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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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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故乡

画布以绿色做底,厚重而轻盈,故乡就藏匿于绿色缤纷里。故乡在画里浸染,舒展,起起伏伏。而我这个游子,多想在画里闲逛,游走,放飞自己。

那绿色是茂密的树林,墨绿中泛涌着新绿,像蓝天上漂动的云彩。在画布上随意抠出几处空地,靠近后山的那处用来给村里盖房。堂哥盖了两层楼房,二楼走廊镶嵌了玻璃幕墙。大哥前些年也盖了两层,只是幕墙是淡蓝色,如蓝天一般,两端还建了偏屋。堂弟后来居上,盖了两层半,堂屋前为圆形的走廊,截面为波浪形的柱子,有点欧式风格,很别致。总之,决不雷同。外墙均为白色,远看像树林里长出的蘑菇。画面是斑驳的,村庄被其他颜色浸染,涂抹。绿的柏树、香椿,还有密集的翠竹等。屋前屋后,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把村庄涂抹得五颜六色,打扮得鲜艳靓丽。

村庄被树林掩映,时隐时现。偶尔有炊烟钻出树梢,袅袅升起,如纱如雾,凝滞在那里,仿佛又盖上去一层白色的顶。炊烟是村里饭点的报时器,当炊烟升起,是告诉地里劳作的人们该回屋吃饭了。于是,女人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拢了拢两鬓的头发,扛着锄头走在回屋的路上。现在村里用电用燃气做饭的多了,烧柴火的少了。因此,炊烟愈发稀少。父亲是村里最年长的人,离不开柴火,坚持烧火做饭。因为没了炊烟,再美的村庄会少了一份生气,少了一份灵气。而炊烟是最撩拨游子的心,牵扯出游子心中最柔软的思念。

村前的两三处,是不平坦的地,是高高低低的田,那是堂哥和大哥他们的舞台。他们是乡间的画者,在这个舞台上用锄头、犁或耙在田间地头作画。虽然舞台有限,但快乐的空间无限,可以尽情挥洒,挥毫泼墨。春天来了,田里的油菜花开了,季节瞬间被染成绚丽的黄色,再茂密的树林也挡不住那浓郁的香味,惹得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忙忙碌碌。看着蜜蜂的忙碌,我想把赞美的诗给它,它是世间最不知疲倦的动物,不计往返,不怨频繁吸蕊。其实,在我的眼里,蜜蜂是给农田的画者作伴的,或者就是做陪衬的。地里,玉米已经播种,雨后放晴,趁着土地潮湿酥软,画者们赶紧除草施肥。要不了多少天,这里将被画成一片新绿,一片生机。与树林相连,浑然一体,画面立刻生动起来,恣肆起来,灵动起来。

到了耕田的时节,阳光如丝绸般铺展在田间和画者们的身上,暖暖的,舒服。水在圳里腾挪跳跃,一路歌唱,扑进田里,投入另一个舞台。牛在前头负轭默默前行,偶尔停下来歇歇,凝视远方,仿佛发现了什么,思考着什么。画者在后头扶犁,间或吆喝两声,声音在林间回荡,优美,动听,像歌者在歌唱。在人和牛之间,泥土如波浪般翻滚。耕田,他们娴熟得如吃饭睡觉,这不是在劳作,而是在享受,享受这份美好和安逸。水田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里,顿时显得空旷和辽远。人和牛仿佛在天地间翱翔,还有燕子、喜鹊、山雀等也来凑热闹,忽上忽下,享受各自的美食。这一切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动感画面,让人流连,让人心动。也是乡间画者们一年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注定他们画得更细致,更用心,倾注的时间也更长。

只有乡间的夜,才是真正的黑,树林遮住了村庄和远处的灯火。因此,黑得最浓,黑得最透,伸手不见五指。在月光朗照的夜晚,皎洁的月亮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鲜亮如玉。在如此静谧的夜晚,水田就成了青蛙们的唱情歌和相亲的大舞台,呱呱声此起彼伏。先是独唱,而后越来越多的青蛙参与进来,各唱各的,无拘无束,汇集成一片歌声的海洋。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在田野,在树林,在乡间四处弥漫,飘荡。也飘进了画者们的梦境里,梦因此更绵长,更悠远。夜更宁静。

插秧后,田野披上了淡淡的绿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浓绿,禾苗抽穗,扬花。于是,乡村的画面变得浓烈,奔放,处处生机盎然。一两只鹭鸶飞来觅食,落在稻田里,像一堆雪,万绿丛中一点白,非常扎眼。当人靠近时,扑棱棱飞起,在田野上画出一道白色的弧线,又落到另一块稻田里,继续悠闲觅食。到了秋天,田野成了一片金黄。金黄是迷人的,是乡间最喜庆的颜色,也是丰收的颜色。那醉人的稻香漫过田野,穿过树林,在村庄流淌。秋天里,故乡变得更加色彩斑斓,绚丽妖娆,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回到故乡,我抑制不住要四处走走。茂密的树林遮盖了儿时的记忆,那些曾经砍过柴或扯过猪草的地方,与玩伴打闹的青纱帐,以及烤苞谷的大石窝,还有母亲劳作的身影……都融入了树林,变得模糊而遥远。我明知就在村庄的周围,却差点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村的路,仿佛成了故乡的陌生人。我爱树林,尤其是茂密的树林。故乡树林不再裸露,不再浅薄和坚硬,变得柔软,富有生机和内涵。

故乡除了景致,还是个巨大的容声器。声音里有欢乐,也有悲伤。有燕子的呢喃声,喜鹊呼朋引伴的渣渣声,鸭子的嘎嘎声,羊撒欢时的咩咩声,牛晚归时的哞哞声,哗哗的流水声,画者耕田时的吆喝声,燃放烟花和炮竹时的噼里啪啦声。还有父亲吹牛时的喧哗声,以及二娘病痛的呻吟声。

父亲八十有五,年事已高,他说记性差了,老忘事。上次去十里外的镇上赶场,回到家才想起没买酒,白跑了一趟。二婶还不到八十,却身患八种疾病,心脏上的病使她呼吸困难,喉咙里不时发出呼呼声,像风箱。我们去看望她时,她眼眶是红的,淌着泪水。像父亲和二娘这些曾经的资深画者,离我们越来越远。如今,村里的画者越来越少,只有像大哥他们上了年纪的为数不多的画者继承着,延续着,坚守着……

故乡如画,不惧生老病死,拥抱喜怒哀乐。画里故乡,依然妖娆,妩媚,时刻牵动着游子的心。

从故乡回来,妻子问去故乡一程带回了什么?我说,一幅画,一幅春萌的图画。故乡还在画中,我就放心了,每年的春,我要第一个走进这幅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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