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天鹰的头像

天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1/12
分享

杳无音信

我和真子从小就认识,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里有两间房屋,.一座朝东,一座朝西,我家就住在朝西的房屋里。在我的印象里,朝东的那间房子最开始是没人住的,直到我五岁那年的夏天,真子才搬来。她搬来的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当时我在拨弄我的足球,旁边还放着广播,其中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我的爷爷——我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听了后不断地哭泣。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天美国人在广岛丢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只一瞬间就将广岛摧毁殆尽,而我的父母,当时就在广岛。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双亲,还在摇晃着爷爷不断颤抖的身体,让他和我去院子里踢球。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两个女人的声音,爷爷听到后立刻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来,打算朝门外走去。“门外是谁?”我问道。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我也跟在他后面。

“啊!”一个体形较胖的女人见到我爷爷,便走到他的旁边,说起了话,“七濑先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山口女士。您这是?”爷爷和那女人握了握手,随后看向另一个女人那里。站在院子中心的那个女人穿着朴素,大约三十来岁,左手牵着一名小女孩,右手提着沉重的行李,时而提起,时而放在地上。“这是伊藤太太,你们的新邻居。”胖女人指了指西边的那间空房子,“这房子已经荒废很久了,我想着与其空着,不如卖出去,就低价转卖给了她。”爷爷点了点头,走到伊藤太太的面前,鞠了个躬,“您好,伊藤太太。”伊藤太太回了个礼,“您好”,随后拽了拽小女孩的手,“来,叫爷爷。”那小女孩把头转了过来,用稚嫩的嗓音喊道:“爷爷好,我叫真子,今年五岁了!”爷爷蹲了下来,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他患有低血糖,需要随身携带糖果——放到小女孩的手里,“你好!爷爷给真子吃糖。”随后站起身来,“多可爱的小女孩啊!孩子的父亲呢?”

那女人露出忧伤的神情,先是用手捂住了嘴巴,随后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抽泣。真子见妈妈哭了起来,连忙拽着她的衣服,把糖果递给妈妈,“妈妈,别哭,你吃糖!”

“伊藤先生已经不在了。”胖女人对爷爷说道。爷爷听后连忙道歉,随后抬头望着天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伊藤太太,您先去收拾房间吧。等回来咱们再聊。”伊藤太太点了点头,就带着行李和真子一起走进了西边的房子里。

“七濑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胖女人凑到爷爷旁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着,“说是有颗陨石砸在了广岛,一下子就把整个城市毁灭了……弘信先生他们还好吗?”

爷爷用力地晃了晃头,似乎在克制情绪,“他们住在市中心,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说完爷爷叹了口气。胖女人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母……有人说,那不是陨石,而是美国人丢下的巨型炸弹,都是战争惹的祸啊!伊藤太太的丈夫,就是在轰炸中去世的。前不久我丈夫的舅舅被人抓去了,他是个记者,在报上发表了一些反对战争,怒斥政府的言论……”爷爷没有说话,只是用火柴点燃了一根卷烟,深吸了一口,随后吐出了一阵烟雾。“请您节哀吧,现在可不是忧伤的时候。那位可怜的记者认为战争结束也不会改变平民的境况——战争赔款,战后重建,经济危机——只会让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但有了新邻居,你们两家也可以互相照应着,伊藤太太的女儿真子和阿明同岁,两个人也能玩到一块去……”

后来,我和真子就成了彼此最好的玩伴。村子附近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山顶上有一处泉眼,贯穿全村的小溪就是从这里发源的。夏天的时候,我和真子常常在山上沿着小溪玩耍,有时打水仗,把身上的衣服弄得湿透,然后回家被爷爷和伊藤太太数落一顿;有时摸鱼,在山上生起火堆烤来吃,火堆冒出的烟雾飘到村子上方的天空,村民都以为起了山火,连忙提着水桶往山上跑去,却发现我们两个小孩正抱着烤鱼大快朵颐,弄得既尴尬又好笑。

不过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偷来伊藤太太买的花布,铺在小溪的边上过家家。真子扮演妈妈,而我自然就扮演爸爸的角色,真子把自己的小熊拿来,扮演我们的孩子。当时我沉溺其中,似乎在这样的游戏中重新获得了家的温暖。有时我们玩累了,就一起在花布上午睡,我因而能看到真子可爱的睡脸,看到她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听到她微弱而又可爱的鼾声,当时我就萌生出一个幼稚而又坚定的想法——我要和真子结婚。后来有天我跑到正在溪边洗衣服的伊藤太太那里,宣称我以后要娶真子为妻,搞得她和其他女人们哈哈大笑。她们似乎不知道我有多么认真,仍然把我的话视为童言无忌的表现,可是——我真的下了决心。

