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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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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房

半年前,老八宣布了回老家盖房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投进老家龙吟山这个小山村,在人们的心里炸开了。老六知道后既高兴又担心。

老八有三个同胞兄弟,按祖父之下的堂兄弟排序,分别是老六、老九和老十。堂兄弟之间,不直呼姓名,而是大的叫哥,小的叫弟,比如,大哥,二哥,六弟,十弟。老传统,一直沿用。除了老六守着老家,其余三个在外省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

对于盖房,老八变得异常有主见,至于何时破土动工,盖成什么样子,他一人说了算,谁说也没用,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老六对老八盖房很上心,无论正面出击,还是旁敲侧击,要打探准确消息。老八守口如瓶,仅一句“到时你就晓得了”就给打发了。刺探了多次,结果还是徒劳,老六为此生老八的闷气,可又不便发作,只能憋着。

先前,每次提及盖房子,老八扬言去城里买房,要彻底脱离农村。大家很不以为然,甚至暗讽他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老八现在的房子是在十几年前盖的,平房,四排三间,一底一楼。那时,从乡政府到大队部仅通了毛马路,像蛇行一般弯弯曲曲。开车像跳舞,颠得屁股疼。村民自掏腰包亲自动手,把毛马路修到龙吟山村子外。开货车的师傅不愿把车开进来,嫌毛马路不安全,担心翻车。老八好话说了几箩筐,运费一涨再涨,司机才勉强同意把建筑材料运进来。那次车子歪在路边,险些掉下高坎,把司机吓得够呛,幸好有惊无险。几年前,村村通水泥路的东风呼呼刮进了龙吟山,不仅将村道进行硬化,还在老六的带领下把公路从村子外延伸到家门口,大大方便了出行。从此,龙吟山如同一个甜瓜结结实实挂在村道这根藤蔓上,与外界紧紧连在了一起。

在龙吟山,好些年前全村子的房子先后旧貌换新颜,换成了两三层的楼房,风格各异,内外装修,美观,气派。只有老八的平房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渐渐成了“古董”,诉说着山村的风雨沧桑。老六作为组长,面子挂不住,多次催促老八盖房,老八不以为然,不愿在这穷山窝里盖房。老六不再多言,从此,眉头像老房子上锁,很少打开过。

老八一退休,就张罗盖房的事。

老六要老八别急,盖房是大事,急不得,等兄弟几个开了会,商量好了再动手也来得及。老八没吱声,好像不大乐意。自从老父亲去世后,老六继承了老父亲的威严。老六是兄长,兄长的面子还得给。老六给老九、老十挨个打电话,叫他们务必在六天之内赶回老家。老九说太忙,请不到假。老六不高兴,要老九自己想办法。

老九、老十远道回来,老六杀鸡杀鸭热情款待。此前,老八要招待他俩,被老六挡了回去。兄弟四个不喝酒,饭后边喝茶边开会。会议理所当然由老六主持,会议开始前,老八借故离开,磨磨蹭蹭好大一会才回到会场,老六脸垮着,提出要解决两件事。一件是老八要盖房,兄弟三个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毕竟盖房是大事,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能袖手旁观,让旁人看笑话。老六问老八还差钱不,老八乜斜了老六一眼,说老六明知故问,肯定差钱。

半年前,老八就做了铺垫,与兄弟几个提及盖房借钱的事。

借多少?老六问。

你们三个每人至少四万,少了就别借。老八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这哪是借钱,一点商量地余地都没有。

四万?你是盖高楼大厦还是别墅?沉寂了一会后,老六惊讶地问。

老八明显不高兴。

又是沉默。

四万就四万。老六说,九弟十弟你们咋样?

老九和老十嗯了一声,没异议。

老六要求每人先借两万给老八,余下的两万把钱准备好,只要老八喊借,就转给他。

老八的脸由阴转晴,高兴地说,暂时借这么点,如果不够,到时还得借。

到时真不够,肯定一起想办法。老六说,现在商量第二件事,老八你要盖房,需要请泥水工和买材料,就由我负责,因为我最熟悉当下行情。老八你同意不?

