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空城的头像

空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16
分享

随心而去

朱鹊在一家技术服务公司上班。这家公司主要从事地质技术服务,如地灾评估、地质勘查设计、测绘等。

在大学,朱鹊学的是法律专业,与现在的工作风牛马不相及。仅仅因为两年前替被告方辩护,初出茅庐,发挥专业特长,竟然赢了官司。那是一起欠薪民事纠纷,老板恶意拖欠工资。当律师事务所的郭经理安排朱鹊接手这起纠纷案时,颇费了一番说辞,他说其他人都瞧不上,认为这起案子没什么搞头,正好给了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朱鹊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首战告捷,当喜滋滋地走出法庭时,被那些农民工用愤怒、鄙视和无助的眼神包围。朱鹊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猛然间,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他的心。为此,他备受煎熬。他父亲打过过工,也曾是多年地地道道的农民工,他深知农民工的卑微、困窘和不易。现在,却忘了本,竟然为虎作伥,帮着老板对付农民工,良心何在。朱鹊追悔莫及,金盆洗手,毅然决然不再从事律师行当,拒绝了老板给的“额外”报酬,把不能欺负好人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也是做人不可践踏的底线。虽然,那些农民工最终讨回了应得的工资,但那次欠薪纠纷案犹如毒蛇一直纠缠着朱鹊的心,时不时地咬上一口,让他疼痛难忍。

如今,离开律师事务所已经两年。由于勤奋好学,加之科班出身,业务日趋精湛,深得领导的信任和器重。这不,分管领导牛总派他一人来青隆煤矿谈编制地灾评价报告的合同。

再次踏进青隆煤矿,朱鹊油然而生亲切。青隆煤矿投产没几年,矿区设计大气,看上去舒服,毫无吝啬拥挤感。一条小河从矿区潺潺流过,将矿区分成两半,一半是生活区,另一半是工业区。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互不干扰。

第一次来青隆煤矿是在去年冬天,那天有点寒冷,太阳露出羞涩的脸庞,像久病初愈的样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温暖。山顶白雪皑皑,半山腰上是柏树林,顶着零星的雪,远看黑白交错,斑驳陆离。青隆煤矿座落在比较开阔的山坳里,犹如藏在大地的怀抱。一进入山坳,寒冷顿失,暖意直扑而来。弟弟朱炫武跟在后面,像一只拖水鸭,已经十八岁了,还游手好闲,不愿工作。朱鹊好说歹说,扬言要切断他的经济来源,硬逼着来的。

对于这个弟弟,朱鹊伤透了脑筋。自从母亲离世后,就没人能管得了他,整天玩游戏,什么事也不做。还说不得,数落几句,他就像刺猬一样扎你,动不动离家出走,泡网吧,不分白天黑夜。等手机里没钱了,才想起他这个哥。朱鹊骂他迟早会把自己玩没了。如今,兄弟俩相依为命,长兄如父,当哥的再不下狠心管管,弟弟这辈子就废了。他不能放任炫武为所欲为下去,托县能源局的朋友帮忙,来青隆煤矿下井干活。让他吃吃苦头,磨磨他的性子。

到了办公大楼,朱鹊略微紧张,毕竟第一次独自与人谈合同。来之前,甚至在路上,脑海里一直思考这事,把能想到的每个细节和注意事项想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有任何遗漏,让公司蒙受损失,辜负领导的信任。他在办公楼前稍作停留,放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大山,整理自己内心的紧张,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呼出,而后昂首走进玻璃大门。

在三楼会议室,矿上好几个人,而朱鹊仅一人,惊奇的是,朱鹊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反应敏捷,对答如流。毕竟去过庄严的法庭,在百多人面前为当事方侃侃辩护,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矿上那些人除了惊讶,还有赞许,说朱鹊如此年轻,却如此干练,稳重,堪比老江湖,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最后,除了合同价稍有分歧外,基本上大功告成。矿上要给矿长汇报后,才能最终敲定,要朱鹊等几天。

朱鹊怀着激动的心向牛总汇报,牛总十分满意,几个“嗯”表示肯定。

阳光躲在云层背后,天微微暗淡下来。朱鹊内心却阳光普照,步伐轻盈。他心里牵挂炫武,不知炫武怎么样了。炫武自从进了青隆煤矿,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打过去不接,发微信不回。在炫武眼里,压根儿没这个大哥。朱鹊有时一想起就来气,等气消了,依然牵挂着。

走出办公楼大门,朱鹊给炫武打电话,电话没人接,越是不接,朱鹊越不放心,连拨几次,好比石头掉进了深井,听不到回音。朱鹊心想,炫武可能下井了,下井不能带手机。他去了联合建筑大楼,打听炫武的情况。几经周折,才打听清楚,炫武在半个月前就已离矿,跟着外包队走了。

这熊孩子,辞了工作也不告诉他一声,太不像话。朱鹊惊愕之余,越想越生气,骂他太不懂事,真想揍他一顿。有多少次气得牙根痒,动手要打他,却下不了手。朱鹊听说过电影《暗井》,专门利用外地人制造安全事故,害命谋财。如此一想,朱鹊的心咚咚狂跳,容不得多想,向他们要外包队老板的电话,都说没有。

当然,现在是法治社会,早没了像《暗井》那样的残忍发生。可朱鹊还是不放心,担心炫武年少无知,容易上当受骗,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秋尽冬来,寒风潜行,在云贵高原穿街走巷。朱鹊一路忐忑,回到县城,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驾驶室上发呆,茫然无措。

发什么呆。突然,一个黑影窜到窗前,嬉皮笑脸说。

朱鹊回过神,扭头一看,是炫武。他一看就来气,真想踹他一脚,可还是克制住。沉默一会,严肃地问,干嘛去了?打电话也不接,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没干嘛,在这儿等你好久了。炫武感觉形势不妙,收敛了笑容,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好好上班,跑回来干嘛?朱鹊瞅了一眼炫武,责怪道。

上什么鬼班,矿上欠我们的工资,一直拖着不给。炫武抱怨说,哥,你给我点钱,我没钱用了。

什么?欠你们的工资?朱鹊诧异地问。

哥,你别转移话题。给不给钱,一句话,痛快点。炫武已经不耐烦了。

不给。不好好工作,还好意思张口要钱。朱鹊一看见炫武那样子就来气。

一听不给,炫武转身就走,边走边大声说,你不给,我找我大哥要去,你不给他给。

朱鹊感觉不对劲,下车追了上去,说炫武什么大哥大哥的,以为在黑社会呢。赶紧说说拖欠工资的事,说清楚了给他钱。一听说拖欠工资,仿佛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立马答应给钱,再说,铁了心不给钱,他做不到。

给多少?炫武聪明,好像突然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少啰嗦,快说。

不给就不说。

你呀你。朱鹊瞪了炫武一眼,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犹豫了一下,给炫武转了一千元。而后说,这是最后一次,省着点花。天上刮风,可刮不来钱。何况自己该找份事做,踏踏实实干,哪能总问我要钱,我管不了你一辈子。