我和真子的第一次分别,是上中学,当时我们从同一所小学毕业。真子的成绩比我要好,因此去了一所更好的学校,而我则只能在一所较差的学校里学习。

我在学校的生活十分痛苦——同学们很不待见我,有的还以欺负我为乐,尤其是高年级有个姓铃木的,他的父亲参加了几场战役,立下了战功,声名显赫。他也因此在学校里获得了很高的地位。我刚来到学校没几天,铃木就听说一年级有个叫七濑明的学生,父母双亡,很是卑贱,便找到了我,让我给他下跪、做他的奴仆,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几个小弟就把我按在了地上,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铃木对我拳打脚踢。我被打得快要昏死,便只能求饶,按他说的跪在地上……就这样,我当了铃木的奴隶。铃木常常使唤我,并且以我展现出来的“忠诚”为傲,甚至有几次,他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当着众人让我给他脱下鞋袜,俯身舔他的脚,我当时被打怕了——甚至即使我乖乖听话,每周也都会被殴打一次——就只能照他说的做。

我常常因为自己的懦弱性格而自卑,也恨过我的父母,常常抱怨他们离世太早,但转念一想:抱怨有什么用呢?人死又不能复生,况且他们也不是因为想死而死的。于是我被欺凌的原因就又一次被归结到了我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没恨过那个始作俑者,也就是铃木。

这样的生活是怎么结束的呢?我还记得那天的云彩在空中飘来飘去,把明亮的太阳挡住了一次又一次,地面上时而昏暗,时而明亮。当时云彩突然遮住了太阳,把原来在运动场上晒太阳的我赶回了室内,路上我碰到了铃木的小弟,他们正在找我——铃木让我过去例行殴打。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来到学校未完工的走廊——那是他们行动的好地方。我任由他们按住我,用拳打、用脚踢,甚至用钢尺在我的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在他们打得起兴时,一张照片从我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是我和真子的合影——我刚想捡起来,那照片就被铃木拿了起来。“呦!这小姑娘长得不错啊!”他用傲慢的声音说道,“给我介绍介绍呗,正巧我最近想娶媳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自己的舌头,舔着照片上真子的脸。

我见到这一幕,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几个人的控制,把铃木一下推到了地上,随后拾起地上的一块砖头,骑到铃木身上,向他的脑袋连连砸去。没过多久,铃木就被我砸得不省人事,几个小弟吓得不行,就跑去报告老师。我捡起地上的照片,在身上擦了擦,重新装回口袋。我看向窗外,云彩正从太阳的面前退却,那温暖的阳光再一次穿过窗户,映照在我的身上。就在这时,几个老师在小弟们的带领下跑了过来,把我带走了。

这件事过后,我就被学校开除了。就这样,我逃离了这个痛苦的环境,选择和爷爷学习打猎,爷爷虽然已经老了,但还是每次都和我一起去,一直到五年后爷爷去世,我才独自出门打猎,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天老师问我打人的原因。我没有控诉铃木的恶劣行径,而是这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谁也不能夺走我爱的一切。”

那天刮着大风,大批树叶从树枝上落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绿色的轨迹。翠绿的落叶堆满了山路的两侧,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落叶上,在山路的上空映射出绿色的光影。我走在路上,背着猎枪,提着刚打来的两只兔子,欢喜地回家。

还没进院门,我就听见了真子和伊藤太太在说话。“真的吗?你同意平治君来家里做客了?”真子的语气很激动。“我同意了,竟然你这么坚持的话,就把他带来让我看看,要是合适的话好安排结婚的事啊!”

“结婚?”我在门口思忖着,“和谁结婚?”我想在门口继续听她们的对话——即使这是不道德的偷听行为——但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把院子的门给吹开了,我就这样暴露在二人的眼前。“瞧啊,我刚到门口,这门就自己开了”我试图用一个拙劣的笑话消解尴尬,“伊藤太太,我刚打来了两只兔子,正打算给您送过去呢!”我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将一只兔子递给伊藤太太,那兔子的毛随着风飘动。

“太谢谢你了!”伊藤太太从我手中接过了兔子,指了指她刚才坐着的椅子,示意我坐下,自己回房间里处理兔子了。我将猎枪和兔子放在地上,坐了下来,用目光打量着真子。真子已经成长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微卷的黑色短发,明亮的双眼,白皙的皮肤,丰满的乳房和修长的那双腿都恰如其分地集中在她身上。她的举止优雅,丝毫没有粗野之气,即使在大风的袭击之下也无比从容。“阿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虽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听到她亲自告诉我,还是让我心头一颤,“啊,恭喜!结婚对象是?”我没敢表达出更多的情绪,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向她道喜。“是我在学校的一个同学,姓新川,是札幌人。他过两天应该就会来拜访了——虽然已经毕业了,但他还要在群马县逗留几天。”真子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也难掩她内心的激动。“这么说,他不是本地人?”我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他是北海道人。”

我感觉我的情绪即将爆发,就再次向真子道喜,拿着猎枪和另一只兔子回了房间,进门前,她邀请我一同参加新川的见面会。

我走回屋里,锁上了门,关上了窗,一下子扑在卧室的榻榻米上,用拳头向榻榻米上用力锤去,但在拳头与榻榻米接触的前一秒又收了力,只是轻轻放下,随后无声地抽泣着。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明明说好了我要娶你,为何另寻新欢呢?”

