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644年4月某天,清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北京危在旦夕。李闯王决定走为上计,撤出北京,南下经晋入陕,避其锋芒,以图东山再起。此前,闯王安排心腹爱将李过之子李来享押送义军家当秘密先行。李来享虽未满三十,但深受父亲影响,虎父无犬子,可谓智勇双全,临危受命,受闯王如此重托,感到责任重如泰山。为了避人耳目,迷惑外人,李来享带着从敢死营里精心挑选四十勇士,化装成商队,深夜潜出北京城,分三路同时朝三个不同方向,匆匆离城而去。
他们放弃官道,专挑偏僻小径,马不停蹄,丝毫不敢懈怠。经大同、朔州、并州,二十多天后,抵达离黄河东岸不足四十里的穆堡镇。打算再用半天时间,趁夜色欲过黄河进入陕西。岂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走漏消息,行踪败露,清兵尾随而至。
穆堡镇,位于黄土高原,是山西西边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那儿山峰连绵,沟壑纵横,如同迷宫。当天深夜,天黑如锅底,双方在镇外一沟壑里发生激战,人喊马嘶,金铁齐鸣。须臾,归于寂静,后半夜,一场大雨,将打斗的痕迹冲蚀殆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此,所有人员和财物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几天后,镇上的高贤明高老爷暴病身亡,葬于距镇十里外的龙祥塬。高贤明万历进士,官至巡抚,到了崇祯年间,政治腐败,官场黑暗,高老爷深为忧虑,但又无力扭转乾坤,见大明气数已尽,于是告老还乡,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日子。龙祥塬是大山之台,方圆五六十公顷,是块风水宝地。高老爷对此深信不疑,曾秘密大兴土木,深造地宫,死后深夜出殡,埋葬于此。葬后几百人骑马往返踩踏,恢复原貌,与周围一般无异。
闯王无数财宝被埋于地宫,由此传开,随时代久远,传说愈发玄乎,神秘。
一
二00二年的七月,訾炎告别大学校园,即将步入社会。下高速后,一踏入穆堡镇,油然而生亲切之感,冲淡了与女友芷然的离愁别恨。太阳像个火球悬于天空,赤裸裸地烘烤着大地,空气中热浪滚滚,闷热难耐。此时的黄土高原,已完全褪去寒冬的萧条和灰黄,换上绿意盎然的夏装,山峦,原野和镇前的河流焕发出勃勃生机。訾炎趁还未正式工作,回家小住几天,彻底放松自己。
訾炎学的是师范专业,毕业后如父母所愿为人师表——村小老师。但他骨子里喜欢考古,对地下的古物兴趣浓厚,一想起去破解它们,一点点解开它们背后的神秘面纱,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由于父母的极力反对,他只能背地里发觉古物或从事与考古有关的事情。
这期开学之初,一天,老同学孟华成给訾炎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訾炎暗笑老同学的惊慌失措。
“在龙祥塬要打井建矿,正准备开工,附近村民不让,有一百多人拿锄带锹,堵工阻扰。施工方不甘示弱,也组织了近一百人,头戴安全帽,手持锹把,双方对峙,互不相让。我就在现场,快打起来了。”华成现场“直播”,慌乱中夹杂兴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老人出面劝说,才制止了一场流血冲突。那老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訾炎敬爱的奶奶。
四个多月过去了,由于临近毕业,訾炎忙于撰写毕业论文,没时间回家,不知龙祥塬现在是何模样。
龙祥塬,此前是乱坟岗,一个富有传奇色彩而又十分神秘的地方。除此之外,盛产红枣,这儿的红枣个大,味甜,远近闻名。訾炎家就住在龙祥塬旁的枣树坡,耳濡目染,訾炎对龙祥塬的传奇神往已久。它像一块磁铁,对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吸引他去解开关于它的种种谜团。
下车后,可以打的,可訾炎偏徒步上山,不走公路,走小道,蜿蜒而上。想多发点时间接近它,了解它。上山的路走了不到一半,路太陡,刚想坐下来休息,瞧见沟里有人拿小锤在岩土壁上敲敲打打,找寻什么,那人行为怪异,立即引起訾炎的好奇与警觉。訾炎下沟悄悄靠近,想看看他在干啥,但訾炎还是惊动了他,他直起腰对訾炎友善地笑笑,算是打招呼。
“你这是干嘛呢?”訾炎装作随便问问。
“哦,没干嘛。我是搞地质的,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了解一下这儿的土质构成。”他貌似平静地说,耸耸鼻梁,用手扶扶眼镜。他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学者模样。
“你是本地人?”他与訾炎套近乎,眼神却游离而闪烁。
“是。”訾炎本能地拒绝,冷冷地说。
訾炎有理由怀疑来到龙祥塬的每一个人,他们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这儿,无外乎想打探臧宝情况。对他们,訾炎心存芥蒂和抵触,担心宝藏有朝一日被他们盗走。訾炎寻思,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神经质,以致变得草木皆兵了。
那人见訾炎态度冷淡,不再攀谈下去。
一回到那熟悉的窑洞前,最先一个迎接訾炎的,总是奶奶,她早以等候在此,颠着小脚颤巍巍地走过来。奶奶面色红润,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身穿酡红镶边的紫色对襟褂儿,脚蹬黑色绒尼红花布鞋,显得干净利落,衬出大家闺秀的影儿。她拉着訾炎的手,把訾炎仔细打量半天,眼里汪着泪水,以一成不变地开场白说:“小訾,你又瘦了。”然后,浑浊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涌出来,滴在黄土里。
“奶奶,什么瘦了,我重了两斤。”訾炎高兴地说,顺势抽出手,原地轻盈地转一圈,好让奶奶看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訾炎与奶奶打小感情好。奶奶常与他津津乐道她那显赫的娘家和永远说不完的往事,而訾炎百听不厌。
奶奶姓高,穆堡镇人,高贤明的嫡系后裔。解放前,高家枝繁叶茂,人口众多,在镇上乃至离县都是名门望族,雄震一方。奶奶的祖父高仁德是个开明豪绅,深明大义,暗地里支援当时吕梁八路军,送钱送粮,为革命做了不少实事好事,因而遭到当地反动派的摧残与迫害。文革时期,因家庭成分不好,奶奶的父亲被批斗致死,一大家族,死的死,逃的逃,四分五裂。奶奶模样俊俏,上过学,识文断字,精明能干,受家庭成分影响,嫁给家徒四壁的爷爷,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闯王宝藏失踪之谜,虽然有多个不同的版本,但奶奶的这个版本,对訾炎而言,最具权威性,可信度最高。因为奶奶是高贤明的后代,就凭这点,是最有力的佐证。这些传说,口口相传,传得神乎其神,可关于高家是否与宝藏有关,奶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从不透露丁点细节。
奶奶一提及宝藏之事,訾炎就忍不住好奇地问:“奶奶,那宝藏是你家藏了没有?”每当此时,奶奶拉长脸,陷入沉思,不再理訾炎。愈这样,愈勾起訾炎的好奇心,总觉得奶奶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訾炎曾问及乱坟岗的来由,奶奶神情严肃,缓缓叙说那个不算久远的故事。
1923年的一个傍晚,云霞满天,穆堡镇宁静,祥和。一个一百多人身穿深灰色军装的部队向穆堡镇疾行军,他们不像往常一样,进村或去镇上抢掠一番,而是在向导官的指引下,绕镇直奔龙祥塬。夜幕降临时,赶到龙祥塬山顶,一个军官指挥士兵用铁锹四处乱挖一通,像无头苍蝇一样,埋上炸药,准备炸开地下秘密。
高仁德闻讯后,带领高家自卫队前去阻止,以不能破坏高家龙脉为由,与部队发生对峙,火拼,不幸引爆炸药,双方伤亡过半,现场十分惨烈。强龙不压地头蛇,部队撤走后,自卫队又遭到红遍天绺子袭击。红遍天绺子臭名昭著,无恶不作,与自卫队是死对头,积怨颇深,这次早已埋伏于此,坐山观虎斗,想趁火打劫。两方激战到深夜,绺子未占到任何便宜,还白白丢了十几条性命。战争结束后,尸横遍野,惨不忍睹,鲜血染红了龙祥塬的黄土。自卫队对死尸就地掩埋,从此,山顶上成了一片乱坟岗,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有人隐隐听到孤魂野鬼凄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一天清晨,雾蒙蒙的,訾炎一时兴起,曾独自深入乱坟岗。坟场高高低低,杂草丛生,有些完全被雨水冲蚀而夷为平地,露出许多残缺不全的人骨,有破损的肱骨和齐根断掉的趾骨。訾炎顿时全身起鸡皮疙瘩,惊怵不已,慌里慌张,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滑了一下,摔倒在地,定睛一看,是块人的头骨。头骨上两眼处变成两个小黑洞,上下牙齿明显错开,可以想象当时受到猛烈撞击。手摁在地上,爬起来想拍拍身上的泥土,却发现手上沾着齐耳头发,头发上附着干枯的头皮,他慌忙甩掉。无意中,看到周围好几处头发,可能被野狗或乌鸦撕扯过,东一撮西一绺,散落在草丛里。
顿觉阴森恐怖,仿佛周围全是孤魂野鬼,它们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地向訾炎猛扑而来。訾炎的心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赶忙向场外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嗖”地蹿出一只野狗,嘴里叼着一块人骨头,逃得飞快,一会没了踪影。訾炎以为蹿出个鬼魂,惊叫“额滴妈呀”,两腿发软,险些挫在地上,连拍几下胸口,平复因过度惊吓的心情。他惊魂甫定,狼狈不堪,站起来向外逃去。岂料,呜哇一声,尖厉刺耳,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从头顶掠过。他哆嗦一下,吓出一身冷汗,头昏昏沉沉。雾,更浓了,他走了一阵,又回到原处。遭了,迷路了,他愣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直到远处传来咩咩的羊叫声,他才慢慢走出乱坟岗,却与枣树坡方向背道而驰。
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月朗星稀,山峦和树影影绰绰。訾炎站在窑洞前,想着心事,心被传说和乱坟岗挤占着,似乎装不下其他东西。凝望对面不远处的龙祥塬,它耸入天际,仿佛星星依在山顶眨眼。忽然,星星动了,缓缓移动着,时走时停,忽明忽暗,鬼魅一般,訾炎立即紧张起来。一提及乱坟岗,訾炎心有余悸。
夜,出奇地静。那缓缓移动的“星星”又激起訾炎的好奇心,訾炎不信鬼神,但不能驱赶訾炎的恐惧之心。他拿起手电筒和防身武器——一根用拇指粗的圆钢加工的拐杖,一端稍尖,长一米多点,循光而去,下沟,再爬至坡顶时,“星星”却行迹全无。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这时,猫头鹰咕咕咕的叫声破空而来,訾炎吓了一跳,连忙打道回府。
二
村小在半山坡上,红砖灰瓦,破败不堪。五间教室,只有两间有桌椅,另三间空着,堆放杂物。学校前面是一块空坪地,孤零零地杵着一张砖砌的长方形水泥桌子,中间横放几块红砖当乒乓球网,这是孩子们唯一的娱乐设施。连个篮球架都没有,不过,在这儿也不适合打篮球,因为篮球一旦滚下山坡,下坡捡球可费劲了。
