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玫瑰不是人,它身披黑色绸缎,俨然像一位高傲的公主。
老夏第一次见到黑玫瑰时,对黑玫瑰的邋里邋遢的模样非常反感,甚至没正眼瞧它。若不是酒鬼张三番五次地求他,他高低不会收留黑玫瑰,他的人生更不会与黑玫瑰有任何牵扯。
酒鬼张嗜酒如命,一天三顿酒,顿顿喝得脸像关公,哈出的酒味都能把人熏醉。喝了酒还要下井,井口检身员拦住他,不让他下。他与人闹,说老子才喝了一瓶,五十多度,对他这个公斤级的九段高手来说,喝这点酒卵事没有。可喝酒误事,不能下井,意味着就不能上班,每月出勤不够,经常挨队长尅。这还不算啥,更难受的是工资不够酒钱,寅吃卯粮,四处借债,工资一到手,转手还了债,又没了,成了“发光族”,没钱顾家。既然他不要家,婆娘和孩子也不要他,把他“撵”出家门。他彻彻底底成了自由人,想咋喝就咋喝,醉如烂泥,躺在地上,像一条死掉的老狗。有次倒在马路中间,以地为床,以天为幕,痛哉快哉。若不是黑玫瑰守在身边,对着飞速而来的车一阵狂吠,酒鬼张只怕早就向阎王爷报到去了。那司机连忙急刹车,下车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我的妈呀,再往前几厘米,就要碾住酒鬼张的头了。
上个月酒鬼张进了医院,查出已是肝癌晚期。他躺在病床上,叹气说,他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每天都泡在酒里,成了酒鬼,没啥遗憾和不放心的。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黑玫瑰。黑玫瑰救过他,是他的亲人。他晓得自己活不了几天,才不得不求老夏,把黑玫瑰托付给他。老夏从来就不喜欢狗,更不用说养狗,还要每天与狗为伴。因此,老夏面有难色,一开始没答应。酒鬼张坐起来,下床要给老夏下跪,眼泪都流出来,老夏慌忙扶起他,连说使不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夏不愿让老朋友带着牵挂离开这个世界,就违心地答应了。
此前,黑玫瑰随酒鬼张去过老夏宿舍,老夏把它挡在门外,嫌弃它。它是土狗,不是啥宠物狗,瘦骨磷峋,身上脏兮兮的,不讨人喜欢。想想也是,跟着酒鬼张这样的主人,能有啥好结果。
老夏见识过酒鬼张和黑玫瑰的感情,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人和动物,让人深思和琢磨,使老夏对黑玫瑰有了一丝好感。酒鬼张不晓得是哪跟神经搭错了,非要见最后一次黑玫瑰。老夏为了满足酒鬼张的强烈愿望,带着黑玫瑰赶往县城医院,坐的是私人的面包车,司机不愿载黑玫瑰,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老夏好说歹说,甚至道出实情,感动了司机,最后给黑玫瑰买了相当一个人的车票,让黑玫瑰站在老夏身边,才到了医院。
一进医院大门,可能是嗅到了酒鬼张的气味,黑玫瑰挣脱老夏手中的绳索,撒开腿沿楼梯跑上楼去,直奔酒鬼张的病房。黑玫瑰站在酒鬼张的病床前,摇着尾巴,朝假寐的酒鬼张低声“唔唔”,撒着欢,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兴奋。酒鬼张突然睁开眼,叫了声“黑玫瑰”,伸出双臂要拥抱的样子,黑玫瑰扑上床头雪白的被子上,咧开嘴,仿佛高兴得哈哈大笑。酒鬼张激动得一把把黑玫瑰搂住,脸贴住脸,啧啧,那个亲热劲,好像情人相见似的。
黑玫瑰,我不行了,不能陪伴你了。你跟着老夏,让他照顾你,你要乖,要听他的话,千万别让他烦你。要不然,你就无家可归,成流浪狗了。那、那我咋能放心呢……说着说着酒鬼张哭了起来。