“难道所有人都把我的话当成玩笑了吗?”

“不,不是的,那不是玩笑,那是真心话。”

我从壁橱里拿出被子,将被子整个蒙在我的头上,随后放声大哭,哭着哭着,我就昏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真子躺在卧室床上,门外走来一个男子,那男子一下扑到真子身上,脱去她的衣服,和她行男女之事,那肉体的碰撞声,真子的呻吟声都是那么真实,唯一虚无缥缈的,就是那个男人的长相——毫无疑问,那男人是新川——我在梦里将我见过的每一个男性面孔放到“新川”脸上,爷爷的脸、照片中的父亲的脸,老师的脸,甚至是铃木的脸……但我知道,那张脸绝不属于我。

那男子果然如约来了,当时我正在听广播里的音乐,是真子跑来敲我的门,我才得知他到访的消息。我让真子先回去,自己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走向了对面的房子。

“阿明来了!欢迎!”伊藤太太见我到来,十分热情。“晚上好,伊藤太太;晚上好,真子;晚上好,新川先生。”新川正跪坐在真子的右侧,用左手牵着真子的右手,他长相俊秀,肩膀宽大,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梦中的男子一下就具象化了。听到我说出了他的姓氏,新川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又重新露出了微笑,“晚上好,您就是真子说的七濑先生吧!快请坐。”这家伙完全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了。我刚坐下,伊藤太太就将寿喜锅端上了桌,大家就开始聊天和吃饭。真子介绍了和新川从相识到恋爱的经历,但是我没仔细听,只是低头沉默着,时而吃一口锅里的豆腐。“我的老家在北海道,明天就要动身返乡了。如果伯母同意的话,请允许我先向家父禀告,随后再正式确定结婚事宜。”新川十分礼貌,深得伊藤太太的青睐,“我当然同意,你们年纪尚小,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等您与令堂商量妥当,我们再坐在一起,商量婚礼的事情。”她显然已经认定新川做她的女婿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情十分低落,但仍然默不作声,只是喝着杯里的酒,直到我看见了这一幕——真子拿出手帕,给新川擦拭嘴角的油渍——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那是一个多么亲密的动作啊!那是一个真子从来没有做过的,对我来说陌生无比的动作。我至今无法忘记真子看向新川的无比宠溺的眼神,那眼神简直将世间一切温柔都融合到一起了。我感到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便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向众人告别,走回了东边的房子。最后我只听到伊藤太太说:“阿明一直把真子当妹妹看,听说真子要结婚了,心情一直很低落,你们男人应该能理解……”

回到房间,我本想一觉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得打开窗户,从缝隙中偷看对面窗户中映射出的人影,有时还能听到笑声。大约到晚上十点,新川才告别了真子和伊藤太太,离开了。

“不是说好了一个月之后再来吗?怎么连点消息都没有了?”伊藤太太在院子里大声抱怨,一旁的真子沉默着,她的表情十分失落。

“早上好,伊藤太太。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走出门,坐到了椅子上。“别提了,新川先生说好了,一个月之后就带着消息来拜访的。你瞧瞧,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见人影呢!”伊藤太太年纪大了,还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或许是新川先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或许他的父亲还在考虑着呢!”我安慰道。“要是这样的话,他干嘛不来信呢?他干嘛不来信呢?肯定是他反悔了,或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姑娘;或是没看上家里的条件……。”听到这个噩耗,我的心里不由得喜悦起来。

真子歘的一下站起身来,“不可能,新川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要去找他!”她近乎咆哮地怒吼着。“事到如今,你去哪里找呢?全日本姓新川的那么多,北海道又那么大,怎么能找到呢?”伊藤太太气得直咳嗽。“伊藤太太,您别着急……”我急忙去馋,“真子,你冷静一下……”“我怎么能冷静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冷静呢……”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只能听到抽泣声了。我本想继续劝她,却被伊藤太太拦住,“阿明,你先去打猎吧,今天是为数不多的好天气,别耽误了你,只是记得给我们也打一只兔子……”伊藤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院门外推,我只好走过去,从院门左边阴影下那片新翻过的土地旁拿起背篓和猎枪,走进山里打猎了。我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呈湛蓝色,万里无云,太阳在空中将自己快乐的光芒传播到每一个角落,而且这光芒还有越来越亮的趋势。只是到了下午,天空逐渐阴了起来。