这儿是訾炎的母校,訾炎完全可以去县城最好的中学教书,是他主动要求回村的。他想去学校找钟校长报到,正值暑假,学校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水泥桌上有不少鸟的粪便,在假期,鸟儿接替了孩子,把这儿当成休憩的场所。他索然无味地转悠了一圈,发现一间教室的一扇后窗虚掩着,轻轻一拉,就开了。而教室里有几张桌子被拼在一起,有人在上面睡过,一端还有脚印。学校后面有许多新丢弃的方便面袋子和空饼干袋。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活动的痕迹,有何企图呢?訾炎自然而然联想到地下宝藏,肯定是冲它们来的,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学校没人,訾炎只好去钟校长家里找他。钟校长住在离校约两里路的清河屯,訾炎找到他时,他正在吃早餐,端着满满一大碗面片,喝得哗啦哗啦贼响,在院外就能听到。钟校长五十左右,瘦高个,担心风一吹被吹倒,但看上去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院子里摆放着石锁,哑铃,铁柱上吊着沙袋。他很热情,留訾炎吃早饭,被訾炎婉拒了。钟校长客气地说,非常欢迎回村教书,不过,要到九月一日才开学,教师提前两天归校。
从钟校长家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孟华成打来的。他是訾炎初中同学,不常与訾炎联系,对他的情况,訾炎知之不多。“老同学,听说你回来了,也不聚聚,聊一聊?”华成一开口就埋怨訾炎。
訾炎吃了一惊,因为自己回家,谁也没告诉,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龙祥塬山顶上,离你家不远,你也不尽地主之宜请我撮一顿。嘻嘻。”华成谈吐自然,老练,倒是訾炎显得拘谨,木讷。
“你在龙祥塬?我就去你那儿。”訾炎太好奇,没等华成同不同意,就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訾炎怀着忐忑的心情爬上龙祥塬山顶,眼前的变化让訾炎大吃一惊。在北端有一个足球大的工业广场,广场的北边和东边是低矮的工棚,靠西边和南边耸立着两座高高的井架。一座井架的顶端,大天轮旋转着,相隔不到一百米处,是绞车房。华成就在绞车房里,他稳坐操作台,动作娴熟,操作时,全神贯注,只有绞车停止时,才与訾炎闲聊。
“你这个大才子,在哪座大庙高就?”华成打趣訾炎。
“龙祥塬村小。”
“啥?村小?”华成非常惊讶。
“村小怎么啦?大惊小怪。”訾炎不以为然地说,停了一会,说,“你们这儿有事做吗?我要到九月一日才上课,这么长时间,在家闲得无聊。”其实,訾炎另有所图。
“我们这儿招掘进工,你堂堂一个大学生,吃不消。”华成摇头,笑话訾炎不能吃苦。
“下井就下井,怕个球。”下井,訾炎求之不得。他求华成帮訾炎说情,下井干两个月。
别看华成是个绞车司机,可能耐真不小,没两天,竟然把訾炎顺利塞进掘进一队,訾炎不得不佩服华成的办事能力。简单培训后,开始下井,第一个班前会,李队长亲自安排当班工作。听老工人说,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李队长椭圆脸,脸上宛如冰雹砸过后的地面,坑坑洼洼,面凶,月半(胖)身材,说话一句一个“狗操的”,粗话连篇,活脱脱的绺子形象。从面相上看,此人绝非善类,訾炎要敬而远之。
队里谁也不知道訾炎是个刚毕业的重本大学生,当然是他再三叮嘱华成保密的结果。班长姓秦,是个老工人,健谈,有些油嘴滑舌,一口闽式普通话,不伦不类,很难听懂。相处久了,倒能揣摩出七七八八。工地上,进、回风井已到底,工人们从进风井坐吊盘下,约五百米深。秦班长特别照顾訾炎,要訾炎跟着他,给他打下手,他动嘴时候多,一般不轻易动手,除非没人干得了,他才亲自上。因此,訾炎多半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第二天下井,訾炎脱离秦班长的视线,去工作面走走看看,尤其对岩层很感兴趣。工作面刚放了炮,炮烟还没散尽,訾炎就冲向工作面。突然,顶板掉下一块岩石,擦着他的帽沿落在地上,头嗡的一下,好险!秦班长一把拉住訾炎,冲訾炎吼道:“不要命了。”訾炎被吓蒙了,赶紧躲到安全地方。过后,想起后怕不已。
时间一长,訾炎听到许多关于秦班长的一些掌故。秦班长为人豪爽,好啃猪蹄,尤其是红烧的,訾炎见过两次。还好在女人堆里鬼混,訾炎问他,他说离家远了,没女人的日子真他妈难熬。最经典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那是在十多年前,有次他请村里几个娘儿们喝酒,喝到高兴时,掏出一把钱,啪地甩在桌上。几个娘们大喜过望,以为老秦发奖金了。只见老秦红着脸说:”钱,当然要给,可不能白给,就看你们愿不愿意?”
“咋个愿不愿意?”女人们见钱眼开,蠢蠢欲动。
“简单得很,就是把你们的衣服撩开,让訾炎摸一哈两个奶子,摸一哈二十块,愿意不?”秦班长说完色眯眯地瞅着她们,又甩了甩钱,诱惑她们。
有个女的毫不犹豫,当即撩开上衣,露出两个白白的像猪尿泡一样的奶子,毫无羞涩地催老秦快点动手。老秦嫌那奶子太瘪,犹犹豫豫,那女人急了,拉住老秦的手往奶子上摁,摁一下就拿走二十元。连续摁了三下,拿走六十元,老秦急了,赶忙抽出手。其他女的见了,争先恐后效仿,把老秦身上的钱都“抢”光了。吃一堑,长一智,此后,老秦再也不敢如此“豪爽”了。
工地南侧,有唯一一家小酒店,老板姓高,当地人。为加深与秦班长的感情,訾炎特意请他喝酒,他酒量惊人,没有两斤,也得有一斤半。喝到一定境界,脸红得像猪肝,且话多,胆肥,竟敢往端菜的老板娘大腿上掐了一把。老板娘当即把盘子扣在他头上,骂他臭流氓。 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顾呵呵笑,酒喝得更猛了,脖一扬,一杯酒就没了。
高老板听说有人非礼自己的婆姨,冲进来嚷嚷讨说法,被人拦住了。訾炎惴惴不安,替秦班长捏把汗,抬头一瞅,见拦高老板的人面熟,在脑海里使劲搜寻,原来是钟校长,难道他们是亲戚?訾炎忙低头,怕被钟校长瞧见。
可秦班长泰然自若,酒照喝不误,像没事一样,也不把这事当回事,照样与訾炎说过没完。他嘴没把门,滔滔不绝把李队长的“隐私”抖露出来,这反而激起訾炎的兴趣,如同偷窥明星的隐私一样。
“我与李队长是表亲,我们老家在闽南,我们表面上是打洞(掘进)的,那只有障眼法,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家都有辉煌的历史,先祖们非常了不起,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你知道李来享李将军吗?李队长就是……哈哈。”秦班长突然意识到什么,打着哈哈没继续说下去。
訾炎意犹未尽,饶有兴趣地追问:“李队长怎么啦?说下去。”
“没什么。没什么。喝……喝酒。”秦班长举杯邀訾炎同饮。
訾炎知道他不会再说了,倘若再问,自讨没趣。他竟然知道李来享将军,就凭这点,已使訾炎颇为惊讶,刮目相看,訾炎从中嗅出点异味来,更留意他们。
“好啊,訾炎,喝酒也不请我,不够朋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华成的声音。訾炎起身,忙把华成请上桌,一同喝酒。訾炎深表歉意,竟把华成给忘了。
“我操,你小子还欠我一顿酒呢。”秦班长一见华成就嚷嚷。
“啥时候欠你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华成笑着矢口否认。
訾炎很惊愕,看来华成与秦班长关系非同寻常。
一周后,訾炎转中班,那天,秦班长有事休息。訾炎升井洗澡后,快凌晨两点了,没有月亮,深邃的天空飘着云朵,星星时隐时现。訾炎摸黑回枣树坡,路过乱坟岗时提心吊胆,十分紧张,害怕遇到传说中的鬼怪。刚走近乱坟岗一会,就听到声响,不由得一看,约三十米处一个黑影直起身来,挥动双臂在地上挖着什么。訾炎顿时吓得毛发竖起,心怦怦直跳,以为真碰到鬼了,立即蹲下,藏在黑暗之中,屏气细看。那黑影挖一会,蹲下来用手电照着看看挖的东西。另一个黑影凑近来,嘀嘀咕咕。原来是人,不是鬼,訾炎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却勾起訾炎的好奇心,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訾炎悄悄靠近,猫腰凝神谛听,有个声音非常耳熟,好像是秦班长,但不能确定。在訾炎疑惑不定时,又出现两个黑影,冲先前的黑影低声喝道:“干什么的?”紧接着动起手来,正好一对一,打在一起,拳打脚踢,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像是武林高手,十分激烈。约摸一刻钟,有人连连发出低低的“哎呦”呻吟声,可能是受伤了。打斗在继续,訾炎睁大双眼,惊呆了,这不亚于一场惊险刺激的武打戏。可訾炎关键时候出纰漏,鼻孔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惊动了他们。他们像受惊的老鼠,瞬间溜得无影无踪,一切归于寂静。
第二天,秦班长没有上班,听说摔伤了,訾炎很纳闷。下午在项目部前,遇到酒店高老板,头上裹着纱布,纱布上洇出血印子。訾炎问这么啦,他笑曰夜里不小心碰在墙上,碰伤了。訾炎发现他左手手背有淤青,难道手也碰墙上啦?訾炎深感蹊跷,联想昨夜发生的事,感到他们越发神秘。
三
周末,班前会后訾炎替队技术员陈工背着帆布包来到井口房,准备下井。这时,訾炎肚疼,叽里咕噜响个不停,慌忙跑向厕所。蹲了好大一会,腿都麻了,再次来到井口,已过了下井时间,心里非常焦急,与井口把钩工求情,好话说了一箩筐,才专为訾炎放一钩。
第一次独自下井,心里忐忑。刚下不到四十米,罐笼突然停了下来,訾炎瞬间处于失重状态,飘着一般,一哆嗦,吓得够呛。訾炎仰头大喊,问怎么啦,地面回答说临时停电,不知停到什么时候。訾炎与罐笼悬在半空中,惴惴不安,担心罐笼随时会坠落井底,后果不堪设想。烦躁过后,细细一想,着急于事无补,徒添烦恼而已,不如耐心等待。待在罐笼里百无聊赖,拿矿灯四处乱晃,不经意间,发现左边有一个洞,确切地说是凿井时施工的躲避洞,宽约一米五,深不足两米。细瞅,里头正对面喷的浆皮脱落,后面是约四十公分厚的黄土,部分黄土已因风化掉下来,露出两三个拳头大小的青色的东西。
訾炎满腹狐疑,来不及多想,挑起罐笼链子,跳下罐笼,进到躲避洞内。一到洞内,探头看看深不见底的井筒,又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莽撞。若是来电,罐笼或升或降,很难再次停在这儿。因为此处没有信号,到那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不定掉下四百多米深的井底,必将粉身碎骨。可訾炎禁不住那青色东西的诱惑,走近要一探究竟。
那青色的,是青砖,扒开黄土,露出更多的青砖,还有整齐的灰线,是一堵用青砖砌的墙。这么深的地下怎么有墙呢?莫非是传说中的地宫?訾炎心里一阵惊喜,多少人苦苦寻觅的地下宝藏,难道就在眼前?老天眷顾,让他发现宝藏,顿时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打开地宫,一睹它的地下风采。訾炎在帆布包里翻找,看看有什么破墙工具,包里有小锤和改锥,这些都是挑选岩石样本用的工具,正好为他凿墙之用。
訾炎用改锥对准灰线,再用小锤敲打改锥,像雕刻一样,想一点点敲掉灰浆,可灰浆坚硬如石,试了几下,没一点痕迹。再敲,还是如此,真是瞎子点蜡,白费劲。他坐在地上,束手无策,非常沮丧。可訾炎仍不死心,不愿就此放弃,忽然灵机一动,浇水是不是会容易些。井壁滴水,訾炎取下安全帽,小心翼翼靠近井壁接水,发现罐笼不在,不知何时已下到井底,已无退路,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几次浇水后,灰浆稍稍变软些,訾炎一点点凿动,大约一小时后,取下了第一块砖,累得他精疲力竭,大汗淋漓。如法炮制,用同样的办法取下其他的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五个多小时后,终于凿出一个小洞,可容他钻进去。墙约四十公分,一砖半厚,一凿透,一股呛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睁不开眼。继而往外微微吹风,似乎形成空气对流。拿灯一照,里面黑洞洞的,好像是一间房,有一个门洞。
訾炎欣喜异常,同时又害怕遇到妖魔鬼怪,稍作歇息,戴上矿灯和防尘口罩,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钻了进去,脚下似乎触动什么机关,顶上开始零星漏沙。他站在墙边,不敢贸然迈步,一手拿灯四处照照,想看清周围的情况,一手拿锤,对付鬼魂或怪物袭击,做防身武器,因为除了小锤,没有更称心的工具了。
