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
常兆
幺爹是个土医师,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他似乎就是个传奇人物。当地人说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但幺爹总不喜欢别人那样评价他,幺爹说,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幺爹的意思我懂,就是病能治,死人医不活!
我跟幺爹开始学医的时候,社会开始闹红,幺爹不懂,一个土医生生活在山旮旯里,对他的要求也不高,我年紀也不大,闹红别人嫌我年龄小,也就只好跟着幺爹踏踏实实学医。
南山响起了枪声,戴着红五星帽的一下子抬进幺爹家三个枪伤者,幺爹神情很紧张,把我叫得团团转,端水洗伤口,医者仁心,我虽然年岁不大,枪伤者鲜血长流,我也没沭。
伤口洗完,幺爹拿一碗花椒和一大碗白酒让伤者选择,有人选择把花椒含在嘴里,也有人既含花椒在嘴里又喝了白酒,幺爹用他那把破疱的小刀硬生生取出了枪伤者留在身体里的子弹。
南山的枪声越来越紧,据送伤者的人说,这回遇见的是敌人的主力部队。
送来的伤者越来越多,幺爹忙碌着,我也忙碌着。连着好几天为了救伤者,幺爹没有睡觉,我也没睡觉,我只要一坐下来就睡起了觉,有时靠着板壁也睡了过去。
老人们说,前有三十年睡不醒,后有三十年睡不着。我就奇怪,幺爹是不是后三十年睡不着那种。
戴红星的人跟么爹说,他们是红军,是闹革命的。么爹不懂,啥子闹革命?我救人要紧。
打不过敌人,红军离开了。但离开之时,留下了伤重的三人。红军给了幺爹十块光洋,幺爹虽然不愿意,都怕掉老壳,但既然留下了,幺爹也不能不管,医者好良心。
幺爹知道,红军走了,这三人自然也不能留在家里,不然,救不了他们,连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也得搭上,幺爹把我叫上,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三位红军伤者送到了豺狗洞里。
幺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救人,戴红五星的人走了,幺爹被当地民团吊起来打了一顿,我也被罚跪两天,好在幺爹送那三人去豺狗洞没任何人知道,除了我和幺婶,加上以往也救过民团那些人的命,才没被打死,我也因此两天后被放了!
我悄悄问过幺爹,这事他后悔不?幺爹摇摇头,没吭声。
那三个人住在豺狗里,最主要的是要吃喝,那段时间,幺爹一句话都不说,到了晚上,他才对我说,辰儿,救人救到底,你去送些吃的给他们。
我从幺爹家出来,背着一口袋苞谷粑粑,应该是够那三人吃三天的。但没有想到,当我把这些苞谷粑粑送给那三个红军时,三个红军的伤口开始溃烂,对吃的都有点厌倦了。
但我发现,他们即使痛苦非常都坚持着吃完一个苞谷粑粑。
一位布条(相当于纱布那种)缠满腹部的伤者,要送给我缝着有红五星的一块小布。
我不敢接,那位伤者说,你拿着。
我其实很喜欢那红五星,可幺爹有过交待,不准接受馈赠。
我回家把这一切给幺爹说了,幺爹说,该去采药了,不然那三个人就只有等死。
我问幺爹,我们去采药,那三人怎么办?
幺爹说,我们也就最迟三天能回来,饿不死他们,要他们命的是伤。
幺爹决定当天就出门。
出门时,幺娘送我们出院坝边,那眼色看着幺爹有些难舍。.
幺娘头上缠着黑布丝帕,穿着白蓝对襟衣,蓝布裤子裤角绣了花边,脚上穿的是绣花鞋。我一直感觉,幺娘穿着考究。而幺爹也不差,脚上总是穿着幺娘做的布鞋,裤是灯笼裤,衣服总很整洁,布纽扣一扣到底,只是那头发有些长,总不爱剪短!
