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木棉花

趁着清明节这天阳光明媚，我来到广西首府的南宁市花卉公园，寻一棵高大挺拔的木棉树，仰望枝头，拇指头大小一片片嫩叶已探出身，在和风吹拂下摇摆，而木棉花不细瞧还发现不了，只有零星几朵隐藏在细密的绿叶间，不像往年，一朵朵花应是高高在上，艳丽灼人。看来，今年木棉花盛放之时已过，但我不后悔。

其实，这花开与不开，倒不是十分影响我的心情。

湘北的老家虽是南方，却没有木棉花。初识木棉花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个仲冬，我入伍来到更远南方的广西边防十万大山某哨所，营房在一座山峰中，四周被荆棘杂草泼墨般的绿色覆盖，没有冬的样子，倒是远近突出的透着灰白色的光杆树东一棵西一棵，有点儿像老家冬季叶子落尽霜打的松树，有的树干有胳膊粗，有的有碗口粗，还有更粗的，都直挺着身子向上，不屈不挠。哨所门口就有两棵这样粗壮的光杆树，没日没夜伴随我们上哨下哨、巡逻值勤。我有些好奇，少不了多望几眼，刚从军校毕业、年轻的丁排长告诉我：“这是木棉树，属于落叶大乔木，虽生长于不起眼的山岭、河谷等地方，但能奋发向上树姿高耸，先开花、后长叶，尤其是开出的花不同凡响，如同戴在胸前的大红花呢！”排长停顿一下，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因此又叫英雄树、开的花被称为英雄花，等开春就可以一饱眼福了！”丁排长意味深长的一席话，让我满怀期待。

几声雷响、几场雨落，万物复苏，可哨所的春天在雾霭山岚的掩护下总是藏而不露。一天下午，天空放睛，阳光下山上的新绿浓得更加厚重，衬托出那些灰白色树枝上开出的红彤彤、一排排、一丛丛的木棉花格外醒目，放眼一望，山上山下，花儿开得热烈、奔放，诗意般点染着苍翠起伏的青山。长在哨所门口的两棵木棉树，因为距离近，没有树叶遮拦，头一仰就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不仅美，还大过一般的花，每一瓣粉色的花蕊、每一片火样的花叶，红得耀眼、红得发光，灼灼其华，淋漓尽致地放射出多彩春天充满勃勃生机的光芒。哨所里的一位老兵说：“你们真有福气，赶上了今年这么鲜艳的木棉花，我在哨所3年还是头一次见呢！”这里的山虽不算高，但云遮雾绕，就是冬天也常常被大雾“锁着”，初到这里真分辨不出季节的变换，只有看到木棉花盛开才知道春天真的到了。大家自然欣喜不已，一边观望，一边指指点点。当天夜里，我们又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入睡入梦。第二天早上，哨所门口掉了一地的木棉花，被露水滋润得愈加娇艳，生怕不小心踩着，我们就将这些花捡起来，拼成五角星、红心等图案美化营区。

清明节的时候，周围山上的木棉花还在次弟肆意地开着，馨香氤氲，我们乐着有木棉花开的日子，只是哨所雾气深沉的时候多，想看得透彻还真不容易。一天吃过午饭，营部有汽车来送给养，丁排长请示连长同意后带我和排里其他十几个新兵，说是去十公里外一个叫那良的烈士陵园看大片木棉花，个个听了挺高兴，来这里半年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轮到谁不高兴呢，何况还可以看够木棉花！

可一路之上，平时说笑自如的丁排长变得很严肃，除了提醒司机注意安全，一句多余话也没有。过了一段时间，来到了陵园，成片的木棉树环绕周围，排列得很整齐，如哨兵团团护着长眠于此的100多位烈士，周边山坡上自然生长的木棉树也是挨得紧，一簇簇花开得灿烂又大气。这时，丁排长紧了紧风纪扣，对我们说道：“这些烈士都是在保卫边境的战斗中牺牲的优秀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配得上一朵英雄花。”

我们把那些散落在地上最漂亮的木棉花捡起来，在每位烈士的水泥墓上拼出一朵硕大的红花。刚用红油漆刷过的墓碑上字迹清晰，烈士的生平事迹一目了然，他们年龄大都不过三十岁，用年轻的生命履行了战士的忠诚。我们心情沉重地默念碑文，不声不响地拼着红花，不知道是谁突然打破了沉默，问道：“排长去了哪里？”我们才发现排长不在身边好一会儿了，等我们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丁排长时，他站在一个刻着“丁家善”名字的烈士墓前泪流满面，轻声说:“哥哥，你长眠在这里整整五年，不要怪老爸老妈没来看你，他们身体不好，我一直瞒着他们，现在我高中毕业又读完三年军校，要求分到你战斗的地方，就是想经常来看看你呀！”丁排长的哥哥是在离我们哨所不远的边境竹山岭执行一次重大战斗任务时牺牲的，荣立三等功。明白过来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手捧一朵朵鲜红的木棉花，噙泪拼成一朵大红花虔诚地放在排长哥哥的墓上。返回时，一路的木棉花是那样红艳艳，可没有谁吱声，只有路边的小鸟在叽叽喳喳，仿佛在议论嘲笑我们几个不懂事的新兵。

自此，每次值勤路过周边的木棉树，我们都会多看几眼，木棉花已成为我们心中四季常开的花，浸染着我们火红的青春，从这里开启新的远航。年轻的丁排长就是这样，一年后他离开哨所，之后成为优秀的连长、优秀的营长。我们同茬来的新兵也在这里成长，有5个告别哨所上了军校，我就是其中一个。但无论到了哪里，木棉树、木棉花都深植于我们脑海，根深蒂固。

脱下戎装后，我转业落户在广西南宁这个也有木棉花开的绿城，至今已有十多年了，每次看到公园里、大道上，甚至街头旁边，那一株株昂然挺立又熟悉的木棉树，不论花开或花落、晴天或落雨，身不由己停下匆匆的脚步，站在城市喧嚣的边缘，目不转睛地仰起头来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