这儿真是地宫,高三米有余,地板潮湿,有滴滴哒哒的滴水声,空旷而悠远,如同置身阔大的洞穴。訾炎处在最里端一间,靠一侧有一张石桌,围着四个圆形石凳,可能是阴间休息喝茶的地方。他小心翼翼走进去,还未靠近石凳,嗖嗖嗖嗖,从对面墙上射出四支利箭,精准地射在四个石凳上,嘭地弹得老高,再落在地上。有一支擦着他的肩膀飞过,他吓得浑身哆嗦,好险,差点一命呜呼。看墙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桌凳上布满尘埃,他不敢靠近它们,绕过向门洞走去,进入另一间房。一踏入门洞,拿灯一照,一个高大的白无常吐着长长的舌头,凶形恶煞地向他猛扑而来,他吓得灵魂出窍,啊地惊叫一声,瘫在地上,昏倒过去。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掀开爬起来,捡起身旁的矿灯一照,我的妈呀,是刚才那个白无常。幸好,它不是什么鬼怪,而是陶制的,被机关发射过来。
这是两间房,左边一间放着坛坛罐罐,石灶、锅碗等,蒙着灰尘,地面长满真菌。右边是布置十分精致,如同书房,前侧靠墙,是书柜,摆着各种花瓶和瓷器,美观大方,看上去都是稀世珍品。訾炎欣喜异常,心想,哪怕拥有一件,定会价值连城。他得意忘形,向它们走去,才走两步,哗啦一下从上面掉下一块巨石,将门洞堵住,砸住訾炎的右脚趾,疼得眼泪直流。訾炎惊出一身冷汗,倘若再往前十几公分,必被砸成肉酱。再看前面的书柜,早已隐于墙内,落下一块大铁板,把书柜遮得严实,房内顿时空空如也。
訾炎惊魂未定,继续往前,走出门,又是左右两间房,可左边那间被许多乱石堵住,里面堆满沙子,沙子从石头缝里流出来,流到右间门边,堆了有半米高。他再迈了一步,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瞅,是人的前臂和手指骨,手指骨向下弯曲,伸进泥里。那人像是被压死在下面,死前做出往外爬动挣扎的样子。这时,后边不时传来石头掉落的声音,而且越掉越急,从单块变成连片,哗啦哗啦,暴风骤雨似的。接着,震天一响,像是巨大的东西瞬间塌了下来,一股强大的冲击波裹着风横扫过来,他被冲到墙上。半晌,他惊恐回头,最里端那间房已被乱石堵满门口,第二间房被沙子堆了大半间,那个陶制的白无常也被埋了一半,仅露出两条腿。
在电视上,訾炎曾看过,这是流沙乱石防盗法,是一种高端的墓穴防盗技术。在墓穴四周堆积了大量的沙子,沙子中暗含大量的石头,一旦墓穴被凿开,流沙会从破口处漏下来,连同石头越漏越大,将盗墓贼和洞穴掩埋,堵死。而眼下,退路已被堵死,又没出路,訾炎将与脚下这个盗墓贼一样,会死在这个地宫里。可他不是盗墓贼,他还年轻,还未解开闯王的宝藏之谜,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感到死神正一步步向訾炎逼近,开始懊悔独闯地宫,真是好奇害死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必须立即寻找出口,尽管希望非常渺茫,还是不愿放弃求生的欲望。訾炎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这儿碰碰,那儿摸摸,希望侥幸开启什么机关,找到通往外界之门。脚踩在沙石上,软软的,一踩上去就往下滑,破坏了原有的平衡,就有沙子流下来。右边有一扇门,门上刻有“澹溪主人”,门关着,严丝合缝。他推了推,纹丝未动。他猜想,里头肯定是主墓,是墓主人的寝宫,存放棺椁的地方。是不是藏宝之处?訾炎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难题,因为沙子越流越大,马上会有溃塌的危险。容不得他多想,赶紧跨过沙堆,仓皇向前走去。
已到了最前端,就一间房,中间是通往地面的阶梯,很陡,大约有五十米高,如同天梯。訾炎心里一阵惊喜,以为找到了出口,拾级而上,没走几步,轰隆一声巨响,沙石再次溃塌下来,将身后的门堵得严实,就连最前端房间堆了一大半。他愈发紧张,奋力向上走去,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由于空间变小,须臾,感到窒息,憋闷,呼吸困难。他立马打开自救器,戴在嘴上,慢慢地缓过气来。顶上滴水,阶梯湿滑,继续上走,小心翼翼,甬道宽不足两米,越往上越费劲。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顶端,一看就傻眼了,阶梯消失了,被穹顶封堵严密,肯本没有什么出口。他完全绝望了,泪水奔涌而出,转身想坐在阶梯上休息,谁料脚下一滑,一哧溜如同滑滑梯一样就滑了下来。裤子被撕了一个大洞,屁股火辣辣地疼,两手掌擦破了皮,一道道血印子,血淋淋的,浑身是泥。
必须在半个小时内找到出口,否则自救器内氧气耗尽,小命休也。訾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疼痛,艰难爬起来到处寻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与时间赛跑,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又有什么玄妙机关呢?寻找一遍,两遍,三遍,一无所获。矿灯,渐渐黯淡下来,氧气越来越少,呼吸愈发困难。他害怕了,急得直跺脚,刚跺了两下,侧边靠地板不足一米的墙上竟然旋开了一个椭圆形的小洞,吹进了一股新鲜空气。訾他欣喜若狂,遇到了大救星似的,立马钻了进去。
訾炎用昏暗的灯光察看情况,这是个天然洞穴,洞穴不大,仅能容一人爬过。爬了没几米,后面咣当一声,地宫的门自动关上,前后不到一分钟。就是这短短一分钟,生死两重天,不得不佩服先祖设计之玄妙,技艺之高超。大约十米,洞穴陡然变阔,宽约三米,高四米有余,长九米左右。訾炎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想歇息一会,像刚从鬼门关逃出来似的。
才喘几口气,觉得屁股下有东西硌得慌,拿灯一照,竟然是人骨头,不是一根两根,而是整具骨架,有十几具,做各种挣扎姿势。訾炎骇然万分,爬起来就走,种种疑团氤氲在心头。这时,空中传来许多呼呼之声,一会就向他猛冲而来。他毛发倒竖,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挥舞双手去抵挡。可能遇到食人蝙蝠,它们嗅觉灵敏,几百米内能闻到血腥味,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撕咬,吸血。他顿觉得手臂、手背和肩膀剧烈疼痛,有被撕咬的感觉。他站起来,仓皇而逃。而蝙蝠越聚越多,不断撞击他,撕咬他,他全身灼痛,慌不择路,往左跑了没多远,脚下一滑,掉了下去。这是个类似垂直缝穴,狭长。他急速下坠,衣服蹭着两边岩壁,发出梭梭之声,岩壁湿滑,他被左甩右撞,一会就失去了知觉……
四
訾炎醒来时,已躺在窑洞内的炕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到炕前,他惊讶自己竟然还活着,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记忆仍停留在急速下坠之前,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地方?这在哪儿?
这时窑洞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姐,那人还没醒来?看把你累的,我都心疼。嘻嘻。”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就你贫嘴,欠揍。”另一个女孩子嗔怪道,声音婉转,犹如黄鹂歌唱。话一落,门帘被挑起,进来一个女孩子,端着一小盆热水。訾炎转过身,看到她,想站起来。“医生说了,你要躺着,静养,不能乱动。”她温柔地说,放下脸盆,上前扶訾炎躺下。
“谢谢你!”訾炎如此近地靠近她,闻着她的气息了,红着脸说。
“谢啥。咯咯。”她娇羞地笑,很柔,很甜美,虽有点丰腴,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反而别有韵味。
“我这是在哪儿?”訾炎迫切地问。
“柳絮庄。”她一边说一边在脸盆里搓了搓毛巾,拧干,要给訾炎洗脸。訾炎害羞,连忙阻止,想自己动手,可一使劲,右手臂疼得厉害。“听话,别动。”她见他乱动,面微有愠色。他只好闭上眼,变得温顺,享受被伺候的待遇,仿佛回到了家里。
“柳絮庄?我怎么来到这儿?”訾炎注视着她,轻声地问。
她瞅了訾炎一眼,眼里充满柔情,亮晶晶的,抿嘴笑着说:“大前天晚上,我和妹妹两个路过澹溪时,你晕倒在溪边,奄奄一息,我们就把你背了回来。”
“你呀,若不是我姐姐救了你,你早就没命了。”这时有人掀帘走进来,快人快语,笑着说,“你当时就像个要饭的,衣服褴褛,落汤鸡似的,非常狼狈。我姐心好,一个黄花大闺女,背着你就往镇医院跑,走了五六里山路,累得够呛。”
“多嘴。”姐娇羞,面若桃花,扬起小拳要打妹妹,妹妹笑着躲开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斥责姐妹俩:“嘻嘻哈哈,成何体统,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爸,看你说的。”妹妹不高兴,拉着姐出去了。
“年轻人,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瞧见了,我们这儿条件有限,一个大男人,也不太方便。你是不是该回家了?”他冷冷地说,没正眼瞅訾炎。
訾炎知道他不欢迎自己,他可能看出点什么端倪,因自己来路不明,怕自己勾引他的女儿,在下逐客令。“好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有机会定当报答。我今天就走。”訾炎是个好面子的人,挣扎着坐起来,试了一下,又倒下去。
“爸,你这是干嘛呢?难道这么狠心,见死不救?”姐跑了进来,气咻咻地说。
“琴儿,爸是为你好,有这么个年轻人在家,爸不放心。”他神情严肃,话语中透着威严,“我们不是见死不救,我们尽力了,要他的家人接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小伙子,家在哪儿?为何流浪到澹溪?”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地问。
“我来澹溪玩,不小心掉溪里,以后就不知道了。”訾炎不能说真话,就信口胡编。他很少撒谎,很不自然,破绽百出。
“既然是玩,为何穿着下井的工作服,还带着矿灯和工具包?小伙子,没说真话。”姜还是老的辣,一眼戳穿訾炎的谎言。
訾炎坐立不安,吞吞吐吐地说:“我是龙祥塬工地上的工人,前天我换好工作服准备下井,说有人找我,我稀里糊涂被他们拖上车,拉到了澹溪,被人揍了一顿,以后的你们都知道了。”
“龙祥塬?!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撒谎?”他盯着訾炎,好像看出了什么猫腻。
“挨了揍,怎么说都不光彩,我不想……”訾炎装作羞愧得低下头。
他眼很毒,从他的眼神中得知,他根本不相信訾炎说的话。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故意装糊涂,抑或另有目的。总之,让人琢磨不定。
“爸,别审犯人似的。你看他起都起不来,哪能赶他走?爸,我求你了?”琴儿哀求爸爸,希望爸爸开恩。
“好吧,既然我宝贝琴儿开口求情,我就不能不答应啰。呵呵。”他笑着答应琴儿,可笑得很勉强,并回头看了一眼訾炎。那眼神含有稳操胜券的得意,让訾炎惴惴不安。
既然不受欢迎,我还是趁早离开这个地方。再说,久了,我迟早会被琴儿的爸爸撬开嘴,得知地宫真相,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訾炎心想。趁独处时,訾炎试着坐起来,除了右手臂疼痛外,其他并无大碍。夜里,弦月当空,凉风习习。大家都熟睡了,院内寂静无声,訾炎佯装上厕所,见四下无人,悄悄溜出院子,急忙向村外走去。柳絮庄,訾炎小时与父亲来过,离枣树坡五六里远,他隐约记得出村的路。他高一脚低一脚,仓皇走在小径上,身后不时传来狗吠声。
訾炎就这么离开琴儿姐妹俩,心里充满歉意,可他为了保守地宫的秘密,不得不出此下策。一出村,他悬着的心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一小时后回到家里,敲开家门时,母亲惊讶不已,满含责备地问:“这几天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太让人担心。去工地打听,没人知道,他们还纳闷呢?”母亲叨叨个没完。
“我去同学家玩了两天。”訾炎装作不耐烦地说,想搪塞过去。
母亲见訾炎的右手臂吊着绷带,焦急地问:“你的手怎么啦?”