老夏在门口见了,感到非常惊讶,想不到酒鬼张还有如此动情的时候。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睛湿润了。
二
老夏问过酒鬼张,为啥这么爱喝酒,把家都喝没了。
井下工人哪有不爱喝酒的。喝酒,不仅解乏驱寒,还能消除烦恼,一醉解百愁啊!除了喝酒,我啥都不想,酒就是我的命。酒鬼张嘿嘿笑。
至于愁什么,酒鬼张从来不说。可老夏心里清楚,酒鬼张的老婆嫌弃他是个煤黑子,没本事,每天人白白的进去,黑乎乎的出来,要钱没钱。经常数落他,嘲讽他,说话非常难听,不想跟他过。这年头,有钱能使磨推鬼,酒鬼张无可奈何,只得借酒浇愁,麻醉自己。
酒鬼张曾最后吐真言,说黑玫瑰比他老婆还好,会疼人。老夏笑话他喝醉了,说卵事,谁信。
其实,老夏也爱喝酒,只是没有酒鬼张喝得那么凶,每天喝点,不多喝。
老夏在矿区外面租房住,吃饭时自顾自地吃,不管黑玫瑰。一开始,黑玫瑰趴在地上,萎靡不振,或许是想念酒鬼张,或许跟着老夏不适应。它一会冲到门前的油路上,朝路的尽头张望,瞧了一会,又蔫巴巴地回到租房,继续趴在地上,不吃不动。老夏瞅着可怜,用碗盛了饭放在它的跟前,它耷拉着眼皮,懒得搭理。
爱吃不吃,饿死算了。不就是一条狗嘛,脾气还挺大。就算是人,也是小姐身子丫环命。酒鬼张惯你,我才不惯你,若不是酒鬼张求我,我懒得管你。老夏埋怨黑玫瑰,数落它。
黑玫瑰依然无动于衷。有时竟然玩“失联”,一整天不见狗影。有人说,黑玫瑰去了酒鬼张原先的住处。也有人说,它是替酒鬼张寻找仇人去了。老夏很震惊,心想,黑玫瑰恋旧情,通人性。见黑玫瑰越来越瘦,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法子给它洗澡,用吹风机把毛发吹干,避免它受凉感冒。用梳子给它梳理毛发,经常抚摸它,与它亲近,渐渐地与黑玫瑰变得亲密。黑玫瑰一改先前的颓废,变得活泛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精神。老夏用猪油拌饭,或给肉吃,黑玫瑰吃得砸吧响,没吃饱时抬头看老夏,老夏心领神会,再给它添些。黑玫瑰边吃边摇尾,摇的幅度很大,后半个身子跟着晃动。
于是,老夏乐呵呵地笑着说,不就是多给了半碗饭,看把你高兴的,至于那么夸张嘛?不过话说回来,懂得感恩,比有的人强多了。有的人你对他再好,不晓得感恩,还不如狗。呵呵。
时间一长,老夏就没了耐心。吃饭时,黑玫瑰站在桌旁,仰着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老夏,老夏不搭理它,它就来回蹭老夏的裤腿。老夏用脚推开它,喝道,去去去,烦不烦。它晓得老夏烦它,可还是赖着不走。老夏仍不理不睬,黑玫瑰轻轻叼他的裤腿,或者两只前腿趴在他的大腿上,呈站立状,咧着嘴看着他,还“嗨嗨”低声叫唤,像说话,又像作鬼脸。惹得老夏没法吃饭,老夏又心烦又想笑,把黑玫瑰拔拉开,黑玫瑰又站起来,趴在他腿上,故伎重演。几次三番,老夏被逗乐了,笑着嗔怪道,你呀,坏银一个。于是,给它肉和饭吃,黑玫瑰“唔唔”地大快朵颐,尾巴高高擎着,不停地摇晃。
老夏上夜班,白天睡觉,黑玫瑰在外面“疯”够了才回家。门虚掩着,它用嘴拱开门,见老夏还在床上“挺尸”,它就站起来,前脚趴在被子上,呼哧呼哧地看着老夏,想吵醒老夏。可老夏仍在睡梦中,无动于衷,它就咬住被角,往下拖,把被子全拖到地上。老夏张着嘴,赤身裸体四仰八叉地躺着,黑玫瑰用舌头舔他的脚板,老夏痒得在梦中笑醒了。他一看自己的窘态,勃然大怒,骂道,好你个黑玫瑰,流氓!阿飞!坏鸟!亏你还是个女的,真不要脸!而后翻身下床要打黑玫瑰,见自己一丝不挂,只好先慌忙穿上衣服。此时,黑玫瑰早就蹦到门口,转过身,前半身俯身趴在地上,后半身站立,臀部高高地撅着,尾巴大幅度摇晃,瞅着老夏,一会蹦起来,忽左忽右蹦跶,露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反复几次,有意逗他,气他。