不行。老八涨红了脸,气咻咻地低声说,我都打听好了,一个电话,泥水工就来,材料送到家。

老九老十疑惑地看了看老六,又看了看老八,没吱声。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听到了几个心跳的声音。老六的眉头锁得更紧。

老八与老六的房子并排,老八先盖偏屋,可端头那块地是堂哥老二的。老二人很冲,凭着自己的拳头,一句话不合,就瞪眼骂人。两句话不对,就撸袖子开打。尽管现在六十多了,性格照样暴躁。老八不服,看不惯他仗势欺人的作派,平时话里话外要与他一较高低,只是此前一直很少在家,没有机会。因此,他俩谁看谁都不顺眼。现在可好,为了那块地,要拉下脸去求他,可把老八愁坏了。

入夜,老八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鼓鼓的,有点沉,悄悄地出了门,像做贼似的,去了后面的老二家。没多大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扔提着黑色的袋子。

过了一天,老八踌躇再三,请老六跟老二说说换屋端头那块地。老六问前天老二咋说的,老八愣了一下,说老二不愿意。意料之中,老六乐意帮这个忙,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上次开会说过的,由他负责请泥水工和买材料。老八一听就来气,转身走了。老六舒展的眉头重新上了锁。

第三天傍晚,老八又找到老六,还是屋端头那块地的事,请老六出面帮忙。老六没吭气,老八急了,答应老六提出的条件。老六让老八等着,他现在就去。大约一个小时后,老六回来叫上老八再一起去老二家,同时提上那个黑袋子。老六问袋子装了什么东西,老八说也没什么,就两瓶习酒和两包白沙烟。

换了地,老八也把心放回肚子里,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场。

挑了个晴朗的天气,挖机开进龙吟山,老六放了一挂鞭炮,作为简单的开工仪式。而后,挖机在老六屋端头平场地,像书法家手中的笔书写着放大版的“横、撇、竖、捺”。轰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小山村,引起人们围观和看热闹。挖机是老六联系的,老六谈的价钱,比市场价低了两百元。老八想说却说不出个什么。

次日,泥水工师傅来得早,背着掉了色的帆布袋子,拿出一个缠成团的线绳和一根小指粗的透明胶管,要给整平后的偏屋基础放线。老八被师傅叫醒,刚起床,来不及洗脸,准备木桩。师傅姓黄,是邻村有名的泥水工兼包工头。老六闻声也赶来帮忙,除了放偏屋的基础线,还定了正屋前两个柱子的基础。放好线,撒上白石灰,就算完事。

既然黄师傅已经上门干活,承包盖房就顺理成章。老八对黄师傅早有耳闻,也很满意,本就打算请他。尽管如此,由于不是自己亲自请的,心里总有点膈应,不对劲。老八与黄师傅面对面谈承包盖房的事,按照当下农村盖房的行情,黄师傅只负责建主体,场坪、基础、一楼地坪及所需要的建筑材料都由房主自己负责。黄师傅碍于老六的面子,不敢乱要价,建主体每平方米128元,低于每平方米130元的行情价。

完全出乎意料,挖地基竟然挖出一个小坛子,看上去有些年头。

坛子很普通,就是泡酸菜用的,几乎家家都有。但盖得很严实,咋拧也拧不开,又不敢用力整,怕整碎了。老八拿起来晃了晃,有点份量,里头有货。挖出坛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里头不是金子就是袁大头,反正是宝贝。越说越玄乎,越说越让人羡慕,有人说,既然捡了宝贝,应该见者有份,可不能吃独食。马上有人附和,而且变得理直气壮。老八不愿意,自家地里挖出的东西,与他们有屌毛关系,干脆捧着坛子进了屋,哐的一声把门关上,把坛子塞到床底下最里头,再用这次退休回家用的行李箱挡严实,最后把床单垂下来遮挡住。