炫武收了钱,顿时喜笑颜开,冲朱鹊抱拳说谢了,说完就要离开,被朱鹊叫住。朱鹊要他说完再走,不许耍赖。

原来上个月矿上来了一支外包队,二十多人,干了不到一个月,嫌不赚钱,就不干了。说什么要准备这准备那,这影响那影响,一个月下来干不了几米进尺。矿上坚持按进尺结算,准备和影响时间不给钱。可那帮人不干,要求准备和影响按每工五百元结算。矿上当然不乐意,双方僵持不下。

那与你何干?朱鹊明知故问。

我与那老板也是我大哥合得来,我就跟着大哥干,干了十几天。炫武理直气壮地说。

朱鹊要那老板的手机号码。炫武警觉起来,撒谎说没有。朱鹊警告他不要跟着那老板瞎混,早晚会吃亏的。炫武非常反感还把他当小孩子,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有自己决定的权力。说完迅速离开,像逃似的。

望着炫武离去的背影,朱鹊摇头叹息。

朱鹊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一则担忧炫武,却又苦无良策。二则堂堂国企,竟敢拖欠农民工工资。两年前那场工资纠纷仍历历在目,农民工那仇视和无助的眼神让他至今难以释怀。这次,他要替农民工出头,主持公道,帮他们追回拖欠的工资,给农民工一个交待,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次日,天麻麻亮,朱鹊迫不及待开车上路了,半个小时后,赶到了青隆煤矿。这时,东边才露出鱼肚白。青隆煤矿大门内道路两旁的路灯还高高地亮着,像一个个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绒球。朱鹊把车停车矿区大门外,看到三两人出了大门,往早餐店走去,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矿上还没到上班时间。一看早餐店,肚子立马咕咕响,昨天忘了吃晚饭,该安慰一下肚子了。

在早餐店,为了打发无聊的等待,朱鹊把几分钟吃完的一碗羊肉粉,像扯面条一样硬扯到五十多分钟。把一根根粉条慢悠悠地吸溜到嘴里,甚至连小半碗辣汤进了肚子,全身为此暖和多了。八点一到,朱鹊付了款,风一般走出了店门。

进了矿区大门,朱鹊猛然想起今天是周末,遇不到人,担心白跑一趟。可听炫武说,煤矿是没有周末和节假日的,就连最重要的春节要么不放,坚守岗位,要放顶多三天,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初二。平时想都别想,除非有天大的事情,非请假不可。好比手机,除了工作,就是待机,绝对不能关机。当来到办公大楼前,担心果然是多余的,不时有人进出大楼,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朱鹊醉翁之意不在酒,以地灾评估需要收集资料为名,了解矿上拖欠工资的情况。地测科王科长为朱鹊的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所感动,说需要资料列个清单,收集齐了发微信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朱鹊感觉自己像小偷,在偷东西似的。唯恐说错话,露了马脚,于是小心翼翼,尽量少言语。当他提出需要矿上组织机构和人员组成时,心虚,发慌,脸微微发热。因为地灾评估编制提纲里没有这一项,他清楚自己没有说谎的潜质,仍强装镇定,千万不能露馅,哪怕一丝一毫。

王科长要参加矿上的早调会,叫技术员小李配合他,小李一会就到,需要什么资料让小李找。小李今年八月才参加工作,进矿不到三个月,与朱鹊交谈,露出羞涩和腼腆。朱鹊问资料的事,小李直摇头,要么不清楚,要么晓不得。总之,一问三不知,头摇得像拨浪鼓。朱鹊七扯八扯,终于切入主题,问起外包队和拖欠工资之事。小李顿时来了兴趣,说上个月来了一支外包队,干了没多久,听说不干了,前几天聚集在这楼前,好像要闹事。

为何闹事?朱鹊追问。

说矿上没给他们工资。小李说,具体情况就晓不得了。

饮水机的指示灯变绿,小李给朱鹊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朱鹊跟前的办公桌上,歉意地说没茶叶,只能将就喝白开水。朱鹊走得急,确实渴了,喝了一口,立马“噗”了出来,太烫。

朱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正好应证了炫武所言不假,也坚定了他伸张正义的决心。还想进一步了解,但小李知之甚少,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胡侃几句后,只得枯坐干等,刷手机打发时间。一个多小时后,王科长才散会,在办公室没待几分钟,又匆匆走了,说今天上面要来安全检查,不是一拨,而是三拨,他们马上要去五楼开会,领导要具体安排迎检工作。不能陪朱鹊,深表歉意。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再等下去也白等。朱鹊来到办公楼下,见路对面有五六个人,或站或蹲着,其中一个头发灰白,估摸五十好几了。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朴素,像农村妇女。朱鹊好奇,问他们在这儿干嘛。他们说要工资。他们是外包队的,矿上欠他们的工资,准备去找矿长,要个说法。

朱鹊问他们是哪地方的人,他们好像不愿说,支支吾吾,一会说宣威的,一会儿说云南的。朱鹊看了一眼那中年妇女,问怎么还有女人下井干活。那中年妇女唰地脸一下红了,低下头,不说话。那灰白头发的人连忙说她是替她男人要工资,他男人今天有事来不了。

此时,朱鹊的手机响了,是牛总打来的。牛总问朱鹊在哪儿,要他立即回公司,县能源局将组织安全检查,从煤矿及技术服务单位抽人组成专家组,对辖区内的煤矿进行解剖式安全检查。作为与县能源局合作的技术服务单位,责无旁贷要给予积极配合。牛总安排朱鹊参加。朱鹊心里没底,此前没参加过一次这种大型检查,担心有负重托,给公司丢脸。牛总给他加油打气,说凡事都有第一次,大姑娘生了娃就成了小媳妇,参加一次检查也就成了专家。去吧,去吧,卵事没有。下午一点出发,好好准备一下。

朱鹊问需要几天,牛总说大概一个星期。朱鹊与女友离九思约好明天去看婚纱,这又去不成,又要推迟。商量好的事一推再推,九思肯定不高兴。上次要九思多理解,多担待。这次不知如何面对九思,非把九思惹急眼不可。九思高兴时温柔得像只小猫咪,可一生气,就是一只老虎,前后判若两人,反差之大,朱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猫咪突然变成老虎,万不可大意,真惹急了,老虎是会吃人的。为此,心里忐忑不安。他想给牛总解释,换别人去,可牛总已经挂了电话,不听解释。

工作重要,只能服从安排。但一想九思这只“老虎”,心里就害怕,没了幸福可言,甚至怀疑他们在一起合不合适。他经常提醒自己,看人看优点,不能老盯着对方的缺点不放。可话说回来,也得看是什么缺点,如果没突破做人的底线,能原谅的应该原谅,毕竟人无完人。否则,那就不能将就。

九思一听说又变卦了,立即炸了锅,在电话那头,老虎变狮子,一番狮子大吼,吓得朱鹊直哆嗦。大吼完了,九思挂了电话,没给朱鹊任何解释的机会。朱鹊好久没回过神来,心里五味杂陈,对拍婚纱照兴趣索然,也没了想头。