“妈,没怎么啦?昨天不小心摔的,过几天就没事了,深更半夜别大惊小怪的。我困死了,我要睡觉去。”訾炎想尽快逃离母亲审视的眼神,立即进了屋。第二天,訾炎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太阳已照到对面龙祥塬山顶,感觉活着真好。因探知了地宫,訾炎对龙祥塬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一种亲切的感情,一种景仰之情,其上乱坟岗的恐怖余悸也一扫而光。
“訾炎,訾炎在家吗?”有人在院外大喊,是华成的声音。
“谁呀?大清早嚷嚷个啥。”母亲不满华成大大咧咧,走出来嘟嘟囔囔说道。
訾炎洗漱完,赶紧走出门,迎接华成,他一见訾炎就嚷道:“你小子,明明下井去了,就不见升井,大家都急死了。”訾炎连忙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往外乱秃噜。訾炎把他请进屋内,朝他后背轻轻一拳,责备道:“就你嗓门大,有什么事咱私下里说。”
“老实交代,去哪儿啦?几天了,没还灯,灯房里的人在找你。”华成低声说。
面对华成的追问,訾炎又得撒谎,佯装淡然说:“我去了主井井底,从主井升井了,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手臂,在家养伤,没回工地。”主井在山下河对面,是斜井,距风井一两千米,可以步行到地面。訾炎指了指受伤的右手臂,这就是佐证。
“是吗?”华成注视訾炎,狡黠地说,“我已打听了,停电后你根本没下到井底。”华成完全不相信訾炎说的话,他是有备而来。訾炎顿起疑心,他貌似平静,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定是记错了,上下那么多人,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再说不就是没及时还灯吗,有必要大惊小怪吗?”訾炎压抑内心的忧郁,淡淡地说。
华成见訾炎不悦,没有刨根问底。訾炎留他吃了午饭,饭后他回工地,帮訾炎捎回矿灯。
话说琴儿天亮后,如往常一样给訾炎打水洗漱,进窑洞见床上没人,在院内到处找訾炎,心里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妹妹琪儿愤愤不平,说:“白眼狼,姐姐你救了他,辛辛苦苦服侍他,他竟偷偷摸摸走了,招呼没打一个,什么东西!”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听,现在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吗?”琴儿的爸爸庆灾乐祸,阴阳怪气地说。
“就怪你,怪你赶他走。”琴儿气哄哄地撒娇说,白了爸爸一眼。
“姐,不能这样便宜那小子,找他去。”琪儿趁机煽风点火,怂恿琴儿去找訾炎。
“对,找那小子要个说法。那小子忒不地道。”琴儿的爸爸一反常态,支持琴儿找訾炎。
姐妹俩来到龙祥塬工地找訾炎,一时间成了工地新闻。她俩找到掘一队队部,正好遇到秦班长,秦班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俩,嬉皮笑脸地上下打量一番。一听说是找訾炎的,顿时收敛起一脸“色相”,正色道:“这些天他不知跑哪儿去了,鬼影子都没见到。你们是他什么人?到见到他时,好转告他。”
“这是我姐,是他女朋友。”琪儿嘴快,抢着说。
琴儿听了顿时面带羞色,一会轻声问:“他的家在哪儿?”。
“不好意思,他没干几天,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住哪儿。”秦班长纳闷,等她俩走远,嗤之以鼻说,“哼,什么女朋友,连他的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准是做鸡的。”
这时,李队长从房里走出来,凝视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琴儿和琪儿逢人就打听,都摇头说不知道。在绞车房前遇到华成,华成好奇地审视了半天,好像遇到外星人似的,惊讶地说:“你们是他什么人?找他干啥?”
“这个是他女朋友,我们找他有事,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琪儿指着琴儿对华成说。
“他家就在枣树坡,我陪你们去。”华成大献殷勤。
没多久,他们进了枣树坡,来到訾炎家的窑洞外,华成说:“你们先进去,我有点事,待会儿再进。”
“请问,訾炎在家吗?”琴儿低眉颔首地问訾炎妈。
訾炎妈打量了好一会,高兴地说:“在。在。”接着冲訾炎大声说,“訾炎,有人找。”
“谁呀?妈。”訾炎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看是琴儿和琪儿,顿时愣在那儿,又惊又喜,讷讷地说,“怎么是你们?屋里坐。妈,倒茶水来。”
“好嘞。”妈喜滋滋地走了。
一进屋,訾炎连忙请坐。妈端了两杯刚泡的茶进来,放在桌上,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俩,一时还不想走。訾炎催妈快走,不想让妈误会太深。
“訾炎,你不够意思,走,也不告知一声。”琪儿责备訾炎,没给訾炎好脸色,替琴儿鸣不平。
“我……我……”訾炎有难言之隐,一时语塞。
“我什么我,理亏吧,心虚了吧。我姐救了你,服侍你那么久,临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忒不地道。”琪儿得理不饶人,呛得訾炎咬口无言。
“琪儿,说什么呢,少说两句。我不是那种人,他有他的难处。”琴儿阻止琪儿再兴师问罪下去。
“好呀,訾炎,狐狸终于露出尾巴,现在该老实交代了吧?哈哈。”这时,华成走进来,不无得意地说,“而且,我知道她俩是柳絮庄的,我还认识她俩,一个叫刘斯琴,一个叫刘斯琪。因为我姑姑就在她们村里。”
“我……唉!”訾炎叹口气,华成太狡猾了,訾炎没啥好说的,干脆啥也不说。
五
出乎訾炎的意料,钟校长来看望他。
一大清早,訾炎还躺在床上,就被人叫醒。妈妈领着一个人走进訾炎的房间,訾炎一看是钟校长,深感意外,非常纳闷:他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了。訾炎立马坐起来,披上衣服,揉揉惺忪的眼说:“钟校长,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校的教师,你受伤了,我难道不应该代表学校看望你?”钟校长和蔼地说,他提着一袋水果和两袋奶粉,放在书桌上。接下来询问訾炎的伤情,訾炎简单地回答。他坐了一会,就告辞走了,訾炎留他吃早饭,他婉拒了。
钟校长前脚走,奶奶后脚跟了进来,神秘兮兮地问訾炎:“他来干啥?”
“我们村小的钟校长,来看望我,咋啦?”訾炎满腹狐疑地看着奶奶。
“他是你学校的校长?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提防点。”奶奶似乎非常了解钟校长,对他成见很深。
这大大激起訾炎的兴趣,笑着问:“他咋不是好东西?”
“他若是好东西,除非天下的好人死绝了。”奶奶气愤地说,“你知道他是谁的后代吗?”
“谁的?”
“红遍天绺子老大钟彤飞的孙子。这个钟老大坏事做尽,应断子绝孙,不应该有后代,竟然还让他的孙子当了校长,呸!”奶奶怒气冲冲地说,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訾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内心不免惊讶。
孟华成隔三差五来看望訾炎,从更衣柜里给訾炎拿回手机,这个老同学对訾炎关心有加,让訾炎感激不尽。这次,他还带来秦班长,秦班长一见訾炎就嗔怪道:“訾炎,你小子够狡滑的。我操,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骗我,说自己是个初中生,我信以为真,是我太傻。呃,痊愈后还下井不?”
“对不起,秦班长,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怕你们笑话我,面子上过不去。”訾炎解释说,“下,我舍不得你们啊。呵呵。”訾炎随口说。其实,訾炎已达到目的,下井也行,不下也行。
“没事。我说说而已,谁叫我俩是哥们,我不计较这些。不过,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秦班长认真说,说完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递给訾炎,说:“我没买什么东西,这钱略表心意。嘻嘻。”
“来了就行,还拿什么钱,多不好意思。”訾炎俩推来让去,秦班长不高兴,说訾炎不把他当兄弟,看不起他。訾炎只好勉强收下。
华成趁秦班长去院里上厕所之际,附在訾炎耳边低声说:“那天停电时,罐笼应停在井筒大约四十米的位置,那儿正好有一个躲避洞。我去看了,洞里有不少青砖,但奇怪的是,为何流出来那么多沙子和石头,将进口堵得严实。我扒了几下,一直往下漏沙,我就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进到地宫里的。”华成泰然自若,如同说书。
訾炎克制内心的极度惊慌,尽量使自己表面平静,对华成的聪明和细致佩服得五体投地。訾炎故意隐瞒而装怂说:“我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有那个上天入地的本事?”
“不要隐瞒了,你那点小把戏,谁都能看出来。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与你一样,喜欢探险和刺激,对未知的东西好奇而已,希望我两一起干,多个人多个帮手,总比单打独斗强。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华成一针见血,直抵要害。
“我真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趣。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訾炎来个死不承认,看你把我怎样,表面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秦班长进来了,訾炎与华成的谈话只得打住,华成瞪了訾炎一眼,可能怪他不够朋友。
二十多天后,到了八月上旬,訾炎手臂的伤基本痊愈,活动自如。对发现地宫这个天大的秘密,訾炎一直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如同一个大包袱压在心头。要不要向县文物部门汇报,訾炎犹豫不决,非常矛盾。于私,那地宫是奶奶祖上的,若祖坟被挖,按迷信说法,对高家大大不利。奶奶肯定不同意,定会气得半死,会骂訾炎是不孝子孙。于公,訾炎有保护地下文物的责任,只有尽快告知上级部门,让珍贵文物免遭丢失。思量再三,訾炎豁出去了,决定去县城走一趟。
下了一夜的细雨还不愿停下歇歇,院内葡萄藤爬满了架子,愈发苍翠,漫不经心地滴着雨水。天麻麻亮,訾炎就骑着借来的电动车,悄悄向县城出发。进城时,突然从斜着走来一个挑担卖菜的老者,訾炎拐得太急,咣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訾炎左膝盖着地,磕破了皮,流了不少血。电动车将擦着未擦着那老者,訾炎庆幸没有碰到他。谁料,那老者两手按胸,呀呀两声,仰躺在地上,两腿一抻,不动了。訾炎非常纳闷,没碰着他,怎能这样呢?訾炎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气,竟没气了!訾炎顿时跌坐于地,吓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撞死人了,摊上大事了,走,跟我去公安局。”一个人当头棒喝,拖着訾炎就走。訾炎慌里慌张与他争辩,说自己没撞他。一看,原来是琴儿他爸——刘栋梁。
“你没撞他?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我亲眼所见,你还抵赖不成?”刘叔急赤白脸,根本不听訾炎解释。
“叔,我真没撞他。”訾炎申辩,见是熟人,心稍安。
“谁是你叔?我见过你吗?”刘叔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刁难訾炎。
訾炎顿时哑言,心想,刘叔怎能翻脸不认人。可訾炎仍心存侥幸,希望刘叔放他一马。
这时华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替訾炎解围:“都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就不能私下里解决,何必拉拉扯扯,非得见官?你是柳絮庄的栋梁叔吧?我认识你。栋梁叔,这老者是你什么人?”