我也问过幺爹,头发怎么留那么长,幺爹摸摸我头说,剃一次头要好几吊钱呢,你快长大,能用剃刀剃头了,我的头发就不会这么长了。
我的头发就是幺爹每每用剃刀剃的。
幺爹的屋在山边,吊脚楼样式,三柱二列,只有一间,我住在幺爹家的二楼上,又窄又暗,睡觉只有一床被子,因为幺爹家只有三床被子,一人一被。不过我在幺爹家很快乐,一床被子我睡半边盖半边。
幺爹脸上有很深的皱褶,我从来没看到过幺爹有过笑脸。
这次采药是去冲天坪。
幺爹给我讲,冲天坪那地方很远,来回要走两天。
幺娘给幺爹和我准备了包谷粑粑。
我和幺爹没有懈怠,朝冲天坪而去,天要黑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一处大瓦房,便对幺爹说,我们去那里借住一宿,幺爹摇摇头,说那家的一条大黑狗凶得很,会咬死人。
我和幺爹又往前走,前面出现一栋三柱三列两间的土家吊脚搂,但房顶却是盖的杉树皮。幺爹指了指,今晚我们住这家。
我见是杉树皮盖的房屋,心里便犯嘀咕:大瓦房家纵然有黑狗,人哪有怕狗的!分明是幺爹不愿住大瓦屋家。
幺爹一声吆喝,房屋主人便迎了出来,好像早就知道幺爹和我要来似的。
老哥,盼你好久了,怎么今天才来?房屋主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是个精壮汉子,头上缠着黑丝帕,脸色黝黑,那双手一看就是使粗活的,手上青筋分明。
有事耽搁了,你带的口信我在半月前就得到了。幺爹转身让我叫那汉子“李叔”。
我叫了一声“李叔”。
李叔一家三口人,除了李婶外,还有跟我一般大的一个姑娘。幺爹与李叔一论我和那姑娘的年纪,让我叫那姑娘“瑰妹”。
幺爹让我叫“瑰妹”,我没有叫,心想既然我是哥,就该她叫我。瑰妹当即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没有理彩。
晚饭吃的是毛洋芋,好在有一锅腊野猪肉。不过幺爹拿出了幺娘给我和幺爹做的苞谷粑粑让我和瑰妹吃。
当然幺爹拿出苞谷粑粑时,李叔和李婶免不得推辞几句,幺爹说,我们还分什么彼此,明晨出发的时候把毛洋芋给我们带点。
饭菜简单,吃起来就快。
吃完饭后,天就完全黑了。
时值春末,山里人的火坑里晚上还烧着小火取暖。
边喝山茶水边说话。
老哥,我急着给你带口信,是因为戴红星的来了我这里,说有伤员留你那里,治枪伤刀伤你是懂得的,只有那四种葯材,不知道是不是透漏了风声,目前冷家要派人去冲天坪,要霸占冲天坪生长那四种药材的地方水口处。
幺爹叹息一声。这……兄弟,我们该怎么办!
老哥,你知道冷家人是团防老总,当然,他们还不知道有红军伤员留在我们这里。他们想霸占冲天坪的水口处,独占那片地方,单纯的是想把那四种药材用高价卖出去。冷家笼络了一批江湖术士,更多的是些“刀刀客”(即半匪半民之人),也要上冲天坪呢!
兄弟,我们必须得想一个办法去采得那四味药材,但冷家那么大的势力,还有“子子火”(枪)。
老哥,总得想出个办法来,不然那留在你处的三位红军就没活路了。
想不到兄弟你还是一个有良善义侠心肠的人,要对付冷家那些人也不是很难。
老哥,你有办法了……李叔没有说完便用眼睛扫了扫李婶、瑰妹和我。
幺爹似乎很懂李叔的意思,没有直接说有办法了,而是说些别的事情。
幺爹绕开话题说我与瑰妹很般配,让瑰妹今后做我媳妇。幺爹真是无话找话!
李叔听了幺爹的话,满心欢喜,说那就这样定了。
幺爹和李叔也没有征询我和瑰妺的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那个年代的爱情。
李叔家照明用的是松树油块,就是松树上长的结巴像小鼓那么大的那东西,用斧头劈成一块块的,晒干后便用来照明。
当两块松树油燃完了的时候,李婶带着瑰妹去睡觉了,我也被幺爹和李叔送进一间房屋里睡觉,那被子很旧,但洗得还算干净。
我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其实先前我是听懂了幺爹和李叔的话了的,但不敢多问。
窗口外伸手不见五指,李叔家房屋紧靠着一片山林,夜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我很想悄悄起床去听幺爹和李叔说些什么,特别是幺爹说这事不难办的怎么个不难办法,但我最终没有。
就在我朦胧着正要睡去的时候,幺爹手拿着一块松树油推门进来了,我翻了一个身。
还没睡着?幺爹问。
我“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没睡着也好,给你讲讲那四味名贵药材吧!
幺爹要给我讲那四味药材,我坐了起来。幺爹之所以收我为徒弟,就是因为我爱学,对于不懂的医道医理总要问十万个为什么。有时候弄得幺爹都无语,但他就喜欢我这点。
幺爹坐在床沿上,他灭掉了手里的松树油。
幺爹说,那四味药材是七叶一枝花、头顶一棵珠、文王一枝笔、江边一碗水。
我问,这四味药材有什么用?
这四味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能够治疗外伤和内伤,也就是说对跌打损伤都有较好的药效作用,只不过它们各有侧重而已,如七叶一枝花,它不仅有跌打损伤的治疗作用,也还有治蛇虫咬伤、肺病久咳、消肿止痛等作用;如文王一枝笔它有止血生肌、镇痛的作用,因此,这四种药非常珍贵。如果将这四种药材混合,经过秘制成膏药,对刀伤和枪伤的疗效特别明显。
但是,这四味药材,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生长,如我们要去的冲天坪,就只东面生长,而西面则不生长,在武陵山也不是所有的山上都生长,或许有的山上长这种,有的山上长那种,这四种药都在一个地方生长的,只有冲天坪的水口处。
幺爹的声音很轻,由于很安静,不仅我听得很清楚,我敢保证,只要李叔李婶他们没睡着的话,也是听清楚了的,因为李叔家是木板屋,根本不隔音。
幺爹说完了那四味药材,没有再点松树油块,而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床睡觉的。
幺爹虽然躺到了床上,我明显感觉他辗转着没有睡着,我毕竟年龄小没有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幺爹早已起床。
幺爹眼晴红红的,昨晚或许他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出奇的好。
早餐继续是毛洋芋,幺爹仍拿出苞谷粑粑给我和瑰妹。
早餐过后,我以为会很快就要出发,哪知幺爹告诉我说,今天不走了,他和李叔还有事情要准备,让我和瑰味玩耍一天。
瑰妹扎着小辫,上身穿着碎花衣服虽然打了好几块补丁,但干净合身,让我特别惬意的是瑰妹那脸上的两小酒窝和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
说是玩耍,山里孩子哪可能呢,李婶让我和瑰妹挎上小蓝子,拿着小窖锄去山边的土里“散洋芋”(就是挖洋芋时极个别挖漏了,待来年长出洋芋秧再去点到着挖,称之为“散洋芋”,相当于现在的“捡漏”。长出洋芋秧的称为洋芋母子)。
瑰妹显得很高兴,或许是平常少有小伙伴与她一起的缘故吧!