第三天,检查组去了青隆煤矿。

自从知道拖欠工资后,朱鹊对青隆煤矿的印象大打折扣,很不以为然。不仅如此,萌生了趁安全检查进行报复的念头,好在这种念头瞬间又被浇灭了。但本着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有问题绝不放过,不夸大,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时,利用检查的机会,暗中调查,取证,要拿到拖欠工资的第一手资料。

每年这个时候,地方政府十分重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三令五申务必杜绝此类事情发生,更不允许因此造成群体上访事件。民生问题也是政府头等大事,这次安全检查特意把是否拖欠农民工工资作为检查一项重要内容,一旦发现,限期整改,务必足额发放到位。这项本不属于朱鹊负责检查范围,是他主动要求参加。

矿上汇报没有拖欠工资,每月正常开资。朱鹊不以为然,在没有掌握证据之前,不便发表任何反驳的言论。与检查是否拖欠工资的邓主任一道,去人资科查阅最近三个月的工资发放,去教培中心查看工人培训台账,到采区检查上个月的班前会和每天工作量记录,到企管科查劳动合同和工伤保险签订情况。并把上个月的相关资料进行拍照或复印,里头确实有炫武提及的那些人的名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铁证在手,看矿上如何狡辩。

由于矿上与外包队签订的合同未拿到,证据不全,因此,还不能提拖欠工资的事。再说,就是提出来,矿上肯定拒不承认。朱鹊担心有人为矿上求情,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口头要求限期整改,反而打草惊蛇。

朱鹊通过细心检查,发现井下有一个掘进工作面探放水批掘已经超掘,未停头打钻,属于重大隐患。谁求情都不好使,朱鹊坚持要上文书,顶格处罚五十万元。矿长急了,亲自把朱鹊请到办公室密谈。朱鹊态度坚决,绝不松口。他要对组织负责,对矿上安全负责,也对自己负责。在检查完毕后的通报会上,朱鹊因女友九思以跳河要挟,喝令朱鹊立刻赶去见她。他知道九思脾气,说到做到,不是吓唬人,不得不请假先行离开。在路上,朱鹊给邓主任打电话,询问最后敲定的上文书的隐患情况。邓主任没接电话,可能忙开会。

九思太任性,胡球闹。朱鹊鼻子堵气歪了,没给九思好脸色。九思见状,果真从桥上跳了下去,她不会游泳,在水中扑腾了一阵子。所幸桥不高,河水平缓,虽没有生命危险,但河水喝了不少。朱鹊吓得腿肚子打颤,顾不上脱衣服,跳水救人。

桥上及岸边围观了不少人,有人忙着拍视频,有人急于拍照,好事者哪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视频或照片发在抖音上蹭流量。朱鹊也是个旱鸭子,灌了一肚子水,被人顺手牵羊捞了上来。

炫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风凉话说过没完,问这是演电视剧还是想出名,刺激是刺激,就是太危险,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下次再演时,麻烦提前告知一声,以便现场直播。哇塞,两个落汤鸡,不,是落水狗。不过,一样狗血,一样悲催。

滚,白眼狼。朱鹊脸色苍白,低声呵斥。

人们认为,虽然不会游泳,但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见义勇为”,同样值得称道和宣扬。因此,朱鹊走红,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朱鹊被网友们当成救人英雄,以致羞愧难当,赶忙拍了视频发在抖音上,澄清事实。网友感觉被愚弄,由爱生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朱鹊为此招来一片骂声,甚至被人肉搜索和人身攻击。

鉴于朱鹊的轰动效应,检查组没再让朱鹊参加接下来其他煤矿的检查。牛总临时换成别人,并提醒朱鹊要处理好家事,不能影响工作。朱鹊无地自容,遇到如此野蛮女友,不知如何处理,像抱住火药桶,担心随时会爆炸。

朱鹊决定公开帮助外包队追讨拖欠的工资,通过炫武联系上阎老板。炫武只知道阎老板来自祖国的西边,其他一概不知。阎老板感激朱鹊的侠肝义胆,并派人送来与青隆煤矿签订的合同、考勤表、工作量记录本和结算单。他说如果矿上不给,他们有的是办法,准备去矿上堵办公楼。再不行,去县政府前静坐,或上访,现在是法治社会,相信政府会替老百姓做主,不信矿上不给。

有理走遍天下,朱鹊劝阎老板不能采取过激行为,要通过合法渠道进行申诉。否则,有理会变成无理,没必要,也不值得。阎老板说是是,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做出格的事,如果有,也是矿方是逼的。

做事雷厉风行,是朱鹊一贯的作风。虽然不让他参加专家组进行安全检查,牛总也准了几天假,叮嘱他彻底处理好后院的事情。但是他第二天上午就去了青隆煤矿,他性子急,工资的事不能再拖下去。这次以外包队辩护人的身份来到青隆煤矿,身份不同,受欢迎的程度天差地别。一提及为外包队的工资而来,矿上有关人员警惕性极高,找地测科王科长,王科长惊愕地瞅了朱鹊良久,最后说工资的事得找人资科。人资科的人说这关乎法务纠纷,得找企管科,可企管科的人要找分管领导。到了四楼找分管工农关系的皮副矿长,皮副矿长的办公室门紧锁着,敲门没反应,好不容易要来电话,打了好几次,对方一直不接。去五楼办公室打听皮副矿长在哪儿,答曰去集团公司开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矿。

楼上楼下,朱鹊不知跑了多少趟,人都跑憨了,可到头来,要找的人却不在。朱鹊心里有气,却不便发作,只能忍住。今天不在,明天再来。明天不在,后天再来,总有一天会在。朱鹊不信邪,暗下决心,不解决拖欠的工资绝不罢休。

当太阳再次从东边升起,朱鹊已经抵达青隆煤矿办公楼前。九思打来电话,这是“跳河事件”后,是第一次主动打来的。朱鹊现在一见九思的电话心里就发怵,不知说什么好。在九思面前,他感觉自己的情商几乎为零。尽管九思比先前温柔了许多,仍心有余悸。他没有立即接电话,而是犹豫良久,接通后低声说正在开会。九思欲言又止,闲扯了几句没边没际的话,就挂了。

每次接完九思的电话,朱鹊没有快乐,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现在采取了逃避战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皮副矿长一直没出现在办公楼。朱鹊蹲守了一天,一无所获。这次,他没生气,也没回县城。矿区大门外有一家小旅馆,也是唯一一家旅馆,平时很少有旅客住宿。朱鹊住下来,准备打持久战。又一个白昼如期而至,朱鹊早早起床准备,赶在八点前在皮副矿长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逮到了皮副矿长这只“大兔子”。皮副矿长与朱鹊见过两次面,早已认识,明知故问找他何事。朱鹊开门见山,是关于外包队工资的事。皮副矿长问外包队的工资早已结清,还能有什么绊绊扯扯的。说朱鹊不了解实情,不能帮着外包队瞎起哄。朱鹊一听,心里不高兴,问皮副矿长有时间的话,好好谈谈。皮副矿长说忙得很,也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他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走司法程序,矿上将奉陪到底。