华成这么一说,刘叔自然矮了三分,嗫嚅道:“他不是我什么人,我……我路见不平,伸张正义。”
“哎呀!看不出来,栋梁叔,还有这份浩然正气,蛮高尚,蛮伟大的嘛。啧啧。”华成揶揄道,对刘叔一脸不屑。
“哪你说怎么办?”刘叔态度缓和了许多,征求华成的意见。
“什么怎么办?趁没旁人看见,赶紧开溜,在这儿等他的家人收拾你?”华成说完拽着訾炎就走。
“好吧,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哎,谁叫我那傻闺女琴儿,看上你这小子,还说什么非你不嫁。你们走吧。”刘叔勉为其难,叹了一口气。
人是我撞的,就这么走,我良心上过意不去,訾炎踌躇不愿走。华成急了,说訾炎太傻,书读多了,脑筋读傻了。
想走,走不了。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来多,七嘴八舌,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想趁火打劫。
“对,撞了人,就不能一走了之。”
“没个王法,没个天理。”
……
人言汹汹,群情激愤。情况万分紧急,容不得訾炎再犹豫和拖延时间,好汉不吃眼前亏,訾炎想推车走人。可车早被人锁了,并拔了钥匙,訾炎推了一下,动弹不得。这时,有人冲上来揪住訾炎的衣领,凶形恶煞,要揍訾炎。訾炎哪见过这架势,吓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来。
“放开他,人是我撞的,有事冲我来。”刘叔对揪住訾炎衣领的人大声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愿意替訾炎背黑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是这弯转得太急,訾炎惊愕地看着刘叔。
那人一听,松了手,华成拉着訾炎趁机溜出人群,两人撒腿就跑,连电动车都不要了。一口气跑了两三里地,见后面没人追来,才停下来歇歇。
“华成,啥时候进城的?”訾炎不解地问,咋就这么巧。
“嗨,昨天来的,进城办点事。这不,大清早得赶回山上上早班。”华成解释道。訾炎将信将疑,不再多问。不管怎样,訾炎非常感激华成,毕竟是他帮自己解的围。
六
这时,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突然停在他俩跟前,下来两个人,一个光头,一个头发罩了耳朵。他们不由分说,架着訾炎就往车里塞。訾炎拼命反抗,立即被他们拳打脚踢。华成蹭地站起来帮忙,被人用刀抵住,不敢造次,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气得直跺脚。
“你们凭什么抓我?”訾炎气愤地问,以为他们是那卖菜老者的家属,来报复自己的,可又不像。
他们神情严肃,没搭理訾炎。
“我要下车。”訾炎大喊,脑袋里嗡嗡作响,各种不测的猜想如潮水般涌来。
“你再喊,老子让你尝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滋味,给我老实点。”光头恶狠狠地说,略带闽南口音,拿刀在訾炎眼前晃了晃,吓得訾炎浑身发抖。
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进入偏僻山间小道,车开得太猛,颠得訾炎哇哇呕吐。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下了车来到一个废弃的窑洞前,窑洞前临深壑,杂草丛生,窑洞内墙壁风化脱落,窑顶部分坍塌。他们把訾炎蛮横地推进窑洞,命令訾炎老实待着。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到这儿吗?”光头瞅着訾炎说。
“不知道。”訾炎装作顺从和配合,一脸茫然。
一旁沉默寡言的“长头发”忍不住了,把头凑到訾炎面前,眼露凶光,不无得意地说:“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就如同孙悟空和如来佛。我们呢,只想要宝藏,不想杀人。只要你配合,我们不会为难你。但是,你若不识时务,跟我们耍花招,那我就把你像宰羊一样给宰了,丢在这山沟了。”这人有严重的口臭,熏得訾炎快憋过气去。
“我真没发现什么宝藏,我哪有那本事。”訾炎非常谦恭而坦然地说。
那光头一听,火冒三丈,掏出匕首用刀柄朝訾炎胸口狠戳了一下,疼得訾炎直掉泪。然后,瞪着訾炎说:“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李来享将军的后裔,那宝藏本该属于我们,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再不说实话,我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李将军,他是我最崇拜的英雄,他何许人也?你是李将军的后裔?鬼才相信。”訾炎轻蔑地说,故意一褒一贬,岔开话题,以缓和气氛。
“长头发”见訾炎怀疑他们的合法身份,似乎受了莫大的侮辱,跳将起来,激动地说:“你知道个鸟。闯王起义失败后,李将军逃到福建,在闽南收集失散的部众,招兵买马,继续与清廷作奋死抵抗,几年后兵败身亡。这样,他的后代藏于民间,在闽南定居下来。我们的族谱上就有他的大名,不信,可以去翻我们的族谱。”
訾炎根本不信他们的一派胡言。为了宝藏,形形色色的人寻找各种借口粉墨登场,采取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宝藏据为己有。可訾炎嘴上却恭维说:“哎呦,英雄之后,敬仰!敬仰!”
他们被訾炎一番恭维而洋洋自得,以主人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告诉我宝藏在哪儿?”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你们既然是英雄的后代,那我就告诉你们。从进风井筒下去,井壁上有一个躲避洞,能进入地宫。至于怎么打开,要在现场比划,在这儿说不清楚。”訾炎不能全告诉他们,怕他们卸磨杀驴,只有采取缓兵之计,寻找逃脱的机会。
“这就对了,算你聪明。”光头一拍大腿,欣喜若狂地说,“天一黑就走,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光头强,等个屁,我们两个找到了,二一添做五,平分得了。多一个人,我们就少得一份,你脑袋就是不开巧。”“长头发”见财起意,想独吞宝藏。
“不行,必须等洪大哥,我们不能不讲哥们义气。”光头强不同意“长头发”的想法,坚持要等洪大哥。
“你不走,我走。小子,跟我走。”“长头发”气咻咻地说,说完就拽訾炎走。
“章老二,你要走,你走,把这小子留下。”光头强堵在门口,不让訾炎出去。
“走开。”章老二命令道,怒目而视。
“不走开,你能怎样?”四目怒视,光头强毫不示弱,用轻蔑的眼神挑衅章老二,火药味十足,战斗一触即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訾炎冷眼旁观,巴不得他两窝里斗,好趁机逃走。
章老二用肩膀撞向光头强,拉着訾炎要走出门去。说时迟那时快,光头强挥起一拳,向对方的头部击去。章老二头一偏,躲过拳头,松开訾炎,立即还击,两人迅疾扭打在一起。光头强后退一步,脚下一滑,仰面倒在地上,章老二即刻扑上去骑在对方身上,拳头雨点般落在对方身上和头上。光头强吃了亏,气得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腿使劲一拱,再就势一滚,章老二被掀倒,两人滚在地上,好比在地上翻滚的泥鳅。
訾炎见时机已到,快速走出门,向后面的小道跑去。他俩见了,马上停止战斗,爬起来追訾炎,訾炎一个文弱书生,哪跑得过他们,一会就被逮住。回到窑洞,光头强朝訾炎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说:“我叫你跑,我叫你跑。”刚才没占到便宜,拿訾炎撒气。
訾炎被关在窑洞内,手反绑着。他俩互相敌视,谁也没理谁。空气死一般的寂静,訾炎惶恐不安,想起华成,希望他带人从天而降,救他于危难之中。时间像凝固了似的,停滞不前,他处在极度恐慌之中,倍受煎熬。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半个月亮在对面山上探出头来。面对皎洁的月亮,面对一片寂静,訾炎没有丁点诗情画意,唯有惶恐和焦躁,不知接下来怎么办。訾炎想到了死,想到奶奶……悲伤的泪水模糊了訾炎的视线。一天才吃了他们施舍给訾炎的两块面包,早已饥肠辘辘,咕噜咕噜叫过不停。
当月亮爬上树梢时,窑洞外响起了脚步声,他俩走出窑洞外,迎上前去,低声嘀咕着什么。来人问:“那小子说了没有?”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可訾炎想不起来是谁。
“说了。他敢不说。”是章老二的声音,好像在显摆自己的办事能力。
“太好了。”来人欣喜地说,接着走进来一个戴有色眼镜和大口罩的高个男人,瞅了訾炎一眼。然后,低声命令他俩说:“带上他,赶紧走。”
訾炎还未走出门口,在訾炎前头的光头强和章老二冲了出去,紧接着就传来打斗声,伴随着有意压低的嘿嘿哈哈声,像是三四个人斗在一起,非常激烈。訾炎走出窑洞,猫在左侧不远处的草丛里,窥探打斗结果,希望他们两败俱伤,以便趁机逃走。
月色朦胧中,五个黑影分作两伙,打来斗去,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胜负已见分晓。有三人狼狈而逃,剩下两人来到窑洞,见窑洞里没人,四处寻找,低声喊訾炎:“訾炎,你在哪儿?我是钟校长,是来救你的。”是钟校长的声音。这时,訾炎想起奶奶的“告诫”,踌躇没有作声。见无动静,钟校长稍稍提高了声音:“訾炎,你快出来,再不出来,他们会返回来,到那时我们都走不了。”
“訾炎,快出来。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真是来救你的。”钟校长很着急,好像并无恶意。訾炎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向他们走去,訾炎惊讶发现,另一人是开饭店的高老板。訾炎跟着他们没走多远,饥饿难耐,有气无力,实在走不动了。钟校长二话没说,背起訾炎就走,不一会,訾炎迷迷糊糊睡去……
七
窗外泛白,声声鸟鸣把訾炎催醒。訾炎下床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晨风直扑而来,沁人心脾,劫后余生,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院内,钟校长光着膀子打拳,出拳踢腿,如鹰隼投林,腾挪闪跃,虎虎生风,英气逼人。訾炎看得眼花缭乱,痴迷入神,想不到钟校长竟有如此高的武功。
听到脚步声,钟校长停止打拳,笑着对訾炎说:“醒啦?睡得怎样?”
“挺好。谢谢你们救了我!”訾炎由衷地感激他们。
“谢啥?举手之劳。”钟校长一边擦汗,一边说。
“我不明白的是,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呵呵,这个,你就不用问了。”钟校长擦了汗,又举了几十下石锁,气定神闲。稍作歇息,和蔼地说,“早饭后你回吧。只是我救你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让别人猜疑。”
訾炎感激地点头应承。到家后,母亲一见面就数落訾炎:“进城干啥去了?夜不归宿,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嘿,给你打,电话关机。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母亲唠唠叨叨。
“妈,我知道了。下次,我有事一定先给你打电话汇报。”訾炎俏皮地笑着说。
“你呀你。”母亲嗔怪道,继而又说,“昨天下午,你同学小孟来找你,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你吃早饭了没有?”
“哦。我知道了。”訾炎随口答道。他心烦意乱,想把昨天发生的事梳理一遍,要理出个头绪来。他思忖:难道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严密监视?难道他们都冲宝藏而来?
訾炎越想越蹊跷,索性躺在炕上,苦思幂想,望着窑洞穹顶出神。这时,院内传来低低的刷刷声,好像是摩托车的声音,訾炎一激灵,走出门。果真有一辆电动车停在院内,一个身穿粉红裙子的女孩从车上下来,用手拢了拢飘逸的秀发,向訾炎走来。
“琴儿,怎么是你?”訾炎惊喜地问,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你?不欢迎?”琴儿轻声说,还是那么羞涩,脸上洇出淡红,像施了胭脂。
“欢迎!欢迎!”訾炎笑着连忙把琴儿请进屋内。母亲听到说话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张望,笑嘻嘻地。訾炎催母亲别愣着,赶紧上茶。
琴儿一落座,就着急地问:“听我爸说,昨天你出事了,不要紧吧?”
“你看訾炎不是好好的,放心吧,没事。”訾炎装作轻松地说。
“那就好。我爸要我把车送过来,本想昨天过来,可太晚了,天快黑了。”琴儿低着头,不敢看訾炎。
“那车是我的那辆?”訾炎惊讶不已,不知刘叔是如何把电动车从那些围观的人群中弄出来的,肯定费了不少劲吧,不禁对刘叔有了丝丝敬意。
琴儿见訾炎不相信,嗤嗤地笑说:“要不你去验明正身,如假包换。”
这时母亲端茶进来,笑眯眯地说:“什么如假包换?姑娘,喝茶。”母亲把茶端到琴儿手上,趁机看了琴儿一眼,喜滋滋的。
“婶,谢了!”琴儿脸刷地更红了,宛如盛开的桃花。
“姑娘,吃早饭了没?面条已做好,一起吃点。”母亲边说边打量琴儿,误把琴儿当成未来的儿媳妇了,太热情。琴儿怪不好意思,说已吃过了。母亲喜颜悦色地出了门,一会端来一大碗面放在訾炎面前,面上还有两个煎鸡蛋,冒着热气,说:“吃吧。”
訾炎惊讶地看着母亲说:“我吃过了。”
“吃过了?那你也不早说。”母亲嗔怪地瞪了訾炎一眼,然后笑着把面端走了。
訾炎心里还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希望琴儿快些离开。可琴儿根本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一会翻翻訾炎的书籍,一会饶有兴趣地看看墙上的照片,问东问西,没话找话,訾炎嗯嗯嗯地敷衍,不好意思赶她走,耐着性子陪着。别以为琴儿腼腆,内向,待久了,露出她活泼开朗的一面。琴儿矜持,又不失呆板,活泼,而不乏稳重,靓丽,透着气质。訾炎对琴儿渐渐有了好感。
琴儿今天心情特好,娇羞地说:“你知道吗?我爸同意了。”
“同意什么?”訾炎看着她好奇地问。
“同意我与你来往。”琴儿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訾炎说,“你……愿意吗?”
