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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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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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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先生开始上课了(六题)



石头们都去哪儿了

石头,多是山民。最初,都是有着纯朴之风的。后来,有的石头去了隆盛之邦繁华之地,有的石头去了贫寒之乡荒僻之壤;有的石头去了高山之巅,有的石头沉入沧海之底;有的石头用作补苍穹,有的石头沦为垫脚石;有的石头成了宫殿的一功臣,有的成了猪圈的一分子;有的石头被雕刻成了不朽的艺术品,有的石头被弄成了一堆狼藉石;有的石头被写进了诗里或歌里,有的石头被踢进了沟里或泥里……究竟如何,究竟有着怎样的下场,就看石头的造化究竟是怎样的了。造化的手轻轻地一拨弄,境况便完全不同了。

于是,暂时还没有出山的石头,便隐忍着,继续修炼……修炼,从来都是静默的,甚至,是苦的。有些石头只是在哄笑、哄闹中维持着它们的不堪的“修炼局面”,因此,最终,也便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下去了,落了个“查无此石”的破败局面。然而,奇怪的是,愿意去吸取它们的教训的,却总是少之又少。这,也便注定了:闹剧,总是接连不断。

木头,一心想着做石头,说是可以不朽。真做了,木头就叫苦连天了。世界,就是这样:不愁没有形形色色的戏剧。最终,究竟会成为戏剧里的什么角儿,究竟是去演喜剧还是去演悲剧还是去演闹剧还是去演荒诞剧,就看造导即那个姓造名化一向很情绪化的著名导演的具体的安排了。当然,剧本的制约,也是非常地要命的,让你在怎样的时间里怎样怎样你就得在怎样的时间里怎样怎样,由不得你。

先唏嘘一会儿,再说。

好,我们接着往下说——告别了世界,一般来说,在“土馒头”的旁边,都会有一块或是这样或是那样的石头。你看,石头啊,万一派你去守墓,你就又很不自在了。有些名字,你不想去怀揣,也得怀揣,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的。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石头记》里的那块镌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曾经被贾宝玉怒气冲冲地掼在地上的宝贝一样的石头,也不知道后来究竟怎样了。非常多的石头,都注定了或是下落不明或是归入茫茫大荒的。哦,茫茫大荒,大荒茫茫,横看竖看,也是只有荒凉在站岗,在守望……

是的,玉也是石头。玉那样的石头,究竟有多少承认自己是石头的呢?

能够点石成金的,究竟又有几人呢?石头变成了金子之后,能够一直一直都保持着金子的品质和光泽的,究竟又有几个呢?嗟乎,石头的故事,石头的隐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暂且,说到这儿吧。想说,你就接着往下说。好,我要像苏格拉底的父亲那样,去雕刻石头了,趁我的生命这把凿子,还有劲儿。

脑子里有位太极师

天一热,脑子就转得有些缓慢了——不是迟钝,是缓慢。迟钝,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这个时候的脑子,就犹如一位神秘的太极师在悠然地运作着自己的看似平凡实则很不平凡的太极一样。东捣一下,西捣一下……却总也捣不碎眼前的酷暑。但,又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了,酷暑也便得逞了,甚至开始狞笑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脑子里的太极师,就依然兢兢业业、昼夜不舍、心无旁骛地在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工作……“除了工作,我还能做什么?”脑子里的太极师诚心诚意地对自己的本分的影子这样说。默默地工作着,总有一天,酷暑是会被甩掉的,一定是会被甩掉的。所有的怀疑,都是多余的,形同枯枝败叶。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可靠的信念的支撑之下,脑子逐渐恢复了元气,且在苍茫之中有了越来越多的烛照的。烛照不烛照的,无所谓。反正,头脑体操之类的内在运动,是必须要有必须要去做的。至于究竟如何去做,自然是全凭自己。自己的热血究竟应该如何去洒,全由自己说了算。

都知道,运动家大体上分为这样两类:一类是身体上的,一类是思想上的。这思想上的运动,才是真正的移动群山的运动。于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之类的“移山大法”,也便得到了进一步的推广。这样的推广,又反过来左右着脑子,脑子里的太极师也便愈加地精神抖擞了。这个时候的局面,虽然不是新局面,却胜似新局面。一般人,是不可能会懂的,因为一般人的脑子里除了浆糊之外,什么也没有。

捍卫脑子里的太极师,是我们必须要去做的。也正是这样的意义非凡的堪称伟大的捍卫,促使着我们不断地去带光行走、壮行天下的。多少年后,回头再看,是会看得很分明的。雾气尚未散尽的时候,是没有几个人识得被雾气笼罩着的一切的。不要紧,脑子里依然有位太极师,就行。没有比这,意义更重大的了。