朦胧混沌,但对与漂亮女孩一起,我心里也很愿意。瑰妹在家里好像话语不多,但与我一起话却特别多。
一会儿讲李叔,一会儿讲李婶,一会儿讲她曾经去过集镇,一会儿又讲去她外公外婆家如何如何。
我们来到山边的一片红苕地边,我正准备进去的时候,瑰妹拦阻我说,这是姓冷大户人家的地,莫去,被发现了要挨打的。
我一直跟着幺爹学医,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挨别人打的事,听瑰妹如此说,一股豪气从胆边升起,特别是在瑰妹面前即使我是个小男子汉也绝不示弱,我不听瑰妹劝阻,进到那块红苕地里,开始“散洋芋”,而瑰妹则没有进来,在地边上担忧地看着我。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地,红苕地里的洋芋母子不少,不到半个时辰,我的小蓝子便装满了。
就在我刚要走出红苕地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壮汉。
是哪里来的小穷鬼,敢在冷家的红苕地里“散洋芋”?样子极其凶狠。
不容分说,两个壮汉抢过我的蓝子将“洋芋母子”全倒到了地里,一个壮汉掌撸了我两耳光,又踢了我两脚。
瑰妹在红苕地边上吓得“哇哇”大哭。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我性格很倔强,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掉眼泪,我用眼睛狠狠瞪着那两个凶煞煞的大汉。
狗仗人势。我心里骂了一句。
被踢的地方很疼,我捡起地上的蓝子一跛一瘸地走出红苕地。
瑰妹,我们走!我拉起瑰妹的手离开了那片红苕地。
回家吗?瑰妹的脸上挂着泪珠。
怎么能空着蓝子回家,我带着瑰妹去到另外的空地。
那些闲着的空地不知被人光顾过多少次,当然,有俗话说“鱼打千次网,网网会有鱼”,我和瑰妹也在那片空地上还“散”到了洋芋,只是数量不多只有不到二十个。
天快黑了的时候,我和瑰妹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哥,你被打着的地方疼吗?
听瑰妹这么一问,我撸起裤腿一看,被踢的两个地方起了“青疱”,皮下已经瘀血一片。
我告诉瑰妹,这事不要告诉大人。
回到李叔家,李婶一看我们的蓝子,立即夸奖起来,说我们“散”的不少,够一家人吃一顿了。
我被踢的地方有些护痛,行动起来自然就不利索,被幺爹看了出来。
摔着了?
我躲开幺爹的眼睛,装着若无其事样。不小心在树桩上碰的。
不是。瑰妹走了过来,把在冷家的那片红苕地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我忘了说了,冷家屋的红苕地里是去不得的。李婶一脸的自责。
唉——,幺爹叹息一声:算了,没有多大的事。
幺爹去他的木药箱箱里翻了翻,拿出一小块药材来,用碗装上水研磨一会儿之后敷在了我青瘀的两个地方,顿时我感觉那里凉幽幽的。
明天早晨就不会疼了。幺爹眼睛里透着疼爱。
晚饭仍然是毛洋芋,吃过之后,我便提出我要去早点睡觉。
经历了白天的事,瑰妹对我有了亲近感。听说我要去睡觉,还给我打来了洗脚水。
我去房间睡觉也是瑰妹拿着松油块送我的。
哥,你会怪我吗?
我知道瑰妹说的是她告诉了大人们白天发生的事情。
我不会怪你,瑰妹。
正在我爬上床要让瑰妹离开房间的时候,房屋外面传来了喊声和急速的拍门声。
瑰妹,是谁来了?
不晓得。
我们去看看。我说着便下了床。
我和瑰妹来到外屋,李叔早已开了门。
来的人站在门外。李小东,听说大医家在你们家,我家毛毛肚子疼得厉害,请他去看看。
哦,冷大东家,大医家是在我们屋,不过,大医家去不去我就说不好了,你们家有人白天还打了他的徒弟。
对不起,对不起,李小东,那两个“长年”(也就是长工)不知道是大医家的徒弟,这厢我们赔礼了!
随即那叫“冷大东家”的让身后的人背进了一筐洋芋,又拎进来两块腊猪肉,还有一小袋大米。
幺爹此时也走了出来,身上挎着了木药厢厢。
救人要紧,我去。
冷大东家对幺爹瞟了一眼,大医家,我们熟得很呢!
冷大东家,感谢民团那次放了我们。
不用,不用,大医家医术高明,谁都有用得着的时候,比如今天!
