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怎么这么像羊屎,今年这几批土豆好像都不怎么行啊。”张强斜了眼睛,腰板挺的像被风吹后倒的胖枣树,他没有看杵在面前的夫妻俩,把自己手里的烟头抖足了才慢吞吞地开口。
天没亮全,张强的烟头撒了一地闪烁耀眼的灰,星星点点的红光在地上挣扎了片刻,一眨眼就被黑沉的地面吞没了。路灯只照到眼前一片儿地,黑影爬满了停在仓库门口的大卡车,它像一位老将士,肃穆地抵抗着无边的暗。卡车门边上三个人的影子被风割的隐隐绰绰。
刘成山连忙解开麻袋口子。他快手快脚,拿起显得最饱满的几个土豆,并着捧到张强眼前说:“怎么会呢强哥,你瞅,这一批土豆个头可大得不行,颜色又亮,是咱们镇里刚上季节的好土豆!”张强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借着薄薄的光线只看到刘成山指甲缝里塞的泥。他脸上堆起惯常温和地笑,叫人不注意地往后倾了倾身子,扯开了点刘成山凑上来的距离。
“我知道,老乡。”张强抱着手臂拖着语调说,“咱们来往这么久生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他拿下巴点了点刘成山手里的土豆,嘴里咂巴了两下,显出点遗憾的意思说:“那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欸,现在连超市都不稀罕什么大土豆小土豆了,里头菜市场遍地都是。你也知道,我这儿的货呢,更好走一点,我这是直供咱们市中心大酒店的。大酒店挑的可不是你土豆的个头,人家挑的是什么,挑的那是水平!”话音没落,张强端着他很有水平的烟头,轻轻嗦了一口,又撅起嘴像模像样地吐出白惨惨的烟圈。他浮着油光的脸烟雾缭绕,衬着灰蒙蒙的天色,看着倒不怎么像个人。张强说完又不作声了,刘成山和媳妇儿嗅到了熟悉的沉默,上一次这片沉默来临的时候,他们一斤土豆被压了足足三毛钱。刘成山顿时感觉手里的土豆沉甸甸的,全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
这一季的土豆可不只是他们家下半年的指望。
刘成山他们定西镇本来是出了名的土豆产地。刘成山个头还没土豆苗高的时候,他就经常跑到仓库边上,看镇里人手脚麻利地把收好的土豆打包装车。每年三个季次,一批批的土豆像从仓库这颗心脏流出的粮食血液,输送到他从没见过的、五湖四海的、每一个人的肚子里。“定西土豆”还上过报,这让刘成山这一辈的小孩很有些来自土豆的自满。他上初中那会,镇上常年四季飘着各式各样的炸洋芋香味,放学路两边,是绵延不绝地与天际接壤的土豆丛,那是绿涂作的大地。到了大人说的“旱月”,绿莹莹的土豆苗在头上撒满了星星点点的糖霜——开花了,土豆苗张开的是白色的瓣,把那一点耀眼的黄色窝在花心里。刘成山听自己姥姥说过,镇里老人都这么说。说土豆花中间之所以是黄色的,是因为接住了人的汗水,在太阳底下,就是金子一样的颜色。后来姥姥就埋在了土豆花底下。
不过土豆苗开花虽然漂亮,需得尽快摘掉,不然就要影响土豆的个头。刘成山跟着掐花的时候,心里头一回跟着花一起颤了一下,好像事情都得是这样,花总不长久。定西镇的土豆心脏也一天天死去。刘成山只读到高中,他一开始觉得是因为他个头高了,原来以前一直望不到边的土豆田才发现竟然有了尽头。后来绿色的血液一条条干涸,被黄色的、黑色的土重新掩埋,柔软湿润的泥土上又被浇满了犯冷的坚硬混凝土。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得五颜六色,几乎是一瞬间就侵占了定西镇那些素净到单调的土豆花。高中读完,刘成山坐着大巴车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迫不及待地飞出这个土豆筑成的围城,车颠过他最常走的那条路,刘成山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里除了土地,什么都没有了。