还是先谈谈吧,朱鹊耐着性子说,能私下解决何必对簿公堂呢。

我没时间,马上又得开会。皮副矿长说完腋下夹着笔记本匆匆下楼去了。朱鹊不甘心,在四楼守了一个多小时,才悻悻离开。中午下班前和下午又去了两次,仍然没见到皮副矿长的鬼影子。朱鹊很生气,径直跑到五楼,不管三七二十一,咚咚咚地敲响了谢矿长办公室的门。里头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反应。又敲,一次比一次敲得响亮。正当朱鹊以为没希望准备离开时,门开了。

谢矿长秃顶,像抹了油,锃光瓦亮。他很不高兴,问什么事。朱鹊说明来意,请矿上给于配合,正视拖欠工资的事,不要推诿扯皮。朱鹊义正辞严,不卑不亢,话里话外带着火药味。他被惹急了,管你是谁,有话直说,又气就撒。谢矿长很淡定,要朱鹊明天上午九点半来矿上,他亲自安排。

你们是国企,大企业,说出的话掉在地上要砸一个坑。我明天再来。朱鹊说完,带着风下了楼。

又迎来新的一天,朱鹊的心情就像这晴朗的天气一样,高远,舒畅。万事开头难,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有了眉目,给了自己很大的鼓舞和信心。既然约好时间,就没必要去得太早,朱鹊九点才不慌不忙进入办公楼,去了三楼会议室。九点二十,皮副矿长他们陆陆续续进入会议室。除皮副矿长外,那几个人当中有三个人朱鹊见过一面,分别是人资科、财务科和企管科的,为工资的事第一天就找过他们,印象深刻。

朱鹊不饶弯子,开宗明义,是为外包队的工资而来,请矿方给予理解和配合。也许是昨天谢矿长被朱鹊的义正辞严所震慑,也许谢矿长良心未泯,总之,皮副矿长他们态度谦和了许多,双方在平和友好的气氛中商量和谈判。

企管科的将签订的合同、工程量验收表及结算清单递给朱鹊。合同上那鲜红清晰的公章,谢矿长的签名是用书法笔写的,行楷字,大方,遒劲有力。条款里写得清清楚楚,按当月完成的掘进进尺乘以延米单价进行结算,延米单价含辅助费用,并明确影响时间不计。当看到这儿时,朱鹊心里一咯噔,这条与阎老板提供的合同不一样,阎老板提供的合同里除按进尺结算外,影响时间和开工前的准备时间按计时结算,即每工五百元。里头的公章和签字有点模糊,一看就是复印件,不是原件,让人怀疑做过手脚。朱鹊要原件,阎老板说矿上给的就是这个。而现在矿方提供的合同才是原件。工程量验收表双方都签了字,无懈可击,结算清单也没问题。

从矿方提供的资料来看,没什么问题,朱鹊不免紧张,心想,兴师问罪而来,却要被扣个无理取闹的帽子收场,岂不尴尬。

我们都是按合同办事,有根有据,你也看了,不存在拖欠工资一说。企管科的那人见朱鹊没查出任何问题,得意地说,再就是,我们按合同已经进行结算,要他们做工资表,工资表一做好,我们就付款。他们到现在没把工资表给我们,我们没法付工资。

我们不能把钱直接打给阎老板,如果他卷款而去,其他人领不到工资咋办?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财务科的补充说。

朱鹊没吭声,假装查看资料,心里寻找应对之策。既然两个合同不一样,那就合同条款上寻找突破口。

你们说的没错。但针对合同里的一些条款,我提三点意见。朱鹊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表格,分别是阎老板提供的影响时间记录表、工作量记录表和考勤表,递给企管科的那人。朱鹊接着说,第一,不计影响,应该视情况而言,如果是矿方影响,就应该给影响费用。矿方搞一刀切,什么都不给,这是霸王条款,也是无效的。第二,新开工作面准备工作多,时间长,应单独计费。第三,辅助费用取费不够,延米单价里仅含一百米范围内的人工运输设备和材料,而实际运输距离有五百多米。

合同是签字盖了章的,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皮副矿长轻蔑地说。

如果矿方不结算这部分费用,那只能走司法程序,进行申诉。请矿方三思。朱鹊严肃地说,为这事上法庭,矿方因此“名声在外”,今后谁还敢与你们合作。对你们来说,钱是小事,名誉受损才是大事。

没人吱声。

当初签订合同前,阎老板带人下井去看过现场,何况他也不是第一天干煤矿,我相信他与我们签订施工合同应该不是第一家。签合同时,他应该考虑到这些,当时他非常爽快,没提出任何异议。我们还特意提醒他,如果有问题可以商量。到现在提这些,我觉得不妥。企管科的那人提出反对意见。

根据2020年11月国家下发的《煤矿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第十六条,将井下采掘作业或者井巷维修作业承包给个人的,属于重大隐患。我只要把这些资料往县能源局一送,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罚款十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朱鹊平静地说。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嗨,不用争了,就按朱总说的办,该结结,也没几个钱。皮副矿长说,不过,还是等我向谢矿汇报后再回复。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朱鹊估算了一下,按他的说法结算,应能多结算四万多元。干煤矿不容易,能争取一点是一点。朱鹊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出了大门,他把谈判的结果告诉阎老板。阎老板没吭声,过了一会说朱鹊辛苦了,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他自己能摆平。朱鹊知道阎老板不满意,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自己尽力了,问心无愧。

回到县城小区,朱鹊准备进单元楼时,远远看到炫武与一个高个男人站在花坛边,挨得近,在嘀咕什么。那男的四方脸,寸头,皮肤白净,四十一二岁,两手抄在衣兜里。朱鹊顿生好奇,悄悄走过去,躲在墙角边偷听。他们很警觉,说了几句就匆匆走开了。朱鹊隐隐约约听到那男的要炫武明天把人组织好,多找些人去矿上,大造声势,闹得越大越好。炫武问别的矿咋办,那人说已安排人。

朱鹊暗叫不好,他们明天要去矿上闹事,青隆煤矿只是其中之一。蹊跷的是,好像他们早有预谋,朱鹊越想越不对劲,莫非他们利用拖欠工资进行敲诈?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好心办了坏事,帮了倒忙。这事,他不能不管。

假期已到,朱鹊说后院的事还没处理好,向牛总续了三天假。炫武没有回家,待那人走后,他在花坛边打了一会电话,也离开了。朱鹊本想找炫武谈谈,阻止他干违法的事,到了晚上,没等到他回来。朱鹊给他打电话,一直不接,气得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朱鹊坐在沙发上,仰面靠着,凝视天花板发呆。他仿佛看到炫武一步步滑向黑暗的无底深渊,想拉却拉不住,一点办法也没有。

九思打来电话,求朱鹊见一面。朱鹊没心思接,可九思不达目的不罢休,手机一直响过不停。朱鹊不忍心,还是接了电话,九思情绪不好,想立即见到他。朱鹊心里茫然,说自己在外面办事,没在县城。九思沉默很久,才不得不挂了电话。一头是炫武,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控制。一头是九思,如同转氨酶升高,不仅吃东西没味,还嘴里带苦。这两头都让朱鹊牵挂,丢不开,又放不下。朱鹊三十不到,可人愁成快四十了。

