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端午,记忆中永远有故乡母亲坐在矮凳上低头一屈一伸包粽子的身形。母亲包的是纯糯米的白粽,不掺杂其它任何东西。
小时候,待我清晨被浓烈扑鼻的艾蒿香味薰醒时,就知道今天是端午节,母亲一声不响起得特早,到田边坡地割了两捆青青的艾蒿回来,又拣出粗壮的,带着露水插在了屋内外门楣土墙上,说是用来避邪祈福。而最为醒目的是八仙桌上摆有用筲箕满满盛着的母亲包的白粽,还有刚用艾叶蒿梗煮过的鸡蛋,热气腾腾的,就等着一家子围拢过来……
在大字不识一两个的母亲心中,吃了粽子才算过端午节。每当节日临近,母亲尽管对端午有关的话题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知道这是为了纪念古代某个大人物投江殉国而世代传承下来的风俗,在盘算着如何像模像样把节过得有滋有味时,粽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因而特别上心。
我家屋后竹山因为修堤拦水需要取土,挖去了一半,留下几处水坑子,被父亲连片改造成自留田,没有纳入交公粮的范畴,每年可以自已作主种一季糯稻,收两百来斤糯谷,打成米后,除过年打糍粑、做甜酒外,母亲总要留一些到端午包粽子。那时糯米还比较精贵,因为我家有了这块私有田,母亲包起粽子来底气足,能够大大方方包一两百个,除自家吃,还送些亲戚和邻居。
湘北洞庭湖水乡是我的故乡,一入夏,周边浅滩湖边的芦苇蓬勃生长,其顶端的叶子又宽又长,是上好的粽叶。母亲提前多日就要走到七八公里外的万庾镇上赶早市,花上两三毛钱就可买回来一大篮子刚刚采摘的苇叶,往往用水要泡上几天,方才好用。过端午时早两天,母亲又将糯米在另一个盆中浸泡一晚,然后一遍遍清洗沥干,一粒粒色泽鲜亮,圆润饱满。苇叶也由青草色变得翠翠绿绿的了,母亲捞起来煮上两三分钟,让叶子软化下来,再用冷水濯洗干净,又用手醮着叶子亲口尝尝,没有了苦涩味,倒是一股别有的微香让她很是满意。
母亲是个干净利落之人,对包粽子也十分讲究,先是换上一身走亲戚时才穿的对襟蓝布棉褂子,那双饱经风雨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洗了又洗,然后把糯米和粽叶移到堂屋的八仙桌旁,放置在并排架起的两条高凳上,搬过一把靠背的小凳子稳稳当当坐下后,才开始熟练地包起粽子。母亲习惯包三角形全是糯米的白粽,看起来娇小玲珑。可我发现左邻居保婶娘、右邻居最喜妈,包的粽子有一部分里面还有猪肉、红枣、绿豆,出于好奇就忍不住发问,母亲却说:“白白的粽子看着透亮,味道纯。”她觉得,端午吃上这样的粽子更有意义。只见母亲用灵巧的手麻利地把苇叶卷成圆锥状的角筒,抓一把糯米放入,刚好填满,再用一只筷子捣实,又剪下一片小叶盖住米,将露在两旁圆锥状的叶片翻下来,围在上面缠着折几下,最后用纳鞋底的细棉线绕几圈,裹紧裹严,一个圆满的粽子在母亲的手中不过四五十钞就诞生了,每十个绕在一起,说是一提。母亲前后要忙上一整天,包上一二十提后才罢休。当看到一提提粽子整齐地挂在桌子四边,像威武雄壮的士兵列阵一样接受检阅,母亲开心得忘记了累。
这时,家里年节时才用的大铁锅又到用武之时。母亲吆喝着父亲把包好的粽子分几次放进锅里,挑来门口塘里的清水倒入,旺火煮、小火焖,待“嘟嘟”的声音响过几遍后,母亲拿准火候,知道该是出锅的时候了,锅盖一揭,四处飘荡的粽香就泄露出母亲的白粽熟透了,让刚刚放学还在路上玩耍的我立马跑回家,忍不住拿上一个,有些心急火燎地剥去粽叶,露出白白胖胖的原型,也不怕烫就往嘴里送,咬上一口,软糯滑爽,吃起来不腻不厌,糯米的浓香与苇叶的清香交织成一道无与伦比的美食。母亲笑着指了指灶台上早已备好的一碟白糖,说道:“沾点糖,更好吃!”我试了试,果真又甜又黏,可口极了,不禁连吃三个,顿时觉得人也清清爽爽的。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辈子只包过这种纯糯米的白粽,我们兄弟姊妹4个都非常喜欢吃。现在想来,我那虽说没有文化的母亲,无疑就是在用心启蒙我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做人做事。
至今,虽然离开故乡已近40年,母亲告别人世也有10多年,但那个白净粽子的糯香一直回味在我翻卷的舌尖上,成为挥之不去的端午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