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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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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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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给它们照相(六题)

麻雀竟然发芽了


很多的鸟儿,只要是给它们个笼子,给它们些吃的喝的,它们就能委曲求全甚至欢天喜地地活下来,至少是不会绝食,更不会自杀。可是,麻雀却不同。据说,麻雀是所有鸟类中最难养得活的。它们一向热爱自然,热爱自由,热爱朴素,拒绝施舍,拒绝家养,无论你拥有多么豪华的一颗心和多么气派的一个家。别人的家,总归不是自己的家,这点,麻雀是非常明白的,好像比所有的鸟儿都明白。

这,我是见证过的。那次见证,沦肌浃髓,刻骨铭心。

那年的冬天,耐风寒的我,独自一人,像在瓦尔登湖畔漫步的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那样,在北方的一片旷野上走来走去,寻找着那只受伤的麻雀——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儿,是因为一个刚走出旷野的手里拿着弹弓的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对他身边的同伴这样说,那只麻雀,肯定是没死,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它落在了地上,又飞了起来,最终又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话随风飘进了我的耳中,我没有责备那个年轻人,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都是责备不起的。可是,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绳子牵着,而且越牵越紧,牵着牵着我就鬼使神差般地走进了那片旷野……

那片旷野,很大,离我所在的泉城大约有三十公里。那片旷野上的草虽然集体商量好了似的枯萎了,但还是足以掩盖一只小小的麻雀的身体的。我的目光,就那样,四处搜寻着,就像搜寻着一位战场上遗落的战士的身体那样……终于,我还是找到了它,找得自然是相当辛苦。旷野那么大,虽说不是大海捞针,但也差不多。之前,有那么一个刹那,我也是讥笑过自己的:这么冷的天,这是何苦?何苦啊?可是,转瞬,我便又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那只受伤的麻雀,身体虽然受伤了,但精神依然完好,还在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扑棱着翅膀,试图飞向蓝天呢。看着看着,我就不禁有些心疼了,弯下腰去,没有犹豫,便小心翼翼地把它给捧了起来——刚开始,它也是想挣脱的,可是,没有成功。我是理解它的,因为它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很显然,是它的最终的“不成功”,成就了我的最终的“成功”的——最终,我把它捧回了我的车上。回到家里之后,又是给它包扎,又是给它买笼子,又是喂它……可是,无论喂它什么,它却坚决就是不吃,连瞥一眼也懒得瞥一眼。这,让我很是失望。我的好意,变成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一点一点地都浪费了。

至今,我也难忘它那不屑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诫我:你少来这一套了,就少来好了,你以为你给了我一个精美的笼子我就得服从你啊?你以为你喂我吃的喝的我就得感谢你啊?你以为你是我的主人啊?你还我的蓝天,还我的绿地,还我的自由!那一刻,我久久地,望着它的眼神,一下子便想起了《礼记·檀弓》里的“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以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为五斗米折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穷志不短”等等说法。那一刻,我突然就悟了“气节”二字的分量。

它不吃不喝,就那样一直在笼子里呆着。过了两天,它就不再继续扑腾了。我以为是它“觉悟”或“屈服”了呢,可是过去一看,它早已“壮烈牺牲”了。它闭紧了嘴巴,对它的死亡的事儿绝口不提。只给我,留下了一个谜,是一个巨大的谜。

气节……望着它的冰冷的尸骨,我默念着。默念中,我似乎看到了被朱熹称作“天地间,第一流人物”、韩琦称作“大忠伟节,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者”、王安石称作“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的北宋著名文学家、思想家范仲淹……我自然是知道,它的气节,自始至终都是大写的。我自然是知道,它曾经像那只叫做“范仲淹”的活得有尊严的麻雀那样,在时间的纸上写着朴素而又高贵、谦逊而又高傲的文字。

站在阳台上,我默哀了很久。最后,在我们小区的花圃里,我安葬了它。安葬的过程中,我还一直在想,林黛玉葬花,我葬麻雀,花不能发芽,麻雀也不能发芽……可是,奇怪的是,后来,麻雀竟然发芽了,在我的心上,发芽了,并在我的心上长出了一种漂亮的飞翔的姿势。