大家很尴尬,脸上像着了霜,表情都凝固了,自知没趣,又不甘心,站在那儿,不愿离开。挖机没法干活,老八顾不上这些,叫师傅今天别干了,租金和工钱照算。有了这一坛宝贝,不在乎这一点钱。因此,老八今天特别大方,也特别爽快。

给老八和八嫂打电话的人多起来,上门闲聊的人也多起来,绕来绕去最后都聊到那坛宝贝,他们都很好奇,那坛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宝贝。聊多了,老八心烦,后来干脆不接电话,甚至关了机,同时谢绝来访。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又是一个好天气。挖机师傅来得早,准备开始干活,却被人阻拦,嚷嚷声惊动了一夜未睡踏实的老八,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屋端头一看,老二正要开挖的地基旁,手之舞之。老八冲上去,质问老二为何阻拦。老二说地是他的,他不让干就不让干。老八见老二耍横,火冒三丈,骂老二说话像拉屎,地换了还反悔。他怒视老二,拳头捏得咕咕响。老二也不甘示弱,黑着脸,眼睛鼓得像牛蛋。两人都梗着脖颈,四目相对,怒火越烧越旺,“战争”一触即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六正好赶来,如果打架能解决问题,要他俩先打一架。受伤的送进医院,打赢的不仅负担医药费,还被送进看守所。两人一听,怒火顿时黯淡了不小。但谁也不愿退让一步,谁退就算谁败。

见气氛稍有缓和,老六赶忙将他俩拉开。老六装糊涂,明知故问老二阻拦的原因和目的。老二没搭话,而是爬上挖机,坐在操作室里,明摆着就是不让干。挖机师傅把钥匙给了老六,要他到时把操作室锁了,而后赶紧走了。

老二放狠话,谁干就打死谁。老八可能消了气或者觉得没必要与老二对着干,昂头挺胸地进屋去了,把老二晾在屋端头。

连续几天,挖机如一堆废铁蹲在那儿,任凭几只鸽子落在上面,歇歇脚,甚至飞走之前拉泡屎。老六见一连几天没动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做了几次老八的思想工作,可老八不为所动。

老六冲老八发火,告诉他就算坛里装的是宝贝,那也是国家的,别以为你挖到的就是你的,到时政府迟早会找你。若不是宝贝,担心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不吉利。叫老八好好想一想,该不该要。

上午的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天阴了,气温开始下降。老八故意放了一挂千响鞭炮,惹得好些堂哥堂嫂探头观望。在众人的注视中,老八叫上老六,抱着那尚未打开的坛子,一起进了老二家。

第一车河沙进来了,老六让司机先别卸,拿个脸盆盛了半盆,加水搅了搅,把水倒在另一脸盆里,沉淀一会后,再把水轻轻倒掉,里头沉了一层小指头厚的泥土。老六拍了照片发给沙场老板,含泥太多,要司机拉回去。钢筋、水泥拉进来,老六亲自查看出厂日期、合格证和出厂检验报告,量一量钢筋的直径,捏一捏水泥是否有硬块。没有上面那些资料或者不符合要求,一律拉回去。老八嫌老六太啰嗦,太较真,没必要。

小贩们开车进村,像毛细血管里的一滴血到处游荡,有卖猪肉的,卖豆腐的,卖水果的,甚至卖日常用品的,总之,村里缺什么他们卖什么。

老八看不上,为几斤猪肉偏去镇上买。到了镇上,先不去菜市场,而去了建材店,询问钢筋的价格。又去了沙场,找到沙场老板,如果给老板介绍生意,老板能不能给回扣。那老板戴副眼镜,精瘦,白了老八一眼,哼了一声,夸他的沙子黄灿灿的,像大姑娘,抢手货,供不应求,哪来的回扣。老八自讨没趣,去猪肉摊子割了几斤猪肉,屁颠屁颠地往回赶。