“我……我……”訾炎还没做好思想准备,何况訾炎心里早有芷然,于是一时语塞。
“你不愿意?”琴儿惊讶得快哭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吃惊,像你这么漂亮,这么好的女孩,怎么能看上我呢。”訾炎安慰琴儿,不想伤琴儿的心,毕竟她救过他,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琴儿低头,一手反复拨弄着裙子领结。琴儿误解了訾炎的意思,可訾炎又不能解释,心里着急,觉得对不起心爱的芷然。
訾炎一时无语。琴儿见訾炎心不在焉,站起来说:“我该走了。”说完走出门去,訾炎却一直发愣。
“訾炎,去送送琴儿姑娘。你这傻小子。”母亲在院内喊訾炎。
訾炎回过神来,立即冲出门,大声说:“琴儿,你等等,我送你。”訾炎胡乱洗漱一下,发动电动车,琴儿顺从地坐在訾炎身后,挨得很近。訾炎几乎能感觉她的体温了,暖暖的,心里袭来异样的感觉。
刚转弯掉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訾炎。”訾炎连忙回头,差点吻到琴儿了,琴儿看着訾炎,眼里充满柔情。
“芷然,是你?!”訾炎惊愕得手足无措,傻傻地愣在那儿。
“訾炎,你们这是?”芷然看到訾炎与琴儿举止亲昵的一幕,诧异地问。
“没什么,我送送她。”訾炎慌忙解释道。
琴儿似乎看出点苗头,故意把头靠在訾炎的肩上,从背后搂住訾炎的腰,温柔而得意地说:“你谁呀?找訾炎哥有什么事?我们正准备出门呢。”訾炎窘迫至极,轻轻甩甩肩,要琴儿别这样。訾炎害怕芷然误会自己。
芷然惊呆了,手中的提包啪地掉在地上,泪哗地淌下来,一言不发,掩面而泣转身跑出院去。訾炎下车要追上去,母亲见了,呵斥道:“她谁呀?你把琴儿送回去。”訾炎左右为难,望着院外,迟疑了一会,退了回来,焦急不安的样子。
“你去吧,我没事,我自己回去。”琴儿强装欢颜道,说完向院外走去。母亲狠狠瞪了訾炎一眼,追上去对琴儿说:“琴儿姑娘,我送送你。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你别往心里去……”
訾炎拾起地上的手提包,撒腿追去。站在院前的高坎边,纵目远望,下山的路一览无余。路上没有芷然,只有琴儿和母亲,一边走,一边亲热地攀谈着。上山的路上也没有芷然,这一会功夫,她去哪儿了?訾炎满腹狐疑,她跑不了多远,肯定是与他赌气,藏起来了。“芷然——芷然——你听我解释,好吗?”訾炎边搜寻边喊,希望芷然能原谅他,给他解释的机会。
路旁的坡地上,是齐腰深的小麦,长势葱茏,随山势向山顶蔓延。坎边有许多高大的枣树,已开花落果,枝头缀满青青的小枣儿。无论訾炎怎么呼唤,一直没有芷然的身影。芷然的离去,让他彷徨,失落,心空荡荡的。芷然是从县城方向来的,是上山的路,訾炎沿路寻找。举目四望,仍然没有,只有微风吹拂,层层麦浪与风随行,仿佛有人走动的样子。不经意间,訾炎看到路上的车辙印迹,是摩托车的,难道刚才有摩托车经过?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芷然遭遇不测?如此一想,心中顿起不祥之感,更加焦虑。
芷然是訾炎的大学同学,也是訾炎的恋人。今天特意从老家运城远道而来看訾炎,前天就打过电话,昨天发生那么多事情,訾炎竟把这事忘到爪哇国了。她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以为訾炎变心了,连手提包来不及捡,伤心地跑出院子,流着泪向山顶踉跄而去。
芷然跑出訾炎家的院子时,正好被后山路上两个骑摩托车的人看在眼里,那两人一高一瘦。高个子眼骨碌一转,盯着芷然,露出得意地奸笑。他们停住摩托车,并把车藏在麦地里。然后,凝神屏气,急忙向芷然走来。芷然边走边低头伤心,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向她靠近。那两人一走近,高个子突然从后面拦腰抱住芷然,走小径将她拖向麦地里的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芷然手足无措,本能地拼命挣扎反抗,想大声呼救,却被一只手连鼻带嘴紧紧捂住。芷然挣扎了几下,只因呼吸困难,渐渐晕了过去,四肢随即软了下来。他们吃了一惊,用手试了试芷然的鼻息,还有气,把她拖进小麦地里的背阴处,就势用芷然的身体将小麦压在身下,让芷然仰躺着。
“快,拖下她的衬衣和胸罩。”高个子低声命令道。
瘦个子不明就里,纳闷地问:“大哥,不用这么费劲,脱下裙子和裤衩就行。嘿嘿。”瘦个子看着高个子,一脸淫笑。
“你懂个屁。叫你脱,你就脱,多什么嘴。”高个子不高兴,斥责道。然后扯下芷然的裙子,露出两条白嫩的长腿,接着又拔下她的内裤。瘦个子忙不迭地解开芷然的衬衣和胸罩。此时,芷然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瘦个子色眯眯地瞅着,两眼珠子快蹦出来了,嘴边流着涎水,欲火难耐,催促高个子快上,完了他上。
“瞧你那个出息,搞什么搞。”高个子不满瘦个子那副色相,猴急猴急的,暗自好笑,同时觉得瘦个子太笨,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意图。高个子拿出手机拍了十几张芷然的裸体照,看了看,对照片的效果非常满意。这时,传来訾炎喊芷然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高个子紧张起来,命令瘦个子赶紧给芷然穿衣服。
瘦个子啊了一声,磨磨蹭蹭,心有不甘,给芷然穿衣前,趁机摸了她两个丰满挺拔的奶子,拨弄她的私处,嘿嘿直笑:“大哥,她不是处女。”高个子见状,朝瘦个子的屁股踢了一脚,愤然说:“快点,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裙子还没穿好,芷然就醒来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见有人正给她穿衣,脑袋里嗡的一声,以为自己被奸污了,嘤嘤抽泣起来。
“不许哭。我们没把你怎样,只是拍了几张裸照而已。”高个子凶形恶煞地低声吼道,说完把刚才拍的裸照翻给芷然看,淫笑着说,“拍得不错吧。”
芷然伸手去抢手机,被高个子挡开。高个子凑近芷然,威胁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那就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然,我把照片往网上一公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要我做什么?”芷然焦急地问,心怦怦直跳。
“你立即回到訾炎身边,不得耍小姐脾气,要一直做他的女朋友,把他每天的行踪及时发短信告诉我们,听明白没有?”高个子恶狠狠地命令道。
“好吧,那你们要说话算话。”芷然只想快点逃离这是非之地,顾不了那么多,连忙答应下来。
“记住,别耍花招。”高个子咬牙,一字一句说道,“走吧,别让訾炎发现是从这儿出去的。”
訾炎听到后面有响动,回头看时,芷然从小径走出来,头发有些乱。“芷然,你躲在那儿干啥?”訾炎走上去扶住她的双肩,怜爱地问。
芷然看了訾炎一眼,又很快低下头,低声说:“我……我小便去了。”眼里有泪花闪动,似有很多话要说,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却不再言语。
訾炎以为她仍在生他的气,心里十分难过,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芷然,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其实,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我心里只有你。”
芷然依偎在訾炎怀里,泪,瞬间从芷然的眼眶里淌下来,芷然努力克制住,才没有哽咽。
八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月亮悬在天上,工地上的碘钨灯明晃晃地照着。在掘一队队部,李队长、秦班长和一个新工人在密谋什么。
凌晨两点多,下班的工人都升井完毕,这时没有下放材料和提升的任务,正是井口房最安静最清闲的时候。这时,秦班长带着一个新工人,来到井口房准备下井。把钩工小孙正坐在信号房里的椅子上仰头昏睡,被秦班长叫醒,小孙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说:“现在还下井?已过了下井时间。”
“井下刚打电话上来,急需一样材料,这不,正安排人送下去。井下急用,放一钩吧,有事我顶着。”秦班长向小孙求情。小孙与秦班长关系不错,秦班长常请他下馆子喝酒。再说,生产事大,耽搁不得。小孙立即往井下打点联系,井下久久没有回点,小孙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井下没回点,下不去。”
秦班长急了,催小孙再打,还是没反应。“下吧,没回点也没事。”秦班长要那新工人带着材料进到罐笼里,对他低声说,“你先下,我等一会就下。”要小孙给信号房打点下放,小孙还迟疑不定。秦班长说:“看把你吓的,打吧,明天我请你喝酒。”
“这是违章操作,你叫我犯错误。”小孙边打点边笑着说。绞车房里,孟华成哈欠连连,揉揉眼看了看电脑上的监控,井口房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确认有人下井后,启动绞车。
须臾,罐笼徐徐下放,而后越来越快,绞车转动时巨大轰隆声,在井口听得清清楚楚。几分钟后,听到金属敲打罐笼时的“当当”声,声音急促,好像发生了什么,秦班长立即要小孙打点停车。小孙莫名其妙,连忙打停点,绞车立马停了下来,粗大的钢丝绳带着罐笼在惯性作用下,上下反弹了几下,才停了下来。
忽然,华成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惊了一跳。
罐笼正好停在躲避洞中间,一停稳,那新工人扶起链子,站在罐笼门口,准备跳进躲避洞内。岂料,罐笼动了,上提,不到几米,接着就一直下到井底。罐笼一提,那人站立不稳,险些要掉下去,情急之下,顺手抓住了链子,悬在罐笼外面,像猴子吊在树上,两手死死抓住链子不放。这链子是防护用的,垂直方向承受不了多大的力,瞬间,哗的一声连人带链往下落了几十公分,一个拉钩被拉直,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几分钟后,罐笼停在井底。由于人比罐笼低,下降速度又快,两腿重重墩在底板上,钻心地疼,差点昏了过去。他艰难地爬到井底车场的一角,靠墙坐着,呻吟不止,仍心惊肉跳。倘若掉下来,几百米深的井筒,定会粉身碎骨,后怕不已。
偷鸡不成蚀把米。秦班长心想,坏了,不由得怒火中烧,冲进信号房大声质问小孙:“谁让你打点的?”
小孙见秦班长怒不可竭,吓得哆嗦地说:“我没打点。你听到我打点啦?”
