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都督

●题记：大都督何许人？三国周郎也。年少时读东坡先生赤壁怀古就知了，为我仰慕之英雄，实不知其归宿就卧榻在老家洞庭湖之侧，远行他乡多年后才知。（还知，安徽庐江、宿松，江苏镇江还各有一处周郎墓，其真真假假争论也是跨古越今，未有定论。）每回故里来去行走匆忙，不得上金鹗山拜谒公瑾墓，实属憾事。癸卯年润二月初回老家扫墓，匆匆于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遂了心愿！

洞庭湖畔。岳阳楼因为心忧天下的名篇早已名冠古今又中外，只怕鲜有人知，西邻而卧的金鹗山还有一座古墓，那是当年割据江南一方孙权之爱将大都督周瑜最后的归属地，就是感叹“既生瑜何生亮”的周公瑾，可也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我寻着指示牌弯来绕去的提醒，终于在山中半道下坡一块僻静处找到书有“吴大都督周公瑜之墓”，并伴有青砖石板环绕的土丘坟莹，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寞，孤立于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更是孤立于不远处大湖的浩渺里，更是孤立于大江东流去的波涛里，让我好生凄凉顿有怜惜之感，那是我自小仰慕的英雄豪杰啊！当年雄姿英发横行江南的马蹄声声，也不知道躲到藏到哪里去了。

带着几分虔诚，我站在公瑾墓前读着碑文，仿佛闻到了金戈铁马的血腥味，墓园路边的一片古树林，犹如当年大都督麾下浴血的将士，其忠魂似乎尚在墓前墓后追随呐喊。

我也学前辈东坡老先生来遥想。

当年公瑾自是智谋超群非比常人，年少就跟随有总角之好的孙策征战，很早就在这当时还叫巴丘的水乡屯兵操练。

试想横无际涯的洞庭，应是沟湖沼泽密布兼草深苇茂，又紧依长江之口，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视为军事要地被委以重任在此镇守。我也由此生出几许钦佩的联想，而乃当时只是一位英俊青年，也无大都督之名，却雄才大略，魁梧之躯身披铠甲战袍立于将台，一手执戟一手紧握令旗，从容排兵布阵，何等威武又潇洒！将台之下，将士个个骁勇无畏列阵在大沼小泽，战舰艘艘若隐若现排列于大港小汊。大都督气贯长虹，随着令旗上下左右一挥一舞，千军万马左冲右突于烟雨江湖，大小战舰神出鬼没于广袤湖苇。旌旗猎猎，撕杀阵阵，溅起惊涛骇浪。水军步卒同舟而济，奋力当先拼死搏斗。蓝天碧空下八百里洞庭，似有翻江倒海雷霆万钧之势。到后来赤壁大战应该不会没有这些操练的老兵悍将举过那把熊熊大火，把曹操铁甲战船雄师烧得七零八落，连自己还差点掉了老命！大都督盖世的神武发挥到极致，孙子孙武这样的兵法大家只怕也要刮目相看。

还想，大都督当年也是风流倜傥之人。通晓军事外，还擅长乐器音律，仅是那个小乔初嫁了就演绎出千年琴瑟相和而不朽的爱情佳话。夫妻抚琴同弹更是千古留声，其缠缠绵绵、其影影绰绰，羡慕古里今里多少熙熙攘攘之人，那始终没有绝迹的余音，也仿佛还在江南水乡绕绕袅袅。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远去的鼓角争鸣唯留下无限的前世，而今生，只能是让过往的晚辈后生漫无边际如我去遐想、去长嘘、去短叹。

于是乎，我叹大都督千年曲解诉与谁人听！

世人总说公瑾气短是被憋屈死的。如果真如是，那我劝都督说，何必锱铢必较，多几个英雄又何妨？只是真实的历史远不是说唱的演义。委屈啦！

只能又叹大都督，千年孤独谁解其中之意！

都督坟墓独葬于山下野岭，但不见娇妻小乔陪伴左右，怎么这么忍心让亲爱的夫君，长年独守一方青砖石板围住的土堆。难道连枕边恩爱的美人也生疑惑，谁知我心？

那就再叹大都督， 千年也等不回未酬的壮志！

“北方可图”，其心唯苍天可鉴。大都督正欲乘着赤壁大捷的东风，千军待发意在向西横扫踏平蜀道之时，奈何天不遂人却英年早逝，万难想到那个早年屯兵的巴丘成了罹难之地，怎不叫人心痛？万丈豪情，耿耿忠心，空有大展的宏图如哽在喉，心凄凄，长声太息而去也！百年千年知音难觅，有谁真正读懂了大都督的心思，只是让执掌江南的那个“生子当如孙仲谋”的一方诸侯，一时伤心得要肝裂肠断。本就飘摇的孙吴未来啊，因为失去公瑾而添了更多的不定因数！好在江山代有才人出，之后又有了鲁都督、吕都督、陆都督，乐得这个孙权小儿记不起曾失周大都督的伤痛。

山河远廓，洞庭湖涛声依旧。

一千八百一十三年前，仰天垂泪的那声叹息，和那征战四方刀光剑影血淋淋的杀戮，随着大都督闭目，一去即是千古！只换成一丘回不了江淮故里的远冢，任凭风风雨雨伴着春夏和秋冬。

真想提壶陈年老酒，叫醒酣睡的先生，与你在这山野里煮酒回望论一次英雄。可我只是后来后来的无名小卒小辈，岂敢如此冒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扰动大都督做不完的春秋大梦，只能深深地鞠了三躬，怅然转身而去，当我顺着来路走上高处时，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些急促的汽笛在长鸣，我知道，那是往来的大小船舶日夜奔忙不息的声音，就是来自不远处当年大都督排兵布阵的江湖，也让我陡然间回过神来，记起已买好当天2023年3月31日13时16分南去的高铁票。声声汽笛，似是昭示我这个过路之人，在多少古人创造过业绩这么辉煌的地方，哪有那么多思绪和感想，远行的行囊装不下呢，还是轻装前行去赶你的路吧！

于是，我昂首大步汇入外面茫茫人海。

当我登上洞庭湖边不远的岳阳东站，一路奔驰向南的高铁跨越苍苍蒹葭时，还是想到，来年春暖花开再度回乡祭祖时，可记得带壶我那鱼米之乡酿的谷酒来，敬大都督，敬过往的岁月，更是敬我那永远无恙的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