好男不跟女斗,我、我懒得理你。老夏看着黑玫瑰那滑稽的样子,被逗乐了,怒气顿消。又想上床睡觉,一看手机,原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老夏笑道,你是我啥人,还管我拉屎吃饭……
三
黑玫瑰又“失联”了,这次失联了两天。它又梦见那人举刀捅向酒鬼张,酒鬼张倒在血泊之中,醒来好像闻到那人的气味,一路追踪而去。老夏见不到黑玫瑰心里空落落的,竟然有些想它。
第三天傍晚,老夏站在楼上,往油路两端眺望,冥冥中,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随之越来越大。老夏定睛一看,是黑玫瑰!它每走一步,是先低头后再跳,脚明显有点瘸,一只脚可能受伤了。老夏冲下楼去,黑玫瑰停在老夏面前,仰着头,尾巴及后半个身子都摇晃,像久别重逢,非常兴奋。
你去哪儿疯去了?肯定找野男人去了,快活完了才晓得回家了。你呀你,说你啥好呢。老夏嗔怪道。而后,仔细检查它的伤口,前左脚爪子上掉了一块脚掌大的皮,红红的,还流着血。老夏心疼地说,是不是争风吃醋,与情敌咬架了?老夏给它伤口处抹上红花油,再贴上创口贴。
黑玫瑰的事像春天的风儿一样,吹拂了矿区的每个角落。供销科衣科长找到老夏,恳求老夏献出黑玫瑰,让黑玫瑰去守材料场。老夏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说黑玫瑰脚伤了,等伤好了再说。衣科长明白老夏的意思,请来老夏的队长做说客,老夏碍于郝队长的面子,很不情愿地答应献出黑玫瑰。但必须答应两个条件,一是对黑玫瑰好吃好喝地伺候,要顿顿有肉;二是不管黑玫瑰有多老,不能宰了吃肉。若老死病死,死后交由他处理。
衣科长满口答应,脸上笑开了花。
老夏吃午饭时,照样拿碗给黑玫瑰盛了饭,夹了肉。当放在地上时,才想起黑玫瑰不在,揶揄自己老糊涂了。吃晚饭时,老夏又拿起那个碗准备给黑玫瑰盛饭,突然想起黑玫瑰去了材料场。于是,笑了笑,摇了摇头,放下碗,去门外看了看楼下的油路,路上除了一辆车慢腾腾地驶过,没有黑玫瑰的身影。
第二天,天还黑巴巴的,老夏躺在床上,想着心事,隐隐听到门低低的“咣当”声,那声音好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仔细一听,又“咣当”了一下,是谁在推门?老夏心中狐疑,莫非小偷在撬门?继而屏声静听,咣当声变成了刺啦声,好像有啥东西在刮擦门。是黑玫瑰?黑玫瑰回来了?老夏一阵惊喜,连忙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向门边跑去。
开门一看,果然是黑玫瑰,他用身子蹭老黑的裤筒,黑色的尾巴高高擎着,后半个身子都在摇晃。老夏蹲下抚摸着黑玫瑰,嘀咕道,你怎么回来,不好好看场,那么高的栅栏你是怎么出来的?黑玫瑰用舌头舔老夏的手,用脖颈蹭他的手臂。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能再跑回来了,再跑回来我就……老夏说着扬起手,板着脸做出要打黑玫瑰的样子。黑玫瑰立马趴在地上,仰头看着老夏,一脸委屈的模样。黑玫瑰被送回材料场,第三天,又回来了。老夏非常生气,脱下皮鞋朝黑玫瑰用力扔去,差点砸在黑玫瑰身上。黑玫瑰害怕了,非常知趣地跑回材料场,回到它的工作岗位,老老实实履行职责,再也没有跑回来。晚上,不时听到黑玫瑰的吠声。一听到吠声,看场的陈师傅就从材料库房里钻出来,拿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那手电筒发出雪白的光,像一把长长的擎天剑,横扫着黑夜里一切邪恶。见没啥异常,陈师傅又退回材料库,继续睡觉。
