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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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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荡的爱情

袁航出事了。这事出得蹊跷。

在梅书记代表上级公司组织找袁航谈话后没几天,那天中午,袁航从澡堂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冒着热气。开完公司早调会来不及吃早餐就匆匆下井去了,井下事情太多,作为通防工区区长担子重,责任大。压力有时真能当饭吃,感觉不到饥饿。可一升井,肚子就叽哩咕噜起来,于是朝食堂走去。在上台阶时,岳子鹰走过来,说他印堂发暗,近日必有祸事,务必小心才是。袁航讥笑岳子鹰何时改行算命了。岳子鹰也不恼,说信不信由你,吃了亏别怪他没提醒。

袁航笑了笑,暗讽岳子鹰太八卦,一肚子花花肠子,如此做作,又出什么幺蛾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岳子鹰是防突办主任,在工作上与袁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一个动嘴一个动手而已。两人经常打交道,袁航深知岳子鹰的为人,很不以为然。

果不其然,下午袁航就被人砍了一刀,理由相当奇葩。那人叫嚣袁航睡了他婆娘。那人是看变电所的张小燕的老公,不在东方煤矿上班,听人挑唆拿刀砍人。袁航被砍蒙了,不是伤得重,仅削掉了两个手指头宽的头皮,不碍事,而是被砍的理由搞蒙了。不就是那次张小燕去镇上购物,东西太多提不了,袁航帮忙送到宿舍楼下,把东西交给她时,手碰了她的手。当时除了柔柔的,温温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张小燕两颊绯红,低眉不敢看他。其实也没什么,要命的是,这一幕正好被岳子鹰尽收眼底,岳子鹰看袁航的眼神怪怪的。除了碰手,袁航想不出别的暧昧的过往,是谁造谣生事,害得他背上生活作风不检点的骂名,不仅受皮肉之苦,还要倍受内心的煎熬。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倒好,不仅提拔当安全矿长没戏,就连通防工区区长的位置摇摇欲坠。袁航感觉到山雨欲来前的憋闷和压抑。安全矿长不当就不当,本就不打算当,这不正好,歪打正着。可通防工区区长的位置没了,面子挂不住,若是能力不够,工作没干好,还情有可原。可这算哪门子事。

阴谋,绝对是阴谋。袁航翻来覆去想这事。除了阴谋,根本解释不通。

半个月后,阴谋论似乎得到了印证。那就是岳子鹰当了安全矿长。袁航闻知此事,愣了半天,太出乎意外,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之后,袁航仿佛闻出点别样的味来,莫非是岳子鹰在背后捣鬼,一手导演了这场“桃色风波”,搅黄了他被提拔的大事,从而坐收渔翁之利,顺利登上安全矿长的宝座。这仅仅的猜测,袁航没有证据。

与岳子鹰相比,袁航被降为副区长,主持工作。梅书记语重深长,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组织还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要引以为戒,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袁航坚持自己是清白的,被人诬陷。梅书记冷笑,叫袁航不要再洗了,就是用强力洗衣粉也洗不白。无风不起浪,人家老公都砍上门来了,还敢说没事,谁信。男人嘛,敢做就敢当,错了就改。但不能再错,再错连改的机会都没了。

真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人一旦被贴上某某标签,是很难被撕下来的。桃色风波后,袁航好像矮人一等。苟矿看他时,眼里除了不满,还有不屑,让袁航心里难受,依他的脾气,真想拿刀砍人。

苟矿一直看袁航不顺眼,明里暗里找茬。袁航不傻,知道自己这个“三朝元老”的旧臣,不是苟矿带过来的自己人,永远入不了苟矿的法眼。袁航有能力,有魄力,把通防工区管得有模有样,工作稳步推进,多次受到上级公司的表扬,也是兄弟单位学习的示范。就这样,苟矿不但从不表扬,还鼻子不就鼻子,脸不是脸,有点瑕疵就吹胡子瞪眼拍桌子,骂人不算,还罚款,一罚就一千。你说,一个月工资又有几个一千。有次,真把袁航惹毛了,在会上顶了几句。哎呦,这可不得了,苟矿差点把桌子拍烂了,感到他那至高无上的的权威受到挑战,喝令袁航站着开会,一站就好几天。还是梅书记打圆场,才算完事。

与苟矿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也是袁航不愿当安全矿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苟矿为什么还同意让袁航当安全矿长。袁航想破脑壳没想明白,莫不是迫于上级公司的压力,还是实在找不到可用之人?三国演义里头,后期蜀国无大将,廖化作先锋。难道袁航也成了廖化,差点当了“先锋”。