当天晚上,伊藤太太告知我:真子不顾劝阻,踏上了寻找新川的路。

那天雨下得很大,空气里混合着雨水、树叶、泥土的气味,让人鼻子很不舒服。我站在灶台旁边,将刚刚炖好的野兔盛在碗里,和刚出锅的米饭一起给伊藤夫人送去。

自从真子不辞而别,跑去北海道寻找新川的那天,伊藤夫人就病倒了,病因不明,我曾从城里请来过医生,但都无济于事。她没办法下地干活,两家的家务活就都由我来接管,同时我还要为伊藤夫人准备每天的餐食,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

我走到伊藤夫人的门口,习惯性的踹了踹门——为了显示尊重,我要等夫人同意再开门进屋——但是房间里没有传来声音,我又踹了几次,同时大喊着询问是否可以进屋,但是伊藤夫人迟迟不回话。我心中大感不妙,把米饭和炖兔子放在了地上,向后退了一步,将门踹开了。我走进伊藤夫人的卧室,发现她正静静地躺着,表情很安详,我试着推了推夫人,却发现夫人的身体早已冰冷发硬。

正当我打起雨伞,准备冒雨去林子里砍几棵树,给伊藤夫人打一具棺材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阿明”,那女人开口道,“我母亲还好吗?”我认出了来人正是消失五年的真子,她打着雨伞,穿着一件透气的风衣,容貌与五年前相比虽有变化,但我仍能认出她来。见我不说话,真子走了进来,“上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母亲,她跟我说她要离开了,我心中不安,所以回来看看,她还好吗?”

“夫人,夫人她不在了……”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回答着真子。“什么时候的事?”她叹了口气。“昨天夜里的事。”真子听到我的话,立马向伊藤夫人的卧室里跑去,伏在她的尸体上放声大哭。我蹲在一旁,轻抚着真子的头,安慰着她。

大约半个小时后,真子的心情逐渐平复了,我把已经冷掉的米饭和炖兔子放回锅里热了热,端到了院子里——雨已经停了下来——招呼真子一起吃饭,顺便商量给伊藤夫人下葬的事情。

“明天我去砍树打棺材,后天就下葬吧。”我给真子夹了一块兔肉。真子坐了几天火车,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我也就没再问了。直到吃完饭,我从房间里端来两杯热腾腾的绿茶,她才想起来,“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抿了抿嘴唇,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又问她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她摇了摇头,对我说:“下葬的第二天就走,之前我在北海道找新川,总是担心母亲的情况,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也就没有了牵挂,可以更安心的去找他了。”她的回答让我本来喜悦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如果你担心母亲的话,为什么不寄信回来呢?”“因为我到了北海道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家里的地址,没有办法寄信。”这倒是个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家里的地址。“你在那边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她告诉我,她最开始在那里靠洗衣服赚钱,晚上睡在桥洞下。后来发现北海道的冬天过于寒冷,需要找一个能提供住处的工作,她就找了个理发店当学徒工,晚上可以住在店里。“你真不容易……为了新川……”我装模作样地说,心里很希望她也能为了我而付出这么多。说完,我们二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真子伸出手,指向院门旁的两棵枣树,“院子里什么时候种枣树了?”我把头转向枣树,“是你走的那年种的,你母亲说你爱吃枣子,让我种两棵枣树,等你回来吃新鲜的枣。但是很奇怪,左边的那棵枣树要比右边的更壮实、茂盛,结出的枣子也更甜——明明买的都是一样的树苗。”真子的眼眶逐渐变红,开始湿润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向左侧的那棵枣树,摘了几个枣吃,“真甜啊……这是我吃过最甜的枣了……”我走到她身旁,把手放在她肩上,“等你走的时候,给你带一袋走吧!”

“不必了……”

真子已经离开两天了,这两天晚上,我都处于一种极其强烈的负罪感之中。因为我们聊天的那天晚上,我邀请真子和我睡在一间屋子里——因为伊藤夫人的尸体还在房间里——她同意了。一直到伊藤夫人下葬后的那晚,我们仍在一间房间里睡觉,那天我不知怎的,竟借着月光偷偷打量起真子来。她的睡脸,她呼吸的频率都和儿时过家家的时候别无二致,我不禁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双手放在她柔软的乳房上,她的身体是那么温暖,还散发着一股处女独有的奶香气息。就在我将耳朵贴在她的后背,想听听她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时,她惊醒了,挣脱了出来,“阿明!你在做什么?”我尝试着将她再次搂入怀中,却没能如愿,真子一下把电灯打开,看着趴在地上的狼狈的我,“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呢?”我一下跪到真子脚旁,“真子,我爱你,从小时候就一直爱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我要娶你,那不是一句玩笑话,那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我本想等你毕业就向你表白,谁知却出来一个新川,当我看到你给他擦嘴的时候,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用头撞墙,用手锤桌子,只为了将我心中的痛苦缓解一分。我……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去找新川,但我只希望你现在能回来,五年了,为一个人苦苦追寻五年不值得!难道为了他,你已经舍弃了自己的母亲,难道还要舍弃在这里苦苦等待的我吗?难道我和新川比起来就差这么多吗……”我的声音时而微弱,时而强烈,最后甚至已经带着哀求的语气了。