“强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月琴姐给咱们介绍过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定西的土豆,别的不说,就咱们市里头,不论是个头还是你说的啥品质,怎么算都是数一数二的。”刘成山受不了弯弯绕绕的话头,率先敲碎了安静的局面。
他拍掉土豆上的泥,看着张强说:“更何况,我也说句实话,上回你收六毛,镇里大伙们对我跟秋枝已经有点意见了。强哥,谁家不是老的小的好几张嘴等着吃呢。你做生意也不能...”刘成山媳妇秋枝偷偷拽了拽刘成山的衣服,连忙把话头接上,开口是柔和的风“是呀,强哥,我们镇做生意向来只信你!再说了,咱们这一批土豆可都是刚摘下来没过两天的,紧着新鲜劲送到您这来,咱们生意这么久了,您要求高我们还不了解吗。”秋枝说着,边把耳边跳出来的碎发盘到后边去。“今年行情确实也不容易,咱们都理解。但是我们镇这一季的土豆,敢说肯定是市里最好的一批哇。”张强刚掀起的火被这绵绵风吹得着不起来,他的视线这回找到了方向,一眼两眼都变作长了翅膀的苍蝇,带着黏腻的声响往刘成山媳妇身上撞。撞向她被发梢缠弄的肉色耳垂,撞向她裹得严实、却依然形状明显的胸脯,那上面也沾着点泥。张强嘴里的舌头打了个转,恨不得亲自给她擦干净。苍蝇直直飞进秋枝胃里,让她翻江倒海的喉咙紧缩。张强谁的话茬都没有接,倒是继续用这样的眼神把秋枝烤着。秋枝的指甲紧紧嵌入大腿,布料拧着的地方,有一片掐痕留下的,已经淡掉的疤。秋枝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像是不经意,却又是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她把胸再挺得饱满了一些。
这事就这样成了。卖土豆这回事说到底跟土豆没什么关系。
“我操他妈的张强,娘希匹,狗日的烂心烂肺烂黄瓜!”
“他妈的畜生,总有一天老子不在他这里出货,要把他那张脸踹烂!”刘成山夫妻俩的卡车从张强仓库出来已经快半个钟了,刘成山还在砸方向盘说:“我看那刘月琴也不是什么好货,我就说呢,她惯是看不上咱们这些种地的。怪不得能搭上张强”。秋枝坐在边上,没有出声。她看着窗外低垂的天幕,大块大块煤堆似的云被马上要坠地的雨压低了头,密不透风。秋枝从来没怪过谁。她没有办法,他们都没有办法。
定西镇的土豆上半年烂过一季,像刘成山他们八年前毅然选择抛弃土豆一样,重新再捡回来的土豆也不乐意回馈他们汗水的金子了。只是被看上几回,就能让那些饱满的果实不必全部烂在仓库里,就能让定西镇再长久的活下去,秋枝还是足够庆幸的。
对着这次的来人,张强笑开了花,油腻腻的鼻子上分布的硕大毛孔都挤向了一个方向。他把腰折到了一个精确的角度,既可以显得谦虚亲切,又不至于太卑躬屈膝,这是张强在家里练习过好多回的姿势。这一个腰的姿势,他就精心研究了三个档位的角度,保证让自己的每一笔生意都如虎添翼。不过张强练习的时候没让老婆看到,不然他顶好面子的老婆一定会提醒他。这个角度刚好露出他每每漏在裤腰外面的红内裤。把大主顾迎进办公室的员工迎头就撞上了自己老板的红色内裤边,露了一截飘在他系的黑色皮带上面,和张强特地换的一丝不苟的藏蓝色西装衬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刘主管,来!坐坐坐。”红色内裤喜气洋洋的招待客人,又飘去亲自泡茶。员工回工位之前瞄了一眼这位刘主管,他高高抬起的下巴隔断了脸上的表情。