幺爹摸了摸我的头。辰儿,你快去睡,我去去就回来!
我才不想去呢!我心里很不舒服。
幺爹跟着“冷大东家”一行人走了。
我终于知道李叔叫李小东。
我没了睡意,也就与李叔、李婶和瑰妹一起坐在火坑边等幺爹回来。
这些大户人家心事都狠,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就拉尿淋。两个细娃白天在他们红苕地里“散”几个洋芋母子,都不让,还打人!
李婶的话正是我心里想说的。
老哥这人就是好,换了别人,就是去也要论论理再说,可他什么屁都没放就跟着走了。
李叔的话似是一半夸赞,一半也带着埋怨。
这冷家送来的东西该怎么处理?他们这些人可是记仇的,说不定哪天他们随便找个茬子就要我们加倍偿还的。李婶不无担忧。
妈,这些东西绝不能要,冷家那些人没一个好的。瑰妹的脸上恨恨的。说话时还看了我一眼。
这些东西我们没权处理,等老哥回来看他的意见。李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白天由于挨了打,感觉很疲倦,但我硬撑着要等幺爹回来。
要不我去把那大米煮点,让俩个细娃吃一顿米饭。李婶用眼晴征询李叔的意见。
这倒是可以,煮点米饭我可以作主。
李叔一说完,李婶便起身去煮米饭去了。
一只松油块燃完的时候,李婶端来了两小碗米饭,我一碗,瑰妹一碗,而李叔和李婶则没有。
李婶,你和李叔怎么不吃?
我们先前吃得饱,没饿。李婶的话显然是假的。
你和瑰妹吃,我们大人不饿。李叔两眼看着火坑里的火,头都没抬。
大米饭真香啊,我没几大口便吃完了那一小碗。
瑰妹吃一半后,便不再吃了,说自己吃胀了,无论李叔和李婶怎么劝,她都不吃了。
没办法,李叔让李婶吃完了瑰妹剩下的半小碗米饭。
当第四只松块油燃完的时候,幺爹回来了。
幺爹说,幸好没有耽误时间,冷家毛毛肚子“发痧”,是一种“急症”,如果再晚一点就没救了。
李叔问冷家拿来的东西怎么处理,幺爹说,两块腊肉我们采药回来时带一块回家,其余都留给瑰妹。
李叔推辞说这是冷家送给幺爹和我的。
幺爹说,从医人家家里是饿不死人的。再说,不是要把瑰妹许配给徒弟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老哥,你去冷家发现了什么没有?
冷家进出的人很多,看样子你说的是真的。我把冷毛毛的肚子痛治好后,隐讳地劝了冷大东家几句,但好象没有什么作用,而且还对我有了疑心。
老哥,你的几句良言岂是能劝冷家人回心转意的?如是这样,冷家人就不会姓“冷”了,至于有不有疑心,没证据就不怕。
我们必须出手,医者仁爱,救人要紧!
第二天,我们便赶往冲天坪,没想到李叔挑着一担小酒桶跟着我们一起。
我悄悄问幺爹,李叔担的是什么东西。幺爹没有正面回答我,说是与我们采药有关的。
瑰妹很想跟着我们去,被李叔和李婶拦阻了。
快到天黑的时候,我们到了冲天坪。
冲天坪没有住户人家,幺爹和李叔选了一处崖凹,我们三人便歇了下来。
崖凹里明显有人住过,虽然显得很旧,那里面有石头砌的小土灶,还有盛水用的石水缸。还有一些草和柴禾,甚至还有烧水用的土陶罐。
因为走了一整天,我感到十分的累,便在那堆干草上躺了下来。
幺爹和李叔便忙开了,忙着生火、洗净石水缸打水来装上。带的干粮除了苞谷粑粑外就是煮熟的毛洋芋。
幺爹将两块苞谷粑烤热后,递给了我。而幺爹和李叔吃的是毛洋芋。
我喝了一碗李叔用土陶罐烧的热水后,便想睡觉了。
辰儿,如果你累了就去干草上睡吧。幺爹很关心我。
我很快睡了过去,之间我醒了一次,发现幺爹和李叔在崖凹边将火烧得很旺,以至我躺在干草堆上身上即使没盖什么也未感到有凉意。
我睡得很香的时候,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崖凹里来了带着刀的十多个人。
来冲天坪的人不都是采药人吗?怎么还带着刀?我翻身坐起来。
辰儿,睡醒没?干脆别睡了,起来坐坐。么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看我,而是和李叔在忙着给那些人倒热水喝。
我坐在草堆上没动。
后来的那些人喝完水后,便去吃自己带来的干粮,吃过干稂,便围坐在火边闲聊。
一个长着满脸胡茬的人问我幺爹:大医家,你来采药,希望不防碍我们的事,你可知道水口处,我们要的这四种药材是采不得做。
幺爹笑笑,我们这次只是来采点甘草、桂皮和活首乌之类的。不过,也还是想采些七叶一枝花、头顶一棵珠、文王一枝笔、江边一碗水,万一你们冷家和团防那些人受了刀伤枪伤又怎么办?
