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俄罗斯边境地区,一列火车正在铁路上飞驰,外面雪下得很大,气温更是低得令人发指,呼啸的寒风呜呜作响。在俄罗斯出差的小职员张彭坐在这节火车的倒数第二节车厢,紧挨窗户的位置,他正要结束俄罗斯之旅,返回家乡。就在他幻想着很快就能回到黑龙江,很快就能盘腿坐在自家的火炕上吃炖肉的时候,前方传来“噔”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的是刹车的摩擦声,几个站立的乘客都随之前倾,差点摔倒。
就在车厢里一片议论的时候,乘务员跑了过来,叽里咕噜地用俄语说了一串,即使张彭对俄语并不精通,他还是能听出来大致意思:前面的路塌方了,走不了了。
乘务员话音刚落,火车里的乘客便开始慌乱起来,车厢里充斥着男人们的吵闹声和女人、孩子们的哭声,因为外面正下着漫天大雪,救援不知何时才能到达;道路塌方的消息能不能传达出去;要是后面的火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这辆货车相撞怎么办;火车上的食物是有限的,要是太久没人来救援,食物短缺又该怎么办。这一个个问题顿时出现在所有人的心里,一时间,恐惧笼罩了整列火车。
张彭正坐在窗边独自惆怅,一位“大胡子”缓缓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烈酒,自顾自的就坐在了张彭旁边,嘴里还嘟囔道:“让我先坐会。”
张彭听到动静,扭头看去,发现了大胡子坐在他的旁边,还品味着手里的烈酒,不禁问道:“您没听说吗?咱们被困在这里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呢?”
“我问您”大胡子抿了一口酒,“您在这里偷偷抹眼泪就能脱困吗?”
张彭一时语塞,大胡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又将手中的烈酒倒出一点来,“请喝一点吧!”他又掏出一袋牛肉干,“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先生,您真是慷慨啊!”张彭点头致谢,品尝着大胡子的牛肉干,“现在可是特殊情况啊!食物还是有限的。”
大胡子一边品着酒,一边回答:“我可不是慷慨,先生。”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大胡子拿了一块牛肉干,“如果你乐意听一个酒鬼讲故事的话。”
“您说吧!”
“我的祖父还在世时,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两百年前,在广阔的西伯利亚,有一个镇子叫柳德镇(лёд 意为“冰”),镇上有两大家族,十分强盛。一家是靠祖先爵位世袭而显赫的科尔夫斯基家族,另外一家则是通过煤炭生意暴富的切尔金家族。”
张彭好奇的听着,大胡子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了喝他的酒。
“有一天,也是下了大雪,比咱们现在经历的这场大雪还要大,一下子,就给柳德镇从外界隔绝了起来。”大胡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似乎想要演绎出那场雪有多大。
“外面的物资进不来,镇里一下子就乱了,我们俄罗斯人啊,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因此镇上的居民倒是不愁吃,但是这点火取暖,你是知道的,必须得有木柴或者煤炭。”
张彭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把杯里剩下的一点酒灌进肚中,大胡子见了又给张彭斟满。
“道路封死,木柴是没地方找了,只能靠烧煤取暖。这煤火,必须得整天点着,没过几天,镇上的居民就没了库存,只有卖煤大户切尔金家的仓库里还有不少库存——那是他们进的货,存在仓库里待售,不料暴雪一来,还没卖出去。”
张彭说:“我猜切尔金把自己的煤炭分给了居民们吧!毕竟他是暴发户,曾经穷苦人民,应该对他们富有同情吧!”
大胡子连忙摆了摆手,“这你就太天真了,切尔金啊,他是个吝啬鬼,我一度怀疑,《死魂灵》里的泼留希金,就是以这个人为原型的!”
“那他是不打算分发煤炭了?打算留着自己用呗!”
“哎呦,你可别提了,每次讲到这里的时候我都特别生气,这个切尔金,不但不救济穷人们,还恶意提高煤炭的价格,想趁机发财!”
大胡子生气的喝光了瓶中的酒,刚想再找找自己的包里还有没有存货,一个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拿着一瓶葡萄酒走了过来,“二位先生,我一直听着你们的对话,非常感兴趣,我能坐下来加入你们吗?”
张彭还没说话,大胡子一下子就站起来,热情地说:“欢迎!”又接过领带男手里的葡萄酒,“您这酒可是来得及时,快坐下,咱们继续说!”领带男就这样加入了聊天。
大胡子刚回到位置,就恢复了情绪,说:“有些居民还算有钱,就购买了煤炭,但钱总是不够的,烧了几天就没钱了。至于那些穷人,就只能烧一些家里的家具,或者干脆冻着。”
“我猜科尔夫斯基帮助了穷人?”领带男呷了一口葡萄酒,那酒在低温的作用下变得清冽甘甜。
“没错,先生,您猜的没错!”大胡子也喝了一口酒,眼神充满了赞扬,不知道他是赞扬这酒还是赞扬领带男的智慧,“老科尔夫斯基伯爵在这场大雪的前几个月刚刚去世,由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的科尔夫斯基当家。”
“真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张彭也有点进入情绪了。
“科尔夫斯基伯爵不惜重金买下了切尔金家的煤炭,分发给穷人。这场灾难持续了三个多月,有的居民没有粮食了,科尔夫斯基就拿出自己的粮食送给他们。有很多居民就在科尔夫斯基家的帮助下保全了性命!”
“身边有这么一位好人,真是居民们的幸事!”领带男说道。
“后来呢?”张彭睁大了眼睛问道。
“后来人们就歌颂科尔夫斯基的美德,切尔金家也在大雪退去之后的不久后走向了落魄。”
张彭和领带男大呼:“恶人还是要受到惩罚的!您讲的这个故事真好!”
“现在回到咱们刚才的问题吧”大胡子喝了最后一口葡萄酒,“这位年轻人,我并不是慷慨,您要知道,在灾难面前,人是很渺小的,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人,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灾难,对抗这个恐怖的世界!”
领带男赞许的说道:“灾难就像狂风一样,他吹到哪里,就会将哪里彻底掀翻。”
大胡子接着说道:“灾难就像狂风一般,吹落人性的遮羞布,让人内心的,不管是罪恶还是善良,都暴露在日光之下,一览无余!”大胡子激动地将一块牛肉干放入口中咀嚼,“我并不是慷慨,我只是借着这灾难的狂风,将自己的本性展示出来而已。人们都说我是酒鬼伊万,但灾难的狂风来临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像我、像科尔夫斯基伯爵一样坦荡呢?”大胡子艰难的咽下牛肉干,“当人们的遮羞布下隐藏的不再是善良而是罪恶,这狂风就会再度降临,席卷人间!就像当年在柳德镇一样!”
“这酒喝到这,才叫过瘾啊!”领带男也将葡萄酒咽下,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思索。
张彭看大胡子的眼神多了几份敬佩和尊重。
乘务员急匆匆地赶来,向大家宣布:前方的塌方已经被清除了,请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检票后立刻重新发车。
三人互相道别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乘务员给张彭检完票,过了一会就来到了大胡子身边。
“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张彭仔细地听着,“科尔夫斯基,是吗?先生。”
张彭瞪大了眼睛——大胡子就是科尔夫斯基的后代。
大胡子仿佛摆脱了千钧重担,在座椅上酣然睡去。
张彭独自看向窗外,大雪早已停止,随之而去的还有呼啸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