也难怪,采空区着火,致使放水淹采区,损失上亿,这是重大责任事故,影响十分恶劣。五职矿长一下子被撸了四个。好比有人爱吃烧烤的鸡屁股,一串五个,一口下去四个没了,剩下最上头的那个大鸡屁股。知情人心里明白得很,迫于苟矿的权威,重生产轻安全,一氧化碳报警了,竟然安排人对传感器做手脚,表面太平无事,实则出现明火,瞒不住了,才东窗事发。结果下面的人都被撸了,他却安然无恙,风雨不动。

在安全生产上,苟矿嘴大屁股大,一屁股蹲你身上,全给你遮住,让你说不出话,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他的屁股下闻闻味。一想起这些,袁航心里就发毛,直冒虚汗。安全矿长,不是什么好差使,简直就是个坑,而且是个火坑。明知是坑,还傻乎乎地往里跳,除非脑壳装的全是水。如果他要当安全矿长,必须先把坑里的火灭了,再把坑填平。否则,八抬大轿来请他,他也不干。

一下子撸了四个副矿长,确实不好补充。所以,岳子鹰那种二货趁机登堂入室,当了安全矿长。袁航心想,等着瞧,有你岳子鹰哭的时候。

徒弟吴献请袁航吃杀猪饭。

吴献每次回来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娘,要请袁航喝酒,这是多年来形成的惯例。袁航也不客气,每次必去,而且喝得尽兴。这次也不例外,袁航心情不好,正好借酒消愁,于是满口答应。

二0一三年,吴献和卢小强走出大学校门,同一天分到通防工区,成为袁航手下的见习技术员。也许月老打了盹,以致两人在学校里错过了姻缘,离校时单身了二十多年仍孑然一身。煤矿本就女孩子少,就算有,也早已名花有主,成双成对。你干瞪眼,没用。在袁航的指点下,他们改变作战思路,走群众路线,去农村就地取材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毕竟是大学生,长得也不赖,一个冲锋,爱情的山头顺利拿下。拜堂成亲那天,袁航给他们当证婚人,喝得酩酊大醉,看那高兴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结婚呢。

煤炭行业好打摆子,时隔七八年犯病一次。东方煤矿身子骨弱,跟着打摆子,因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停建,放假。煤矿放假给职工家庭带来巨大的冲击,入不敷出,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徒弟的家庭都闹矛盾,拌嘴,吵架,冷战,从此阴云密布,不得清静。经济是基础,爱情是上层建筑,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也可以理解,总不能饿着肚子谈爱情不是,毕竟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也不能少。

穷则思变。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树枝细了,哪经得起吊,得另谋出路。吴献走传统路径,考事业单位,去了邻县当了驻矿安监员。虽未脱离煤矿,但工资有保障,旱涝保收,月薪六七千元,稳中有升,只是升的幅度用放大镜也难得看清。举家去了工作的县城,稳扎稳打,没几年买了房,安居乐业,总算落了地生了根。

而卢小强小两口最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都单身,都自由。孩子跟了妈,是前妻小玫主动要求的,小强没犹豫,他放心。小强成了孤家寡人,落得逍遥自在,在外跟着大包工头混,偶尔当二包工头过过瘾。那几年工程难干,钱难挣,晃荡了几年,虽不愁吃喝,但也没多少余钱。这小子别看与小玫关系不咋的,可与老丈人对脾气,几乎成了忘年交。离婚后每年总会回来几次,一来看看小孩,带些吃的玩的,毕竟是亲骨肉。二来看望老丈人,两人都爱酒,吹瓶畅饮,不醉不休。当然,少不了请袁航作陪。老丈人劝小强与小玫复婚,小强有意,可小玫不愿意。小玫去了福建打工,被那儿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窍。又蹉跎了几年,两人依然单身,都想融入外面的世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无奈外面的世界不收留他们。老丈人再提复婚的事,小强又不愿意了。毕竟常在外面跑的人,心野了,也懒散惯了,一下子收不回来。也许缘分已尽,只能认命了。

喝酒,喝酒,干了。老丈人喝酒不含糊。从此,不再提复婚这档子事。小强知道老丈人的心思,可男人不是抹布,女人想用就用,想扔就扔。无论如何,老丈人还是老丈人,一辈子的老丈人。