“满脸胡茬”笑笑,大医家,别为难我们,我们是受命而为。
一个扎着长辫子的人凑近幺爹,据说有两条蟒蛇在冲天坪水口处守着那些药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此时,李叔说话了,他装着很懂的样子,李叔说,那四种药材即七叶一枝花、头顶一棵珠、文王一枝笔、江边一碗水生长的水口处,那地方很陡很悬,外面是万丈绝壁,很少有人去,站在那边上向下看,人的脚肚子会打颤抽筋,头会发晕。
冷家那些人听了李叔的话,一阵哈哈大笑,看看我们是脚肚子打颤抽筋和头会发晕的人吗?
冷家的人的确不像。不过,在我看来,那些人更像是杀人越货的主!
但是,还有一个情况,你们听说了吧,就是那里有两条蟒蛇守着。李叔声音提高了些。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恐怕是传说吧?!
那还真不是传说,那里蛇虫蚂蚁经常出没,我的一位同行去采药被一群毒蚂蚁攻击,因救治不及而死了的。幺爹的意思是把这些人吓走之后,就能顺利采到这四味药。
大医家,你知道我们是冷家团的,你也可能知道我们都是些什么人,既然你说你的同行受蚂蚁攻击因救治不及而死,那证明只要及时,还是有药而治的,那就请你这个大医家先给我们一些预防药如何?
口气里带着威胁。说这个话的人看起来精瘦,还贼眉鼠眼的。
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医家就刚好带着防蛇虫叮咬的药酒,不过,这是带给我们自己用的,至于说给不给你们,那就要看大医家的了。
李叔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他先前挑来的那小酒桶。
该不会是蒙汗酒吧?我心里立即便想起了幺爹说的对付他们不是很难的话。
冷家人自然不是傻老二,《水浒传》里生辰纲的故事肯定听人讲过的,都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小酒桶,有人干脆大声说,是不是怕我们去抢占水口处,弄的蒙汗药吧!
李叔一笑,又没有人硬要你们喝,是你们自己提起要预防蛇虫叮咬的药的。
那些人一听,的确是这个理,如果话再说多了,别人就不愿意给了,何况还是替冷家人卖命,真把命卖在水口处就不合算了。
有人开始向幺爹讨要……
幺爹的眉头舒展——吓跑冷家人,四味药材就到手人。
幺爹的这一表情,被那些人认为是幺爹医者仁心,以往幺爹每救活一人便露欣喜之色。于是便有人对幺爹好言相向,也有人恶言爆语,更有人威逼利诱,幺爹摇头暗自苦笑,欣喜计当得逞。
此时又有七、八个人进到了崖凹里,这些人还带着“子子火”。
冷家人看来是非我莫属,又派出了带枪的人。
这些挎枪的人开始不明所以,一旦知道来龙去脉后,便直接拿枪来威逼幺爹。
老哥,这样的好事你当医家的无论如何是应该做的。李叔又说话了。
见李叔帮着说话,那些人便对李叔有了笑意,有人还拿出大米耙粑让李叔吃。
李叔乐不可支,还给我扔过来一个大米粑粑。
幺爹仍然没有松口,他不断假装沉吟,不断摇头,不断叹气,故做不舍之壮。
你们之中有不有我的同行?幺爹突然大声问道。
没有人吱声。
幺爹怕有同行,尝药酒品出不对。
那就样吧,等明天天亮时,我给大家每人奉送一杯,是药三分毒,每人一杯,也就够了。幺爹说这句话时有一种恩赐的语气。
那些人中有人提出立即分享,但被幺爹拒绝,理由是药效是有时限的,过早饮用会失效。
李叔的脸上笑起了一朵花。
于是那些人都找地方坐下来,打起磕睡,以养足精神,待天亮后去抢占水口处。
就在天要亮的时候,崖凹里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冷大东家,他走近幺爹打招呼,大医家,真是有缘啊,你来采什么药啊?
幺爹骇然,以为获得了什么消息。
行医的,总得要有药啊,也就采些甘草、桂皮、木通等等回去。冷大东家,毛毛的病没事了吧。
大医家就是不一样,毛毛全好了,大医家,你干脆加入我们,今后有你富足日子过。冷大东家的话让幺爹释然。
冷大东家,我可承受不起。幺爹拒绝了冷家人。
崖凹里的那些人见冷大东家来了,赶紧站起来一阵忙碌,吃的吃干粮,喝水的喝水,忙碌一过,自然便都争抢着向幺爹讨要药酒。
冷大东家看了看小酒桶,眼睛里透出一丝凶光问幺爹,真是能防蛇虫叮咬的药酒?
冷大东家,你让他们别喝。
冷大东家犹豫了会。量你们也不敢!
幺爹坐着没动,倒是李叔忙着打开小酒桶,让那些人按序领取一小杯并当场服下,因为小杯只有一个。
冷大东家也领取了一小杯服下。
那些人喝完后,陆续地走了。
与冷大东家一起后来的那拨人最后离开。
崖凹里只剩幺爹、李叔和我,安静下来。
我行医半辈子了,从来只是治病救人,没想到这次为了救人……幺爹没说完,脸上有些不悦。
老哥,这些人如同虎狼豺豹。但我们不伤害他们的性命,你又何必如此呢?
