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租

张阿姨一连接到几个陌生电话，是同一个人打来的，都没接。这年头，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千万不要接，诈骗电话太多，一不留守就会掉进人家早已挖好的坑里。张阿姨虽才迈过五十没几年，还没糊涂到轻易上当受骗。

当那个电话再次打来时，一股怒火从张阿姨心底吱吱窜出，张阿姨毫不犹豫地接通电话，想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敢在老娘面前兴风作浪。电话通了，张阿姨顿了一会，压了压心中的怒火，不耐烦地问，谁呀？打个没完。

阿姨，是我呀，小蔡。对方带着哭腔说。

小蔡？张阿姨一时想不起来，听声音年龄不大，难道骗子年轻了，还是年纪轻轻就出来行骗。

租房的，就是你介绍给我的，小蔡，一年前我们见过面。电话那边赶紧解释，语速很快，唯恐张阿姨挂了电话。

张阿姨一听，赶紧在脑海的记忆里搜索，好大一会才想起来，说，哦，是小蔡。啥事？张阿姨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火气也没了。

租房到期了，我要退租，房东不让。这这……小蔡委屈而无助地说。

凭啥不让？张阿姨着急地问。

我问他们退押金，他们不但不给，还说抽油烟机坏了，需要换。我一直忙于学习，这一年我几乎没做过饭，就没用过油烟机。他们说那不管，坏了就得赔。窗帘坏了，也得换。地下储物间床垫不见了，也得赔。什么床垫，地下储物间我从来没去过。这咋都赖到我身上。小蔡一口气说完，像打机关枪似的。

啊？！张阿姨心里仿佛被捶了一下，当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小蔡搬进去之前，张阿姨与女儿在那儿已租住了十年。两室一厅，墙壁斑驳，布满岁月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老年斑。开放式阳台兼厨房，护栏锈迹斑斑，轻轻一戳，好像就能戳断似的。夏天酷热，做顿饭如同桑拿，全身淌汗。冬天冷得直哆嗦，从室内到阳台，好像一下子掉进冰窟了。为此，张阿姨没少感冒，没少遭罪。向房东提意见，把阳台用玻璃封闭起来。房东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嫌张阿姨多事，说急了，要张阿姨自己扯几平米床单布，围一围得了。见房东如此态度，张阿姨再也没提过这事，为了女儿上学，为了节省开支，苦点不算个啥。

女儿心疼妈妈，上大学后，再一次求妈妈换个好一点的地方。自小县城来到市区后，已经挪过四次地方，每搬一次，要折腾好几天，甚至半个月。张阿姨舍不得钱，每次自己用电驴子一点一点驮。所以，一想起搬家头就大，心里发怵。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愿搬。为这个，女儿不少生气，可生气归生气，最后只能委屈自己，迁就妈妈。上次，女儿再次提出搬家，张阿姨还在犹豫，女儿搬来救兵，自己掏钱请搬家公司两个来回，利利索索完事。

就在决定搬家前，张阿姨给房东提出合同到期，要退租。房东两老人哼哼唧唧不高兴，两人来租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说油烟机脏了要洗，窗帘坏了要换，暖气管不制热……叽叽歪歪说了一大堆。张阿姨心里不高兴，诧异两老人咋能这样，鸡蛋里挑骨头。住了这么多年，买卖不成仁义在，一点感情都没有。但还是克制住，没流露没发作，耐心解释。说当初接手时油烟机也没洗干净，何况这么多年坏了几次，都是她掏钱找人修理的。都十年了，窗帘是布做的，自然会朽，会烂。又不是铁打的，就是铁打的，还会生锈腐蚀。暖气管不制热，应该是堵了，暖气片一直在那儿，她从来没碰过，这咋能怪她呢。

两老人不听，没完没了。

张阿姨心想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转念一想，也许他们说说而已，未必太较真。于是，没往心里去。几天后，经得他们的同意，在女儿的帮助下，把这房子的信息挂在网上。当时女儿不理解，嫌妈妈多管闲事。张阿姨说能帮点就帮点，要与人为善，如果不挂在网上，这房子是很难租出去的。没几天，就迎来几拨看房的人，张阿姨还没搬走，帮忙接待，举手之劳，闲着也闲着。最后，小蔡住了进去。