是啊,是没有打点。秦班长寻思,感到十分蹊跷。但顾不得多想,要小孙打点提罐,他要下去看个究竟。他不放心,那新工人是他姑妈的儿子,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姑父姑妈交代。后经医院检查,表弟双腿骨折,落下终身残疾。事后秦班长似乎悟出了什么,愤愤地自言自语道:“操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油然而生一层恨意。
第二天,井筒提升设备检修,从十点开始,到晌午时分检修还未完成。由于检修难度大,时间长,一时半会完不了,机运队张队长要他们先吃午饭,饭后继续干,井口房内只剩下早班信号工小孙一人,他坐在打点器前百无聊赖,一会内急,急忙跑向厕所痛快去了。
这时,从掘一队队部走出来三人,其中两人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腰系锂电矿灯,背着工具包,全副武装,跟在秦班长身后,鬼鬼祟祟疾步向井口走来。李队长站在门口内,神情严肃,内心忐忑,目送他们走进井口房。
其时,井口房内空无一人,罐笼停在井口。秦班长径直走向井盖门,打开唯一的一扇小门,要身后的两人沿人行梯下井。那两人正是光头强和章老二,光头强低头向下探望,里头黑魆魆的,深不见底,顿时胆怯起来,迟疑不前。秦班长急了,怒目而视,催他俩快下。光头强硬着头皮,抖抖簌簌扒着井盖门缓缓而下。章老二往下瞅了一眼,立即退了回来,吓得脸色发白,犹犹豫豫,不愿下去。他哭丧着脸,向秦班长哀求:“我有恐高症,就别下了。”
“不行。快下。”秦班长咬牙低声吼道,做出挥拳打人的样子。
章老二深知秦班长的厉害,赶紧下去,全身冒汗,手心发凉,如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陷阱。他们的头一没入井内,秦班长马上将小门关上。此时,信号工进来了,见秦班长神情慌张,不解地问:“你干嘛呢?”
“没干嘛。我看看检修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下井。”秦班长说话吞吞吐吐,掩饰内心的恐慌。
“放心吧,顶多一个小时,耽误不了中班下井。”那信号工和蔼地说。
人行梯是立井建井期间没有其他安全出口,当遇到长时间停电或在紧急情况下不能提升时,井下人员只有通过人行梯升井。人行梯的坡度为四十五度,沿井壁盘旋而下,十分陡峭,走在上面,宛如蜘蛛侠,飞檐走壁。上爬非常吃力,若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以身犯难。上梯难,下梯更难。倘若有恐高症,站在五百多米的高空,别说下行,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两腿发软。不用说秦班长,就是干了二十多年立井的李队长,从来没有爬过人行梯。
光头强一手紧紧抓住铁栏杆,直着腰,两眼盯着脚尖,缓缓而下,战战兢兢。井筒内空气潮湿,经年累月,梯子和护栏早已锈迹斑斑,踏步湿滑。没走几步,光头强脚下一滑,身子突然下沉,屁股重重地墩在硬邦邦的踏步上,一蹴溜三四个踏步,光头强吓出一身冷汗。后边的章老二,则转过身,撅着屁股,像小孩下楼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退着走。估摸一袋烟的功夫,才来到躲避洞的侧上方,距洞顶有六米有余。两人观摩了半天,光头强从包里拿出用粗麻绳加长的保险绳,一端系在护栏上,一端要章老二系在腰间。章老二反对:“凭啥要我系?”
“叫你系你就系,那么多废话。”光头强不耐烦地说,拿眼瞪章老二。
章老二看不惯光头强对他吆三喝四,指手画脚,没好声气地回敬道:“我不下,要下你先下。”
“你不下是吗?”光头强恶狠狠地说,话为落,挥拳相向。
章老二不甘示弱,侧身闪过,立即朝光头强腰部猛踢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光头强背上。光头强哎呦一声,转身抓住章老二的右脚,使劲下拽。章老二仰面摔倒在踏步上,梭梭下滑,吓得惊慌失措,抓住护栏死不松手。
“下不下?”光头强得意地胁迫道。
“我下。我下。”章老二不得不服软,倘若再滑下去,很可能滑出踏步,坠落井底,小命不保。章老二爬起来,乖乖把绳系在腰上,犹豫了半天后,抖索着翻过护栏,准备下去,他仍不放心,怕光头强趁机报复他。于是哭丧着脸哀求道:“强哥,你不能使坏呀,否则我就没命了。”
“放心吧。我没那么卑鄙。”光头强洋洋得意地说。
章老二一点一点下滑,不到一半时,手就没劲,突然撒手,刷地梭了下去。章老二啊了一声,差点昏厥,幸好系着保险绳,有惊无险,停在躲避洞旁一侧靠下。章老二悬在半空中,心里发怵,伸手去勾洞壁,差十几公分,怎么也勾不着。几次三番,均以失败,情急之下,章老二卯足劲,双脚往后猛蹬井壁,在反作用力的助推下,整个身子向前荡去,章老二趁势抓住洞壁,再艰难地爬进洞内。这过程中,如同表演高空杂技,惊心动魄。
一进躲避洞,章老二躺在底板上,四肢酸软无力,喘着粗气,死里逃生一般。光头强在上头低声喊问,章老二懒得搭理。光头强无奈,只得系上保险绳,壮胆慢慢下来,滑到洞旁,伸手怎么也够不着洞壁,喊章头强帮忙,没反应。喊了好几声,章老二才慢吞吞地伸手拉光头强,将靠近洞壁时,忽然松了手,光头强又晃了回去,吓了一跳,他知道章老二对自己心存不满,压低声音怒道:“干嘛呢?”章老二极不情愿地把光头强拉进洞内。
把矿灯戴在安全帽上,拧开,两人梗着脖子,怒目相对,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战争”一触即发。僵持一会,还是光头强先“软”下来,他知道,两人身处险境,只有团结合作,才有活路。光头强走近去,见迎头有一个豁口,很多沙子和石头,堆了小半个躲避洞。光头强非常纳闷和惊讶,这儿应是清一色的黄土,哪来的沙子和石头,莫非真有地宫和宝藏?心中暗喜。
光头强顾不得多想,在豁口用手刨开沙子,搬开大石头,从包里拿出矬子和锤子,沿墙上灰线叮叮当当凿起来。因空间狭小,跪在沙石上,一会就精疲力竭,满身是汗,退到外头喘气歇息。命令章老二接着干,章老二瞪了光头强一眼,悻悻地从光头强手中接过矬子和锤子,慢腾腾地敲打。取下三四块青砖后,豁口大了许多,可里头仍塞满了沙石,什么也看不到,章老二有些气馁,靠墙坐下来休息。这时,沙子越漏越大,突然,哗的一声,如溃坝的洪水倾泻而下。章老二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冲了一米多远,埋了个结实,仅露出个头来。光头强被这突如其来的沙石流冲出洞外,掉向井底。千钧一发之际,光头强死死攀住洞室底板的端口,吊在井筒内。部分沙石坠落井底,掉进井窝,传来巨大的回声。
“章老二,快拉我上去。”光头强急忙求救,手因沙子打滑,有些支撑不住。
章老二惊魂未定,听到光头强的喊声,回过神,全身憋得难受,挣扎着一点点爬出来沙石堆,缓缓神,急忙向光头强走去。章老二扒开沙子,正要伸手拉光头强时,想起刚才下来时光头强那凶狠和得意的熊样,气不打一处来,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光头强的双手又向井筒滑了一点,仅最前头两个指关节攀住,光头强急了,大汗淋漓,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哆嗦哀求道:“章老二,快救我,好兄弟,我求你了!”
“还欺负我吗?”章老二蹲下身,轮到他得意了。
“好兄弟,再也不敢了,快拉我上去。”光头强哭着求饶,话音未落,手下一滑,啊的一声惊叫,向下坠去。说时迟那时快,章老二立马抓住光头强的左手,谁知脚下打滑,一踉跄,扑倒在地,两人一并向井下滑去。章老二脑袋里嗡嗡作响,心想完了,也许命不该绝,才滑了一点,却被一端系在人行梯护栏上悬在洞外、末端埋在洞口沙子下的保险绳绊住。章老二连忙用左手抓住绳子,定了定神,慢慢地用全身力气把光头强拉到洞内。死里逃生,两人瘫倒在沙石上,全身哆嗦痉挛,光头强紧紧握住章老二的右手,惊吓和感激的泪水奔涌而出。
九
这些天,芷然虽强装欢颜,但掩盖不住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经意间流露出忧郁的神情,轻轻叹气,夜里常被噩梦惊醒。问她,她总说没事。訾炎怀疑她一直对他与琴儿的事耿耿于怀,她大老远来看他,他却不能让她高兴,油然而生愧意。于是,他多次向她解释,表达对爱情的忠心,百般地逗她开心。
傍晚,山坡上吹来凉风,驱散了燥热的空气。芷然坐在院里看小鸡围着花母鸡撒欢,而失神发愣。
“亲爱的,我带你去山顶工地上转转,散散心。”訾炎走近芷然柔情地说。芷然勉强地笑笑,算是同意。
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开始准备晚餐,听见了訾炎对芷然说的话,可能嫌訾炎说得太腻太肉麻,抿嘴笑道:“早些回来,别误了吃饭。”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母亲从心里接纳了芷然,芷然不仅有琴儿的漂亮、温柔,还有琴儿所没有的文化和工作。
“知道了。”訾炎说,拉着芷然的手走出院子,向后山出发。
爬到龙祥塬山顶,已是夕阳西沉,余晖笼罩,工地上矗立着两座高高的井架,天轮不停地旋转着,正在提矸。工人们把重车推出井口房,立即把停在车场的空车推进罐笼,打点下放。重车被电机车拉至北边的矸石场倒掉,矸石哗啦顺坡滚至沟底。而后,将空车推回井口房旁边的车场。芷然第一次来工地,感到新鲜好奇,一扫先前的阴霾,笑容荡漾在脸上,问这问那。
訾炎边走边给芷然介绍工地的情况,芷然听得入神,频频颔首点头。两人去绞车房找孟华成,他不在,上班的同事说,孟华成上夜班。碰巧在项目部前遇到秦班长,秦班长非常热情地邀请訾炎和芷然下饭店,訾炎觉得很有面子,立即答应下来。訾炎建议去高老板的饭店,自从知道高老板救他于危难之中后,他对高老板多了一层敬意。在高老板的饭店里,秦班长不时色迷迷地瞅芷然,瞅得芷然很不自在,訾炎也很不高兴,可又不便发作,几次提醒,无济于事。
秦班长咬住訾炎的耳朵哂笑低声说:“你小子行桃花运,隔三差五换女友,一个比一个漂亮,给我也搞一个呗。嘻嘻。”
“去你的。”訾炎假装不悦,轻轻推开他。訾炎知道秦班长误会自己了,可訾炎又不能当着芷然的面向他解释。从饭店出来,夜幕悄然降临,月亮停在远处东边山梁上,如盘,皎洁,如诗似画。告别秦班长,两人往回走,訾炎想,母亲在等他们吃晚饭呢,一定急坏了。
置身如此美丽的夜晚,訾炎一时兴起,绕道井口西边,前临深沟,纵目夜色朦胧下的群山万壑。忽然,看到沟底有灯光晃动,时隐时现,鬼魅一般,引起訾炎强烈的好奇心。沟底没人居住,黑灯瞎火,怎会有人呢?莫非是鬼?訾炎心里非常纳闷,不由得向沟底走去。芷然害怕,说别去了,还是回吧,訾炎完全被好奇心所吸引,拉着芷然慢慢地小心翼翼下坡。大约二十分钟,訾炎们摸到离沟底十几米的地方,蹲下躲在黑暗里,心怦怦直跳,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他们发现。灯光下看得十分清晰,訾炎看清楚了,那是人,不是鬼,一高一瘦,进出洞内,用独轮车来回往外运土倒土。芷然猛地哆嗦了一下,紧紧拉住訾炎的手,贴在訾炎身后。
隐隐听到他们说话,一人说:“他奶奶的,他凭啥一句话,让我们受鸟罪。”
“拉倒吧,咱们还不是图个臭钱。”另一个说。
“我看孟华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要提防些。”
“是啊!道貌岸然,其实背地里阴得很呀!”
