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义西部山区有一个美丽的村庄,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我所以对相王有特别的感情,不是因为它和昔颉堡有着百年秦晋之好的传统,也不是因为其方言同我们村十分相同,是因为其有优美的自然风光和厚重的文化底蕴,更因为其是我外祖母疼我爱我“打我”“骂我”的地方。
小时候去相王一般都是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姐弟两个。再大点就是我和我姐姐两人步行去相王,一路上,姐姐给我讲故事,讲地名。她比我大三岁,但是她好像比我知道的多,懂得也很多。步行去外婆家虽然很累,但却是我姊妹俩感到很快乐的事情。那些经历,那情景我还是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我第一次和我姐姐步行去相王村看望外祖母,是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我们沿着公路向西步行,我好奇地浏览眺望着沿途的风景。路过下堡镇,西程庄,远远的能够看到街道的入口,里面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各种民居鳞次栉比。二郎沟口的二郎庙高大雄伟,东面依山建有一座观音庙,远远望去,庙宇像挂在悬崖峭壁之上。
走过这两个村镇往西再走一里路就到了一个岔口,西面是石公村,我们右拐进入杜村沟。杜村沟的宽度比下堡河窄了许多,走进去不远就来到一片红色的平坦的岩地上,这块红色岩地很大很大,表面光滑无土,寸草不生。稍微有些凹凸不平,其形状像凝固了的蜡烛,一波一波延伸到两边的山脚下,给人一种宽广舒畅的感觉。其实,那片红色的岩地应该是亿万年前的火山喷发的岩浆,后来被黄土层覆盖,再后来黄土层又被地表水冲刷成河谷,于是这片红色的岩地便又露了出来,形成一段红色的坚硬的河槽,美丽而壮观。
我和姐姐走过这片红色的岩石地面,绕过一个石丘,又一个岔口横在我们面前。右边较宽沟进去通往杜村,向左拐进去就是相王村。我们向左进入到一条更加狭窄的沟里了,这沟又暗又深,左边几十米的黄土崖,如刀切一般,上面依稀可以看到少数灌木草藤悬在空中随风摇曳。继续前行,山体逐渐变色,黄色的山崖渐渐远去,逼近我们的已经是红褐色的岩壁,沟也越来越窄,脚下常常被潺潺流水所阻断,幸好有人早已支好了踏石,小小的河水弯弯曲曲,一会儿靠南流,一会儿靠北流,我和姐姐也只好踏着石头,跳过来跳过去。
突然,我们来到一处两边直立的紫红色石壁,高有丈余,仿佛两个石狮昂然而立,虎视眈眈,我正看着出神,我姐告诉我:
“听人们说从前这里是一道石门,叫前石门”
我想,这也没有门框呀!再说,后面还能绕行,怎么能关住门呢?我满腹疑问注视着这些嶙峋怪石,褐色里夹杂着紫色红色,偶尔可见几颗白玉一样东西,闪闪发光。这两个“门框”上宽下窄,头重脚轻,大有从两边将我们夹住的势头,我不由得紧走了两步。我跟着姐姐继续走着。又到了一处更狭窄的地方,两边紫色的岩壁直立,宽度又窄了许多,脚下哗哗的流水,有的地方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水也深了,路也窄了,彩色的岩壁没有任何植被,脚下的河道大约只有两三米宽,抬起头来看见的一道蓝蓝的天似乎比脚下还要窄,沟里的光线很暗,不过流水与路还是能看见的。
我姐告诉我说:“这里就是后石门,听说古时候前石门后石门到晚上就自动关了,早晨就自动开了。”
“噢呀!这么神奇呀!”
我不禁仔细端详着些褐色的岩壁,确有门框的形态,忽然看见右面岩壁有一豁口,上去可以到“门框”后面,我于是不顾姐姐的喝止,矫捷地爬了上去,终于看到了门框的后面和顶部,顶部有片方形的“桌面”,很平,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块儿,周围也掉下许多小石块儿,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了,感觉没意思,在姐姐一再催促下,我很快下来。
“上面有什么?”姐姐问我。
“啥也没有,顶上有那么多石头块儿”
“哦!知道了,我倒忘了!”说着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那“门框”顶上扔了上去。
我很诧异地望着她,他问我,“你累了吗?”
我说有点。
“那你也仍一块儿,就不累了”
于是,我也照样扔了一块儿。我问为什么往上仍一块石头就不累了?她说:“不知道,是听大人们说的,赶快走吧!”
过了两个石门,还不见村庄,这沟怎么这么深呀!相王村还远吗?我吃力的跟着姐姐,心想:这“扔了石头”还是照旧累呀!