“阿明!”真子一把把我拉起来,“你听着,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为了找他已经犯下了如此大的错了!我把多病的母亲丢在家里,拿光了家里的积蓄跑去北海道找一个男人,我做错的已经够多了!如果我放弃了,那么这一切不都白费了吗?”她的话逐渐从质问变成哭诉,语气也慢慢柔和了起来,直到最后扑倒我的怀里放声痛哭,重复着那一句话:“都是我的错。”

那一句“都是我的错”将罪恶感深深植入我的内心。每晚我都在想:是不是我早点告白,真子就不会陷入苦难了呢?是不是我多照顾伊藤夫人一点,真子就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呢?是不是我把一切都做错了,才导致我们走到现在这步田地呢?无限的思绪就像无法停止的列车一样疾驰在我的脑中,让我无法安然入睡,只有求助于酒精的魔力才能获得一点点的睡眠……

我多想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啊!

雪停了,我走出门来,院子里已是白雪一片,没有一个脚印。我拿起立在门旁的竹竿,用力敲打东西两屋的房顶,让房顶的雪随着震动成片落下,再拿起扫帚,把地上那层厚厚的雪扫到院子外。小时候根本不需要扫雪,因为院子里那点雪根本不够我和真子堆雪人用,我们会从厨房拿来能染色的调料,用毛笔在雪人的身上写上讨厌的人的名字,然后一脚踹飞或是一拳打碎。“应当写上新川的名字”,我自言自语地放下竹竿,打开了西屋的门,用鸡毛掸子清理覆盖在各处的尘土,这是受了真子的委托。打猎、做饭、打扫房间,这样的生活,想来也有五年了。“不知道真子在北海道过得怎么样”,我嘟囔着,不小心撞到了衣柜,那衣柜早已年久失修,柜门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应该是合页坏了,下次进城时买一个吧。”就在我遗憾地拿起螺丝刀,把已经生锈了的合页拆下来时,我看见了衣柜角落里的一件乳罩。

“是伊藤夫人的吗?”我拿起那乳罩,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那熟悉的奶香味否定了我的想法,“是真子的吧……”我看了看那件乳罩,身体不受控制的把脸埋在乳罩的两瓣间,一边贪婪地嗅着那独属于真子的奶香味,一边幻想着真子那坚挺又柔软的乳房,幻想着那乳房的触感,幻想着那乳房在揉搓下是如何的颤动。大约有一刻钟,我都沉浸在无限的美好当中,直到屋里的挂钟敲了十下,我才从中苏醒。我放下那乳罩,缓缓地坐了起来,面对着伊藤夫人生前常用的梳妆台,墙上的镜子映照出我黝黑又有些英俊的脸,“到底差哪了?”我对着镜子问道,随后眼神逐渐向地上的乳罩转去,此时我的心里有一个极其愚蠢却又真正付诸了实践的想法——到北海道去找真子。

真子离家的十年来,我不断出门打猎。禁猎期时,我就只打足够自己食用的猎物——反正也没人会知道;而在狩猎期时,我就能打多少打多少,打来的猎物或是晒成肉干,或是拿到城里去卖——城里的人很稀罕这些野味,总是高价收购,因此我也算是村子里的小富翁。赚来的钱能解决我的基本生活,我就将多出来的钱拿去城里赌钱——输了,就灰溜溜的回家;赢了,就跑去酒馆寻欢作乐——这样的生活虽然毫无价值,但是开心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说回我的计划,我打算狩猎期一过就动身出发,为此我要加倍进行我的打猎活动来赚取足够的路费和生活费。于是,在整个狩猎期中,除了天气恶劣,我都会拿起猎枪,一头扎进山里,尽可能不放过我见到的任何一个猎物,常常推着小车——那是我为了方便运输猎物而打造的小推车——满载而归,以至于村里的人们都说我是群马县难得一遇的打猎天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手里的积蓄越来越多,狩猎期一过,我就将一年的生活费锁在柜子里,拿着剩下的钱买了车票,坐上了一路向北的列车,再坐船抵达北海道境内。

由于地处北方,北海道仍然处于寒冷之中,大雪总是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荡,让雪花落在它能落在的一切地方。到达北海道前我一直很期待,想看看这里景色是否像川端康成描写的那样美丽(我一直深信雪国就是北海道),但很明显,北海道恶劣的天气让人失望透顶,就连真子所在的札幌——我猜想她在那里——都只不过是潮湿而阴冷的小城罢了。到达札幌后,我第一时间找了一家旅店,住了进去。那旅店是一栋完整的木制房屋,墙上虽然贴了墙纸,但仍能看到纸后长满的青苔,旅店里的空气比屋外还要潮湿,连地板缝里都散发出浓重的霉味,让人头脑发昏。我不敢耽误时间,放下行李后就出门寻找真子的踪迹了。

