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爷进城

文爷进城

文/汤景常

“臭死了！”文婆用手掌在鼻子前挥了挥。文爷把充满汗臭味的衣裤子丢得一屋都是，弄得整个客厅都汗酸臭。

“不是说享福了，不拿锄头了？”文婆唔着鼻子，嘟嘟噜道，“还不要人家的工钱。”

去城里享福了。那是文爷离开村子时说的话。儿子儿媳在外打工，挣钱了，一直劝他去县城带孙子享清福。

中秋刚过，文爷就把自家的几亩果园，连同树上青涩涩的，压满枝头的柑橘子一同转让给了别人。

这天晚上，文爷仰望满天的星星及圆圆的月亮，对文婆说，在土里啃食了几十年，我也去城里享福了，再不摸锄头镰刀子了。

住到城里，首先要解决小文上学的事。

文爷买的房子在县城偏南的中正广场，按政策小文只能在城南小学上学。可是，儿子儿媳偏要让小文去位于县城中心的实验小学。文爷电话里跟儿子说，他带小文去实验小学走了几趟，除了校长没见着，学校的其他领导都找遍了，他们都说政策上的事，他们说了不算。教室的门他也堵过，老师拿他也没办法。

儿子电话里说，找校长肯定行。文爷说，校长连影儿也见不着。儿媳插嘴说，她听表姐夫说过，他跟那校长是同学。

小文上学的事是件大事。儿子儿媳当夜就租了车赶了回来，买了厚礼由表姐夫带着去找那校长。

小文进了实验小学，学习的事又让文爷伤透了脑筋。

开学刚不久，先是一位女家长找上门来，说小文抢了她女儿的文具盒，她女儿想夺回来，你家小文不但不给，还把文具盒用脚踩扁了。女家长把扁扁的文具盒拿给文爷看，文爷说一定赔一个新的给她；又过几日，一男家长又来说小文砸了他儿子的保温杯。文爷问小文为啥砸人家的杯子？小文说，人家的东西不给我，我就砸了，谁也没有。文爷说，孙子呀，人家的东西是人家的，你要什么爷爷会买给你。

从小到大，只要小文想要的，文爷都会满足他。

小文还真不省事。

一天，老师又通知文爷，要他在家里多督促小文的学习。

文爷没有读多少书，但他爱看电视剧，他在电视中曾听到叫什么的军师说过：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他就想，给小文也来个重奖，来推动小文的学习积极性。

这一招果然灵，小文一下子就给文爷拿回来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

文爷可高兴了，随身带着那张试卷，逢人便夸孙子聪明、学习好，怕人家不相信，从口袋里掏出试卷给人家展示。

这天早上，文爷买早点，正巧碰到了金老师，金老师高高瘦瘦的，戴一副眼镜，满头的银发，他孙女跟小文坐同桌，开家长会时，文爷跟金老师认识的。

“金老师早！”文爷首先打招呼。

“早。”金老师回道。

“金老师，我孙子小文进步了，数学考满分了。”文爷一脸自豪。

“是吗？”金老师扶了扶眼镜，投去疑惑的目光。

“是的，您看。”文爷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试卷。

“不对，不对呀！”金老师接过试卷左看右看，正面看背面看。

“怎么不对？明明是题题打勾，全部对。”

“我是说，这张试卷很像我孙女小玲做的。”

“试卷的学号和姓名明明是我孙子小文的。”

文爷指了指卷首处，仔细一看，也发现写姓名和学号处有明显的橡皮擦擦痕。文爷拿过试卷认真一看，发现这张试卷确实不是小文做的。

文爷急急地回家，问小文为什么骗爷爷。小文说他很想拿到爷爷的奖金，就拿了小玲的试卷改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学号了。

文爷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教不好孙子小文的。他只是农活好手，就比如种柑橘吧，他种的柑橘树不仅全村最好，在邻近几个村子也是有名的，不单产量高，还比人卖得贵。拿文爷的话讲，得在果树上下功夫、使劲。

可在孙子的教育上，他越使劲，小文这棵小苗越长歪。

文爷决定去拜访金老师，老师是教书育人的，得向人家好好学习。

金老师的家在县中学后面的半山上，二层半的楼，楼前有一个大庭院，院里院外长满花草树木，房屋周围有一片果园，种的大都是柑橘。金老师说，这房屋和果园是儿子儿媳从中学的老师手里买来的，他儿子儿媳原来也在这个中学教书，这个学期双双去广州教书了，把小玲和这房屋还有果园扔给了他。

文爷看了金老师的果园，看到果园里杂草丛生，枝枯叶黄，心疼极了。

第二天一早，文爷带了锄头镰刀帮金老师打理果园来了。

一个星期以后，金老师再去他的果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他的镜片花了，摘下眼镜呼了几大口气在镜片上，又在干净的纸巾上擦了又擦。他的果园确实变了，杂草铲倒了，枯枝剪掉了，整片果园焕发着生机。

金老师很高兴，要给文爷算工钱，文爷说啥也不肯要。金老师说，辛苦了那么多天，不给钱让人过意不去的。文爷说，过意不去，您就教教我孙子小文吧，让他也学学好，上上进。

以后，小文下了课及假日里就跟着小玲听金老师授课；文爷就在他果园里干活，昼了夜了，文爷就领着小文回家。

“等小文考上重点初中就扔掉锄头，不干了，真的享福了。”文爷常常对文婆说。

小文考上重点初中那年，金老师的儿子儿媳要接金老师和小玲去广州住了。金老师想把果园转让给文爷。文爷的儿子儿媳一听到风声，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

文婆打趣地对文爷说：“扔不开锄头了吧，你就这个命。”

（作者：汤景常，江西赣州寻乌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寻乌县作协副秘书长，曾在《小说月刊》《吉林石油报》《上饶晚报》《广州安全生产报》《今朝》等报刊发表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