有的人会因此吓坏的。幺爹知道后果,双手抱着头叹息不已。
我不知道那些人喝了药酒后会是什么后果,但我相信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幺爹是个善良人,他对到来的结果有预估,所以他心存不忍。
兄弟,事已至此,我们快去前边路上设一道线,不然,真的会让那些人无处逃遁。幺爹随即挎起了木药厢。
老哥,那些剩下的药酒怎么办?
你拉吧尿进去就全没用了!
老哥,一不做二不休,冷家派来抢占水口处的人肯定不止今天这些,明天、后天说不定还有人被派来呢,我们留给他们。
这个——被派来的人对抢占这事是做不了主的。幺爹有些犹豫起来。再说,我们只有采集到这四味药材不就行了?
见幺爹又犹豫,李叔说,我们先去设线吧,待回来再说。
大人们的事情不便多问,我无语地尾随着幺爹和李叔。
离开崖凹大约有一里地的路程,便停了下来。
幺爹从药厢里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来,递给李叔说,顺着这条路,横撒两里地,顺撒两丈宽。
李叔接过,便去撒起来。
我想跟着李叔一起去,被幺爹制止了。
这件事,辰儿你就不掺合了。
幺爹,你和李叔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不是来采药吗,怎么?
辰儿,到时候你就懂了。
我似懂非懂。
一个时辰左右,李叔便把话干完了。
没有留缝隙吧?!幺爹不放心。
老哥,你说的厉害性我还是知道的。
兄弟,我们既然做下了,也就去看看效果如何!
幺爹说这话时,瞟了一眼我,欲言欲止。
老哥,不用担心,这细娃是学医的,也让他见识见识。
原来幺爹不想让我跟去。
缓慢地向前走着,幺爹没有说话,李叔也没有说话,好像他们两人各自都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
两边的树木高大茂密,那能让人走的小路,其实并不是什么路,只不过是让冷家那些人用刀将荆棘藤条砍掉后的一条小径而已。
突然间,小径前面传来如鬼哭狼嚎般的人的喊叫声。
快,快,我们退回去!幺爹边说边一把拉起我转身便跑。
跟逃命一般,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幺爹如此能跑。
不管荆棘如何,不管不顾地奔跑,李叔也一样。
直到跑过了李叔先前撒了粉末的那个线带,才停了下来。
兄弟,我们找个隐蔽处躲起来。幺爹喘着粗气。
我一看我的身上,衣服和裤子被掛破了好几处,再看幺爹和李叔,都差不多。
迅即找一处隐蔽地藏起来,刚藏好,就只见那些去抢占水口处的冷家那些人飞速地奔跑而来,我一见心中大骇,那些人的身后跟着无数地蛇、虫、蚂蚁等。
蛇、虫、蚂蚁的速度也不低。
幺爹,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年少不更事,不懂得被蛇、虫、蚂蚁追赶的危险和厉害性。
没想到,真有这么厉害。幺爹对自己施的“玄药”面色严峻。
幺爹没有理我,我一看,李叔的脸上却有欣喜之色。
那些人中,明显有人被蛇或虫或蚂蚁攻击过,因为,有人的面色青乌,一看就中了毒。冷大东家的衣服已经被荆刺挂得没剩多少在身上了,身子微胖跑不动,好在有另外两名壮汉拎着他的双手膀子一起跑,才没有掉在最后。
幺爹面现焦急之色。
那些人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通过了粉末撒过的线带。
这又让我惊奇无比,那些蛇、虫、蚂蚁一接触那个线带,便如遇到一堆火似做,掉头便往回跑,不再追赶那些人了。
见如此,幺爹的面色松驰了半分。
那些人见蛇、虫、蚂蚁不再追赶他们,纷纷停了下来,有人坐在了地上,而更多的人则是倒在了地上。
救人。真没想到幺爹却从隐蔽处走了出去。
老哥,这些人——。李叔想制止幺爹,但已来不及了,幺爹已靠近了那些人。
我还在惊愕之中,没有反应过来,见我趴着,李叔一把按住我的头,小辰,你千万别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些人都是些魔头,我去帮你幺爹。
冷家人见了幺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幺爹打开药厢,开始给那些脸现青乌的人解毒。见李叔出来,兄弟,快来帮我!
李叔走过去帮着幺爹,动作很麻利。
我按照李叔的吩咐,一动不动地藏着。
幺爹到底是医生,见那么多人中毒,他的面色又严峻起来,好象还有丝丝痛苦溢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最终有两个被蛇虫攻击过的人,因为中毒过深没有被幺爹抢救过来,死了。
看着那两个死去的人,我发现幺爹脸色暗淡,心有十分不忍,或许他不想因救人而又死人。
冷大东家坐在地上仍在喘着粗气,脸上惨白发青,显然是被吓坏了,不过,他好像没被蛇虫攻击。
那个满脸胡茬的人,看样子也没被蛇、虫、蚂蚁攻击,走过去对李叔说,去控个坑把那两个人埋了。李叔不愿意,但见那人的眼睛里有一股凶恶之气,便没吭声,顺从地去开始挖坑。
那个留长辫子的靠近幺爹,什么话也没说,便给了幺爹两耳光。
幺爹被打,捂着脸蹲着,没有反抗,就连责骂也没有。
那个贼眉鼠眼的精瘦人走过来,你这个龟儿子,你早上给我们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幺爹只想吓走冷家人,没想到死了两个人,或许是自知理亏,便没有回答。
倒是李叔在那边挖坑,听见了便跑过来,喂,你们讲点道理好不?那药酒是你们自己求我们给的,又不是我们硬要你们喝的。
咦,你这个家伙还有道理,这些蛇虫蚂蚁如此地聚集起来追我们,肯定就是你们那药酒捣的鬼。
精瘦人目露凶光。
先前我们就说过,那水口处蛇虫蚂蚁很多,我们给你们的只是预防药酒,至于说防不防得了,谁能打包票。
李叔是死不认账。
哼哼,不用费那么多口舌,杀了他。满脸胡荐的人看了一眼精瘦人。
精瘦人不再说话,走过去拿过一把刀,靠近了李叔。
李叔已有准备,随手拿过一截木棒。
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我老哥救了你们这么多人的命,不感谢他倒也算了,竟然还打他,还要杀我,哪是团防,都是些土匪王八,合该你们倒霉!
