一波又一波不停地换，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天黑才算结束。福来的父母脸都笑僵了，福来和小香玉，跑来跑去地敬酒表示感谢，也免不了发小们各种刁难。我是最擅长搞那种刁钻难题的，今天我没有参与，离的远远的，是因为我和小香玉在一个办公室！我知道，他们俩肯定腿站麻了，脚走酸了。直到半夜我们还没完没了地喝酒。

一场热闹的婚礼结束了，而福来无法预测和估量的前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