“刘总,你看看,这一批都是我跑到大老远专门找的爱尔兰马铃薯移植株,保证比原产地的味道只好不差!这一批次还经过了员工精挑细选,筛掉了一批小果才留下的。你仔细看看,绝对比之前的质量要好。”张强把手上包装精细的小盒子递给刘主管,这位被喊作刘总的仓库总采购从兜里抽出一张湿巾,隔着消毒湿巾从张强手里接过了盒子。紫色的绸缎覆在盒子外,上面还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土豆花,素雅的白像一颗安静的心脏一样僵在盒子表面。刘主管把盒子对着灯,仔细翻看了一圈这个包装盒,他没有马上说话。品着这份犹豫,张强按捺住心里的窃喜,知道这事能成了,升级包装果然没错。
等刘主管跟张强签完合同,张强又兴高采烈的顶着那片红色内裤把主管送出了门。刚刚那个员工被喊进办公室做收尾工作,他收走样品时才发现,厂里选出四个最漂亮的土豆打包好的那盒样品,压根都没拆封。他顿时对那抹红色内裤肃然起敬。一盒四个土豆,每盒三块八的单价,厂里打包好的“爱尔兰进口马铃薯”就这样顺利地送进了西顿大酒店的后厨。
四五个笔挺的硬纸袋放在锃亮的厨房台面上,纸袋不是简单的封口,反而用轻飘的丝带系着复杂的花结,旁边镶了一圈镂空金属的小标签上占了三种语言的外文,最后一行中文字隽秀地刻着“原料:爱尔兰进口马铃薯,希拉橄榄油,盐”。
这一个台面,刘月琴已经擦了四五回了。她的抹布总是从不同的地方着陆,然后漫无目的地左右游移,不管最终朝哪个方向行驶,都能抵达那一头摆得整齐的名贵包装围成的小岛。抹布在高耸的硬纸袋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依然是找不到登岛的方法。袋子外面用烫金的印刷印着什么,刘月琴一个读过书的连半个偏旁都看不明白。花里胡哨!她用心里的那张嘴出气。“那里面装着什么呢?”厨房那头的拐角突然传来声音,刘月琴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还是翻了船。
“吓,这你不知道?等着吧,今晚看看谁有晚班谁就知道了。”另外一个明显尖细一点的声音回答道。刘月琴认得这个声音,那是她在家政单位托了好多层关系才找到的牵头人,要不是因为人家也是定西的,托了这层关系,才进了陈太太这里缺的厨房岗。刘月琴把手里的抹布重新理好,拿着抹布向那头走去。里面站着三个无所事事的女人,她们面前那套牙白的泛着莹光的碗碟已经是刘月琴今天看到的,擦的第三遍了。“杜姐,今天是你管厨房呀!”刘月琴稍显惊讶的语气悉心搭配上十二分高兴的笑。“哎哟,这不是小琴吗,一直忘记问你呢,在这做的还习惯吧?”杜姐和气的拉着月琴的手拍了拍,一双眼睛像刘月琴家的高瓦手电筒,把人从头到脚晃了一圈。刘月琴避开她的眼神笑笑说:“习惯的,习惯的。还得多谢姐的照顾呢!”又不露痕迹的接上周围女人刚聊起的话头“就是说呀,我也想问呢,刚刚正好是轮着我在那边擦台呢,那摆的漂亮得不行的袋子都是啥呀。”
刘月琴话音刚落,便看着周围的眼神都往杜姐身上绕去,杜姐合不拢嘴的笑骂道:“都看着我干嘛,当这是我家啊!”她旁边那个明显是刚来的帮工,年纪嫩得不行,搂着杜姐的胳膊晃了晃说“姐——我的好姐姐,快说说嘛,这里就数你懂的规矩最多了!”她这一番话算是给杜姐搔到了痒处,眼角里藏不住得意的笑全泛了出来,杜姐嘴上仍是客气的说:“油嘴滑舌的!跟你杜姐在这掰呢,我懂什么规矩,我不过是早来几年嘛。”大家伙于是一齐数落起杜姐做人做事太谦虚了,刘月琴也跟着一起附和,心里都快把嘴笑烂。
吊足了她们几个胃口之后,杜姐先是用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扫外面,接着把她们仨拢到一起,压低声音说:“市里最大的酒店知道是哪一家吗,城东路足足铺了半条街的那个西顿酒店!不过咱们太太你们是知道的,再大的酒店那也是太太的食堂。吃多了都嫌腻味!但也抵不过总有人想约着太太见一面呐,都得排着队找西顿预约呢。”
