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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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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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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就是身上的灯(六题)

写作就是晒太阳

从本质上说,人这粒宇宙中的微尘,都是孤独的,无依的,悬浮的。这层涵义,存在主义哲学早就详尽地阐述过了,尽管说法不一样。因为,人都生活在时间的角落和梦想的阴影里。在时间的角落和梦想的阴影里生活得久了,就难免会有潮湿的感觉,甚至发霉的感觉,就渴望阳光,渴望在很充足的阳光里把自己的有些湿漉漉的生命晒干。这个晒干的过程,其实就是存在主义哲学所强调的“自由意志”的逐渐展开的过程,充分发挥的过程。

晒太阳的地方有很多,比如权力的云端,物质的山巅,关系的河畔……而对于写作的人来说,晒太阳的最好的地方,显然就是文学的阳台。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写作就是晒太阳。一边接受来自于太阳的美好的祝福,一边通过文字的形式把这些美好的祝福撒向四面八方。那些把太阳的祝福据为己有的写家,显然都是自私的写家,没有多少前景的写家。这样的写家一旦从文字的阳台上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连他自己也未必认得自己了。

晒太阳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命产生光合作用。生命的光合作用一旦产生了,文字的光合作用就会接着跟上。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文字,都是一些吸足了阳光的文字,蓬蓬勃勃的文字,能给人以明亮和温暖的文字。这样的文字,就没法儿让人不喜欢。

太阳是善良的,不会把写作的人晒黑;即使脸上晒黑了,那也是健康的标志,绝对不会得寸进尺,把写作的人的灵魂也晒黑。这就是,晒过太阳的人看上去都是很健康甚至很健美的原因。身体健康,心灵也健康,这双重的健康不使一个人走到更加广袤的梦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在晒太阳的时候不得闲去处理那些生活上的事儿,致使爱情不理你了,春天不理你了……你也不必担心。这些,其实都是暂时的,因为你在那里一心一意地晒太阳,它们不好意思走近你打搅你就是了,其实它们还是很乐意走近你的。即使它们在别处忙着,暂时不能走近你,你也不必垂头丧气。那么多的阳光都为你所有,想想你有多富有吧。有些人富而不贵,你却富而贵。再去怨天尤人,你就没有任何理由了。因此我就这样说过,谁也没有一个写作的人权力大,因为在写作的时候他或她就是国王,是他或她在主宰着一切;或者说他或她就是将军,是他或她在指挥着文字的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地向前突进;或者说他或她就是法官,他或她叛哪个文字死哪个文字就不敢不死……天赋人权,这权力是上天赋予的,只有作家才会有我所说的这样的特殊的权力。自由意志的彰显,显然,这时候在作家这里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了。

晒太阳的时候,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文字纷至沓来,鱼贯而入,带着它们各自的信息甚至福音,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是的,晒太阳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或她的祝福是从最高的地方撒下来的,用心看,都是那样地金光闪闪。这些“金光”,可以随便做成什么,比如迷恋的一个梦,比如喜欢的一首歌,比如一个会魔法的精灵……

我从不担心一个写作的人会穷死,因为他或她拥有成吨成吨的阳光,这些阳光随便批发出去,就会换来一个又一个的心灵的节日。是的,晒太阳,最终的目的,就是让心灵天天过节。即使是一个人的节日,也异彩纷呈。想想看,人这一生,还不就是求个异彩纷呈么。有的“异彩纷呈”是看得见的,比如怒放的烟花;有的“异彩纷呈”是看不见的,比如梦中的世界……这看不见的“异彩纷呈”或曰深藏不露的“异彩纷呈”,才是有魔力的“异彩纷呈”,风雨雷电都拿它没办法。写作者晒太阳,驰求的就是这个有魔力的“异彩纷呈”。不信你去问问但丁、萨福、奥勒留、普吕多姆、豪森、比昂逊、埃切加赖、卡杜齐、吉卜林、欧肯、拉耶勒夫、海泽、霍普特曼、海顿斯坦、哈姆生……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自然也就确信无疑了。