十一

关于真子的线索,我只知道两点,第一,她在札幌,第二,她在一家理发店里工作。我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街道两侧不是拉面店就是小酒馆,走了很远也没见到一家理发店。这无疑增加了我的信心,毕竟理发店越少,我就越容易找到真子。但是在我大规模排查札幌的理发店之前,我得先填饱肚子,于是我走进了一家拉面店,点了一份味增拉面。可能是发酵环境不同吧,北海道的味增和群马的相比不太一样,但我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就在我狼吞虎咽,想要给这一碗拉面吃干抹净的时候,身后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野田先生剪了头发啊,真不错啊,去的哪家理发店?”

“前两个街区的那家,我推荐你找一位姓新川的女理发师,她的手艺又好,人既漂亮又温柔,可惜已经嫁人了,不然还真想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呢!”

“真可惜啊!不过这位新川先生可是有福了呢!”

“唉!别提了,这个新川先生也是个混蛋,不知道跑哪去了,把这么好的妻子丢在娘家。新川夫人从群马一路追到札幌,都找了十年了,还是杳无音信。”

他们说话当中的“新川”、“群马”、“十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和,用手帕擦了擦嘴,转身向那两个男人打听,“那位新川夫人,是不是原姓伊藤啊?”那两个那人摇摇头,也是,女人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的原姓透露给别人呢?“那家理发店在哪,能劳烦二位告诉我吗?”我又追问道。其中的一个男人告诉我,出了店门一直向左走,走过两个街区,对面街角就是。我连忙鞠躬道谢,在桌上留下拉面钱,向那理发店跑去。

我刚跑了两步,就减慢了速度,因为我的前方有一排金发男子在并排行走,挡住了我的道路,我不敢招惹这些美国人,只能在他们身后慢慢走着,但内心的渴望让我变得无比焦急,就像经历黎明之前的至暗时刻一样。就这样走到第一个街区,那几个美国人终于转弯了,我才得以继续向前奔去。

我走到那理发店门口,朝里面张望着,站在最里面的,身后顾客最多的那个理发师短发微卷,身材苗条,白皙的手舞动着剪刀,很是灵巧,虽然眼神有些呆滞,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真子。我走进了门,理发师们都侧了下头,打算看看新顾客坐到哪位理发师的身后。我自然坐到了真子的身后,旁边的几位理发师都起哄说:“到底是熟练工啊,顾客都乐意让新川给理发。”听到新川这个称呼,我的心脏抽痛起来,心里想着要是大家能用七濑称呼真子该有多好,七濑真子,多么美妙的发音!真子理发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我就坐在了理发椅上,她刚要在我的衣襟处垫上一块毛巾,就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脸,她的目光一改之前的呆滞,突然变得有神起来。“是你?”真子的声音在颤抖,“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来,转向她,“我来看看你。”真子的身体颤抖着转向里屋,“老板,我想请一天的假,我的朋友来看我了。”里面的老板大声地喊了一句OK,真子就进屋换了衣服,拉着我走出了理发店。

十二

“阿明,谢谢你来看我……”从真子的嘴里冒出了白气。“我才刚到就找到了你,是不是很惊讶?”我心里很是得意。“我更惊讶你有多余的钱来到札幌,只要你到了札幌,找我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向她。“我在札幌大大小小的街区和交通站都贴上了寻人启事,你从那上面应该能看到我。”此时我又悔恨又惊奇,悔恨于在札幌下车时没有看看电线杆,惊奇于真子为了找到新川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努力。“看来还没找到?”我盯着她宛若清潭的眼睛。“没有,还是杳无音信……”