“而且那儿的帮厨,像咱们这样式的,据说连端茶倒水都够不上。因为人家服务员不但要会读书的,还要会说英国话!”想到什么,杜姐鼻子冷哼一声“惯会用洋屁赚钱的”。旁边那个刚来不久的帮工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啊!咱们市还有这种地方。”刘月琴的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她暗啐了自己一口,又悄悄合上。“可不是,再说了咱们厨房的规矩你们都清楚,放过半个钟的食材那都是给咱们吃的,太太一口就能尝出好歹来。更别说人家那西顿酒店里的食材,都得是从老远老远的国外空运过来的!”杜姐说着,手里比划了老长好让她们知道到底是多远。“那酒店又喜欢送什么这个礼那个礼,怯!说白了就是巴结!次次都给咱们太太送一堆的小东西。不过打发人的玩意,太太看都不看一眼,意思意思拎回来就发给我们咯。”
“上回太太拿给我的叫什么马卡龙,还是什么西卡龙。哎呦我哪见过,又漂亮,那么小一个,吃着能甜到心里头,而且”杜姐把语气挑的跟她扬起的眉毛一样高“我瞄了一眼那个标签牌,嚯,那真的是贵的要死要死的!不过只有晚班才有的拿,不是咱的东西得等太太回来才能动啊。”她的语气显得遗憾,脸上的褶子却飞扬起来。刘月琴听到一个贵字,看杜姐的眼神都变了。她变成了那个旁边刚来的帮工,看着杜姐的眼睛和嘴巴都像带着点骄傲的味道,刘月琴走进了杜姐的话里,好像今晚她才是那个被请去西顿大酒店吃饭的人。
“汪!汪汪!”四个人都被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狗吓了一大跳。刘月琴下意识的抓紧了手,话里富丽堂皇的酒店一扫而空,她只握住了手里的抹布。等看清这只狗的颜色,刘月琴连忙反应过来说:“对对!我这记性,今天是我喂露西,我先去给它切鸡蛋哈。姐,你们慢慢聊。”被吓直了身体,又像晒化的软泥重新倚回餐台的杜姐差点没缓过来,转过身对那只狗翻了个眼“露西露西,名字再好听还不是只狗!惯会狗仗人势的吠。”
刘月琴埋头切着鸡蛋,心里只琢磨着自己房间还有一袋最近家里新收的土豆,又大又漂亮,正好拿去送给今天的领班,看能不能把下午的班调到晚上。又想到杜姐那样游刃有余的口气,肯定是已经跟领班定下一份了,刘月琴还准备送些土豆到杜姐那。杜姐虽然是定西的,但是一家人是最早那批卖了田搬出去的,虽说家里土豆不值钱,但称的上一份乡味。当初杜姐就是看中她有想法,不愿意在镇子里守着土豆生来死去,才拉她进了太太这里,刘月琴越琢磨这手就顺着思绪跑远了。杜姐出厨房的时候看到刘月琴还在仔仔细细切着鸡蛋,她摇了摇头,觉得刘月琴来这一年了都没把握挣钱的精髓,做事还像那些个一根筋跟土豆耗着的穷佬。杜姐拍了拍刘月琴的肩,附在她耳边嗡嗡地说:“小琴啊,姐跟你说一句。这想当有钱人啊,第一件事,就得学会偷懒。”
“想当有钱人,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偷懒。”刘成山在院子里给他儿子刨笔,跟他儿子念叨晚上没做的作业。他儿子刘皓在边上绕着土豆围成的垛跳来跳去,对此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所以你跟我妈今天早上五点钟起来卖土豆,就全都卖出去了,上回你们七点钟爬起来就没卖完。”
“我说你做作业别躲懒,你少在这给我贫。”刘成山被他假正经的样子逗乐,又对儿子的笑话发涩。刘成山揉了一把他的头。他儿子拿着刨好的笔抬头认真的跟他说:“爸,我以后长大不帮你卖土豆了,我去大城市挣钱养你和妈。我听隔壁东山说了,他妈一个月能在城里挣好多呢!”
