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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康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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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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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汤婶

春和景明的二月,湘南的故乡生发了一场盛大的告别活动,善良勤劳的汤婶走过了七十多个春夏秋冬,倒在生机勃勃的仲春。清风悠悠,把我从千里之外的国际大都市吹回了故乡。

本处的故乡,特指衡阳县西北角一个叫梭冲的村庄。村庄很小。小到山林加耕地面积才二十几公顷、目前户籍人口数量一百刚过头。

我就是梭冲人,汤婶也是梭冲人。我屋大门与汤婶屋大门相望,间距不足三百米。

每次回梭冲都是一场心灵的洗涤、思想的重启。此次尤甚。

抵衡阳后,一路回程,我倚在大巴车上,望窗外桃红李白,金黄的油菜花连绵不绝。花香袭鼻,汤婶年轻时辛勤劳作的曼妙身姿若有若无隐藏在灿烂的油菜花众中。

思绪翻飞,直抵五十多年前的大集体时代。其时全国乡村各地,农业学大寨,干群热火朝天,大兴水利建设,垦荒拓田。九峰金龙村要建水库蓄水,以备周边灌溉之需。汤婶夫家晏氏祖居金龙村,汤婶与夫君在此新婚燕尔。上面组织一纸调令,要求晏氏一家搬迁。晏氏家族无任何附加条件就此来到梭冲,成为梭冲人。汤婶初到乍来,辛劳备至。一面要随“土著”们挣工分抓生产,一面要建稻草盖就的土砖房做居所。那一年,我从姆妈的肚子里掉落下来,懵懵懂懂睁开双眼看尘世的一切。

姆妈比汤婶小两岁,但我爸要大汤婶的夫君一岁。因男人主事的习俗,我叫汤婶为婶而不为伯母。汤婶与姆妈,在如花一样的年龄,把她们的梦想、笑靥和希冀随种子一起撒往田间地头。春播种,夏双抢,秋收获,冬修理,日日开工,夜夜劳作。她们和男人们一起下地做苦力挣工分,工余回家燃起袅袅炊烟,上厅堂下厨房,把各自的家庭摆弄得鸡鸭成群、犬吠彘肥,活色生香。

汤婶一家刚迁来梭冲不久,其夫君因有卓越的组织能力,被上层发现,被群众拥护,被安排到大队部先后任民兵营长和党支部书记。我父亲计算能力强,算盘拨弄得快又准,在生产队先后任会计和生产队队长。工作上有频繁交接,两位男前辈堪称铁哥们。汤婶与我姆妈自然情同姊妹。

汤婶花结并蒂,来梭冲后诞下小金小强俩宝。我比小金先来人间一秋,比小强早入尘世三春。巧的是,我仨自小在学校各自班级的学习成绩,均是遥遥领先。 放学后,同放牛,同耍泥巴,同玩捡石子游戏。我们的童年,在梭冲不大的山岭间、沟渠边、池塘岸,留下了笑语和足印、青春与期盼。

汤婶是一个独特的女人。打我记事起,从没见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过。也没见她与人争吵过,她从不论人长短,人缘出奇地好。其夫君在大队部任职,繁杂事物一大堆:邻里矛盾要调和,上级指示要传达,生产作业要安排……至于家务事和自家的生产,汤婶只能一肩挑。汤婶早年的生活,和大部分的农村家庭并无二致,很苦。夫君虽然在群众面前有头有脸,但彼时“为人民服务”不是闹着玩的。大队部比清水衙门还清。早出晚归过后,想要在大队部捞点份外收入补贴家用,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汤婶对夫君的工作鼎力支持,从无怨言。汤婶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大巴车在县道X048上驰走,九曲十八弯之后,来到梭冲的茶山坳。我唤司机踩一脚,一眼瞅见堂弟康德坐在梭冲的入村路路口旁。汤婶的成服礼之日,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他们的车辆把狭窄的村道挤得满满当当。村内安排了八个兄弟全力疏导交通。康德弟即是交通疏导人员之一。

今日的小金小强与少时的玩伴不可同日而语,两位均早已升格为晏董了。两位晏董兄弟,一个扎云南,一个驻广东,双双创办电力设备厂。他们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工厂不断扩大。无论在小小的梭冲,或衡阳地区范围内,还是在工厂当地,他们都成了有影响力的人物。最直截了当地讲,他们解决了几百人的就业难题,让几百个家庭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往国家层面说,他们是纳税大户,为国家的电力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商界精英,他们乐善好施。每年助学济困,捐资修道,赠予医院和学校设备,一甩手就是几十万的大手笔。两位晏董是梭冲的骄傲,是梭冲的丰碑。当前梭冲的上空虽哀乐成曲,但母凭子贵,晏府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盛况不失为梭冲的荣耀。

两位晏董是怎样炼成的?具体的细节只有他们本人最清楚,事业哪有高歌猛进一马平川长驱直入的,波折在所难免。汤婶的好脾气对两位儿子成长的影响,应该功莫大焉!