老房子没拆,老八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偏屋楼面打好后没几天,他不听老六的意见,就拆了二楼楼面,着急赶进度,准备在过年前住新房子。拆之前,老八没地方住,因为偏屋楼面的模板和撑模板的柱子没拆,门没安上,没法住人。老六腾出了一间房,让老八两口子住,老八偏不,非要住偏屋,美其名曰提前享受。六嫂说老六热脸贴了冷屁股,剃头担子一头热。老六没面子,也没吭气。

打楼面,支模板是重中之重,老六盯得紧,要求严,比老八还较真。老八见老六如此严格,乐得躲清闲。可计划来计划去,还是少准备几根柱子,老八一核计,打算拆东墙补西墙,从偏屋拆几棵。

大清早,偏屋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老六疑惑不定,走进去一看,老八正撅着屁股用大锤敲柱子,已经拆下几棵。老六喝止,斥问老八要干什么。老八不理睬,老六上前夺了老八手中的大锤,连说拆不得,冬天温度低,至少二十天后才能拆模。这才几天,拆了柱子肯定影响混凝土强度,搞不好楼面会塌下来。老八见抢了大锤,骂老六是管家婆,多管闲事,忍他很久了,讨厌他什么都管。老八伸手要大锤,老六不给,老八鬼火戳,猛推了老六一把。老六身子单薄,哪经得起这么一推,踉跄一下,仰面倒地,后脑勺磕在柱子上,晕乎乎的,眼前一片金星。屁股和手着地,手蹭破了皮,淌出血来。

老八趁机夺下大锤,还要敲柱子。老六顾不得疼痛,站起来从后面紧紧箍住老六的双臂,奋力阻止他。手掌上的血揩在老八胸前的白夹克上,像怒放的映山红。老八挣扎了一会,瞧见了胸前的“映山红”,见到了老六手掌在淌血,心里猛然一惊,瞬间冷静下来。

这柱子拆不得,千万不能拆,等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你太一根筋,听不进好话。不但不能拆,还得把拆了的重新撑好。老六苦口婆心地说。他不顾手掌淌血,又夺下大锤,用力扔到外面的廊檐下。

老八愣在那儿,看着老六手掌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泥土里,心里五味杂陈。

走出偏屋,老六回头要老八去拆他猪栏屋顶的檩条做柱子,反正年前不喂猪,漏雨就漏吧,年后再想办法。六嫂心疼老六,埋怨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操那么多心,到头来费力不讨好,老八根本不领情。今天手掌淌血,说不定哪天连小命没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活该。

打楼面必须一天之内完成,因此,需要人多。好在机器拌料,省了不少劳力。黄师傅一吆喝,喊来了十几个干重活的,其中,不乏像老六这样快六十的人。大家一起开干,早动手早完工。

根据行情,打楼面房主应给干活的准备一顿午饭,老八异常高兴,安排婆娘早早杀了一只鸭,几斤猪肉提前两天就已备好,还请了六嫂帮厨。除此之外,老八慷慨,毕竟是退休人员,另给干活的每个人一包二十元的白沙烟,他亲自去大队部采购。老八很长时间不抽烟了,自从退休在家,开始时不时地叼一支。

人们干得热火朝天,过了晌午,还没见老八回来。老八婆娘怪老八办事拖沓,心里着急,撂下活去大队部找老八,留下六嫂一人忙乎。大家吃了午饭,左等右等,直到天快黑了,俩人都没回来。

六嫂生气,说老八两口子心真大,不管家里有天大的事,忙成什么样子,两口子该玩玩。老六摇头叹气。后来才知道,他们打麻将去了。天黑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一问烟呢,哦嚯,没买。既然没买,干脆多给每人二十元的工资。