吴献的老丈人家在半山坡上的弯弯里,离矿上十分钟的车程。吴献开车来接袁航,袁航说何必麻烦,走几步就到了。吴献说反正没事,闲着也闲着。每次都这样,袁航嘴上说麻烦,但心里挺高兴的。老丈人家门前的水泥坪地边沿用自栽的盆景围着,废旧的塑料桶、脸盆、大盆、捡来的花盆,还有泡沫盒子,只要能盛土的都可以用来种花栽树。山茶花、月季花和野菊花正怒放,红艳艳,黄橙橙的,装扮着农家小院。坪地下面是高高的堡坎,坎前高大的光着枝丫的苦楝树和酸枣树等像倒立的大扫帚,被常绿的芭蕉树和桂花树簇拥着,芭蕉树叶子阔大,桂花的香气时不时地飘过来。楼房一侧紧邻着菜地,地里的白菜蓬蓬勃勃,绿得发亮。袁航很喜欢这个农家小院,视野开阔,环境幽静,四季长青。

杀猪饭是当地风俗,相当于吃过年饭。进入农历十一月,老乡们每家陆陆续续开始杀一头猪,这猪可以是自家喂养的,也可以买来杀的。荤菜全是猪身上的,可炒,可清炖,清炖的沾特制的辣椒水吃。酒是包谷酒,四十多度,真可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席是流水席,凑齐一桌就可以上菜倒酒。亲朋好友同事,都在被邀请之列。谁家来的客人越多,主人越有面子,说明主人家人缘好,人气旺。

才三十几岁,吴献就开始歇顶。目前他是局里的一个股长,依然精瘦,似乎没有一两多余的肉。聊到挖煤,趁着酒劲,大发感慨。袁航说挖煤犹如高空走钢丝,责任心就是保险绳,只要有一个责任心差点,把关不严,保险绳就会嘎嘣一声断掉,钢丝上的人都会掉下去。真是如临深渊,如临薄冰,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吴献深有同感,尤其当了股长后,感触更深。袁航问忙不忙,吴献婆娘抢话埋怨说,天天忙,没有一天不忙,就是周末和节假日也一样。一天到晚见不到人,有时干脆不回家,睡办公室。吴献说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吴献婆娘立马噤了声。

师傅,回过老家没有?吴献问。

自从春节来了,一直没回。袁航摇头叹道,回什么家,想都别想。

这么长期憋着,咋受得了。吴献小心翼翼,把握分寸,同情地说。心里藏着的话没说完,长期这么憋着,就不怕下水道堵了,生锈了,憋出毛病咋办。他不敢说,怕师傅发火。

袁航沉默。

师傅,听说你被砍了一刀,真的假的?吴献婆娘端菜出来好奇地问,忘了刚才吴献的警告。

吴献瞪了婆娘一眼,说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相信师傅的为人。继而问袁航是否真有此事,要不要他喊人把那人教训一顿。袁航为这事一直别扭,过了一会说别提了,还提它干嘛,被人算计,当了冤大头。

两人又聊起小强,吴献羡慕小强活得潇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袁航又是叹气。

有同事结婚,是喜事,何况“新郎新娘”与袁航既是同事,也是朋友。按理说,袁航必须参加,可心里无来由地抵触。新郎新娘属于办公室恋情,双双各有家庭,粉碎了旧世界,等待了三年多才建立了新世界。既然是二婚,不就是两张床拼成一张床那么简单,要不安安静静地举行个简单仪式完事。可他们偏不,搞得像头婚似的,大张旗鼓,到处发请柬,在酒店举行隆重的婚礼。一家四口人站在台上,哪像结婚,更像大会师大团圆。

可仔细一想,从爱情到结婚,不管头婚还是二婚,对新郎新娘来说,来之不易,都是大事,喜事,都应该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碍于面子,袁航参加了婚礼。婚礼还没有开始,袁航坐在桌旁正枯坐沉思,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回过神来一看,是张小燕。她也来了。

自从桃色风波后,袁航怕见张小燕。一听她的声音,就本能地回避,起身要走。小燕赶忙拽住袁航的衣角,笑道,我又不是老虎,难道吃了你不成。袁航叫她有话就说,别拉拉扯扯。小燕说她有重要秘密,换个地方说。袁航要她就在这儿说,不说拉倒。

小燕见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上次的事。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继续说,上次的事不怨你,是有人找他办的,先给了两千元的定金,事成后又给了三千。他傻,什么活也敢接。

是谁找你老公?袁航尽管早已猜到,可亲耳听到还是惊讶。

他嘴严,打死也不说。

看来他蛮有职业道德的。

要不咱两假戏真做,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反正洗不白了,还不如顺水推舟。小燕俏皮地说,眼睛盯着袁航,看袁航的反应。