自由意志当然并不是让人滥用的,谁滥用谁就有罪。这是一个有罪的有待审判的时代,不要再给这个罪孽深重的时代拨灯续焰或添砖加瓦了。在自由意志上懂得如何去节制而又真正地体现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仪态万方的的作家,才是好作家。就像太阳一样,从不滥用自己的自由意志,从不毫无节制地把阳光泼下来从而把全世界的人都泼死,这就是节制的最好的诠释。这个节制,说穿了,就像汽车上的引擎一样重要。如果还不懂,或一知半解,想想“敬畏”的分量,想想康德的“有两样东西,我们越是经常和持久地思考它们,对它们日久弥新和不断增长的魅力以及崇敬之情就会愈加充实着我们的心灵,它们便是:我们头上的苍穹和心中的道德律”,自然也就全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的自由意志再多,也是不能别人家的阳台更不能到别人的头上晒太阳的,不能全无禁忌,就像生命的都市里不能没有“红绿灯”一样。

一般的作家都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因为阳台上相对来说要安全一些;有追求有抱负的作家却大多喜欢到旷野里去晒太阳,因为旷野里接触阳光的面积相对来说要大一些;而独立的卓然的作家却都喜欢到悬崖上晒太阳,因为悬崖上的太阳更新鲜更生动更热烈更奔放。这最后一类作家,就比如德莱达、卡尔菲特、奥尼尔、拉格奎斯特、莫里亚克、帕斯捷尔纳克、斯坦贝克、阿斯图里亚斯、怀特、辛格、卡内蒂、戈丁尔、索尔仁尼琴、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君特•格拉斯、尤利西斯、马尔克斯等等,才是喜欢晒太阳的人的心仪。让人心仪的作家都是一些从来都不怕死的人,他们死也要死在最澄澈最灼热最有诗意最有张力的阳光里。因此,文学神迪奈尔所说的“最终文卷”,都在他们的手里。

并不是每个窗口都能看到船

有船,风度翩翩地过来了。是径直地过来的,从容地过来的,自信地过来的。那般风采,让我禁不住想起了古代的仙人。仙人出来闲游,不为别的,只为闲游,在闲游中让悠然更加悠然,让超然更加超然。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它,并时不时地望一望我的内心……尽管我不坐——最多让我的目光去坐一坐吧——但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高兴,短暂的时间里我想不清楚这件事儿,但我的确是很高兴,高兴得就像个纯真的孩子。风吹起了我的心,此刻我的心就像一面呼啦啦飘的旗帜。也许,你不信,我会突然就这么高兴,但我真的很高兴,我高兴啊。毕竟,有船,真真切切地过来了。尽管,它是一条普通的船;也尽管,船上并没有载来我期待中的阳光。但我默默地在想,只要有船,水就会有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眼前的这片水,是再也不会失业了。水改善了它自己的生活,无论如何,这都是让人高兴的。是的,我已经留住了这高兴的涵义。

上面说的,是我在14楼的教室的窗口看到的,想到的。推开了窗,却没有推开“我自己”……我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些窗口,比如文学的窗口,音乐的窗口,哲学的窗口,美学的窗口……自然,我还会通过这一扇又一扇窗口看到更多,想到更多。因为,在时间的水上,总会有一些隐形的船,来来往往。时间这片水,是永远都不会失业的。如果连时间这片水也失业了,我想,我们的生命的船只自然也就搁浅了。一切都搁浅了,世界自然也就僵滞了,不再像水那样自然、鲜活、灵动和荡漾了。

也正是为了生命的船只不再搁浅,我才一次又一次站在一扇又一扇的窗口前的。每当站在这些窗口前,我便会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清风扑面而来,就仿佛,那些清风是一直都在秘密中行驶的船只载来的恩惠和奖赏一样。当然了,连“我”,也是船儿载来的,这我知道。只是,至今我也不明白那艘船的真实的名字。这便促使着我,开始了“命名”的重要工作。我的所有的工作,其实都是给万物重新命名的工作。

将思绪远远地撒出去,我便看到了古希腊装载橄榄油的货船、圣玛格丽塔号、泰坦尼克号、齐柏林伯爵号等等人类历史上的一次又一次沉船事件……

古希腊那艘主要用来运载橄榄油的货船,一向被行家称为“不间断的货车”。它对于当时的区域性贸易往来至关重要。希腊文明,有很多,都是它忙忙碌碌的结果。当考古学家在爱琴海两百英尺深的海底打捞上那艘英雄般的货船的残骸时,既看到了数百个双耳细颈椭圆土罐的残渣,似乎也闻到了美酒和橄榄油的气息……可是,它就那么沉没了,于公元前350年沉没了。英雄也是会沉没的,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知。