李叔过去拉起幺爹,走,我们不再管这些人了!
虽然听李叔说要离开这里,但我还是藏着没有动。
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吧?!那个满脸胡荐的人又发话了。
接着便有好几个拿着刀的人围了上来。
这个、这个,有话好好说!幺爹赔起笑脸。
没想到,那坐在地上的冷大东家站起来拿起一把刀,几步跨近李叔什么话也没有说便一刀捅向了李叔,李叔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但没有翻滚几下,口吐鲜血便没动了,显然,李叔死了。
幺爹见李叔被捅,想要去救治,无奈几个人扯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我在隐蔽处差点叫出了声,但我见冷大东家杀死了李叔,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冷家那些人带走了幺爹,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把幺爹带往哪里,我一个小屁人,是没有能力救出幺爹的。
待那些人走后,我走出来看了看李叔的尸体,那一刀捅进了李叔的胸腔里,我欲哭无泪。但我想到了大人们说的“人死后入土为安”,我把李叔的尸体拖进了先前他挖的坑里,用土掩了起来。
另外两具尸体,我没有去管,因为那些人都不管,还是同伴呢!
坐着吃了点干粮,想了想该何去何从,药还是要采回去的,因为幺爹有交待,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要把那四味药材采回去,救治那三个红军。
我也怕那些蛇虫蚂蚁,我亦步亦趋走过那条线,但我发现那些原先追赶冷家人的蛇、虫、蚂蚁等好像都已经不在了。
我去到水口处,那里的确与冲天坪其它地方不一样,水口也就是岩口,一瀑布喧泄万丈绝壁,因为其中一棵卾尔枥树遮挡,有百丈水花溅出,在上处形成湿草一片,七叶一枝花、头顶一颗珠、文王一支笔、江边一碗水如人工种植的生长着。
我每样按照幺爹说的采到足够便离开了。
天黑下来时,我感觉有点饿,好在我从李叔和那两具尸体上搜出了一些干粮,饿不着自己。
天一黑,树林又大,我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野兽的叫声,尖锐刺耳,我吓得赶紧爬上了一棵大树。
看来今晚只能歇在树上了,好在这棵大树有个大的桠疤处,我可以躺在上面。
我想到了三个问题,一个是我幺爹生命有不有危险,冷家人会不会像杀李叔那样杀了幺爹;二个我采到药了,把三个红军治好了,他们也就该离开了,免得让幺爹和幺婶担惊受怕;三个是李叔死了,我怎么告诉李婶和瑰妹,如果我直接说出来,李婶和瑰妹还不得哭死。
想着想着,头脑中好像不止三个问题了,而是有很多问题,迷迷糊糊中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被树林中小鸟的吵闹声惊醒了,我揪揪眼睛,还打了一个哈欠,想起昨天的事,不禁悲从心中起。
我吃了点干粮,溜下大树,我往崖凹处走去,想看看我幺爹是不是被冷家人带往了这里,我被昨天李叔被杀的情景吓怕了,我每走一段都小心翼翼的,我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慢慢地靠近崖凹,果然,崖凹里传来了说话声。
老大,冷大东家让我们今天来,他们昨天就来了的,怎么没有遇见他们呢?
老三,说不定冷大东家他们已经占着了水口处。
老大,冷大东家吃得那份苦?老大,这里还有一个小酒桶,咦,里面还有酒呢!
老三,别动,说不定是蒙汗药酒。
老大你也是,谁会把蒙汗药酒放这里,说不定是冷大东家留下的,这样吧,我先尝尝,如果有问题就我一人,你们还可以救我,如果没问题,我们就捡了便宜了。
那你试试吧!
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我轻轻悄悄地再往前移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向里一看,这些人也带着刀和“子子火”。
我转身离开,看来这些人也是冷家的,活该!
我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我边走边想,我想去找着幺爹,但冲天坪那么大的地方,又是那么大的一片森林,我又去哪里寻找我的幺爹,何况幺爹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必须把四味药送到豺狗洞去救红军!
我紧赶少歇,到下午黄昏时分,我赶到了李叔家,然而,我却发现李叔房屋前院坝里站在许多人,我不知道李婶和瑰妹家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祸不单行吧?