晚上十一点多,楼面才完工。老六抬头看天,天上起了云,稀稀拉拉点缀着几颗星星。老六担心下雨,老八和黄师傅拍着胸脯保证没雨,还要打赌,谁输谁买包金芙蓉烟。老六笑了笑,没往下继续。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这老天爷不知咋想的,初冬时节下什么雨。老六本就担心,睡得浅。雨点打在铝合金盆子上,响声清脆,惊醒了老六。老六翻身起床,喊老八两口子,他们睡得死,喊了十几分钟才醒。老六背上剩下的几块三合板,口叼着手电筒,急急忙忙上二楼。上楼梯时,走得急,脚下一滑,身子前窜,小腿骨磕在楼梯上,疼得老六呲牙咧嘴。三合板太少,老八拿来彩条布,仍远远不够。六嫂也来了,拿来自家的塑料布,还是杯水车薪。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混凝土上,一打一个小麻坑。正当他们束手无策时,不远处出现灯光,一个,接着两个,三个,越来越近,如磁铁吸铁一般被吸了过来。四嫂拿了一大捆塑料布,五哥拽来长长的彩条布,老李扛着一床晒席,陆续来到二楼。大家一起动手,把楼面盖好。

衣服湿了,头发滴水,老八准备生火,要大家烤火烘衣服,安排婆娘炒菜,喝杯酒再走。老李打着哈欠走了,说深更半夜,喝什么酒,还是被窝里舒服,梦里与周公喝酒去。四嫂、五哥也回家了。老八目送他们消失在雨夜里,不禁感慨,雨夜,阻挡不了邻里们的帮助。

老八一高兴,就喜欢豪言壮语,要盖四层楼,建龙吟山第一高楼,内外豪华装饰。此言一出,立即引起轰动。

老六和六嫂首先不高兴。他们的房子挨在一起,倘若老八盖四层,岂不永远高出一头,总给人压抑的感觉。在农村,在龙吟山,人们尤其在乎这个。为此,老六和六嫂面色凝重,心里装满了事。这话还说不出口,盖几层那是人家的自由,你没理由阻止,也没法阻止。

其次就是老二不高兴,老八真要盖了第一高楼,老二家的房子百分之百会被挤出前三,名落孙山之后。他那么蛮横之人,面子看得比命重要,面子挂不住,肯定不高兴。那些天老二天脸上没了笑容,有事没事朝老八家的方向眺望,心里盘算该怎么办。

也难怪,在龙吟山,大家闲暇时没事喜欢排名次,谁谁家最有钱,谁谁家车最好,谁家的房子盖得阔气,能进入前三的,感到很神气,很有面子。譬如,老七最有钱,在广东开了一家服装厂,财大气也粗,腰杆子挺得直。老十在城里有两套商品房和一个大门面。老四一门心思种粮食,是名副其实的种粮大户,听说存款上了七位数,每年打下粮食堆起来像座山。毋庸置疑,他们铁定前三,而且暂时无人能挑战他们。老六家堂屋门楣上挂着镇政府颁发的“道德模范之家”的牌匾,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好组长,只要他出面,没有摆不平的事。大家服他,不服不行。

老八戏言了,没盖四层,只盖了三层,确切地说是两层。第三层是空笼笼,整个一大间瓦房,主要是为了二楼隔热和防水,不能住人,太空旷,只能放些杂物。有人笑话老八吹牛,老八哎了一声,说自己顾虑太多,不过这样也挺好。老八的新房与老六家的一般高,也没有挤进前三,排在老二家的后面。因此,老六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老二脸上又有了笑容,说话的声音自然高了三分。

如老八所愿,新房子在腊月前全部完工。从此,龙吟山房屋改造工程终于全部完成。这是喜事一件,也是盛事一桩,该庆贺一番。老八对乔迁喜宴高度重视,打算放在镇上最大的酒店隆重举办,由于大多数人反对,一是这么多人,坐车来回折腾,图什么。二是乔迁之喜不在新房举办,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看不到新房子,就没了乔迁的气氛,喜宴的意义也会大打折扣。