1622年,一支由28艘西班牙船只组成的大型舰队,满载着从新大陆掠去的黄金、白银、铜币以及其他财物,浩浩荡荡地经过佛罗里达海峡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飓风……致使其中的至少6艘船只当场沉没,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宝藏,眨眼之间便变成了大海家的财富。不是自己的财富,终究不是自己的,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知。

“泰坦尼克号”是一艘远洋客轮,在1912年的初次航行中便撞在了冰山上,短短几个小时内便没于北大西洋……坚信不沉的“泰坦尼克”也会沉没,这便默默地在提醒着众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就在世界的某个暗角,也许就隐藏着你的生命的克星,它是专门用来打击你的所谓的自信的。

“齐柏林伯爵号”是一艘神秘的德国航母。这艘航母于1938年建造完成。由于二战时期希特勒一再地砍削德国的海军经费,导致这艘航母并未真实地参与当时的军事行动。1947年,德国战败之后,苏联接管了“齐柏林伯爵号”,并将之作为射击靶子来用,最终,这艘具有传奇色彩的德国航母神秘地沉没,至今也没有人能够精确地知道它沉没的准确位置。没有立下过战功的船,无论它的名声是怎样地显赫,沉没了,也就沉没了。

17世纪苏格兰海盗威廉·基德遗弃的“格达号”商船……18世纪法国海盗爱德华·蒂奇遗弃的“安妮女王复仇号”海盗旗舰……18世纪英国舰长约翰·鲍尔钦遗弃的“胜利号”军舰……1907年10月11日在美国苏必利尔湖面460英尺以下发现的“塞浦路斯号”矿砂船……船的命运,自然也是人的命运。至少,船的命运和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我的目光,不可能会偏离人的命运。人的命运,永远都是我的生命之笔所探索的主要对象,自然也是永恒对象。

看得见的海吃多少船也吃不饱,看不见的时间的海就更是。我们是早就应该知道这些的。更应该知道的,当然还是:并不是每个窗口都能看到船,也并不是每艘船都会从我们的窗口经过,无论是运阳光的船还是运夜色的船,无论是运福的船还是运祸的船。看得到也好看不到也好,路过也好不路过也好,反正,生命是不能没有窗口的。这窗口,不仅用来观察,更用来思索。

有船,风度翩翩地过来了。它似乎是在默默地对我们说:活着的时候,尽管风度翩翩地活着就是了,不管是在阳光里还是在夜色里,也不管是福是祸。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

若要来做个特殊的评选活动,从人体上评选出两盏灯来的话,肯定不是胳膊,不是腿,不是头,不是脚……是眼睛无疑了。因此,《路加福音》里这样说,“你眼睛就是身上的灯”。还接着说,“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所以你要省察,恐怕你里头的光或许黑暗了。若是你全身光明,毫无黑暗,就必全然光明,如同灯的明光照亮你”。这意思,显然包含了“心明眼亮”的意思。

心明,眼就亮;心不明,眼就不亮。这,无论是从医学的意义上,还是从它本身的喻义上来说,也都是成立的。于是,你就开始用这种方法观察起你周围的人来了。你惊奇地发现,这样一种简便易行的方法,竟屡试不爽。

于是,就又想起那个恶人来了,那个害过你也害过别人的恶人,就是一个心也不明眼也不亮的货色。他才五十来岁,眼睛就已经混沌得像是一个百岁老人,不能看了;更像是堆在脸上的两堆垃圾,不忍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熬夜熬出来的,还以为那苍茫和昏暗背后藏着多少多少星辰呢,殊不知,他就是那样的货色,真的就是那样的货色。

