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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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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支香烟

那个周日的下午,伊万和他的妻子踱步在摩尔曼斯克的街道上,向着自己的家走去。天气很冷,两人的口鼻呼出阵阵白雾——摩尔曼斯克正值深冬,就连下午的天空都是昏暗的。刚走到公寓的附近,伊万用手肘戳了戳妻子,用缓和而温柔的语气问:“安娜,安娜。”他的妻子转过头来,她美丽的脸庞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下午的烟该给我了吧,咱们说好的,一天五根烟。”

“好吧,好吧。我顺便把晚上的那根给你,我晚上要上夜班,你也知道。”安娜从她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烟盒,里面是几支卷烟——那是安娜亲手卷的,因为控烟法案的施行,在俄罗斯已经很难买到整盒的香烟了——她从里面拿出两支,递给伊万,伊万伸手去接,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它们放到了衬衫口袋里。他们手牵着手走上楼梯,走进了他们狭窄但温暖的小家里。安娜换上围裙,到厨房准备晚饭,伊万则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支属于下午的卷烟,放到嘴里深吸一口,又从鼻子呼出烟来。一根烟不一会就到头了,伊万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想起与妻子的约定,他还是把那根属于晚上的香烟放了回去。

晚饭做好了,这是他们一天当中最钟爱的时刻,他们面对面坐着,一起吃着烤的焦脆的面包,搭配着几片香肠。饭菜虽然并不丰盛,但对于他们来说已是美味佳肴。吃过饭后,伊万送安娜到公寓楼下,二人短暂拥抱过后,安娜便出发去上夜班,伊万也回到家里。

夜晚大多是男人的快乐时刻,伊万直到晚上十点也没有睡觉,他拿着遥控器,调着电视里味同嚼蜡的节目,他根本对这些节目不感兴趣,但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要是一觉睡到明天就又该上班了……

伊万想起了口袋里那支香烟,他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放到嘴边,刚想划着一根火柴,沙发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抽烟是伊万最享受的时刻,他可不希望有人打扰,便放下烟,接听了电话。

“您好,是科尔夫斯基家吗?”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浑厚的男声。

“是的。”

“安娜·谢苗诺夫娜,是您的妻子吗?”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

“请您迅速来警察局一趟。”

“这么晚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伊万挠了挠头,毕竟大晚上被迫出门可不是一件寻常事。

“您的妻子在路上出了车祸,请您立刻到警察局来一趟。”

伊万听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天哪!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简直难以置信,她刚刚还跟我吃饭了呢!”

“只让去警察局而不是医院,应该就没什么大事吧……”伊万想到这一点,便穿上外套,往警察局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段时间,伊万早已气喘吁吁,他来到警察局门口,疯狂地敲着门,一名警察把他扶了进去。“我是…我是伊万··谢尔盖耶维奇·科尔夫斯基,我刚刚接到电话,我的妻子出了车祸,她怎么样了……你们干嘛不说话啊!她怎么样了!”一时得不到回答,伊万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名看起来德高望众的警察走了进来,伊万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我妻子怎么样了?安娜怎么样了?”那位警察用尽力气挣脱开伊万,旁边的几个警员把伊万按住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警察一边大喘气一边说:“科尔夫斯基先生……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在半个小时之前,您的妻子,安娜·谢苗诺夫娜,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辆撞倒,当场死亡了,现在遗体还在医院,您先冷静一下……一会我们会有警员和您同去。”

“冷静?你来告诉我拿什么冷静?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你知道吗?她是个好妻子!她照顾我这么多年,如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太平间里,太平间里!我现在就要去见她!我不需要冷静!”

“好吧,罗曼诺夫·彼得耶维奇”话音刚落,一名警员站了起来,“你带着这位科尔夫斯基先生,去医院。”警员罗曼诺夫就带着科尔夫斯基上了车。

“真的,我向您保证,我不需要冷静,一刻也不需要……”伊万嘴里还在嘟囔着。

到了医院,伊万挣脱开罗曼诺夫,打算自己跑去太平间,“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但是他发现去太平间需要许可证,便在医院里大喊大叫,“谁能带我去太平间?谁能带我去?”大厅里的患者都被这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已然精神失常的男人。罗曼诺夫警员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伊万,并把手里的许可证亮了出来。“噢,警员先生,我伟大的罗曼诺夫,请你快点,快点带我去见我的妻子吧。好吗?”伊万收回了自己的叫喊,转而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向罗曼诺夫说道,罗曼诺夫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到了太平间,伊万跑到妻子的遗体旁边,掀开那块白布,他看到满脸是血的妻子平静地躺在那里,他用双手捧着妻子的脸颊,“安娜,不哭了,咱们回家。啊,咱们回家。”他亲吻着妻子的嘴唇,“我刚才为什么没吻你啊?为什么啊?我应该给你一个吻再放你去上班的,‘伊万的吻能带来好运’,你不是常常这么说吗?”看到这荒唐的场景,罗曼诺夫走上前去,“先生,您的妻子已经去世了,请节哀吧。”

“到底是谁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把我的妻子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伊万把安娜的头缓缓放下,转而迅速抓住了罗曼诺夫,“警员先生,您说啊?到底是谁啊?到底是谁啊?”