此刻,我的心,我的心就在飞,以一种平民般也是英雄般的麻雀的姿势,在飞,扑棱棱地,飞啊……


慢慢地摇着


街头,他慢慢地摇着,就像摇着他眼前的圆滚滚的时光。看他的神情,不急不躁;看他的嘴巴,不声不响;看他的身影,不慌不忙;看他的动作,不依不饶。就那样,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摇着老式爆米锅的转把,摇着摇着,也便摇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滋味。突然,他起了身——只听,砰的一声,许多香喷喷的爆米花,便从他刚才摇着的老式爆米锅里哗哗地流出来了,流进了一个袋子里。他的眼睛里,也随之流露出了许多的喜悦。就似乎,他的心情,也开了花一样。

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温馨的场景。多少年过去了,温馨的场景依然温馨,一点儿也没有褪色。

后来,我爱上了读书。当我在清代文学家、史学家赵翼的史学著作《檐曝杂记》里读到“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这样的脆香的诗句时,便不由得会心一笑。眼前,便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出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个“转手翻成白玉花”的颇有味道的场景。再后来,我开始对物理学感兴趣之后,自然也曾多次想起过,想起了它所蕴含的许许多多的东西。用老式爆米锅制作爆米花时,首先,是要将玉米粒倒进爆米锅里封住,然后慢慢地加热。锅里的温度在不断升高,锅里的气压也在不断增大,这样,玉米粒便处在一种高温高压的状态之下了。当温度升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玉米粒也便逐渐变软了,平日里储存在玉米粒内部的大部分的水分也便变成了水蒸气。水蒸气的压强在高温之下自然是很大的,这也便逼迫着已经在变软的玉米粒不断膨胀。直到这时,玉米粒内外的压强还是一直保持着平衡的,因此玉米粒是不会在锅里突然就爆开的。可是,当锅盖突然掀开之后,玉米粒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了常温常压,而锅里的气体也在瞬间迅速膨胀,玉米粒内外的压强差突然变大,也便导致了玉米粒内部的高压水蒸气急剧膨胀……瞬间,随着砰的一声,玉米粒便开花了。玉米粒内部的结构和性质,也便迅速地发生了变化。你看,这不是明摆着在让我复习物理学么。其实,它既是物理学,也是哲学。封住,加热,处在一种高温高压的状态之下,等待时机,怒放,发生质变……这“爆米花哲学”,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陪伴着我,就像我的一根致胜的魔杖。

多少年来,好像,我只在杭州的宋城见过一回,我是说见过一回摇老式爆米锅的场景。我当然是知道,那是带有表演性质的,因此,场景很快就褪色了,模糊了,忽略不计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学着小时候见过的那位街头的老人的样子,在慢慢地摇着,摇着,摇着一口隐形的爆米锅……有时候,甚至能看见锅底的扑腾扑腾的火……我知道,那扑腾扑腾的火,是我的热血,是滚沸的,是倔犟的,是不屈不挠的。我摇着,摇着,摇着……热血诚聚,心无旁骛。一边摇着,一边倾听着锅里的唰啦啦的声音……那是一种奇妙的声音,像音乐,却比音乐还要美,美不胜收。摇着摇着,我便爱上了“摇着”这个非常朴素的动作了。就这么一个动作,我坚持着。

终有一天,我也会像街头的那位老人那样,起身,猛地一掀锅盖——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那声激动人心的砰的巨响……对此,我是早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

一篇篇文章出来了,一本本书出来了,原来,那是我爆出来的,像爆米花一样砰的一声,又砰的一声,砰砰砰,爆出来的。

一个文字,就是一朵绽放的爆米花。为了爆出更多的香喷喷的文字,平日里,我就在时间的街头,安守着自己的寂寞,像那位至今我也不知道名字的老人那样,慢悠悠地,从容不迫地,雷打不动地,摇着,摇着,摇着……若是没有平日里摇着的那些功夫,再急也是没有用的,也是不可能会“转手翻成白玉花”的。这个意思,我显然是早就懂得的,因此,我就既不怕苦,也不怕累,什么也不怕。

是的,我摇的不是别的,而是我的生命这口锅。无论怎么说,我的生命这口锅也是经得起一摇再摇的。活到老,摇到老,我正是这样想的。摇着,摇着,生命里的许多内涵也便芬芳四溢了。