他以前在一个县城教书——真的是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担当得起“传道授业解惑”的使命——写一点儿应景的小玩意儿,他就是靠这些应景的小玩意儿,结识了一位省城的大人物,再加上他的巧言令色,再加上他的这礼那礼,再加上他的这伎俩那伎俩,最后竟调进了省城,先是在一所学校里混饭吃,后来,实在呆不下去了,便又不怀好意地缠上了从那所学校里调到编辑部去的一位文学主编,隔三差五、不厌其烦地向那位文学主编诉说他对文学的轰轰烈烈的爱,处境的艰难,等等。那位善良的主编像农夫可怜蛇一样地可怜他,于是,就帮他多多地发稿子,多多地往外推荐稿子。两三年后,他羽翼渐丰了,便开始向那位主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帮他调进编辑部——要知道,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做一个编辑,是何等地风光无限——结果,他竟如愿以尝了。如愿以尝之后,从此也便开始了明目张胆的攀爬。他先是不择手段地干爬到了编辑部主任的位置;后来,为了夺取副主编的位子,就又跑到多年来一直在帮他的那位主编的家里,诉说他对刊物的种种关切之情,以及关于刊物的种种宏伟构想,等等,从而营造出了一种浓浓的氛围,为他尽快取而代之打下良好的基础。那位主编其实早就已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在心里笑了笑。更让她笑个不停的是——对了,那位主编是一位女士,刚刚离过婚——他竟然对她甜言蜜语、口是心非地说,他早就爱上她了……他见她悟性总是不到位,不解风情,便又三番五次地跑到分管他们那家杂志的作协副主席的家里,说那位主编的种种坏话,说她从来就不关心刊物,只是整天地在埋头写作,不适合在编辑部里继续呆下去,倒是适合到创作室里搞专业创作,云云……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算是终于又得逞了,终于坐在了主编的位子上了。就是这样一个狗苟蝇营的小人和恶人,在骗取了上一级领导信任的同时,骗取了无数女作者的信任……为了让外地的女作者去陪他过夜,他竟然为其开出了“本刊举办什么什么文学笔会”的假证明,并在外面另起锅灶,租起了房子……

他曾经是你的一个同事——爱人可以选择,朋友可以选择,同事是不可以选择的——他那双混沌如夜、浑浊如泥的眼睛,望一眼,你就难受。以至于,他摸过的门把,用过的电话,坐过的沙发,看过的报纸,你都懒得去碰懒得去用懒得去坐懒得去看了。由他偶尔分给你的信件,放在你的眼前,感觉就像是一堆秽物或一些毒品或一种瘟疫放在了你的眼前一样……那些日子,你简直就是难受极了。

幸好,你解脱了。你从那双不是鱼目的鱼目下解脱了,远远地解脱了。鱼目又在怎样地混珠,你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要省察。”你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句箴言。人生,真的是输不起的,何况你已经到了更加输不起的年龄。输来输去,也便老了,输不起。特别是输在那些昏目的暗算之下,再也窝囊不过了。“你要省察”,你默念着,“你要省察……”默念到死,你喜欢这样的默念,你是再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疲惫了,因为,你离开了;更因为,你紧紧地跟上了自己,有明亮的灯照着前方。

喜鹊湖往哪儿走

风久久地不来。可说来,就来了。风一来,喜鹊就像梦一样,飘然而去了,只留下了这湖。但,人们还是叫它喜鹊湖,虽然已经没有了喜鹊。仔细一看,其实,这湖,也早已不再是湖了,倒像是,从天上洒下的一些泪,汪着汪着,就汪成了汪汪的一片。这似水似泪的一片里,总是有那么几只船,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但很明显地,它们是在找……突然就想到,人生浓缩成一个字,就是“找”了。找吧,各自,找自己该找的,无论是人,还是船。找到了,该喜就喜;找不到,该继续找就继续找,找吧,就像昨天在找今天,今天在找明天,明天在找明天的明天……在找的过程中,把一个叫做岸的东西揽进自己的怀里,从而壮大自己的胸怀。

总之,喜鹊湖是变了,不再是过去的喜鹊湖了。它变了,而它自己,还不知道。最让人担心的,就在这里了。幸好,一只又一只的喜鹊飞走了,没淹死在它的里面。它的里面,有着太多的复杂,淹死在复杂里,是不值得的,喜鹊估计是懂得。这懂得,便是学问。

把喜鹊湖画在纸上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倒是认识她的一些动作,因为许多年前我也曾经用差不多的一些动作画过湖,只不过是,我画的,没有她画得像。既然要画,就要尽量地画得像,这是我多年后才明白的一个至理。明白了之后,画笔却已经老了,至少是没有过去那么年轻了。看着有人把那幅画买了下来,却不知道,买回去做什么。真正的湖,都应该是在心上的,而不是在纸上的,无论纸上的湖有多么地像,肯定也不如心里的湖更像是一个湖。我不懂别人的生活,但我必须要懂的,是眼前的这个“湖”,我究竟应该叫它什么湖,反正它的周围已经是没有了一只喜鹊了,这是事实。围着她转来转去的那些人,我究竟应该叫他们什么,反正他们总是像钟表的时针或分针或秒针一样在转来转去,看上去比地球转得还要快,应该说是快多了。慢有慢的妙处,快也有快的好处,这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是的。