刘成山的喉咙被这个话题塞上了一颗土豆,一千颗土豆,教他说不出话来为自己的孩子指一条明路。他不是没出去过,可他依然又回来了。在外面钱包确实鼓的很快,但那是要给出做一个人的代价。可是回来就能做好一个人吗?秋枝大腿上那些指甲留下的疤,每次从张强厂回来路上的沉默,那都是抽在他这个丈夫脸上的耳光。他指不出一条做好一个人的路。刘皓看着自己父亲突然不说话,像往常对着土豆花一样的沉默了,他于是为自己的话感到颇有些自责,补救地说:“没事!爸,等我以后长大了肯定能挣到钱。”
刘成山把刨刀放到一边,蹲下身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问:“一天天的,作业不做怎么尽想些钱来钱去的事嗯?”他儿子错开视线撇撇嘴说:“姥爷这不是病还得治吗,你跟我妈今天又被那个贼老板气到了吧,她不说我看她表情都知道。”他话还没说完,秋枝端着菜掀帘子出来,揪起他的脸说:“就你鬼精,去去去!赶紧把那袋土豆还有水果提给你月琴姨。回来我们赶紧开饭了。”
刘皓处理不来那个被戳破关心的气氛,只好提起东西一溜烟从院子里滑走了。月琴姨的院子离他家就隔着两户,门口灯最亮的那一家就是了。他跟月琴姨的儿子刘东山在一块儿念书,刘东山成天跟他念叨他妈有多会赚钱。他们定西镇的院子都不合门,刘皓在院子外敲了敲门没听见来人的动静,就耐不住性子往内屋大门走去。内屋同样也亮着灯,但跟左邻右舍饭点的喧闹比起来又透着不同寻常的静。刘皓不顾三七二十一,先把门拍的震天响,嘴里喊道:“月琴姨!我妈喊我来给你送东西。”里面传来熙熙索索的声音,让刘皓想起在家里被他踩到了尾巴的耗子,一下就跑没影了。
“唷,小皓来啦,来来来,进来。”刘月琴先是把门开了一条不宽的缝,看到只有刘皓一个人时脸上的笑意逼真了一点,才把门大开了。刘皓感觉今天这个月琴姨非比寻常的亲切,他把袋子递过去说:“我妈说多谢阿姨您,今天咱们镇的土豆全部卖给张老板了,挑了最好的一批还有一点水果给您。”刘月琴看都没看,接过袋子就把东西往墙角一靠说:“秋枝搞得这么客气,嗨,都是一个镇的!我也只是个搭桥的。”
“刘皓!快来看,我妈带了高级货回来!”刘东山在饭桌上听到动静,出来一见是他,连忙喊道。刘皓的注意力马上被扯了过去,刘月琴在他身后狠狠剜了自己儿子一眼。等走近饭桌,刘皓才瞧见他们家桌上堆了一叠的包装纸,旁边像抽丝剥茧摆出来的是三个格外精致的玻璃杯,盖子还没打开,玻璃杯底下还垫着层层的纸巾。“瞧瞧,土豆泥!见过没!还是装在杯里的。”刘东山看着好友目不转睛的视线,觉得他今天晚上积了半天的劲儿终于找到泄洪口了,他绘声绘色地跟刘皓形容:“我跟你说,我妈说了,这可是从好远的国外运回来的土豆做的!爱尔兰你知道在哪里吗,人家可是种了好几百年土豆,比咱们镇都还久得多呢。这一份,在酒店得卖上百块!”刘东山的面部肌肉跟着他的语气一齐发力,刘月琴原本有些不忿的心意这会在这个小邻居惊讶的脸上得到了满足,站在边上跟她丈夫呵呵地笑不拢嘴。
“小皓也尝尝吧,咱们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吃到。”刘月琴从厨房精挑细选拿了一个小勺子给他,显得格外大方。刘皓被自己好友一通表演,对眼前这个泛着些金黄的土豆泥近乎是感觉有些神圣了。他接过勺子,带着刘月琴一家人用眼神凝结的追光灯,往那个光彩夺目的玻璃杯里大大挖了一勺,又毫不留情地抽回来塞进嘴里。刘月琴的头跟着摆了个来回,心就像被那一勺挖空了一点,又颇有些自得地问道“味道怎么样呀?”
刘皓两个短眉毛在额间碰了个头,他把勺子抽出来瞅了瞅,又塞回去砸吧了几下,他茫然地看着面前三个人,疑惑的开口:“这跟咱们镇的土豆不是一个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