第二天,车在路上出了点状况,朱鹊赶到青隆煤矿已快十一点了,办公楼前一如既往地平静,一个围堵的人都没有。朱鹊一打听,外包队的人根本没来。朱鹊扑了空,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第三天,当朱鹊得知炫武带人围堵青隆煤矿办公大楼,匆匆驱车赶到时,围堵已接近尾声,派出所的民警做通了围堵人员的工作,围堵人员陆陆续续离开。朱鹊悬着的心才稍安,他四处寻找炫武,可炫武像失踪了似的,咋也找不着。

不经意间,朱鹊与皮副矿长打了个照面,皮副矿长脸色很难看,生气地说,昨天说好等消息,你们就一天也等不了,今天就组织人来闹事,太不地道了。

我,我……朱鹊一紧张,就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被冤枉,想解释,可皮副矿长瞧都没瞧他一眼,就走了。本想阻止,帮矿上解围,却被误会,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比窦娥还冤。

在回城的路上,牛总打来电话。牛总在电话里把朱鹊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不好好处理家里的事情,跑到青隆煤矿做球,还组织外包队围堵矿上。是闲得蛋疼,还是脑壳进水了。皮副矿长刚给他打了电话,非常生气,已经取消合作,不签地灾评估报告的合同了。

朱鹊听了惊讶万分,这才感觉把事态严重。

末了,牛总毫不客气地要朱鹊打包走人,说什么不能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公司不需要他这种人,麻烦他滚远点,滚得越远越好。朱鹊回到公司,找牛总解释清楚,牛总根本不给机会,铁了心炒了朱鹊的鱿鱼。

工作没了就没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朱鹊不担心找不到工作,只是让公司蒙冤受损,心里很是愧疚。这事因自己而起,不能一拍屁股一走了之。此后,一有时间就往青隆煤矿跑,断断续续,前后跑了十多天,朱鹊嘴皮子都磨破了,解释再解释,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公司无关。现在公司把他开了,他没二话,只求矿上继续与公司合作。皮副矿长不答应,直接找谢矿长,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三次,四次……直到答应为止。不管低声下气也好,求爷爷告奶奶也罢,只要矿上答应,他干什么都无所谓。

为了合同的事,朱鹊要做最后的努力,尽人事听天命,如果矿上铁了心不给机会,那只能认命。那天去得较晚,到达青隆煤矿已是中午,一进矿区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人们议论纷纷。还未走近办公大楼,就隐隐听到嘈杂声,许多人围在办公楼玻璃门前。朱鹊把车停止路边,快步向办公楼走出。一问才知道又是外包队在闹事。

围堵的人们当中有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还有四五个妇女,其中有一个朱鹊见过。朱鹊立马明白个中奥秘,顿生厌恶之感。他们堵在门口,只准进不准出。朱鹊说是阎老板派来与矿上谈判的,混进楼去,立即去了人资科,找到上次参加谈判的那个人,说明来意后,要他配合。那人很警惕,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把外包队那些人的劳动合同都复印了一份,交给朱鹊。朱鹊把这些合同复印件装在公文包里,又连哄带蒙出了大门。

朱鹊首先问先前见过的那中年妇女来这儿干嘛,那妇女弱弱地说替他男人要工资,朱鹊问她男人叫什么名字,她顿时语塞,半天说不出来。

堵大门闹事,是扰乱社会治安,破坏安全生产,是违法犯罪,是要被罚款被拘留的。一会儿派出所的就到,上次苦口婆心做你们的工作,这次是直接抓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这时,朱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劳动合同,大声说,我知道有些人是被人雇来凑热闹的,是个托。真正外包队的人员名单在我手里,如果与你没一毛钱的关系,请赶紧离开,别为了区区一百把块钱,被抓起来拘留,不值得。

你究竟是哪一伙的?他们瞪大眼睛不解地问。

我哪一伙也不是,是与正义一伙的。朱鹊说。说完对那妇女喝道,还不走,等警察来抓你?那妇女犹豫了一会,极不情愿地走了。接着又走了一个,两个,三个。朱鹊盯着上次见过的灰白头发,问他替谁来的。那人嘴硬,说不替谁。朱鹊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凭什么告诉他。朱鹊说这合同都有照片,骗不了他。朱鹊对大家说不怕坐牢的,尽管在这儿堵。

他们开始议论纷纷。

真正在矿上干了的,矿上也不会欠你们的,是不是?朱鹊问人资科那人,既是问他,同时也是告诉堵大门那些人。

是的。只要你们老板把工资表做好,你们都签了字按了手印,矿上就把该给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发给你们。人资科那人借机解释说。

那影响时间和干零活给不给钱?有人问。

给。人资科的那人坚定地说,矿上已经同意给,所以你们回去,找你们老板抓紧做工资表。你们堵围在这儿能解决问题吗?

一会儿,远远地传来“呜嘟呜嘟”警笛声。朱鹊说,你们听听,警察来了,还不快走。

那些滥竽充数的托儿一看形势不妙,接二连三地溜了,剩下十一、二个人,在朱鹊和人资科那人劝解下,也散了。人资科那人赶忙给皮副矿长打电话汇报,没几分钟,皮副矿长来到大门口,后面跟着下来的,还有炫武和另外一个人。

人资科那人告诉皮副矿长,多亏了朱鹊解围,好不容易把他们劝走了。皮副矿长很高兴,双手握住朱鹊的手说谢谢。

炫武和后面那人一看大门口围堵的人没了,惊愕不已。一听说是朱鹊给打发走了,火冒三丈,但又不便发作,从朱鹊身旁走过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他坏了他们的好事,功亏一篑。故意撞了一下朱鹊,朱鹊差点摔倒。

朱鹊喊炫武等一下,想劝他收手。炫武没搭理,气冲冲地上车走了。朱鹊连忙告别皮副矿长,急忙开车追去。

炫武与朱鹊大吵了一架。

炫武气势汹汹,骂他胳膊肘往外拐,要与朱鹊断绝兄弟关系,永远不想见到他。朱鹊气得发抖,动手打了炫武一耳光。炫武不甘示弱,给了朱鹊一拳,打在朱鹊鼻梁上,血顺着两个鼻孔蛇一般溜了出来。炫武气咻咻地走了,朱鹊捂着鼻子去追,没追上。等血不流了,朱鹊回到家,将血洗干净,瘫在沙发上,脑海一片空白,往事却潮水般涌来。

母亲离世前,私下告诉朱鹊关于炫武的秘密。炫武不是他的同胞弟弟,是在朱鹊八岁那年捡来的。那是个深秋的早晨,天气有点冷。母亲与父亲早早去镇上赶场,在距镇上不远的路边,听到小孩的哭声。父亲母亲十分惊讶,循声而去,在路边的灌木丛后发现一个小男孩,不到两岁的样子,冷得索索发抖,嘴唇冻乌了,身上很脏,像个乞丐。小孩胆怯地看着父亲母亲,可怜巴巴地说饿,父母亲问他爸妈呢,家在哪儿,他都摇头。父亲母亲以为那小孩可能迷路了,就领着他去镇上吃了饭,洗了澡,理了发,还买了新衣服。一收拾,小孩长得不错,讨人喜欢。后来小孩说,他家前面有条河,在河边玩耍时,有人给他糖吃,他就跟着别人上了车,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走了多远。他饿了,想找东西吃,趁人不备,偷偷下了车,躲在路旁,等车走了,他不知往哪儿走,心里害怕,就哭了。