扯,打住。袁航狠狠剜了小燕一眼说,怕他再砍我,我只有一个脑袋,再砍就掉地上了。

袁航比小燕几乎大一轮,她才三十出头,要模样有模样,细皮嫩肉,性感。胸前鼓鼓的,像两个充满气的大气球,戳一下就会爆炸似的。瞅一眼,粘眼睛,心儿控制不住乱跳。若不是顾忌太多,袁航真想扑上去,把事办了。

小燕说她现在是自由身,她老公才不管她呢。袁航假装不高兴,说他可以做小燕的父亲了,不要胡说。小燕含情脉脉地看着袁航,她就喜欢像袁航这样有气质又帅气的中年大叔,太有杀伤力,她抗拒不了。听起来既像表白,又像玩笑话。

别扯远了。袁航说,要小燕隔开坐,别挨得太近。小燕瞅着袁航哧哧地笑,瞅得袁航面红耳赤,像烤了火,内心却吹来一缕风,凉丝丝的。

袁航感叹,婚姻讲究缘分。缘分有长有短,短的走着走着就散了。对小燕的婚姻状况,袁航最近有所耳闻,她与她老公关系不好,婚姻已名存实亡。他们没有孩子,因此,散起来也快,说散就散了。袁航佩服小燕的胆量,为爱敢说敢做。她属于强力胶型的,你一旦粘上,就很难掰开,很难撕下来。这也是袁航顾忌和担心的地方,所以,即使有贼心,也没贼胆。爱,有时也是一种伤害,尤其在围墙外面,别轻易碰触。

提及婚姻,袁航愁上眉头,他和夫人的婚姻已深入雷区多年,只因孩子还小,为了孩子健康成长,一直被捆绑维持到现在。如今,孩子已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该是给婚姻松绑的时候了。夫人常说,两地分居,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自打孩子上大学后,家里冷冷清清,一点人气也没有。名义上有老公,实际上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习惯了。先前为孩子而活,现在该为自己活了。

为了避开雷区,袁航想尽了办法,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婚姻。夫人买衣服,买。一件不够,两件,三件。买了春款买夏装,秋款过了,提醒她及时买绒衣。只要看中了,卡里没钱取定期存款,存款不够借钱也得买。包包,买。化妆品,必须的。洗面,美容,想去就去。男人挣钱女人花,没毛病,更何况袁航亏欠夫人的。既然是亏欠,夫人要,那就得给。

总而言之,地雷不挖,隐患不除,迟早会爆雷。雷爆了,缘分就没了,家也散了。

长时间高值瓦斯超限。这可捅了大娄子,捅到省局了。

岳子鹰遵照苟矿的指示,不折不扣地执行,不采取措施治理瓦斯,违章指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用袁航的话说经常走夜路总有遇到鬼的时候,蛮干多了,鬼终于来了。省局震怒,责成市局成立调查组进矿扒个底朝天。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岳子鹰一肚子委屈,没人同情,同情也没用。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分管安全的矿长,不削你削谁,撤销安全矿长职务,一撸到底,什么职务都没了。袁航作为通防工区区长,虽然多次强调打钻抽瓦斯,没被重视,但也逃脱不了干系,直接打回原形,成为技术员,连副区长都不是。

这回彻底轻松了,袁航苦笑。

祸福相依,不曾想,不到一个月,袁航的“好日子”到头了,上级公司一纸红文,袁航连升四级,一跃成为安全矿长。对于煤矿,安全第一,安全矿长不能一直空着。否则,本身就是重大隐患。

好日子还没过够,袁航还想推辞,可这次不是商量,是上级公司直接下文,没有商量余地。不干也得干,除非卷铺盖走人。服从组织安排,由不得你挑肥拣瘦,讨价还价。既然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组织认可自己的能力,也是喜事一件。

职位不同,眼界就不一样。袁航有这个潜质,他的眼睛像探照灯,像显微镜,先用探照灯扫视地面和井下每个犄角旮旯,捕捉隐患或问题,再用显微镜放大分析,找出症结,深挖根源,最后对症下药,跟踪监督落实。聪明人用制度管人,愚笨的人靠人盯人。针对现状,袁航安排或亲自操刀完善制度,用制度管人,逐渐规范职工行为,一点一滴改变他们的安全理念。采取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小问题初犯进行教育,不予处罚。大问题原则性问题犯一次严惩一次,决不手软。宁听骂声,不听哭声。

苟矿很不愿意让袁航当安全矿长,可这次上级公司根本没征求他的意见,而直接指定的。何况苟矿本是戴罪之身,是上级公司手下留情,他才保住了矿长宝座,还哪有资格说三道四。他深知袁航的犟脾气,袁航是刺猬,是仙人球,是专门扎人的。如果管安全没点个性,没点脾气,硬不起来,能管好安全吗?