我再次走向了那棵树


步履如风,我再次走向了那棵树。是的,那是一棵勇敢的树,坚强的树。它的勇敢和坚强,我自然是早就领略过的。领略过之后,它便在我的心上,深深地、深深地扎根了。

我是在一座土山上与它不期而遇的。遇到它的那一刻,我震惊了。就仿佛,我的生命世界里发生了十级地震一样。因为暴雨的猛烈冲刷,山洪的肆力冲击,它的脚下,已经完全地空了,空空的了。可是,它却依然用它的根须,牢牢地攫住了两边的泥土。尽管,两边的泥土也已经越来越少了,可是,它就像个战场上的视死如归的勇士那样,坚决地就是不放弃最后的希望。它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在这万分危机的情况下,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它的哀嚎。我就在想,如果神可怜它,就是让它完完全全地陷落也是好的啊。陷落了,它还可以重新选择,重新布置,选择新的土壤,布置新的天地……可是,不,仿佛预备了太多的严峻的考验的神是在考验他的最为忠实的仆人约伯似的,考验得还不够似的,并没有让它完完全全地落下去。就那样,它悬空着……悬空着,它也坚决地就是不妥协。怀着最大的希望,做着最大的努力,它。它,简直就是植物世界里的坚忍的约伯。

是的,一直一直,它都在抗争着……它的抗争的大丈夫气概,让我惊呆了!

仔细看,你仔细看哪——它的身上,没有一根枝条是枯萎的枝条,也没有一片叶子是枯黄的叶子……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它显然是懂得这种十分浅显的哲学的。它的头顶上的墨绿——确实是墨绿——在我看来,既是宣告,也是宣吐。它,究竟是在向世人宣吐着什么呢?

任何时候,都不要妥协!大不了,以死相拼!连死都不怕,还怕命运的逼供吗?很显然,是它的默默的宣吐,让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的。之前,我就明白;现在,是更明白了。于是,我的所有的骨头,就都迅速地坚硬了起来,至少,是比先前更坚硬了,坚硬如钢。

再仔细看——是的,它是在奔跑……造化给它设置了那么深的壕沟,它也试图一步跨过!它的奔跑的姿势,仪态万方的风度,一下子,便凝固了,凝固成了一尊比醒目还要醒目的雕塑!

步履如飞,我再次走向了那棵树,是派我的心带着我的敬虔再次走近了它的。走近它的时候,风正在使劲地撼动着它,以标准的撼动的形式,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训着它。它却临危不惧,处乱不惊。我就不禁在想,是的,我在想,那些动不动就惊慌失措、事到临头就退缩逃避、总是贪生怕死的人,也许,应该去拜访一下它才是,看看它是怎样地从容不迫,看看它是怎样地大义凛然。

以勇敢的方式来对待生活,或以懦弱的方式来对待生活,其结果,是大不一样的。我之所以坚定不移地把它栽在了我的心上,很显然,是我太爱它了。自从我把它移栽到了我的心灵的版图上之后,我的心,也便变得异常勇敢了。自此以后,我也便有了一颗勇敢的心,就像苏格兰的起义领袖威廉•华莱士有了一颗勇敢的心一样。

吾观此树,吾悟此树,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老槐树启示录


骨头响了一下。我知道,我的骨头为什么响。随着这一声脆亮的响声,我的记忆便又着实地闪了一下,就像时间的深处有一只镁光灯醒来了,又开始了它的光辉的工作一样。

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对我说,而且不止一次地说,大概是元朝末年的事儿了,河北、山东、河南、甘肃等地,因天灾兵祸,造成了大量百姓死亡。黄河下游,赤地千里,渺无人烟。而山西境内,却风调雨顺。因为山西境内的人口多田地少,我们的祖上,就从山西洪洞县广济寺的一棵老槐树旁迁来山东了。也就是说啊,我们都是古槐子孙。

古槐子孙,我琢磨着。琢磨着,我便开始对“老槐树”这个意象有了一种日益繁茂的情结。每当看见老槐树,就像是看见了我的故乡一样。“故乡”的含义,在我的辞典里,就总是醒目着。

那里——是的,那里有一些树。准确一些说,是那里有一些槐树。再准确一些说,是那里有一些老槐树。我深情地凝望着它们,就像凝望着一个又一个的传说——它们老了,在风雨雷电的摧残下,变得东倒西歪了。每一棵老槐树,都让我禁不住想起了“沧桑”二字。“沧桑”,我咀嚼着,似乎咀嚼出了一种涩涩的味道。