房子又租了出去，房东老两口的脸上又有了笑容，没太为难张阿姨。张阿姨当时还自责，怪自己把人（房东）想得太坏。

小蔡是农村孩子，家境不宽裕。去年大学毕业后，想考研，来这儿边打工边学习。现在已经考试了，考得还不错。正好租房到期，想回家帮忙干农活。

除了房东老两口，还来了好几个人，个个凶神恶煞，做出要打人的样子。他们不但不退押金，还把我堵在房间里，不让我走，要我赔钱。张阿姨，我咋办？要不你帮我说说。小蔡在电话里低声地说，像做贼一样，委屈得快哭出声来。

张阿姨同情小蔡，对房东一家人欺负一个孩子，感到非常气愤，要小蔡别怕，她马上就过去。说完，来不及收拾，关上门，准备坐电梯下楼。来到电梯口，等了几分钟，电梯一直没动。张阿姨着急，摁了几下，仍然没反应，骂电梯关键时候掉链子。一打听，电梯出故障，在等人维修。张阿姨现在的租房在28楼，她顾不得多想，准备走下去，梯步很少有人走，灯光黯淡，甚至有点阴森。张阿姨没下几个梯步，就挫了下去，屁股墩在地板上，原来这几天膝关节风湿犯了，有点恼火，张阿姨疼得呲牙裂嘴。

咋办？小蔡还等着“救援”呢。张阿姨心急火燎，越想越着急。

报警。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张阿姨灵机一动，想到了报警，赶紧拨通小蔡的电话，悄悄地告诉小蔡，报警，赶紧报警。小蔡说借口出来买水喝，也正想打110报警。张阿姨夸小蔡聪明，对，把警察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讹人。

张阿姨吁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责怪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还如此冲动。假如真去了，见到房东一家人，指不定他们一恼怒还会对她来个秋后算账，找她赔偿。她不怕事，只是他们铁了心要耍赖，是不讲道理的。因此，让警察出面，是最明智的选择。

张阿姨坐在梯步上替小蔡着急，想亲自打110，可又觉得不妥，还是耐心等待吧。她不停地看手机，看小蔡发微信没有。在焦急地等待中，过了不到一刻时间，电话终于响了，她赶忙接电话。

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他说他是房东的女婿。他警告张阿姨，如果警察给她打电话问啥，要她不该说的别瞎说，否则，后果很严重。还没等张阿姨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威胁，呸！老娘不吃这一套。张阿姨尽管胆小，可在这些事情上她不怕，现在是法治社会，朗朗乾坤，他们能咋的。

电话又响了，张阿姨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又是房东女婿打来的。不是，是警察打来的，警察问，当初他们签订租房合同时，储物间里有没有床垫？

没有。张阿姨回答得很干脆，心想，啥年代，谁要那个破床垫。

抽油烟机房东清洗过没有？

从来没洗过。

暖气片房东请人疏通过没有？

没有。一次也没有。

谢谢配合！警察问话完毕，挂了电话。

实话实说，像压在心中的石头突然被搬走了，张阿姨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不到一个小时，小蔡发来微信，说事情已处理好，五百元的押金退了四百。他非常高兴，除了感谢警察，必须感谢张阿姨，并给她转了二百元，感谢她仗义执言。张阿姨没有收，这钱她不能要。她鼓励小蔡好好学习，堂堂正正做人……

还听小蔡说，在警察取证时，要给房东的女婿拍照，那女婿唯恐避之不及，说自己仅仅是女婿，不是他们家的人，不用拍照。一开始，属他手之舞之闹得最凶。张阿姨讥笑，既然不是一家人，那他凑啥热闹，啥玩意儿。

几天后，张阿姨闲着无事，拨通了原房东老太太的电话。老太太一听是张阿姨的声音，连忙挂了电话。张阿姨接着又拨，嘟嘟了好一阵子，电话终于通了，是房东老头接的电话，老头气呼呼地说她上次坏了他们的好事，还没找她算账呢。

张阿姨没有接话，却问他们的房子租了没有，如果没有，还出不出租。

……

那老头没有说话，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想出租，我可以帮忙把房子信息挂在网上。张阿姨诚恳地说。

嗯嗯。那老头回答，语气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两天，张阿姨给房东老太太打电话，说有人要租他们的房子，但提出一个条件。

啥条件？房东老头在旁边抢过电话问。

要把油烟机清洗干净，把床帘换了，还有就是把暖气片疏通。张阿姨煞有介事地说。

那老头啊了一声，而后嗯嗯嗯地挂了点话。

张阿姨笑了，笑得有点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