也许好了伤疤忘了疼,苟矿忘性大,为了生产任务,违章指挥的老毛病又犯了。有个掘进工作面顶板破碎,不采取措施,依然高歌猛进。袁航不乐意,与苟矿硬杠起来,下井跑到工作面,坐在综掘机的炮头上,看谁敢动。他不怕死,可旁人怕,一看如此,只得乖乖采取措施。苟矿气得差点跳楼,但又无可奈何,暗骂袁航是他前世注定的克星,他那霸道总裁的做法不得不有所收敛。

管安全压力大,就像孙悟空戴上紧箍咒,头疼,憋闷。失眠是常有的事,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有时甚至不到三个小时。睡不着时,干脆下井去现场。如此这般,一个月下来,袁航掉了十多斤肉。

夫人来了,不打呼,搞偷袭。袁航除了惊喜,还有惊吓,感觉苗头不对,什么风把她吹来了,莫非桃色风波飘过千山万水,进了夫人的耳朵,兴师问罪来了?若真是这样,咋解释,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袁航左右为难。

袁航升井洗完澡夜幕已降临,矿区的路灯明晃晃地悬挂在半空中。微信上张小燕留言,说夫人下午三点就到了,在她那儿。袁航惊出一身冷汗,夫人突然袭击,她哪儿不去,偏去了小燕那里,难道有备而来?

顾不得多想,先见了人再说。袁航嗔怪夫人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好去车站接她,也不会让她干等这么久。夫人一脸平淡,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只说这样更好,不打扰他这个大忙人。

一进宿舍,袁航反手关门,待放下行李箱,一把抱住夫人,撅嘴往夫人脸上凑,被夫人轻轻推开。袁航硬往前贴,夫人头后仰,歪向一旁。袁航跟着歪向一旁,霸蛮让嘴唇贴在一起,腾出左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使两嘴唇贴得更紧,右手抱得更有劲。夫人渐渐放弃了抵抗,松开了紧闭的唇齿,任由袁航的舌头自由活动。于是,袁航加大了亲吻的力度和广度,右手开始夫人身上游离和抚摸。

两人挪到床前,顺势倒下去,袁航压在夫人身上,手忙脚乱,变得毫无章法。夫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十五的月亮,照亮了袁航暗沉的心空。待两人彻底坦诚相见,叠在一起,万事俱备时,可那玩意儿立场不坚定,打了退堂鼓,还没进攻,就败下阵来。慌乱的场面顿时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夫人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她掀下袁航,缓缓地穿上衣服。

是不是见了年轻漂亮的女人才有激情?夫人淡然地问。

良久,袁航说,哪儿的话,上个月还好好的,想你想得不行。可能工作压力太大,工作太忙,累的。

沉默。

我明天就回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夫人说。

那怎么行,这么远来了,不多住几天。袁航明知无望,还是挽留。

来了,心愿了了,没什么遗憾的。夫人淡然一笑。

袁航不明白,看着夫人,又不便问。

又是沉默。

走,吃饭去。袁航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你去吧,我吃过了,张小燕请的,她人不错。夫人说。

见夫人不去,袁航也没去,泡了方便面撮合一顿。

次日上午,夫人坐网约车走了。那时,袁航开完早调会,安排县能源局来矿检查的迎检工作。匆匆回到宿舍,夫人已经到了高铁站。宿舍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拖了地,抹了桌子和床头柜,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换下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袁航很感动,甚至有点温馨,但夫人匆匆离去,他心里直打鼓,有点慌。

矿区外,附近的农村里烟花响彻云霄,锣鼓锵锵,唢呐声声,哀乐悲切。天冷了,总有老人熬不过寒冷的冬天,驾鹤西去。

卢小强开车送袁航去高铁站。这么多年,小强除了蓄了胡须,还是老样子,没多大变化。只是老丈人去世,劳累和悲伤,以致一脸憔悴。谈起老丈人,他不禁感慨万分。老丈人终究不放心女儿,又舍不得小强这个前女婿,要他们答应复婚。为了安慰老丈人,让老丈人安心离去,他们又扯了结婚证,来了个假结婚。老丈人弥留之际,断断续续说来世还要与他喝酒,微笑着离开了人世。小强不胜伤感,说从此少了一个好朋友,一个至亲的人。