仔细看,有的没了头,有的断了臂;有的弯着腰,有的驮着背;有的像是人在呐喊,有的像是骏马在奔腾……没有一棵老槐树是匍匐着的,更没有一棵老槐树是哭泣着的。久久地,我望着它们,嗅着它们的芬芳,不禁就又想起了《西游记》第七回里的那句“桑田沧海任更差,他自无惊无讶”。我自然是知道,那是一种风度,内在的风度。老槐树的内在风度,没法儿不让我把它们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海明威笔下的桑提亚哥、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等等密切地联系起来。它们之间,实在是有着一种无法割裂的秘密联系。

听说,在几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地震,虽然震级不是很大,但毕竟也有一些房子妥协了。它们没有妥协,它们在大地的痉挛中依然站着,尽管,有的站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优美了。一直以来,它们是在一个泥泞的梦里艰难地跋涉吗?它们是在一种坎坷的现实中默默地走动吗?它们伤心吗?它们迷惘吗?它们无奈吗?没有人回答我。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抚摸着它们,就像抚摸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一些多么坚硬而芬芳的故事啊。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了,可我啃不动那些坚硬而芬芳的故事。这便给了我再来的理由。是的,我要再来,直到,从这些坚硬而芬芳的故事里咀嚼出更多的东西。不可能只是涩味儿,这是不可能的,我在想。

我站在它们中间,就像站在我自己的影子中间一样。这时候,我在它们中间呼吸的已经不仅仅是空气了。是的,我呼吸的更多的,是它们的气息。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有着独特的气息的。仅是那些气息,就已经足够我受用终生的了。我自然不是为了受用才来的,我没有那么功利。我是为了读懂它们的光辉的启示录才来的。有时候,我也把它们当成一首又一首的诗歌来读,它们都是组诗里的坚硬的意象,我从不怀疑。当然了,有时候,我也把它们当成一首又一首的老歌来听,无论怎么听,我也听不够。面对着它们,我的每个细胞都是积极的,踊跃的,热情洋溢的,激情澎湃的,甚至是豪情万丈的。总之,我从不怀疑它们的老马嘶风和老当益壮。

可我怀疑我自己,怀疑我自己能不能像它们那样躲过一场地震,如果地震突然降临了的话。这种怀疑,就这样,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法国哲学家勒奈·笛卡尔的怀疑哲学在我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还在继续发挥。

我是多么希望遇到一个人,当然最好是有耳朵也有听觉、有心脏也有心灵、有知识也有洞识的人,对他或她讲讲这些啊。可是,没有一个人。只有我自己,和我自己的影子。我突然就想起了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中的“光滑而明亮的影子”——不不,我的影子,是有棱角的。要不,我的影子,也不会戳破大面积的苍茫。

还戳破了许多的谎言。还戳破了许多的荒诞。还戳破了许多的愚蠢。还戳破了许多的伪命题。还戳破了许多的聒噪。还戳破了许多的自以为是。还戳破了许多的强词夺理。还戳破了许多的无耻。该戳破的,都被我坚定不移地戳破了。可是,我并不自豪,就像老槐树戳破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冬和命运的所谓的考验却并不自豪一样。自豪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非常廉价的。像老槐树那样,英心不退,英风不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然是知道的,深深知道。

是的,每次去,我的相机都是非常忙碌的,我的相机里留下了它们的风度,以及永恒。我坚信,那是一种永恒。你看啊——别看那些老槐树东倒西歪的,像是一副喝醉了的样子,甚至像是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可是,无论你有多大的力气,多大的本事,也是不可能会把它们推倒的。至于,活过它们,那就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这样想着,时间的列车呼啸一声,我便又回到了我温暖的精神的故乡。故乡广大,人间小啊。


  围着山楂树转了三圈


我不想让山楂树孤独,不是这个原因。那年,我突然就站在了山楂树的身旁,没有原因。硬是要贴标签一样地贴上一个堂皇的原因,这不是我干的事儿。反正,生命中的很多事儿并不是一定要有一个什么原因的,这样说肯定也是没有什么错的。