我们沉默着,走到了我居住的旅店门口,我不想让真子受到“毒气”的攻击,便独自到房间里取行李——我和真子商量过了,在札幌的日子就住在她的出租屋里,能为我省下一大笔钱。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真子的出租屋,她让我先休息,自己出去买菜。我便观察起这出租屋来,这出租屋铺着木地板,左前方的屋角处有一张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单人床,床的上方有一个壁橱;另一边的屋角那里则是一张餐桌,桌子上有墨水和钢笔,看起来也兼作写字桌使用。桌子旁边有两道门,分别写着“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的气味和外面大不相同,夹杂着真子身上的奶香味和玫瑰花香水的浓郁香气,和那旅店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是真子回来了,她拿着一大袋子的食材走进了厨房。我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铁器碰撞的声音、水流的声音以及菜刀和砧板相碰的声音,很期待真子会做出什么样的美食来招待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厨房里的声音也在逐渐减弱,直至完全寂静,真子端着寿喜锅走了出来。那寿喜锅虽然盖着盖子,但还能闻到从中传来的牛肉和香菇的气味。“手艺不错啊,真子。”我看向正在脱下围裙的真子。她递给我两双筷子,“这房间布置的怎么样?”她歪着头看向我,嘴角露出一点点微笑。“布置的很好啊,感觉真子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小姑娘呢!”我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红。“咱们上次吃寿喜锅,是什么时候来着?”,她的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回想过去。“是和新川先生聚会的那天吧,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看向一旁,嘟囔着:“十年了,过得真快啊,已经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也该回家了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真子摇了摇头,随后摩擦着两只白皙的手,“阿明……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请我回家,但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放弃,我只想寻求一个真相,在那之前,我绝不会回去……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妹妹,或者说你的家人,就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她的表情严肃,但仍带着乞求的语气。我点了点头,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一盒红枣,是院子里的枣树结出的果子,我把它们放到阳光下晒干,你可以每天吃几个,对身体好。不过要装在密封的盒子里,不然很快就会受潮的,你们这里的天气实在是……”真子接过盒子,“实在是太潮湿了,是吧。我刚来的时候也不太习惯,身上起了好几次湿疹,不过待的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红枣我就收下了,谢谢。”她把红枣放到了餐桌的一角,打开了寿喜锅的盖子,“可以吃了。”寿喜锅里,牛肉、香菇、豆腐等食材均匀排列,和酱油汤底一起散发出浓烈的香气,不得不说,真子制作寿喜烧的手艺要比伊藤夫人好。

没过多久,我们就吃完了饭,我本想帮真子一起刷碗,肚子里传来一阵强烈的尿意。我担心弄脏真子家的卫生间,便跑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方便。

十三

上厕所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我患有很严重的尿道疾病,每次小便都痛苦不已,需要把头顶在墙上,用力很久才能挤出一点,还伴随着剧烈的灼痛。我去看过几次医生,医生跟我说这是男性的正常现象,只是来得有点早而已,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病因。我把病因归结为我极度不节制的生活,在群马的时候,我常常拿着多余的钱去寻欢作乐,不是喝酒喝到昏天黑地,就是跑到红灯区里去买春。和那些女人上床的时候,我总是闭着眼,幻想那是真子。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一点虚假的幸福,这也导致了我越来越频繁的进入红灯区,最后落得个撒不出尿的下场。

所幸为了攒钱,我整个狩猎期都没去过红灯区,也没去喝酒,状态比以前好了一点,没用几分钟就尿了出来。我提上裤子,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地上趴着一个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衣服破烂的男人向我伸着左手。他的手臂上有一大堆针孔,右手拿着一支空了的注射器,一边向我爬来,一边喊道:“求求你,再给我一点吧……”我吓坏了,连忙跑出公共厕所,回到真子的屋子里。

“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真子正在织着毛衣,见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十分疑惑,我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真子。“估计是瘾君子吧,都是美国人搞的,把那些东西卖给日本人……好了,咱们该休息了,明天我歇班,咱们可以去逛逛,后天你就回去吧。”听真子说要睡觉,我主动要求睡在地上。但她却说:“这不是咱们那边的榻榻米,地上很脏的,即使你不嫌弃,我回来也要清洗被子,倒不如你和我挤挤。”我的脸颊有些发烫,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床的外侧,和几年前一样,我又嗅到了那股奶香味,但真子的睡眠明显没有以前好了,因为寒冷,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我不敢像上次一样从背后搂住她,害怕招致不好的后果。但突然,真子转了个身,一下扑到我怀里,把头贴在我的胸口上,用手搂住我的腰。我吓了一跳,但还是轻轻地搂住了她。没过一会,她就睡着了,但我能看出她当时在装睡,因为月光照射到她的脸上,让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现着星星一样的光芒。

我没有叫醒她,只是在内心里说道:“傻丫头,我怎会看不出来你在装睡呢?你眼中那如银河般的光芒早已出卖了你,或许,那光芒只有我能看到吧……”

十四

我带着鲜花和贡品,独自一人来到了伊藤夫人的坟前,今天是她去世十年的忌日,我照例代替真子来给她母亲扫墓。真子已经离开十五年了,我也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变成了三十多岁的大叔,我的头发已经开始变白,但仍保留着年轻时的活力,还时常跑去山里打猎。但相比年轻时,我的体力有所衰减,已经不能带太多猎物回家了。