晏董小强创业之初,曾向我问询过何处有电器集散之地,我向他推荐首选佛山。后又向我集资建厂,我以为他是闹着玩。我一直走在脱贫致富的路上,一路狂奔却少有结余。于今晏董小强达济天下,而我还在独善其身。我有种与富贵云华擦肩而过的感觉。是我命,实际是我缺乏他那种对行业前景独具慧眼的预判、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气定神闲。

我自以为我能写点小文章,偶有所获,不禁得意忘形。翻看晏董小强的微信朋友圈,瞬间傻眼了。他发朋友圈,都是几张图配一段文字,即兴之作,倚马千言,但却帷幄千里,志在必得。特别欣赏那一篇《九峰,我们来了》。在一次多人大型登山活动中,他心有方向,步履铿锵。读过许多登山游记,描景写情,不乏佼佼者。但像晏董小强身在山中,东南西北了然于胸者,少之又少。文章写得大气磅礴,一句“极目楚天舒”,把气势推向高处。毛伟人的《水调歌头 游泳》精髓,他研读得深吮其味。山都是那座山,景还是那些景,故事也是那些故事,登山的人不同,文字叙述各有千秋。胸怀大志的人,胸中有沟壑,眼内藏山河,所书文章展现出来的气势,是难能可贵的雄壮。有志若斯,有气若斯,投身商界,不功成名就,难!

于汤婶的灵前,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汤婶生前的好脾气,能不能传导到我身上,于我体内生根发芽,蓬勃生长,这要看我的造化了。

五十多年前汤婶无条件接受国家的安排搬迁,当下国家还汤婶一对资产过亿的富豪儿子。天道助地道,地道助人道。相信党,相信政府,听党安排,汤婶一家得到了最好的回报。而二位董事长儿子又积极反哺社会,道道轮回,生生不息。

汤婶逝于肺疾,病魔折腾了她好几年。十个月前,我见过她最后一面。当时她形容枯槁,体不生温,夏日里身着厚服,提一小火架子烤火,借碳温维持体能。我就近与其攀谈,她生怕热到我,数次让我拉开座距。病重之躯,心忧旁人,菩萨心肠,心善至此,莫不让我心头一颤。

于晏府吃过中饭,回家小憩片刻,三十多年前的高中同班熊同学飘然而至。1990年高中毕业前夕,班主任李明国老师无限伤感地对全班同学说:“今此一别,许多同学间,一生再也难逢一面。”我就此与同学失联。二位晏董广结豪杰,友遍天下,熊同学是其中之一。熊同学与另外一位蔡同学共乘一车,赴晏府悼念汤婶,泊车泊到了我家门口的禾坪上。老同学相见,一番叙旧,无限感慨。人生若梦,仿若梦游。今次重聚,全拜汤婶英魂显灵所赐,幸哉幸哉,谢哉谢哉!

第二日汤婶出殡。数百人相送的队伍排起长龙,浩浩荡荡,在山明水秀间、春光灼灼中,缘新修的锃亮水泥马路徐徐前行。脚下的硬化路得以修成,有汤婶儿子们的无量功德。道路两旁,民宅林立。漂亮的花蝴蝶和勤劳的蜜蜂群,翩翩起舞于油菜花中间。紫红草籽花在尽情开放。原大队部的村民们夹道相送汤婶,一程又一程。

人有肺,可生疾。就目前的医学水平,不是所有的肺疾均可治愈。地有肺,能结疮。人类正在尽最大努力让地之肺更宽广更强力。大地之肺,能自由地呼吸,生出更多的负氧离子,人之肺方得大保养。延年益寿不是神话。调理地之肺,我们在行动,不信请看春风中这无边的油菜花和无尽的清香。

汤婶,您的灵魂深嗅一口这人间的清香吧。

汤婶的墓地没有离开梭冲的范畴。下葬之后,汤婶的躯体与大地相联,融为一体。汤婶头枕神王山,脚踏长丘田。长丘田中有笑吟吟的油菜花。风含情,为汤婶抚痛。花含笑,为汤婶载歌。前方有水塘鱼肥水美。鱼塘边一条小溪蜿蜒曲折,徜徉的溪水流向名气不怎么响亮的岳沙河,再努力地汇入水面宽广的蒸水,奔赴滔滔泱泱的湘江,最后融入波澜壮阔的大海。从梭冲出发的一滴水,有可能在大洋彼岸翻起滔天巨浪。

我正在构思此文的时候,接到一则喜讯:汤婶的长孙于全球排名前十的大学修得超级博士后证书后,再获全球知名科技公司佳职。真是可喜可贺。梭冲的种子,已经向世界贡献力量。

生是一场修行,死是一种解脱。生者为死者送行,死者被生者怀念。生死一口气。死者为大,长卧于地。生者祈福,渐行渐远。每个人都从生者走到死者。死者生前的好精神当被生者赓续。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想起汪峰的一首歌。如果我将来的死,我自己能设计,我一定安排在诗意漫漶的春天里。

故乡人有一种说法:福人得福地,人死地开花。汤婶从此躺卧胜地,向西北深情地望着生前家的方向。我不是堪舆师,不懂风水。汤婶长卧之宝地左青龙,右白虎。但看青龙方位有五星村、红旗村、和平村、长胜村,白虎方位有永安村、跃进村。光听这些村名,妥妥的好预兆啊!

梳理思绪,恢复心情,整装待发,前程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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