那些年,父亲母亲总想再要一个小孩,却迟迟未能如愿。这不,老天爷送来一个,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这样,炫武进了他们家,成了朱鹊的弟弟。母亲弥留之际,反复叮嘱朱鹊一定要照顾好炫武,想办法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朱鹊十分后悔动手打了炫武,想起炫武的身世,甚觉可怜。也许炫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破罐子破摔,放任自己。他这个当哥的,有责任保护他,引导他。要不然,对不起母亲的嘱托,对不起炫武的亲生父母,也愧对自己。或许找到了亲生父母,有了归属感,炫武也许会改变自己。

犹豫再三,朱鹊下定决心去派出所登记备案,把炫武小时候的照片、现在的照片、身份证复印件及相关信息留给派出所,请他们在公安系统内打听,如果有消息及时告知。朱鹊无意间浏览派出所的公示栏里张贴一些在逃嫌疑人的通告,其中有一张已经发白。朱鹊仔细一看,是前年的一个在逃人贩子:阎百虎,男,三十九岁,身份证号码×××,甘肃省陇南市×××人。上面有头像,有点模糊,但勉强看得清。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眼熟,却咋也想不起来。一想起炫武的事,朱鹊对人贩子深恶痛绝,不仅害了小孩,也害了小孩的父母,甚至一家人。

出了派出所,朱鹊开车来到街上,经过红星小学门前的岔口时,正值放学时间,一个小女孩突然从车前横穿跑过,朱鹊猛踩刹车,可来不及了,把小孩蹭倒在地。朱鹊吓得心惊肉跳,连忙下车查看小女孩的伤情。小女孩倒在地上,脑袋离前右轮胎仅五公分左右,好险,真是老天保佑。小女孩左腿受伤,鲜血洇红了袜子。小女孩没有哭,也许被吓蒙了,顾不上疼。也许太疼,疼麻了,暂时失去了知觉。朱鹊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他来不及多想,抱起小女孩,拦上一辆出租车,朝附近的市第二人民医院开去。

经照片和诊断,小女孩的左腿受了伤,但未伤及骨头。后脑勺磕破了皮。大夫要求住院治疗。小女孩受了惊吓,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鸟,蜷缩着,目光呆滞。朱鹊怜悯小女孩,想亲近她,去拉她的手。她非常抗拒,把手藏在身后,向另一侧的床边挪移,剧烈的疼痛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叫一声疼。朱鹊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要小女孩别动,问她什么,她一直沉默不语。

朱鹊请护士照看一下小女孩,下楼去店里吃了一碗羊肉粉,去超市买了一箱优酸乳和一个布娃娃,在网上点了麦当劳外卖。进病房门口时,小女孩往门口张望,一见他进来时,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朱鹊把布娃娃给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如同向日葵见了阳光,亮灿灿的。小女孩把布娃娃抱在怀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朱鹊打开一盒优酸乳,插上吸管,递给小女孩。小女孩腾出一只手,接了优酸乳,感激地看了朱鹊一眼,然后慢慢地吸,吸一小口就看一眼,担心一下子就没了。

喝吧,这儿还有,全是给你的。没了我再去买。朱鹊看着小女孩,拍了拍那箱优酸乳,微笑着说。

小女孩听了,就大口大口喝,她饿了,早已抵不住牛奶的诱惑。不到一刻钟,麦当劳被送到小女孩跟前。

想不想吃?朱鹊亲切地问小女孩。

哇塞,麦当劳!我从来没吃过。见同学们吃过,我做梦都想,可我没钱。小女孩兴奋地说,一会兴奋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她觉得那麦当劳不可能给她买的。

当朱鹊把麦当劳递给小女孩时,小女孩仿佛在做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鹊再次说给她时,她才把剩下的优酸乳搁在床头柜上,双手捧住麦当劳,欣喜地左看右看,舍不得吃。朱鹊说吃吧吃吧,下次想吃,叔再买。

关系热络了,小女孩话多起来,像林中的鸟儿,唱个不停。她叫佳仁,今年六岁,前年来到这个地方。她家在很远的大山里,已经快三年没见过爸妈了,现在就一个大伯。她上一年级,住校,大伯很少来看她。

幸好佳仁记得班主任的电话,朱鹊打过去,告诉她佳仁受伤了,在市二医,还让佳仁通了话,好让班主任放心。

渐渐地,佳仁粘上了朱鹊,只要离开病房,她就会问叔叔去哪儿,还回来不。朱鹊知道佳仁怕他走了就不回来,笑着点了点头。

在佳仁瞌睡的空隙里,朱鹊给律师事务所的郭经理打电话,答应去他那儿上班。郭经理高兴地说非常欢迎他的加入。朱鹊正式重操旧业,同时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只要为农民工打官司,他优先接手,甚至免费为他们辩护,也在所不惜。

朱鹊联系不上佳仁的大伯,只能亲自照顾佳仁。佳仁为不能上课而发愁,朱鹊给她班主任打电话,请她把每天要上的语文数学章节告诉他,他给佳仁上课。因此,佳仁又有了笑容,学起来格外认真,这一对一的教学模式,效果蛮不错。

对佳仁来说,住院期间与朱鹊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七天后要出院,意味着不能与朱鹊叔叔在一起了,她恳求大夫再多住几天。大夫笑着说不能呀,伤好了就得出院,这是规矩。朱鹊把佳仁送到学校,佳仁依依不舍,含泪问叔叔今后还能不能去学校看她。她的同学都有爸妈去看他们,而她没有。朱鹊说一定会去的,把手机号码给她,有事打他手机。佳仁要与朱鹊拉勾,俩人拉勾发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朱鹊给佳仁买了一箱牛奶和几斤佳仁最爱吃的丑苹果,还有零食。嘱咐她安心学习,周末来接她去他家里玩。看到佳仁活蹦乱跳的样子,朱鹊不禁感慨,这才是孩子该有的快乐,该有的童年。

这次周末也是月末,佳仁打来电话,要朱鹊去她学校开家长会。先前一开家长会,佳仁就躲起来,不愿让人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朱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给佳仁买了奥特曼。开玩家长会,朱鹊拉着佳仁的小手出了校园,他要给佳仁一个小惊喜。

朱鹊没有开车,与佳仁上了2路车。

阎老板赶到红星小学校门口时,孩子们都回家去了,校门口早已空空如也。因为是月末,孩子们不留校。阎老板问旁边摆摊的中年妇女看见他的闺女没有,那中年妇女认识阎老板和他闺女,说半小时前与一个小伙子上了2路车走了。