毫无疑问,脑子里的太极师,带来的是一场又一场的思想的风,以及一场又一场的艺术的雨。涤荡,滋润,齐头并进。

在特定情况下皮浪那样的有意义的反拨当然也是我们所需要的

皮浪,是希腊古典时期的哲学家,被认为是“怀疑论”或“怀疑主义”的鼻祖。曾经,我对皮浪的主要思想“不动心”和“悬搁判断”等是颇有看法的,甚至是持怀疑态度的,更甚至是持否定态度的。可是,现在来看,他并非完全是错的,至少,在有些时候或某些特定时期,是有他的意味深长的“用意”的。特别是在越来越多的荒诞的现实面前,他的哲学思想的光芒,也便愈加地具有反拨意义。

皮浪所说的“不动心”,其内涵,大体上是这样的:既无思想,也无感情,更无冲动。至于积极的作为,就更是没有——为,又怎样?茫茫人世间,有几个识得你的为的存在和价值的?越是大的作为,就越是遭人忌恨,遭人毁谤,何苦来?——处于完全消极的精神状态,便是其整个精神状态——此“消极”,并非真正的消极,你仔细地去琢磨吧——事实上,皮浪也确实是如此:他不关心任何事物,对像车祸、摔倒、被狗咬之类的事情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因此,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一不小心跌入了一个泥坑,他只是径直地走去,并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又有一次,他所乘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船上的人都惊慌失措,而他却若无其事,并且指着船上的一头正在吃食的肥猪这样说道:这才是每一个人所应该持有的不动心的态度。很显然,皮浪所说的"不动心的态度",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处世方式。

皮浪的信条是:“不做任何决定,只是悬搁判断。”当然,这也是他的一贯的口号。这里所说的"悬搁",即中止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主张悬搁对事物的判断,既不加肯定,也不加否定。其理由是,事物本身一向具有不确定性。于是,无意见,不介入,不动摇,也便成了皮浪的一种坚硬的生命理念。如此,也便使得他避开了非常多的是是非非,并且避免了总是被是非所咬伤。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皮浪确确实实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的高明之处在于,自始至终,都躲在自己的哲学世界里,在自己的心灵的贝壳里倾听风声雨声以及时间的脚步声,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好似在说:任性的世界啊,你爱怎么,就怎么。似乎,还在对有些随俗浮沉的人这样说:你愿意掉队,那么,你掉队了,被甩下了十万八千里,又于我何干?

在特定情况下,皮浪的“不动心”和“悬搁判断”,确实是有其“独立成一统”的成分在的。对耶,错耶,我也悬搁,不做判断。

之所以突然之间就想到了皮浪,是因为前几天我跟我的一名名叫戴语涵的学生谈到了“反拨”,并且,见解趋于一致,一致认为:也只有“反拨”这样的秘密武器,才能确保内宇宙的阴阳平衡。要知道,阴阳平衡,是何等地重要。否则的话,也就只有一味地去忍受岁月的铁蹄了。

一说就错,何如不说?何如哼哈?动心则伤,何如安忍若大地,不动如雄山,心静似坚冰,万事皆不惊?

只管念经,也就是了:“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在心寺的经声佛号、晨钟暮鼓中,咀嚼时光的种种的滋味。

想起了楚国的俊彦之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意思是说,我长叹一声,就忍不住流下了滔滔的泪水,我是在哀叹民众的生活总是充满了艰辛啊。就凭屈原的这千年不腐的一句,我就没有理由不去热爱他。进而,禁不住在想,若是屈原还活着,他一定是我的心灵的至交,至少,是我的同一个精神家族里的人。

屈原所处的那个楚国的时局究竟是怎样的,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西汉政论家、文学家贾谊在其《吊屈原赋》一文中的一段具体的描述吧:“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斡弃周鼎,宝康瓢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意思是说,屈原所寄身的那个时代,一切都是颠倒的:猫头鹰在天上恣意飞翔,鸾凤却不得不深藏了起来;小人得志尊显,圣贤却不得其用;正直廉洁的人受到诬陷,强横残暴的人却得到称誉;宝剑被贬为钝口,铅刀却被说成是锋利;国之重宝周鼎被抛弃,破瓦罐却被当成了宝物;疲牛跛驴驾驶着马车,千里马却拉着沉重的盐车;帽子本应戴在头上,却被垫在了脚下,并且被汗水浸透……如此时局,又怎么可能会让天马一样的屈原尽情地去行空?按说,屈原的官职是左徒,宰相之下便是他,他又有什么深感羁绊、难以施展的呢?哦,不要忘了,在一个民不聊生的年代里,官途多舛,也是注定了的。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被百姓养着的官们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会好过呢?