五年来,我没有再去找过真子。我离开的那天,她让我不要再来找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要搬家、换工作,让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我只好答应了她。在上火车的前一刻,她流着泪告诉我,那晚是她十五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我回到家,炖着一锅五花肉——我前几天打了只野猪——还往锅里放了些土豆。土豆炖肉出锅了,我端着锅到了院子里,等着米饭蒸熟。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还以为是警察发现我在禁猎期打猎的事了,连忙把炖肉和剩下的猪肉藏了起来,然后再跑去开门。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如何看见了门外站着的真子,不记得我是怎么搂着她走进院子里,不记得我是怎么和她一块吃的午饭,只知道——我最重要的人回来了。“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吃完饭,真子低着头说道,“我找到新川的家人了,他母亲告诉我他自从毕业后就没回过家,也没有寄过信。我们一起到警察局报了案,警察查了很久,发现他根本没有离开过群马……也就是说,他一直在群马县内,却不肯来见我,让我白费了十五年……”她抹着眼泪,此时我才发现,真子乌黑的短发中也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她的容貌虽然还是那么美丽,但也多了几份苍老。“你恨他吗?”真子先是一怔,随后点了点头。“真子……嫁给我好吗?新川是彻底找不到了,我们也都渐渐老了,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我看着真子,她将头抬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我没有继续追问,但心中早已十分焦急。一直到十几分钟以后,真子才转过头来,对我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我们就办了场简单的婚礼,婚房就定在伊藤夫人生前的卧室。我把她抱进了房间里,放在褥子上,她挺立的乳房上下晃动,很是引人注意。我刚想伏在她身上,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对不起……阿明。都是我太固执了,如果当初选择和你在一起的话,可能我们会更幸福吧……对不起,让你等了十五年,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又是这句“都是我的错”,整整十年,这句话在我耳边萦绕了整整十年,它让我在白天陷入苦恼,无心打猎,让我在夜晚难以入睡,噩梦连连……现在,即使在和真子结婚的美好时刻,它还要来折磨我。我的泪水彻底爆发了出来,心里的负罪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我退回身子,跪在真子面前,把一切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十五

“十五年前的那晚,我在东屋里偷看西屋里的人影,一直到新川离开。出于年轻男性特有的强烈嫉妒心,我悄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村外的公路上。当时公路上没有汽车也没有行人。我就偷偷到他身后,用皮带勒住他的脖子,直至他断了气……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特意绕了一圈,从林子里的小路把他拖了回来,见你们已经关灯睡觉了,我就……我就在墙边挖了个坑,把他埋在了底下……

“真子,你去报案吧,把我这个坏人抓起来,一切的悲剧,都是从我这里上演的……如果不是我出于怨恨杀死了新川先生,你也就不会出走十五年,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真子听了我说的话,立刻从褥子上坐了起来,她的表情透露着震惊和诧异,眼神紧盯着门外,随后用双手抱住头,失神地坐着。我仍然跪在原处,不敢抬头,等待着真子的回应,过了半晌,她才缓缓说道:“你回屋吧……我原谅你……你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便起身,光着脚回到了东屋。我把头顶在墙上,不住的落泪。那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夜晚,我很害怕,不是害怕被警察抓住,而是害怕真子再也不会理我。剧烈的恐惧占据了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我在地板上扭动、挣扎,甚至想要撞晕过去,想着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的意识停下来就好。最后,我抄起了桌子上的酒瓶,一股脑灌了下去,酒精的麻痹瞬间就把我放倒了,我在地板上昏了过去。

十六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警察没有来抓我,说明真子没有报案,但也可能代表着那个最坏的结果。我立刻爬起来,往西屋跑去,西屋的门没有关。心想真子已经醒来,我就直接进屋了,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我看到真子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身上沾染了很多泥土——她把新川的头挖了出来,搂着它睡着了,她的表情很安详,嘴角还露着微笑。我摸了摸她的手臂,不料她的身体竟无力地向一侧倒去——真子死了。我吓了一跳,眼眶逐渐湿润,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我想把真子抱起来,却发现她的枕头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阿明,请相信,我已经原谅了你。新川不在了,母亲不在了,如果你被抓走了,我在世上就没有任何家人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和你结婚,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但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完成和新川的承诺,我要穿着一身嫁衣,和他同床共枕。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看到灯光中闪现出了母亲的身影,她站在那里向我招手。我内心一颤,深感不安,便留下这封信。

“我曾经后悔过无数次,也埋怨过你无数次,我为什么就把你的告白当成了玩笑呢?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向我正式求婚呢?如果当时我选择了你,恐怕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们会在院后开一片菜地,我侍弄蔬菜,你上山打猎,等到傍晚,我们可以牵着手把我们的孩子接回家,一起吃一顿温暖的晚餐。

“如果明天,我还能醒来,我会和你一起把新川重新下葬,并且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和你过上我们梦寐以求的日子。如果明天我没能醒来,那你将会看到这封信……请务必原谅我的离开。”

十七

我埋葬了真子,就在院门右侧的那棵枣树下面。现在我成了孤身一人,就像在岛上独自生活的鲁滨孙。到哪去认识新的朋友呢?该怎么重新开始生活呢?这些我事情一点都不烦恼。

我唯一希望的,便是两棵枣树能长得一样茂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