天,又在下雨了,或者说,又在哭泣了,我知道,“湖”又要长胖了。可是……前两天,它还听着湖边的几个人在说减肥时听得非常入迷呢。它的深藏的耳朵,一向都是非常聪明的。可是,人类的耳朵早已是越来越不聪明了,这也是一个事实。种种事实都在告诉我,原本,宇宙就是混沌的,说不清的。试图说得清,也只是一种试图。古今中外,没有一个说得清的,这是事实。

喜鹊究竟飞到哪里去了,越来越多的湖为什么都徒有虚名了,不得而知。就在我转身走去的时候,我看见,许多人什么也没有看见,而他们,却装作看见了。哦,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趣。顿然,心里的湖翻起了许多浪波。这些浪波,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浪波,只不过是像“人”这样的一个统称。我知道,风一去,这些浪波就会全部消失。而湖,还在。显然,不在大地上,而在空气中。只是,不叫蜃湖,更不叫喜鹊湖。

就在我越走越远的时候我听见:“先生,请问,喜鹊湖往哪儿走?”我看着她一脸虔诚的样子,就说:“往里走,往你自己的心里走。”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理解这场盛大的雨

又下雨了……感觉这次不是下,而是扔,像扔集束炸弹那样接二连三、密密麻麻地从天上扔下来,然后又被厚德载物的大地稳稳地接住了。扔得有水平,接得自然也有水平。有那么一些,落在了有些人、有些树、有些花儿、有些鸟儿的头上,也没见有什么危险的,虽然无一例外地都纷纷炸开了。那炸开的声音,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听得到,因为这很少的一部分人总是耳聪目明,格外懂得倾听,也就是说,他们的耳朵会接,懂接的艺术,有接的本领,什么都能像大地那样稳稳地接得住。

炸开的雨花,自然都是一些很美的雨花。雨花的芬芳,也只有那些真正爱雨的人才能真切地闻得到。次第盛开着,雨花。兀自鲜艳着,雨花。芬芳弥漫着,雨花。就在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也纷纷炸开了,有些勇敢的想法纷纷落了一地。只有地知道,我的想法是怎样的勇敢。无外乎,又要远征了,我的心。去远方,看我的日出。下雨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日出的,我当然知道。我的心里每天都在下雨,雨实在是也该休息一下了,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全是一些好想法,优质的好想法,出类拔萃的好想法。我任这些脱缰的好想法像野马一样绝尘而去——当然不是地上的尘埃,雨天的大地上是不可能会看到哪怕是些微的尘埃的,尘埃害怕雨,这是一个事实。若说有,我是说地上有尘埃的话,也都是一些液体的尘埃。我说的绝尘而去的尘,显然是指时间的尘埃,你看,时间的尘埃早已是厚厚的一层了,很厚很厚——摆脱这些时间的尘埃,是时候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小朋友,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小朋友……全都站起来,排着队,向前走……”这是我的过去,不是我的现在,现在的我再也不是早年的那个“排着队,向前走”的小朋友了。我早就变成了一匹自由的、独立的、奔放的、狂野的骏马了,就像眼前的这些自由、独立、奔放、狂野的雨。雨,你怎么可能会阻止得了呢?它想下就下,想扔就扔,以它自身的形态,在宇宙的舞台上尽显风流,这才是雨。你喜欢风,就想让它变成风,随你所愿,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事实上也是根本办不到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上帝会答应让你做他的替身啊?说穿了,你也是一粒尘埃,尘埃一样的你想得再通达事情本身也是绝对不会配合你的通达的,只因为,这是你一个人的通达而不是别人的通达。你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要求一个战神去停息他的战斗,无论这样的战斗有多么艰难,也无论这样的战斗有多么惨烈。战神就是要死在战场上,你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样的事。

雨发脾气也是应该的,你不理解我理解。面对混混沌沌,它怎么可能会有好脾气呢?