“美政”,是屈原提倡的;“楚辞”,是屈原创立的;“香草美人”的传统,是屈原开辟的……在压抑之下,屈原竟然做了那么多的事,而且都是大事,就可见,他是能施展就施展,尽最大可能地去施展。自然,这也是他的伟大之处。

“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就可见,屈原是一个能上能下之人。正因如此,他的生命,才是充满了别样的张力的。这张力,在他的生命中一发酵,也便成就了他的诗,成就了一个“中华诗祖”和“辞赋之祖”。

流放……

再流放……

最终,沉于汨罗江……

而他的响亮的“天问”,却像哗哗啦啦的江水一样,呈滚滚之势,有交响之风,自古及今,不能绝也。众多的对屈原的评价中,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的,自然是东汉文学家王逸的那段肺腑之言:“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

如艸木般怒生

㞷,曰huáng,模样也有点儿像皇,只是,稍有欠缺。这个,就不去说了。只说——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中有云:“㞷,艸木妄生也。”南唐训诂学家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中亦云:“妄生谓非所生而生。从之,在土上,土上益高非其宜也。”就可见,艸木妄生乃㞷之范式。

清代训诂学家、经学家段玉裁曾注:“妄生,犹怒生也。”这个“怒生”,用得实在是好,太好了。也有人说:艸木妄生,乃艸木大茁也。就可见,㞷的本义,是艸木踔厉,艸木奋发。如艸木般怒生,如艸木般踔厉,如艸木般奋发,如艸木般大茁,如艸木般不屈……我是很喜欢诸如此类的十分向上的意思的。

若是请“字思维”到㞷的现场来,“字思维”大抵就会这样说:绝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也未必会知道山下住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做王,特别是做金光闪闪的王,是不容易的,要想做王,尤其是做金光闪闪的王,头上就必须要顶着一座山,并且永不放弃。

艸木有艸木的哲学,艸木的哲学是生生不息的,我当然是喜欢。于是,也便写下了:我们这些艸木,我们这些艸木啊……艸木怒生,乃㞷之哲学;艸木奋发,乃㞷之风度;艸木大茁,乃㞷之驰求。

秋先生开始上课了

昨日,立秋。立秋,也就意味着:夏日已经下课了,秋天开始上课了,换了给万物授课的先生了。

夏先生的课,一塌糊涂,总是让人一边听课一边流汗,而且是汗流浃背,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了。尽管,夏先生也确实是热情洋溢,甚至激情澎湃,更甚至豪情万丈。但,夏先生的课,总是让人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味儿。糊了的感觉,反正是经常地有的,让人嗅了之后浑身都不自在的。那种连大地似乎都被烤糊了的感觉,怎么可能会让人自在呢?像我这样的爱干净的,一天至少要冲两三次凉,少冲甚至不冲就很不舒服,如此地麻烦,怎么可能会自在呢?花儿若是不及时地浇,就会有“好颜色”给你看,怎么可能会自在呢?

按说,秋先生的课,一般来说都是很清爽,让人很惬意的,但愿,是如此的吧。在我所处的这个亚热带地区里,说秋先生的课很清爽,让人很惬意,那是有些欺人的,至少是有些夸大其辞的。在这里,秋先生的德性往往的是和夏先生的德性差不了多少的,就仿佛,秋先生是夏先生的亲生兄弟,夏先生的遗传基因也是秋先生的遗传基因一样。因此,寄希望秋先生来这里上一堂很清爽的课,便是一种奢望。

好在,内在的气温总是可以调节的。也就是说,即使眼前的这位秋先生不来,体内的秋先生也是可以替体外的秋先生来上课的。如此想着,我也便有些释然了。夏不夏、秋不秋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即使有些课并不怎么好,我们也是可以照常地去完成我们的自修课的。关键的关键,是要好好地去自修。自修,跟上趟儿了,自己的内宇宙自然也便一派祥和并且有了李商隐的《辛未七夕》一诗里所说的“金风玉露”了。

哦,秋先生开始上课了,我们就来听听秋先生究竟是怎么讲课的吧:“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敛也”;“秋不凉,籽不黄”……继续听吧,如果实在是不对味儿,没有一点儿深沉幽远的境界,那就再说,再说就是了。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就从头到尾静静地听下去也就是了。讲着讲着,秋先生肯定是会讲到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寒衣节、万圣节之类的节日的,到时候,秋先生讲秋先生的课,我们就过我们的节。节,是不能不过的。课再好,也要过,确确实实是要过的。一个节日,我们都不能少,如此,方能对得起我们的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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