此后没几天的一个晚上,已近凌晨,材料场灯光昏暗,一个瘦高个悄悄接近材料场的栅栏,四处张望,贼头贼脑,抓住铁丝栅栏,轻轻晃了晃,然后爬上去要翻过栅栏。当那人一靠近栅栏,黑玫瑰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警觉起来,趴在一个角落的暗处,紧盯着那人,并没叫唤。见材料场内毫无动静,那人胆子更大,跳进场内,大摇大摆刚要偷从井下回收的电缆,没承想从暗处窜出一个黑影,将他扑倒在地,随即一口将咬住他的小腿。那人不愧是惯偷,就势一转身,躲过一劫,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狗,竟然又是他的死对头。他顺手操起一块板皮,朝黑玫瑰打去。
黑玫瑰往后一跳,闪开,一边大声叫唤,一边旋即又扑了上去,一口咬住那小偷的大腿,发出“唔唔”的撕咬声,同时快速地撕扯着。那小偷疼得嗷嗷直叫唤,用板皮砸在黑玫瑰身上,一下,两下……黑玫瑰一直咬住不放。陈师傅听到黑玫瑰的吠声,冲出来,看到黑玫瑰与有个黑影打斗在一起,大喊抓贼。
这时,正是中班下班的时间,工人们刚洗完澡从澡堂出来,听到陈师傅的呼喊声,有几个工人立即朝材料场跑去。小偷被摁在地上,陈师傅朝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出出心中的恶气,细细一瞅,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你,终于抓住你了。
去年某天,这小偷溜进材料场,正好被下班的酒鬼张逮个正着,见酒鬼张抓住衣服不放,于是恶狠狠地威胁道,若不松手,他就不客气了。而后掏出刀子,晃了晃。酒鬼张没有胆怯,仍抓住不放。小偷恼羞成怒,手握匕首捅向酒鬼张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黑玫瑰突然出现,朝小偷猛扑上去,咬住他的右手臂。小偷胆怯,手哆嗦,手一哆嗦,匕首就捅偏了,捅进了酒鬼张的右肋。酒鬼张为此折了两根肋骨,住了一个月院。要不然,酒鬼张必死无疑。小偷还是逃脱了,可吓得七窍没了六窍。
岂料,黑玫瑰趁大伙不备扑上去咬住那小偷的手臂,连同衣服扯下一块,要替酒鬼张报仇。那小偷疼得哭爹喊娘,捂住手臂,鲜血直涌,浑身直哆嗦。黑玫瑰还想冲上去撕咬,被大伙拦住。
四
黑玫瑰出名了,成了矿区内的“巾帼英雄”。为此,它也获得了自由,陈师傅特意在材料场的栅栏留了一个洞,通过这个洞黑玫瑰可以自由出入,不用一直呆在栅栏内。在矿区内,见了熟人,黑玫瑰迎上去,靠近他,扬扬头,摇摇尾,算作打个招呼。到了饭点,它跟着去食堂。食堂在二楼,它先是走在下班人们的后面,有时会突然冲到前面,跑上二楼,在楼梯口转过身来,微微张着嘴,笑迎大家,尾巴高高地擎着,连同后半个身子一起摇晃,摇晃的幅度特别大。而后走在前面,带着大家走进食堂,好像它才是食堂的主人。
黑玫瑰,过来。有人一边叫,一边给它肥肉吃。黑玫瑰跑过来,刚享受完,又有人叫它,黑玫瑰,过来。它忙跑过去,吃了后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期待再扔一块。黑玫瑰,过来……不断有人叫它,它被人们宠着,惯着,久而久之,它只吃肉,对油拌米饭置之不理,瞅都没瞅一眼。鸡蛋只吃蛋黄,不吃蛋清。黑玫瑰胖了,身子圆滚滚的,毛色光亮,像披了一身黑色的绸缎。
矿区内狗突然多起来,好几条狗跟在黑玫瑰后面,围着它转,它们有时相互撕咬或决斗,间或传来惨烈的叫声,输了的垂头丧气夹着尾巴地走了。最后一条黄狗取得胜利,得到黑玫瑰的垂爱,与黑玫瑰形影不离,在矿区内嬉戏,打闹,追逐,疯跑。那条黄狗很健壮,威武,但对黑玫瑰俯首帖耳,表现十分温顺。黑玫瑰总戏弄它,在它身上装模装样这儿咬咬那儿咬咬,像在按摩。咬住它的一只腿,轻轻来回甩,把它掀倒在地,然后毫不客气地骑到它身上,戏耍它。那黄狗非常配合,趴在地上,逗黑玫瑰开心。