袁航要小强节哀顺变,别过于悲伤。劝他收收心,别再让心一直游荡,找小玫淡淡,好好过日子。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呢。

夫人限袁航一周内回老家办理离婚手续,要不然将向法院起诉。袁航心里难受,但仍异常平静,这天终于来了。他不怨夫人,毕竟亏欠夫人的,夫人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给了这个家,给了孩子,让孩子健康成长。

他们先去了县城,袁航采购了一些东西,再折返到高铁站。

回到老家县城,已经暮霭笼罩,小区住房在二十三楼,夫人开了门。进门就是餐厅,吊灯和壁灯都亮着,白色的餐桌上摆了菜。两个高脚玻璃里已倒了少许红酒,靠进门一端放着两张离婚协议书,用打开的中性笔压着。

夫人微笑着接下行李,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待袁航洗脸后请他坐在对面靠墙的座位上,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说,把字签了,喝两口。

这么急,能不能明天再签。袁航心里难受,来个缓兵之计。

签了吧,快刀斩乱麻,你好,我也好。夫人催促道。

看来毫无回旋余地,袁航拿起笔,又放下,神色凝重。

夫人眼一直盯着,内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最终还是签了。袁航起身去了书房,夫人叫他吃了再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晚餐,好合好散。袁航说不饿,吃不下。

第二天上午,袁航与夫人走在去民政局的路上。民政局离小区没多远,拐两个弯就到了。袁航埋怨民政局离得太近,后悔当初没选离得远的小区。进了民政局办事大厅,奇了怪了,平时人多要排长长的队,今天可能来得太早,竟然一个离婚的都没有,不用排队,直接办理。工作人员走完流程准备盖章,袁航的心快要崩出来了,就在这时,夫人接了电话,一边接一边往外走。袁航赶紧示意工作人员先别盖章,夫人在门口向袁航招手,要他过去。

老丈人走路时摔伤了,马上送往医院。经检查,右腿骨折,明天手术。老丈人大体格,别看今年八十五了,体重依然还有一百六十多斤,上床,下床,上卫生间,若不是壮劳力,根本服侍不了。像夫人那玲珑身材对付不了,想都别想,何况男女有别,也不方便。袁航正好赶上,责无旁贷,主动承担服侍的重任。夫人要袁航回去休息,她来服侍。袁航不听,难得回来一趟,给他一次尽孝的机会。

眨眼就过了五天,袁航一直在医院呆着,尽心尽力服侍老丈人。夫人一下班就来病房看望,问住院治病的钱够不够,袁航拿出工资卡晃了晃,要夫人放心,卡里有钱。第六天是周末,大清早,苟矿来电话要袁航赶紧回矿,省第二巡查组要来矿检查。夫人不乐意,一年到头,回来才几天,就催着回单位。袁航苦笑,干煤矿就这样,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不能停,不能慢,稍慢点,就得给你一鞭。

夫人让侄子开车送袁航到高铁站,临走前,袁航把工资卡塞给夫人,老丈人住院要花不少钱,尽管用,里头应该够。夫人不愿接,袁航说老丈人也是他的父亲,他有责任。匆匆下楼,又折返跑上楼,告诉夫人家里这次带回的那个袋子里,给老丈人和丈母娘各买了一套保暖内衣,请转交给两位老人,也给她买了礼物。

夫人问,什么礼物?

袁航说,回去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夫人要送他上车,袁航不让。夫人回到家打开袋子,除了两套保暖内衣,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珀金带坠项链,亮闪闪的,迷人,美观,掂在手里很有份量,价格一定不菲。这是袁航给夫人买的第三条项链,前两条是黄金的,比起这条,稍有逊色。夫人将项链围在脖子上,想起上次去矿上在宿舍里热吻的情景,心尖儿发颤,眼里泪光闪耀。

张小燕要走,离开东方煤矿,去浙江打工。

在变电所虽然清闲,但工资低,饿不着,可也吃不饱。临走时,她非要袁航去送她。

去吧,你的真命天子在那儿等你。袁航笑曰。

你能抱抱我吗?小燕说。

嗯。袁航礼节性地抱了一下小燕。小燕在他耳边低声说,嫂子是个好人,好好待她。说完,在袁航的脸上吻了一下,盖了一个火红的唇印。

袁航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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