2路车开往五蕴寺方向。阎老板说了声谢谢,匆匆开车朝2路车追去。

天阴沉下来,零星地飘起了雪花。气温骤降,街上的人缩颈跺脚,抵御寒冷。阎老板一路追到五蕴寺,依然没发现闺女的踪影。

暮鼓已经敲响,声声入耳,是那么柔和,又是那么铿锵,像敲在阎老板的心坎上。他情不自禁地向寺内走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第一次来寺庙,被寺庙内的恢弘和气势所震撼,误打误撞,来到大雄宝殿,三尊高大佛像耸立的面前,他连忙跪拜,口念阿弥陀佛,虔诚地鞠了三躬,叩了三个头。然后恭敬地退去大殿。

念佛堂内有法师正给信徒们问答解惑,阎老板忍不住来到门口窥视,堂内宽敞,约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坐满了善男信女,都在专注听讲。那些人都身穿灰色的海清,仅个别的穿着平常衣服,显得格外扎眼,格格不入。阎老板身不由己走了进去,见前面有个空位,犹疑要不要去坐。这时,空坐旁边那人示意他去坐,别来回走动。那人身着海清,长发挽在脑后,面容娇美,眉目生辉,给阎老板投以微笑。

阎老板从来没见过如此动人的女人,他阅女人无数,却没像今天如此心动过。那女人有一股强大的磁场吸引着他这块生铁。他躬身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的空座位上,心驰摇曳,有点局促不安,又像坐在火炉旁,全身燥热。他低下头,不敢看女的,用余光扫视。那女的一直在认真听讲,做笔记,全然无视身旁的阎老板。

因离得较远,阎老板看不清台前的法师,只能那法师讲:人行善也好,做恶也罢,都会得到相应的报应。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叫因果报应。这辈子做的恶事,当然会受到惩罚,这辈子惩罚不完,下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恶事做得太多,死后下无间地狱,不停歇地受到各种各样惨烈的报应。如果没人行善救赎,就永远不能脱离苦海。

阎老板以往不信这个,今天却心神不安,好像法师就专门说他似的,突然心生恐惧和愧疚。

那法师要大家闭上眼睛冥想,想自己的过往,行过哪些善事,做过哪些恶事,反省自己。阎老板瞄了一眼身旁那女的,只见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好像沉入美好的往事之中。阎老板也闭上眼,想想过去,可一会儿脑海里出现无数双愤怒的、怜悯的、流泪的眼睛,还有无数双手朝他扑来,或打,或抓,或挠。他躲闪不及,啊的一声,睁开眼,惊魂未定。

怎么啦?那女的关切地低声问。

没,没什么。阎老板不敢直视那女的,慌张地说。

那法师又讲道:学佛讲究修心,不仅仅在寺庙,也可以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在旅途中,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每晚临睡前,闭上眼,完全放松,反省和检讨自己,今天有哪些没做好的地方。譬如,说了错话,打了诳语,起了贪念,慢待了别人等,要加以改进。如此这般,才能精进。人的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五蕴皆空,何必贪嗔痴慢疑。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别等明天……

从寺庙出来,天完全黑了。阎老板感觉自己像沐浴了一般,洗去先前的污垢,内心变得清爽和明朗,从此心中住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温和的自己。

雪花落在地上,就化了,化成了水,空气中寒气更重。阎老板开车回到城区,在家福乐大超市门口,看到闺女和一个小伙子站在路边等车,灯火璀璨里,闺女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手里拿着奥特曼。那小伙子提着一大袋东西和一个精致的大蛋糕。

阎老板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两眼充满仇恨的怒火。他认得那小伙,旧账新账一起算。他被冲动的魔鬼占领了心海,停车从后备箱里拿出防身用的铁棍,快步上前扬起手臂就要劈下去。

爸。闺女惊恐地大叫道。

阎老板顿时愣住了,扬起的手臂和铁棍定格在空中,像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似的。一会儿缓缓放了下来。闺女只喊他大伯,从来不喊他爸,今天破天荒,竟然喊他爸了。这一声爸,立即驱散了他心中的恶魔,恢复了内心的平静,那个温和的自己重新冒了出来。心想,幸亏没劈下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佳仁就是阎老板要找的闺女,小伙子就是朱鹊。其实,佳仁情急之下喊朱鹊爸,想提醒他背后有人偷袭。却被阎老板误以为叫他爸,从而救了朱鹊,避免一场悲剧。真是无巧不成书。阎老板看到佳仁与朱鹊感情融洽,胜似父女,既羡慕又嫉妒。朱鹊邀请阎老板去他那儿给佳仁过生日。阎老板纳闷,问朱鹊怎么知道佳仁的生日,他至今无从知晓。朱鹊诡秘地笑着说118。阎老板问什么意思,朱鹊说既然都不知道佳仁的生日,他与佳仁商量好就定他们认识的那天——11月8日为佳仁的生日。

朱鹊做了一桌好菜,摆上一瓶习酒,两个大男人碰杯对饮,一起祝佳仁生日快乐。佳仁这是第一次过生日,把牛奶倒在杯里,三人碰杯,佳仁笑成了花儿。

阎百虎。朱鹊突然喊了一声。

嗯。阎老板想都没想,本能地应道。过后,他蹭地站起来,脸变了色,退后一步,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你就是阎百虎,甘肃陇南人,现年四十一岁。朱鹊平静地说。

谎言被戳穿,真相被揭露,阎老板慌里慌张地问,你想咋样?去告发我?

放心,要告发你何必等到现在。朱鹊叫阎老板坐下,不慌不忙地说,你难道一直这么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就不想提前结束这种日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我还能怎样?

去自首。我查了一下,你犯的罪顶破天判十年。如果自首,再主动帮助寻找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还能减刑。

我不想坐牢。也不能坐牢,我坐牢,佳仁没人照顾。

你只有自首,才是唯一出路,也是解脱最快的唯一法子。你若不敢,我陪你去。至于佳仁,你大可放心,我来照顾她,像亲闺女一样。

阎老板低下头说,我考虑考虑。

我等你消息。不为别人,为佳仁你也得去自首。朱鹊动情地说。

阎老板没心思再喝酒,转身要走。朱鹊留他住一晚,喝了酒不能开车。阎老板态度坚决,朱鹊不再挽留,为他叫了代驾,下楼送他上车。

回到客厅,朱鹊端出生日蛋糕,点上蜡烛,要佳仁闭上眼睛许愿。佳仁许完愿吹了蜡烛,非要说出她许了什么愿。朱鹊笑着说许愿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佳仁不听,执意要说,在朱鹊的耳朵边说,我想叫你爸爸。

可我还没结婚,怎么就有女儿呢。朱鹊高兴地说。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叫你爸爸。佳仁撇着嘴,不高兴。

朱鹊见状,说,好,好,我答应你。

爸。佳仁叫道。

呃。朱鹊应得开心。

佳仁立即搂住朱鹊的脖子,高兴地说,我终于有爸爸了。

湿地公园在市区南郊,一大片水域,其上长长的彩桥弯来绕去,秋天里芦苇荡漾,灰色的野鸭和白色的鹭鸶悠闲觅食,游荡,出没其间。周围是大片树林,林中曲径通幽,适合散步,闲聊。