忽然抬头,远远地就看见南山顶上有座六角形的楼阁,我姐姐也看到了,她高兴地告诉我,“看见了吧!看到那个楼楼就到了”。我于是来了精神,脚步也快了起来,边走边瞭望着那个十分秀气的“楼楼”,后来才知道那个“楼楼”,叫魁星楼。
魁星楼造型别致,六角飞檐高挑,檐角风铃摇曳,攒尖顶宝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最特别的是旁边那株五爪柏树,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是一株三叉形的翠柏,像一顶庄严的华盖,立在魁星楼旁边。它又像一个钟情的少女,日日夜夜陪伴着刻苦攻读的郎君。
这个魁星楼是相王村的标志性建筑,后毁于文革时期,所幸那颗“三叉”柏树尚存。2005年,魁星楼复建,然而毕竟已面目全非了。 看见了魁星楼和那株三叉柏,那就意味着这道又长又暗的深沟即将走完了,我们走到这里,沟里的路也宽敞起来,河水向一边流去,两边也少了些红褐色的岩壁,多了些绿色的灌木和许多不知名的草丛。忽然,一座大型单孔石拱桥出现在我们面前,拱券全部用砂石砌成,洞顶很高,宽度正好跨在河道的两边,拱桥上方建有一座关帝庙,庙的南殿就坐在拱桥上面。南殿的殿顶是硬山卷棚双出水造型。南殿与下面的单孔桥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座独具特色的建筑,雄伟壮观,远近闻名。相王村人称它为“大圈儿”,为什么叫“大圈儿”呢?难道是因为它的桥洞画了半个圆圈吗?或者是“大桥儿”的方言口语呢,不得而知了。走在“大圈儿”底下,抬头望去,桥洞的券顶全部由尺数大的方块砂石拼砌而成,承受着桥体和上面南殿的重量,昂然挺立,固若金汤,不知已历何载!
走出大圈儿,河滩豁然开阔,两边岩壁已然不见,四周的山也不再像在沟里那样紧紧地追随着我们,而是像陪伴了我们一路的客人,挥手远去。灰色的村庄赫然展现在我们面前,相王村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斜躺在向阳的山坡上。这里四面青山环抱,清澈的河水绕村而过,鸡犬声声,炊烟袅袅,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离开了河滩,路过一尊天然石墩,丈许来高,像一尊石狮,可是相王人偏偏叫“石虎垴”,我没有细细观察,或许它更像“虎”吧!我和姐姐从石虎旁走过,爬上一道坡,进入期盼已久的村庄。
进入村中便可以看出相王村分布在东西两个高地的山坡上,中间有一洼地叫井沟,井沟把相王分为两部分,井沟东面叫做“东头”,井沟西面叫“西头”。井沟的沟底,也即两个高地的坡底,各有一口泉井,都被盖于井窑之内,井窑大小一致,位置一个水平,相距约三丈有余,井口是方形,没有辘轳,井水弯腰可汲。据说这两口泉井的水脉来源不同,东面水脉来源于东山,西面水脉来源于西山,所以水质略有差别。在这两个井窑面前有石拱单孔小桥一座,是连接东西头交通的主要通道。这样,上面两孔井窑,下面一孔桥洞,正好构成两只眼睛一个嘴唇。有人说,这就是龙头,我想龙头后面是凹地,是也只能是潜龙。
井沟的南面临河横建了一座龙王庙,把东西半村紧密地连接起来。龙王庙俗称“当村庙”(口音,疑是当中庙),背靠井沟,四合院结构,正殿五孔窑洞,坐北向南,有檐廊保护,正殿东西各有便门供人出入。东西配殿各置窑洞三孔。南面戏台倒坐在正殿对面,戏台两边各有一门,东门朝东,西门朝西。一院四门,充分考虑了人们出入之方便快捷,十分科学合理。东西门的顶上建有两个对称的钟鼓楼,全木结构,雕镂漆柱,四角飞扬,小巧玲珑。戏台的后面开了两个圆窗,配以左右两座精致的钟鼓楼,使得整个建筑气势恢弘,令人神往。
龙王庙是全村规模最大庙宇,也是全村唱戏集会的主要地方。龙王庙地底下有一条石券暗涵道,为的是大雨时便于井沟的洪水排出。这是古人把“龙王治水”神话传说融入到村庄布局中的典型事例,充分体现了相王村先民的聪明才智。
据说,相王的原名是“象王”,是因为西头高地的地形像一头大象,后人觉得用宰相的“相”代替“象”更有意义,于是就改“象王”为“相王”了。
我外祖母家就就住在“象鼻子上”,是全村最高处,站在高处望着相王那些兰灰色的民居,一层一层分布在绿色的山坡上,那泛着波光的潺潺河水在守护村庄的庙宇楼阁间时隐时现。眺望高耸的魁星楼衬托在蓝色天空下,更显得气势不凡。相王!这幅绝美的山乡图画永远刻画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了。
2024年9月7日田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