而事实上,山楂树并不孤独,所有的山楂树都不孤独。如果我硬是说它孤独,也不会有人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围着山楂树转了三圈,我依然不敢轻言我看清了山楂树。“这话未确,且莫轻言”,当我面对着那棵山楂树的时候,清初诗人、戏曲家孔尚任的《桃花扇·辞院》里的这句话一直都在提醒着我。就像放录音,一遍一遍的,每一遍我都听得非常清楚。

认识,是要有个过程的。这话儿我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因此,我才转了一圈,又一圈,又一圈。当然了,还会继续转下去,我热爱“转圈”这事儿,就像卫星围着恒星转圈儿。

目前的情况大体上是这样的:我只知道,山楂树的形态特征大体上是这样的:落叶乔木。个头很高。树皮比较粗糙。颜色是暗灰色或者灰褐色。会开白色的花,花瓣倒卵形,或近圆形。花期大约在五月到六月。果实近球形,或梨形,深红色,有浅色斑点。果期大约在九月到十月。很朴素吧?我却喜欢它的朴素,野民一样的朴素。朴素的,都是有资格做朋友的。

我只知道,山楂树的习性大体上是这样的:耐阴。耐寒。耐干燥。耐贫瘠。在排水良好、比较湿润的微酸性砂质壤土中生长最好。根系发达。树冠整齐。抗洪涝能力超强。花果鲜美可爱。在田旁也好,在宅院也好,有它,就是一道风景。我们都是热爱风景的人,它,自然也在我们的热爱之中。

我只知道,山楂树所给人类贡献的山楂按其味道划分,分为酸甜两种。酸口山楂,又分为歪把红、大金星、大绵球和普通山楂等几个品种。歪把红,顾名思义,就是在其果柄处略有凸起,看起来有些歪把。歪把红比普通山楂要大一些,因此冰糖葫芦大多都用它。大金星,顾名思义,就是单果上有小点,看上去像金星星。大金星比歪把红要大一些,但特别地酸。大绵球,个头最大,成熟之后软绵绵的,酸度适中。牙口不好的,看来,喜欢的就是它了。普通山楂,是山楂中最早的一个品种,个头比较小,果肉比较硬,适合入药,因此山楂罐大多都用它。甜口山楂,外表是粉红色的,个头比较小,表面比较光滑,吃起来略有甜味。其中,酸口山楂最为普遍。我就爱吃这种。那种酸酸的感觉,也实在是,一种好感觉。它酸得不让人厌烦,只让人喜欢。至于为什么会喜欢,这就要问胃了。可惜,胃总是习惯了沉默,只管默默地做事儿。

我只知道,山楂树所给人类贡献的山楂,含有糖类、蛋白质、脂肪、维生素C、胡萝卜素、淀粉、苹果酸、枸橼酸、钙和铁等物质,具有降血脂、降血压、降胆固醇、强心、抗心律不齐、增加冠脉血流、改善血流循环、增强心脏活力、兴奋中枢神经系统、软化血管、防治动脉硬化、增强机体的免疫力、防衰老等作用。同时,它也是健脾开胃、消食化滞、活血化痰的良药。特别是,对胸膈脾满、疝气、血淤、闭经等症有很好的疗效。山楂里所包含的黄酮类化合物牡荆素,是一种抗癌作用较强的药物,它对癌细胞体内生长、增殖和转移均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说山楂是一位良医,大概不会很勉强吧?

远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关于山楂树的记载。山楂树主要生活在中国、朝鲜和俄罗斯。在中国,它生活得最好。因此就有人说,它是中国的特色树种。反正,即使不是中国的特色树种,它也是非常有特色的。如果,人能像山楂树那样富有特色,就也算是一种骄傲了。

我只知道,山楂树是在风中长大的。它在微风中、狂风中、寒风中、热风中,都唱过歌。它的歌就像它的果实一样,是红的,亮的,有味道的。它所唱过的每一首歌,都是有人喜欢的。要不,我也不会被它的歌声吸引了去,并对它津津乐道,念念不忘。

在山楂树旁边呆着,我就总觉得,心里很踏实。到处都有风,心里很踏实就很好。何况,要甜的有甜的,要酸的有酸的,就看自己的选择了。酸酸甜甜的,人生,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围着山楂树转了三圈,十年就过去了。十年里,我的眼前燃起过数不胜数的灯笼——山楂的名字,也叫灯笼,我就是这么想的。至少,是它照亮了我,或者说是照亮了我的生活。