阎老板给朱鹊打来电话,告诉朱鹊他思来想去,决定去自首,自首前要见朱鹊一面。朱鹊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湿地公园与阎老板会面。见到朱鹊,阎老板心情很复杂,有一丝轻松,但更多的是担忧和不安。他郑重把佳仁托付给朱鹊,务必替他照顾好佳仁,佳仁是他今生的全部希望,要不然没什么可留恋的。

千万不能灰心,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再大的难处,受多大的罪,也不能放弃人生的希望。朱鹊劝道,你还年轻,刑满后不过五十岁左右,人生才过了一半,还可以成家,凭你的本事还可以干一番事业。

哎,不想那么多。阎老板拿出一张银行卡给朱鹊,而后说,我把车子卖了,加上先前的存款,共有三十多万,作为这些年佳仁的学习和生活的开销。

朱鹊没接,说佳仁也是他闺女,他有义务养育她。阎老板再三恳求,要不然他不放心。朱鹊这才难为情地收下,心想,给阎老板留着,待他出狱后再给他,那时他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也作为他人生的启动资金。

突然想起欠薪的事,朱鹊问解决了没有。阎老板说早已解决,青隆煤矿在原来结算的基础上加了四万八千元,其他矿的也结算了,弟兄们的工资全部付清。其实,结多结少,也无所谓了,只要够付弟兄们的工资就行。

朱鹊感到欣慰,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自己总算没有白忙乎。

阎老板想与朱鹊结为拜把兄弟,朱鹊爽快地答应了。而后,俩人一起上了车向市公安局开去。

一个月后,判决书下来了,阎白虎犯贩卖人口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宣判那天,朱鹊带着佳仁去了,鼓励他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归来,每个月他会带着佳仁去看望他。

临别的时候,阎老板告诉朱鹊,炫武没与他在一起,离开他很长时间了。小伙子人不坏,还是想办法管管。

一天,冷雨细飘。朱鹊为一桩官司去郊区的幸福家园调查取证。经过一工地时,远远地里头传来嚷嚷声,一会儿,一个人拼命地跑出来,后面追着一大帮人。那些人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握着镐把,有的拿着钢筋棍,嚷嚷着抓小偷。

跑在前面的那人朝朱鹊跑来。朱鹊定睛一看,天啦,是炫武,他大吃一惊。

哥,救我。哥,救我。炫武这时也看到了朱鹊,赶忙惊慌失措地呼救。

朱鹊见状,寒毛竖起,立即冲上去,边冲边大声说,炫武别怕,哥来了。朱鹊要炫武继续往后跑,而他挡在那帮人面前,要他们别追了,有事冲他来。那帮人以为朱鹊与炫武是一伙的,不分青红皂白,把火气撒在朱鹊身上,一阵棍棒拳脚招呼。朱鹊很快倒在血泊里,昏了过去。

炫武如同惊弓之鸟,跑过去后,见没人再追,停下来回头观望,见朱鹊躺在地上,才意识大事不好。哥——炫武朝朱鹊跑去,边跑边喊。他惊恐万分,害怕哥被打死。那些人见朱鹊昏死过去,担心出人命,停止打斗,一哄而散。

哥。哥。炫武流着泪说,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

这时,围观的人叫炫武别只顾哭,赶紧送医院。炫武这才回过神,拦下一辆好心人的车,载着他们朝附近的医院飞驰。

朱鹊多处受伤,脑壳也挂了彩,大夫说那些人下手够狠,朱鹊差点就没命了。躺在病床上,朱鹊手臂上,肩上,腿上,后背,还有脑壳绑着纱布,像个刚下战场的伤员。想起当时的情景,炫武就后怕不已。如果不是朱鹊拦住,他可能小命就没了。看着病床上绑满纱布的哥,既心疼又愧疚。

哥,你知道吗,你躺在地上昏过去时,我以为你死了。炫武坐在床边说,当时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哥,你如果没了,我可咋办,真成了孤儿。突然觉得,我不能没有哥。哥,我太不懂事,对不起!

这没什么,你有危险,当哥的咋能不冲上去呢。那么多人,我也害怕,再怕我也得保护你,因为我是哥。他想伸手摸摸炫武,可手臂的伤疼得他直冒冷汗。炫武心疼,要朱鹊别动。

经此一事,炫武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他深刻体会到有哥的重要性,深深被哥不顾一切冲上去保护他的举动所感动。亲情,在哥俩之间弥漫。想起以前哥对他的好,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决定从今往后不再吊儿郎当,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在炫武的精心照料下,朱鹊的伤情逐渐好转。几天后,炫武问九思姐最近怎么样了,咋没见她来医院看他。朱鹊叹气说他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偶尔通个电话,也聊不上几句。

出院后,朱鹊抽时间去了趟派出所,一来打听炫武寻亲的事是否有消息,二来把佳仁的信息进行登记备案,帮她寻找亲生父母。在与阎老板分别时,本想提佳仁寻亲的事,怕影响他服刑,因而没提这档子事。如果佳仁找到亲生父母,等他出狱之后再做解释吧,也许到那时他想通了,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替佳仁的亲生父母想想,他们将承受多大的打击和煎熬。

朱鹊以为不会与九思再见面了。岂料一天晚上突然造访。那天是周末,朱鹊正在客厅里辅导佳仁做作业,有人敲门,佳仁主动跑去开门。九思走了进来,本就带着火气,一见多了小姑娘,火气更大,大声质问朱鹊,这小姑娘是不是与哪个小三的野种。朱鹊一听心里十分反感,一开始懒得解释,见九思咄咄逼人,才说是朋友家的孩子。九思不信,气势汹汹地追问,不问出个一二三,决不罢休。

就是我闺女,咋啦,你管得着吗。朱鹊被逼急了,脱口而出,故意气九思。

九思好像终于抓到了铁证,气急败坏,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摔在地上,指着躲在沙发后面的佳仁对朱鹊嚷嚷,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只能选一个。

佳仁索索发抖,眼巴巴地看着朱鹊。朱鹊脸色铁青,把沙发后佳仁搂在怀里,叫九思不要再胡闹,赶紧回去,他明天还要参加一场重要的官司。

九思不依不饶,非要朱鹊立即做出决定。九思以为朱鹊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因而上前去拽佳仁,要把佳仁推出门外。朱鹊一把推开九思,叫她赶紧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叔叔,还是我走吧,姐姐不喜欢我。佳仁哭道。她一边哭一边收拾书本。朱鹊拉住佳仁,不让她收拾。九思见朱鹊铁了心,转身冲出门去。朱鹊安顿好佳仁,跟着追了出去,怕九思干傻事。

几天后,传来不好的消息,九思跳河了,还在上次那个地点,只是时间选在晚上。可奇怪的是,怎么也找不到九思的尸体。朱鹊沿河往下游找了二十多公里,依然一无所获,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牛总打来电话,朱鹊没心思接,可牛总不见黄河心不死,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朱鹊不得不接通电话,牛总请他回技术服务公司上班,青隆煤矿已同意继续合作,指名道姓要朱鹊亲自操刀。朱鹊婉拒了牛总的美意,没做太多的解释。

望着不停流淌的河水,朱鹊茫然地喊道:

九思,你在哪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