我没有贸然进到李婶家,而是在远处躲起来观察。
正在我观察想打探关于李婶家的消息时,身后有人拍了一把我的肩膀。
我一惊,立即回身。
那人说,小子,你躲在这里看什么?李家遭了殃了,冷家的人要强占李家姑娘去作小呢,人家姑娘四廓都还没上线,苞菜刚起苞,真是缺德。小子,我劝你快离开,莫管闲事,冷家的人惹不起的。
那人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怕别人发现迅即离开了。
还真是祸不单行,杀了李叔,这冷家又要强占瑰妹为妾。
我躲进了李婶家屋后的那片山林里,等那些人走后,我要把李叔被杀的事告诉李婶,虽然我身上带着救治三位红军的药。
为了保持体力,我又吃了一些干粮,吃过干粮后,我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我可能是累了,先前心中有事,没觉出来。
待我醒来的时候,天是黑的,李婶家也没有亮光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
我摸索着靠近李婶家的屋背后,我轻轻拍了拍板壁,又叫了两声李婶。
没有回声。
我又拍了拍板壁,这次我叫了两声瑰妹。
妈,好像是辰哥哥。
屋里终于有了回音。
是我,是我。我赶紧回答瑰妹。
辰,从屋后的一扇窗户翻进来,那扇窗未闩,前门走不得的,我让瑰儿在窗下迎你。
我听从李婶的话,从屋后那未闩的窗户里翻进屋,果然,瑰妹在窗下等我。
为什么不点松油?我问。
点不得的,哥,点了就被人发现了。
瑰妹拉着我的手,在暗黑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火坑。
辰,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幺爹和你李叔呢?李婶有些奇怪,口气里也透着担忧。
李婶这突然一问,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不是你幺爹和李叔嫌你小了,采药爬岩下坎的不安全,让你先回了?
我回答是或不是都不行,回答是,是假话,回答不是,李婶肯定会问个究竟。因为就在刚才一刹那间,我想暂时不告诉李婶关于李叔的死讯。
见我又没有作答,李婶显然是认为我默认了。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一事正不知如何办,那冷家要把瑰儿强占过去,说是用作抵债呢,至于是什么债,你也别问了,让瑰儿有时间慢慢告诉你。你这一回来,我就有主张了,你刚才就把瑰儿带走,至于你们去哪里,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难道冷家人来强占瑰妹,没有说他们杀了李叔,挷走了幺爹的事?
……我的头脑里一团乱麻。
要不要告诉李婶和瑰妹,李叔被杀的事?
让我带走瑰妹,带去哪里呢?
我在幺爹家当学徒,如今幺爹也被那帮人带走了,家里就只有幺娘,幺娘能做主吗?至于我自己的家,没家。我原本就是一个孤儿。
不愿意吗?辰。李婶着急问。
不是,我?
我真不知道如何决定这个事情。
既然如此,你们马上走,再挨时间就走不了了。
真正着急的是瑰妹,她拉起我的手便走。
我几乎是被瑰妹拉着离开火坑屋的。我们翻出那扇窗户,拎着李婶给我们的一袋毛洋芋,消失在了夜晚之中。
那一夜,我和瑰妹没敢停留,一直走一直走,即使到后来都几乎迈不动脚了也未停下来。
中途我问瑰妹,你们家欠了冷家什么债?
瑰妹哭兮兮地告诉我,就是那天晚上冷家送来的一筐洋芋、两块腊肉和一小袋大米。
那不是送给幺爹的吗?怎么把帐算你们家头上了?
冷家人就是那么横起霸道的,说伯伯只收了一块腊肉。
那冷家人怎么知道这事的?
具体不是很清楚,据今天下午冷家人说,那晚伯伯给冷毛毛治病后回我们家,冷家派两人送伯伯的,那两人没有急着走而是躲在我屋的边上偷听伯伯和我爹他们说话。
这该死的冷家人,既然东西都送给幺爹了,幺爹应该有处分权的。
我当时就说不能收冷家人的东西,可是没有人听……瑰妹哭得很伤心。
我无从安慰瑰妹,也无法想象冷家人的心竟然有那么凶狠和恶毒。
后来我和瑰妹实在太累,又一夜未眠,特别是瑰妹显得很疲乏,不得不找一处隐蔽地方休息一会,没想到一坐下来,我和瑰妹便睡着了。直到临近晚上时,我和瑰妹才走到了幺爹家。
幺娘见了瑰妹和我,急急地把我们两人让进了屋。
我很奇怪幺娘怎么没有一点诧异的表情,也不问问我怎么把瑰妹带来了。
我都知道了,辰儿,什么都不说了,已经有人上门来找过我了,你连夜带着瑰妹离开吧!
幺娘就问一件事,那四味药材采到手没。
我说,就在身上呢。我又说,幺娘,我们太累了,能不能让我们歇一晚上再走?
歇一晚上?明天你们不仅走不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的,那三位红军又怎么办?
看着幺娘着急的样子,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幺娘,我和魂妹立即去豺狗洞。
辰儿,跟红军走吧,越远越好,别回来了。
在幺娘的再三催促下,我拉起瑰妹离开了幺娘的家。
幺娘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和瑰妹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泪水涟涟……
……
五十年后,我和瑰妹坐着军用吉普车回到山村时,幺爹、幺娘和李婶都变成了很小的一堆坟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