老夏遇上它们耳鬓厮磨时,看得很专注,笑眯眯地嗔怪,黑玫瑰,都这个年纪了,还热恋得忘乎所以,一点不晓得收敛。黑玫瑰快七岁了,已进入中年,谈情说爱还如此疯狂。
让老夏没想到的是,黑玫瑰还有更出格的事。那天正是午饭时间,大家从办公室出来,快到食堂前时,在食堂的走廊上,只见那黄狗嗅了嗅黑玫瑰的屁股,而后两前脚立即骑在黑玫瑰的背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爱。大家见了心躁耳热,抿嘴发笑,可谁都没吭气,绕开黑玫瑰走。
刚好老夏在场,有人忍不住戏谑道,老夏,你老婆公开给你带绿帽子,你也不管管。呵呵。呵呵。大家跟着哄笑。老夏不仅没有发火,还自嘲道,我要有一个这么好的老婆,高兴还来不及。
老夏没去二楼食堂吃饭,而是去一楼超市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包酒鬼花生,蹲在食堂前面路边的桂花树下,背对着黑玫瑰它们,端起酒瓶自饮起来。见有人经过,就转过身睥睨着,直至人们踏上台阶,生怕有人打扰它们。
老夏,它们办好事,你在这儿干嘛,当电灯泡?哈哈,哈哈。有人拿老夏开涮。老夏不恼反笑,说给它们站岗放哨,保护现场,让它们专心共度良宵。
谁料此后没几天,那黄狗出事了,在矿区内咬伤了三个人,被工人们打跑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它的身影。没了那黄狗,黑玫瑰很失落,站在矿区办公楼前的路上,朝大门口眺望,久久地站在那儿,怔怔的。可是,一直没有那黄狗的身影,黑玫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张望一会,还是什么都没有,只得继续往回走。就这样,走几步就回头张望等一会,反复如此。有时干脆往大门口跑去,不一会又蔫蔫地走回来。
那几天,在办公楼前的路上总能见到黑玫瑰这样的情景:张望——往回走——回头再张望——再往回走。天空飘起了雪花,黑玫瑰身上落白了,像一副塑像。它形单影只,没了往日的精神与活力。见了老夏,也无精打采,不搭理老夏。老夏心里很难受,可又爱慕能助。
一天夜里,黑玫瑰烦躁不安,无端地朝着深邃的天空吠,吠一声,隔一会,又吠一声,非常有规律。声音清脆,悠远,孤寂,落寞,好像它看到了啥异常现象,或预示着有啥要发生似的。第二天清晨,老夏接到电话,昨天夜里酒鬼张去了,去了天国,不用再下井,更不用酒来麻木自己,不再孤独。
老夏愣了很久,很久,心仿佛沉到了地底下,捞不起来。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春节放假,老夏值班,他上午下井抽水,到午饭时还没升井。黑玫瑰钻出栅栏,没有去食堂,而是径直朝主斜井井口跑去。猴车往返运转着,一排下井,另一排升井。黑玫瑰没理会什么猴车,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奔井下。快到井底时,黑玫瑰发现了老夏,老夏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黑玫瑰吠了几声,想叫醒老夏,老夏没反应。它看了看四周,急得走来走去,最后咬住老夏的衣服往井口方向拖,可怎么也拖不动。它瞅着猴车发呆,突然蹦跶起来,咬住老夏的衣服使出浑身力气,一点一点往猴车靠近……黑玫瑰和老夏出现在井口,在井口,黑玫瑰面朝井底方向,反坐在猴车上,牙齿紧紧咬住老夏的衣服,借助猴车,把昏迷的老夏拖到地面。
一到地面,黑玫瑰从猴车上掉落在老夏的身旁。被人发现后,老夏立即被送往镇医院,而黑玫瑰满嘴是血,一动不动,牙齿仍紧紧地咬住老夏的衣服,身体早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