“对不起,我们还没查出来,案发路段的监控坏掉了,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肇事者……”

“不知道?不知道……”伊万嘴里念着,双手缓缓松了劲,向后倒去……

伊万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被带回了警察局,在冷静地听完详细情况后,就被送回了家。

伊万在他和妻子分别的地方下车,走上了熟悉的楼梯,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但是那个最熟悉的人,他的挚爱,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他一下倒在沙发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的目光瞥到了茶几上那根卷烟,他一下哭了出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但这次没人会安慰他了,因为那个安慰他的人已经和他阴阳两隔了。

他把那根烟放回了衬衫的口袋里,随身携带着。他期盼着那个夺走她妻子生命的混蛋能被绳之以法,好让他妻子的灵魂得以安眠,但三个月后,警察仍然没能找到肇事者。他彻底绝望了,他开始酗酒,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受伤的灵魂,他整日混迹摩尔曼斯克的各大酒馆,在里面醉成一滩烂泥之后被丢出来,还因为这件事得了个“酒鬼伊万”的“雅称。他放弃了工作,他挥金如土,他把他和妻子的积蓄都用来买酒,甚至还把房子卖了出去,住在了一座小山上,每当他想念妻子的时候,他都从那脏兮兮的衬衫口袋里把那支妻子亲手卷的烟拿出来闻一闻,试图从烟草的气味里找出哪怕一丁点妻子的味道,从那天开始,他也不再抽烟了——这很奇怪,因为整个摩尔曼斯克都没听说过有哪个酒鬼不抽烟的。

妻子去世的两年后,伊万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邋遢的胡子,不拘一格的穿着,肥胖的身材,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好丈夫伊万了。

那年的冬天,他每天在街上捡空易拉罐,到废品站换钱,以支付吃饭的费用。那天,他拿到了三天的饭钱,正打算去酒馆里消遣消遣,却在路边看到了一对行乞的母子,她们穿身上的衣服烂得不成样子,孩子因为饿肚子而不断哭泣,母亲跪在那里,不断向路边的人磕头,但半天过去,也没有一个人给她们哪怕一个卢布。伊万走了过去,把两天的饭钱丢给了她们,“嘿!拿着吧,给孩子买点吃的吧!”伊万一边走远,一边说道。“先生,感谢您,由衷的感谢您……”那女人说了一大串感谢的话,但伊万只听了前面几句,就走远了,他拿出那支烟,闻了闻,自言自语着:“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他走到常去的酒馆,要了几杯潘趣酒来喝,酒液下肚后,伊万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这时,一个深知伊万情况的小青年偷偷走到了伊万的旁边,偷偷地拿走了伊万那支视若珍宝的香烟,并一下拍醒伊万。伊万睁开眼睛,只见那小青年拿着火柴就要点燃那根香烟,他一下子急了,抓起桌上的空酒杯就像小青年丢去,小青年被伊万的气势吓到了,连忙把香烟还给了伊万,伊万接过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去。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和安娜,两个人在摩尔曼斯克的海边散步,北冰洋上吹来的海风很冷,他们不敢下水嬉戏,就躺在沙滩椅上聊天。

“伊万,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到一个地方定居,你会选哪里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摩尔曼斯克啊!”

“还在摩尔曼斯克?为什么?”安娜坐了起来。

“在摩尔曼斯克,我就可以和我的妻子,一起吃着美味的饭菜,一起在街上散步了。”伊万得意的笑着。

“不行不行,你耍赖!不许选摩尔曼斯克。”安娜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那就是柳徳镇吧!西伯利亚那边!”

“说说你的理由。”

“传说中那是我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看看他们的家。”伊万看着天空,“你呢?”

“我会去中国,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家,那里的人们都很友好……”

安娜说到一半,伊万就从梦中醒来了。

“去中国。对!去中国!”伊万一下从摊子上蹦了起来,“安娜没能去的地方,我要替她去!”

就这样,他捡了了几个月的易拉罐才攒够了钱,买了一张从俄罗斯到中国的火车票,又带了一点牛肉干作为自己的食物,当然,还有酒。

开往中国的火车快要到了,上车前,伊万站在站台上,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了那支烟。

他把烟放到嘴边,又拿了回去,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地放到了嘴里,拿出一根火柴,点燃了它。

伊万抽掉了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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