因此,我就给山楂树画了一幅肖像,尽管画得不是很好。那幅肖像,贴在我的心上了。每天,我都能看到它。每当看到它,即使是在茫茫夜色里,我的时辰就也是亮的。生活气息,就会铺天盖地。一切,就都是圆的,像圆圆的山楂那样。


  不卑不亢的狗


若不是别人有言在先,说实话,我是很难将那只雪白的狗和“英雄”二字的含义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因为,那只白狗,乍一看去,实在是太普通了——个子小不说,且长着一张娃娃脸,且眼神一点儿也不凌厉,似乎任何一只狗看上去比它都要有风度,有气魄。

可是,我错了。那只白狗,它的确就是一个英雄。证明它是一个英雄的有很多,我随便拣来几样就可以了,就很能说明问题的实质了。

有一次,有只恶狗耀武扬威地打它身边路过,它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在路边,在梦中,旁若无人地踱着它的步。也可能是那只恶狗觉得它好欺负吧,还没等它明白过来,便猛扑上去,开始咬,开始吠……这时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便立马从它的身体里醒过来并窜出来了,还没等那只恶狗彻底反应过来,它便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始反攻了。那只恶狗一看,原来,它并不好惹,撒腿便跑……恶狗在前面像狂风一样跑,它就在后面像疾风一样追,直到一口气追出了至少五里路。那场面,像极了两个长跑运动员在竞技。后来,那只恶狗,就再也不敢从它所居住的周边路过了。不得不从大约一两里外的地方路过的时候,也是东张西望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双腿打着颤,再也不敢有半点儿造次。

还有一次,它跟主人一起去一座大山里游玩,玩着玩着,便与一头野猪不期而遇。它原本是不知道那就是野猪的,只知道那头野猪块头比它要大。反正,大也不怕,大无畏精神它是从不缺乏的,因此,当那头野猪开始冒犯它的时候,它连想也没想,便闪电一样追上去了……结果,在和野猪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较量之后,它赢了。主人意外地收获了一头野猪,自然是很高兴。因此,后来主人吃剩的——我是说他们在大山里的战利品——都给了它了,它一点儿也不嫌弃。对吃的,它向来是要求极低的,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求。

这是最近一次了,是去年的事儿了。主人怕它在家里寂寞,便带着它去逛街,逛着逛着,主人一不小心就遇到了麻烦——一个剃着阴阳头的年轻人,对着主人莫明其妙地大吼:“你你你,你眼睛瞎了吗?”主人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能说明白点吗?”阴阳头说:“你碍着爷爷我的事了,还嘴硬?活腻歪了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便挥出了他的霸气的拳头……就在他的丑陋的拳头快要落在主人的脸上时,正悠然地走在前面的白狗像一阵旋风一样掉转身来,向着阴阳头的腿狠狠地咬去……趁阴阳头蹲在地上哎哟之际,主人和白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路上,主人不停地表扬他的狗:“你惩罚了那个坏家伙,好样的!好样的啊,你!”狗只管听着,却并不骄傲。因为在它看来,它只是做了它该做的。捍卫主人,呵护主人,是它该做的。

它是一只有尊严、有原则、有理性的狗,从不乱咬。“咬”这个动作,它向来都是非常节约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浪费,一点一滴也不浪费。

它是一只有爱心、不惜命、不重利的狗,曾在河里救过一个快要溺水的小孩,在湖里救过两只快要溺水的小兔和三只快要溺水的小猫……别人留下了赏金,它的主人没要,它自然也没要。钱这种东西,在它眼中等同于废纸。

而今,它老了。老了,也从不碍事儿,只是静静地蹲在或趴在一隅,打着盹,或想着它的绵绵的心事儿。它活得简单,但它毕竟也有心事儿。它的心事儿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在一旁,我就像读一本光辉书那样,久久地、饶有兴味地读着它……读着,读着,忽地,我便想起了明清之际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教育家朱之瑜在其《答小宅生顺书十九首》里说过的“圣贤自有中正之道,不亢不卑,不骄不诌,何得如此也”……它也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我眼中的一尊醒目的雕塑。这尊雕塑,这尊任何一位雕塑家都塑不出的披戴着光芒的雕塑,虽然看上去并不宏伟,却很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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