懂了雨,自然也就懂了人。而要真懂,全懂,彻懂,你就必须有雨的心灵才行。只是有雨的样子,特别是装出来的雨的样子,那是根本无济于事的。雨不是装出来的,就像太阳不是装出来的一样。如果真的想好了准备好了,那你就像雨那样,扔吧,使了猛劲,把自己扔到一首又一首的激昂的歌里,在歌里,纷纷炸开,变成最美的意象和意境。

鼹鼠

你从欧亚、北美的温带搬到世界各地,可真是不容易。就凭这点,我就断定,你有超强的生活能力。向你学习了,鼹鼠,你不容易,也了不起。你白天孤独地住在土里(也不知道你吃什么喝什么),夜晚才从黑乎乎的洞里爬出来,哺食昆虫、蚯蚓、蛞蝓或植物的根系,也难怪你那么小,才十来厘米(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了)。你的细小的眼睛怎么能发现那么多的虫子啊?哦,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虫子本来就多。要不是你吃掉一些,还会更多,不知道会多成一个什么样子。在此,我替人类谢谢你了,鼹鼠。应该由人类来做的事,却要去辛苦你(我知道你不计较英雄谱里有没有你的名字)。你的小耳朵藏在毛里,但我知道,风声雨声马叫声狗叫声你全都听得很清楚,不说而已。看来,你也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你的毛皮细密柔软而且有光泽,这可就危险了,小心啊鼹鼠,小心坏人剥了你的皮,他们可是觊觎已久了。也幸好你准备了两只强健而又善跳的足,要不,坏人的土枪你是怎么也逃不过了。即使暂时逃过了,坏人的儿子、孙子也会围追堵截,直到你无路可逃,陷入死地。他们不仅剥你的皮还会吃你的肉,吃完了还满不在乎地抹抹嘴巴,继续说三道四。人啊,这种动物,我不说你也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再恨人类,也不要逮住农作物的根出气,这是我的一点建议。根是跑不了,跑不了你也不要拿老实巴交的根出气。你知道的,不劳而获的人从不种庄稼,把庄稼做为自己的好兄弟的都是一些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他们像你一样不容易啊,鼹鼠。你就这点儿不好,我憋了很久指出来,你改正就是。

至于人类用“鼹鼠饮河”来说你欲望不大极易满足。我觉得,这还可以,像人类那样太贪婪了真的不是好事,说不定哪天就会自己吃掉自己。

我怎么说你,都没关系,因为你不会像人类那样耍脾气使坏心抡刀子。说到了这里,我就突然想起了“鼹肠”这个词,用在人类身上,倒是无比合适,因为人类的确有很多细小肠子,一挣就断,不可收拾。

看过超现实主义CULT片大师杨德洛维斯基电影代表作《鼹鼠》,讲述的是一个名叫“鼹鼠”的枪手,妻子被杀,迫使他走上了复仇的道路。复仇的过程中,“鼹鼠”救了一位遭到土匪恐吓的女子,从此这位女子便带着“鼹鼠”四处搜寻当地的四大枪手。临走前,“鼹鼠”把儿子留在了寺院里。一次激战中,“鼹鼠”受了伤,女子忘恩负义,把“鼹鼠”抛弃。一群洞穴人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鼹鼠”,并把他带回了家。很多年后,“鼹鼠”终于醒来,恢复正常后,帮助洞穴人挖掘出了一条逃亡的地道。后来,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邪教当道的小镇,而镇民们慑于警察局长的淫威,不肯合作,一场血战随之而起……

瞧,你名声大振了,鼹鼠,连超现实主义CULT片大师都看重了你的名字。又因为你善于打洞,现在连许多媒体在报道时都把间谍叫做“鼹鼠”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那些间谍的代名词。过去,人们听说某某国家情报局安全部又抓到了一只“鼹鼠”还真的以为是又抓到了一只会打洞的小老鼠呢。就以为你又做坏事了,安全局都注意你了,不好意思。

有一种药名也叫“鼹鼠”。一看说明——来源:为鼹鼠科动物麝鼹或缺齿鼹的全体或肉。功效:解毒蚀疮,泻肺平喘,驱蛔杀虫,散结解毒。主治:恶疮疔肿,胃癌,肺热咳喘,小儿蛔虫疾……

你看,你死了,人们还在打你的主意,让你演绎出这么多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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