像乔迁喜宴这种较大的宴席必须请专业做厨的团队,他们有一整套办席的用具,包括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要多少有多少,一车拉过来,非常方便。领头的大厨给开出食材清单,按单采购就行,其余的基本不用再管。老六问郭大厨如何收费,郭大厨支支吾吾不愿说,在老六的追问下,才说出每桌收取二百元的服务费。老六一听,差点蹦起来,好个郭大厨,抢钱,漫天要价。郭大厨自觉很委屈,他开的价,老八也没还价,就爽快地答应了。他也没想到,老八这么好说话,这不能怪他。老六很气愤,说郭大厨不怕撑死,咋不喊一千。老六不管老八还没还价,总之不能乱要价,按行情一百五十元一桌收取。否则,将到处宣扬郭大厨乱要价的“光辉事迹”,看今后谁还敢请他办厨。郭大厨虽一百个不乐意,但不得不照办。

老六问老八,与郭大厨价钱咋谈的。老八要老六别管,他心里有数。老六问行情价是多少,老八说知道。老六说知道还给那么多,老八说他高兴,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老六无语,不再问下去。

来的客人越来越多,除了夸赞新房子,议论更多的,老八盖房,都是老六请人和买材料,让人不可理解,对老六和六嫂他们全是狐疑和鄙夷的目光。

六嫂忙着接待客人,五嫂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说,有人说你们捞了不少好处,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替老八请人和买材料,无利不起早,肯定吃了不少回扣。当下就是这个行情,给人介绍生意,不能白干,除非他傻。说他们狗坐轿子,充当好人。

六嫂心里憋屈,与老六要找那些人当面对质,被老六拦住。六嫂埋怨老六费力不讨好,落得如此结果。老六说身正不怕影子歪,问心无愧就行,何必在乎别人说三道四。

菜已上齐,准备开席。老六清点客人,老二家上了礼钱,人却没来。老六要老八去请,老八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老二给面子,慢悠悠地总算来了。老二、老六、六嫂、老五、四嫂和老李被安排在堂屋里的上席,老八给每桌敬酒,来到上席,对老二说,二哥,五哥,请允许我先敬六哥和六嫂。老八叫来婆娘,一起敬老六和六嫂的酒,一连敬了两杯,杯杯见底。然后,挨个敬老二、老五、四嫂和老李。老八酒量不行,每人只敬了半杯。老二高兴,要老六和老八等着,快步走出堂屋,回家去了。一会抱来那个坛子,坛子依然没有打开,现在完璧归赵,退给老八。大家惊讶和好奇,要老八打开看看,老六与老八商量,决定还是别打开,找个地方重新埋了。

宴席尚未结束,趁着酒兴,老二非要与老八掰手腕。老八谦让,说一家人扳什么手腕。老二步步紧逼,非掰不可,老八只好奉陪。就在上席,收拾出大半个桌角,老二坐正前,老八在左侧,脱下皮夹克,将左手的袖子撸到上臂,曲起手臂支在身前的桌上,拉开架势,准备迎战。

啧啧,老八你那手臂比女人的大腿还粗。四嫂在旁大惊小怪,其他女的也跟着附和。

老二要老八用右手,赢了左手他不光彩。老八说自己是左撇子,左手比右手有劲。老六知道老八撒谎,但不说破。

挑战正式开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手未动,两人的头歪向一边,脸憋得通红,像天边的晚霞。大家屏住呼吸,静观其变。正是张飞马超,棋逢敌手。一刻钟后,两手向老二一侧微微抖了一下,迅疾回归正位,依旧岿然不动。老八脸上的晚霞渐渐消失,他松开手,笑着说,二哥神力,我自愧不如。

老二低眉看了老八一眼,接着哈哈大笑。

呵呵呵,大家跟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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