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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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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听“嗒嗒”声

冬来的南国邕城,风拂在脸上还是温柔的。入夜,我漫步沿着友爱南路往西转入中华路,再向南进到朝阳路,串街过巷,走走停停,璀璨灯火映照下的车流人流,好不热闹,竟一时分不清折返的路,当回头看见火车站大厅正中间上头的时钟时,顿时眼一亮,我不就是从那儿来的吗?于是,坚定地朝着时钟的目标走去。

其实,我心头早就嵌有一台指引我的时钟。回到家,我迫不急待拿出用红色手帕包着的一块老式上海牌普通机械手表,虽然三根指示秒、分、时的针尖早已不再按部就班地转动,但我还是攥在手上看了又看,这可是40年前父亲送给我的那块珍贵的手表啊!细微的“嗒嗒”之声似乎从未消弭。

那年初冬,湘北农村老家的稻谷刚刚完成颗粒归仓,18岁的我即将离家入伍去广西边防。天刚麻麻亮,母亲就生火做饭,吃过后,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直默不作声的母亲边揩泪,边把一个蓝布小手帕包着的东西放进就要送我去县城踏上征程的父亲粗布夹衣口袋里,我也在父亲的催促声中一前一后出了家门。中午时分一到县城,父亲就带着我来到最繁华的四牌楼商业中心百货大楼,在一个摆放手表的柜台前停住,躬着身子,伸出已是落满霜的白头,睁大眼睛隔着玻璃一遍遍看,还仔细把各种表问了好几次,然后要营业员拿出一块标价70多元的上海牌机械表,又拿在手上再三掂量,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母亲早上给的蓝布小手帕,打开露出里面皱皱巴巴的几张十元、五元钞票,付过钱后,父亲再要营业员对准时间,上紧发条,轻声说道:“这手表给你买的,在外面看看时间,不要误了事。”边说边把表戴在我左手腕上,叮嘱每天记得拧紧发条,末了,又说:“戴在手上,要爱惜啊!”父亲说这话的意思,自是心知肚明,我们家日子本来过得紧巴,平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使用,就说父亲穿的这身算得周整的粗布夹衣,还是3年前二哥穿不了改过来的,也只有出远门、走亲戚时才穿穿,父母舍得花上节衣缩食攒下的钱买当时这么贵重的手表,需要下多么大的决心啊!

登车出发时,我特意高高举起戴有手表的左手挥着与父亲道别,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军营生活是紧张的,边防更多了一分艰苦。一到部队,我就在广西十万大山的边防连队落下脚,这里山高层峦叠嶂,常年云雾缭绕,大大小小的丛林遮天蔽日,藤蔓纵横,荆棘遍布,还有蚂蟥、毒虫出没。初来之时,让我望而生畏。月明星稀之夜,我出神地望着远方,戴在手上的手表那“嗒嗒嗒”的声音在静夜里尤为清晰,仿佛看到远方母亲期待的泪眸,父亲在提醒我不能退缩,要拧紧发条一直向前。慢慢地,我像身边许多老兵一样学会并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寒来暑往坚守下来。往后,多少个这样的夜,父亲给我的这块手表成了我心心相印最好的伙伴,静听“嗒嗒”声,忘记了一日巡逻、站岗、值勤、训练的疲劳,看山望云也格外亮丽明媚,深知自已已经是一名戍边军人,其职责就是守卫好脚下的土地,再苦再累都要挺住!

当然,我没有忘记每天给手表拧紧发条,指点我前行的分分秒秒。也渐渐悟出,人生也是要不断拧紧发条的,丝毫松懈不得。

五年后,我离开边防上军校,后面又进机关工作,都是在桂林、广州、武汉等几个城市,直至落居一年四季花香绿盈的邕城,父亲给我的这块手表也跟着进了城,只是表壳渐渐发黄,时不时还停摆闹点情绪,但我没有嫌弃仍戴在手上,也习惯听听“嗒嗒”之声。好多次,曾因为前行中恼人的冷风细雨朦胧双眼,夜里不厌其烦静听“嗒嗒”声,让我破开“迷津”豁然开朗。记得刚进机关那阵子,只想急功近利而事不如意,有些灰心,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时,像当年在边防一样把手表放在耳旁,“嗒嗒”之声仍然清晰如昨,犹如洪钟般警示我不畏浮云遮望眼,立刻抹去心头的云翳,安然入睡。

可时间一久,这块手表闹情绪的频率越来越大,不是时间不准,就是停摆,要经常拿去钟表店修理,方能恢复“元气”走动一阵子,我也嫌麻烦,在妻子的一再鼓动下,换了块同样是上海牌的手表,全自动双日历的,不需要每天拧发条,价格自然比父亲买的要贵,也时髦漂亮。这年探亲回家,我戴上新买的手表,亮光闪闪的,父亲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冷不热地问道:“当兵时我送你的那块手表呢?”我说明了情况,他倒没说什么,只是要我把旧表寄回来。原以为父亲想要一块手表,我连忙说:“这表不好用了,还是给您买一块新的吧!”父亲却摆摆手坚决拒绝,有意无意地继续说道:“你在外头工作,一年上头难得回次家,等我哪天归了土,这表再给你留个念想吧!”

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并没上心。不过,我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思,返回就将旧表寄给了他。第二年当我再次休假探亲时,发现这块旧表却明晃晃戴在父亲的手上,格外刺眼,表壳擦得比以前有光。原来是父亲在镇上找了个修钟表的老师傅,央求人家把里面的零部件换了个遍,终于又走动,每天睡觉之前雷打不动都要上紧发条,就是隔三差五闹情绪罢工,倒也不怕辛劳再拿去修。

父亲是上世纪最后一个寒冬没有熬过去逝的,这块旧表也陪着父亲走完最后的岁月。当我紧赶慢赶回到老家料理后事时,侄儿噙泪拿出那块我熟悉的上海牌老式手表,说是爷爷生前反复叮嘱,一定要交到我手上!我郑重地双手接过,一时百感交集,父亲留给我的岂止是念想,更是点拨我终生的无声嘱托……

我一直珍藏着这块早已停摆的旧表,整整40年,其指针一直固定在我的心目中。今晚,不由得再次想起当年无数个静夜里侧耳细听“嗒嗒”之声,伴着我跨过前行中的道道沟和坎,如今虽然生活在钢筋丛林的城市里,但没有忘记时不时拿出来擦一擦表壳,拨一拨发条,我知道,擦亮的不仅是外表,也拨亮我的心始终向着一片光芒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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