难道是孟华成要他们挖的?挖洞干什么呢?訾炎越想越纳闷。这时,对面坡上出现两个黑影,急速向灯光处奔来,不一会就来到洞口,质问先前两人:“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在这儿偷偷摸摸挖的?”声音好生耳熟,仔细一瞧,原来是钟校长和高老板。訾炎大吃一惊,他俩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真有千里眼顺风耳?在訾炎心里他俩越发神秘起来。
“我们挖我们的,关你们鸟事。”高个不甘示弱,没好气地吵起来。
“不能挖。天王老子,也不让挖。”高老板指手画脚,大声喝道。
“你算什么东西。凭啥吆五喝六?”瘦个手握扬镐,针锋相对。
话不投机,就打起来,噼噼啪啪,乱作一团。灯被扔在地上,朦胧中,只见四个黑影跳来蹿去,不时发出嘿哈和痛苦的哎呀声。不一会,在沟底有个黑影飞似的往洞口赶来,在距洞口二十几米处,却停下来,藏在土墩后观察动静。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面又上来两个黑影,不容分说,把土墩后的黑影摁在地上,一阵猛揍。
正当訾炎看得入神时,芷然全身哆嗦,手心发凉,她不时拽訾炎,示意回去。訾炎和芷然只好弓身退后,蹑手蹑脚向工地走去,还未到工地,脚下传来强烈的震动,几乎同时听到轰的巨响,訾炎惊了一跳。洞内放炮了,至于为什么放炮,訾炎不得而知。
回到家,躺在炕上,芷然依偎在訾炎怀里,安然入睡,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訾炎却难以入眠,一直寻思晚上发生的蹊跷事情,如雾一般,在脑海里萦绕。突然想起井筒躲避洞,与沟底的位置大致在一个高度,訾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他们的意图,通过地道抵达地宫,原来如此。是谁想到了这个绝妙的好主意,难道是孟华成?看来这个老同学真不简单。
訾炎破解了一个谜,兴奋得啊出声来,惊醒了芷然,芷然迷迷糊糊地说:“訾炎哥,还不睡?”然后把头枕在訾炎胸膛上,抱着訾炎又睡着了。
华成受伤了,且伤得不轻,进了县医院。訾炎是次日下午秦班长给訾炎打电话,才知道的,訾炎吃惊不已。秦班长问訾炎在家没有,想来訾炎家玩,芷然在旁边听见了,冲他皱眉,露出厌恶的样子,并向他摆手,訾炎明白芷然的意思,正合他的意。訾炎惋惜地说:“不好意思,我在姨家走亲戚,几天后才回家,到时再说吧。”
老同学受伤,訾炎心急如焚,骑着电动车载着芷然朝县城疾驰而去。在人民医院外科病房见到华成,华成鼻青脸肿,脸肿得像个馒头,多处受伤,头上裹着纱布,左腿骨折。谁下手这么狠,往死里整。訾炎问原委,华成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掉到沟里。訾炎问在哪儿摔的,华成见訾炎刨根问底,不再言语。华成没说实话,似乎有难言之隐,訾炎只好作罢,好言安慰。
华成强装镇定,平静地说:“你昨天上工地了?还与老秦喝了酒?老秦对你不错嘛,他很少请我,太抠门。”华成转移话题,嗔怪老秦。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訾炎笑着夸他,想起昨晚高个和瘦子的对话,不禁细瞅了华成一眼,突然觉得,訾炎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位老同学。
二人世界,整天腻在一起,久了,也有平淡和无聊的时候。芷然闲得慌,问訾炎要书看。訾炎说,有小学教材,别的没有。这年代谁还花钱买闲书,手机上多得是。她说手机看久了,眼疼,不舒服。芷然爱看书,尤其是《红楼梦》不知看了多少遍,里头许多内容能倒背如流。可芷然不依不饶,缠着他找书看。
芷然这一缠,让訾炎想起一件事。还是訾炎四五岁时,一天,他找奶奶要糖吃,奶奶家窑洞的门虚掩着,他冷不丁推门闯入。当时奶奶手里正翻阅一本线装的老书,书页发黄,字竖排。奶奶见了他,有些许慌张,连忙把书锁进箱底。那箱子是奶奶的嫁妆,奶奶一直倍加爱惜,许多珍贵的东西都锁在里头。箱子外观精致,因年代已久,多处掉漆,显得斑驳,陈旧。多少年了,奶奶自始至终不让他碰那个箱子,那本古书,别说碰,就是看一眼都不行,此后再没见过。他想,那本书里一定藏着奶奶什么秘密。
“你等着,我去找找。”为了不让芷然失望,訾炎去奶奶房间瞅瞅,碰碰运气。门开着,奶奶躺在炕上,面朝里。“奶奶,都几点了,还躺着。”訾炎笑着说。
“谁呀?”奶奶似乎睡着了,被訾炎吵醒,转过身轻声问,“哦,是小訾。”
奶奶萎靡不振,訾炎感觉不对劲,急急地问:“奶奶,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没事,别大惊小怪。可能是受凉感冒,全身酸疼,困乏,躺躺就好了。”奶奶说完连打几个喷嚏。奶奶确实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訾炎立即转身冲出门去,回自己房间拿来感冒药,从暖瓶里倒上开水,吹凉,让奶奶把药服下。
“奶奶,你躺下,下午天凉快点,我陪你去镇上医院看看。”訾炎服侍奶奶躺下。奶奶拉着訾炎手,欣慰地看着他,好像从来没看够似的。“小訾,你坐下,陪奶奶说会话。”奶奶轻轻地说。
訾炎趁机提及古书的事,试探道:“奶奶,芷然要书看,我没闲书,正发愁呢。”
“哦。她也爱看书。”奶奶若有所思,似乎觉察到什么,低睑不语。
訾炎有些失望。忽然,訾炎想起了四个字,用手在手心写了个“澹”字,说:“奶奶,你是大家闺秀,读过很多书,认识这个字吧。”
奶奶瞅着訾炎说:“那个字念‘dan’,水波摇荡的样子,曹操的《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是芷然考我,我不能丢脸不是。那‘澹溪’何意?”訾炎漫不经心地问,进一步试探,不能让奶奶透视他心里的小九九。
“那是条小溪,离这儿不远。”
“那它的主人是谁?”
奶奶吃了一惊,见訾炎一脸平静,别无他意,迅疾收敛起惊讶的神情,沉默了一会,缓缓说:“小訾,奶奶累了,想休息一会。”
“奶奶,怎么啦?我惹你不高兴了?”訾炎有些懊悔。奶奶神情的变化,訾炎全看在眼里,仿佛触及了奶奶心中的秘密。訾炎暗自激动,追问道:“‘澹溪主人’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请奶奶告诉我。”
“小訾,这话你从哪儿得知的?”奶奶蹭地坐起来,瞪大眼睛诧异地大声问道,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奶奶如此之状,让訾炎倒吸一口凉气,忐忑道:“我昨晚做梦了,梦见在一块石碑上写着‘澹溪主人’这四个字,正好今天芷然问我‘澹’字,于是就想起来了。奶奶,咋啦?”訾炎解释说,假装不解。訾炎撒了谎,他不能实话实说,怕奶奶承受不了。
“哦。没什么。”奶奶渐渐恢复了平静。一会,喃喃地说:“也许天意如此!小訾,你去把门关上。”奶奶神情严肃,訾炎只好照办。关了门,回到炕边,坐在奶奶身旁。
奶奶掀开被子,慢慢下炕,走到窑洞里头靠墙的那箱子前,开锁,打开箱子,窸窸窣窣摸出一本书来,递到訾炎手中。訾炎接过书,那是一本古书,线装本,纸张旧得发黄,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鼻而来,背面有淡淡的红色痕迹,像血迹。訾炎心里暗暗高兴,这正是奶奶视如珍宝的那本古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书名为《唐诗宋词》,打开,竖排的繁体字跃入眼帘。訾炎大致翻了翻,没什么特别之处,顿时很失望。“訾炎,你别忙着看,先听我说。”奶奶沉默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
十
奶奶坐在炕头,神色凝重,缓缓而谈:“这么多年来,这事一直埋在我的心底,谁都没说。我是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不能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中去。那年,我父亲被批斗致死,弥留之时,父亲抖抖簌簌拿出这本书,满手是血,郑重地交给我。”奶奶想起这段往事,老泪纵横,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父亲有气无力地说:‘伶儿,这是你祖父留给我的,你要保护好这本书,千万不能丢失,要保密,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翻到九十四页,里头……里头……澹溪主人……’话没说完就咽气了。我……”
奶奶非常悲伤,不能自己,哽咽起来。一会平复下来,轻轻抹去眼泪,理理激动的情绪,轻声说:“我翻到九十四页,是李白的一首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很纳闷,疑惑不解。那时,我们高家已没落,知道此书秘密的人少之又少,再说也无人可问。于是,就成了未解之谜,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我看你天资聪慧,心地纯洁,加之天意如此,现在我把这书传给你,小訾,你要保护好它,破解个中的秘密。”
訾炎郑重地点点头,摩挲着这古书,觉得沉甸甸的,破解谜团,责任重大。翻到九十四页,是李白的《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究竟何意?藏着什么秘密呢?沉思半晌,一无所获。
此时,窗外传来响动,有人一闪而过,似乎偷听他们谈话。訾炎立即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院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地阳光,鸡们躲在荫凉处打盹外,什么都没有。訾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返回与奶奶告别,转身欲走,奶奶叫住訾炎,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小訾,把书藏好,在你传给下一个人之前,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事。”奶奶看着訾炎,目光坚定,充满信任。
“嗯。奶奶,你放心吧。”将书藏在怀里,退了出去。回到房间,芷然不在,她在母亲房里正与母亲聊得起劲,不时抿嘴浅笑。
“聊啥呢?聊得这么高兴。”訾炎走进去,问道。
“婶,别告诉他。”芷然笑道。
“好啊,是不是背地里说我坏话?”訾炎用手轻轻撮了一下芷然的肩。
“妈,訾炎欺负我。”芷然向母亲撒娇。母亲笑而不语。
这时,听到摩托车声,从外面来到院内。一会有人柔声问:“婶,訾炎在家吗?”是琴儿的声音。訾炎看了芷然一眼,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母亲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在家。”站起来走出门去。
“婶,訾炎哥呢?”琴儿问。
“訾炎,琴儿来了。”母亲大声说。
訾炎迫不及待地走出来,与琴儿打招呼。琴儿穿着粉色齐膝裙子,甚是好看。芷然跟在訾炎身后,拉住訾炎的手臂,靠住訾炎,一看是琴儿,笑容立马在脸上凝固了,继而拉下脸。琴儿吃了一惊,见芷然对訾炎举止亲昵,表情僵了一会。而訾炎,却十分尴尬,好在琴儿立即掩饰过去,大大方方上前对芷然笑着说:“芷然姐,前几天是我不好,是我故意戏弄你的。訾炎哥,有才华,又帅气,只有芷然姐你才配得上,你们才是天生一对。”琴儿的话酸酸的,訾炎心里很不滋味,但又无可奈何。
“是我不好,误会琴儿了,请琴儿别往心里去。”芷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女孩子,听琴儿这么一说,态度缓和了许多,粉脸上立即浮起了笑容,拉着琴儿的手,像亲姊妹似的。一个是訾炎多年的恋人,一个是訾炎的救命恩人,两人和解,訾炎由衷地高兴。
“今天我来,是想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琴儿说。
“哪儿?”訾炎急忙问道。他闷得慌,正想出去透透气。
“不告诉你,但你以前去过。”琴儿故意卖关子,俏皮地说,“不过,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走就走,他们骑着电动车,琴儿前头带路,訾炎载着芷然,向山下奔去。芷然撑开遮阳伞,给訾炎遮挡火辣辣的阳光,伞却被热风吹得朝天,芷然要他慢些。訾炎一慢,琴儿跟着也慢下来,离他们不远不近。訾炎注意到,琴儿在后视镜里不时注视訾炎,脸上薄薄的兴奋掩盖不住深深的忧郁。
琴儿心里清楚,这么闷热的天气,带他们去玩,并非自己所愿。虽然日思夜想,想与訾炎在一起,但不愿有芷然在场,在芷然面前还得强装笑脸,心里特别别扭,难受。若不是她父亲逼她,若不是真的喜欢訾炎,自己才不会带他们去呢。
过琴儿的村庄——柳絮庄,再行二十几分钟,来到一条小河旁。岸边两山对峙,高耸云端,澹溪河就静静躺在山的怀抱里,十分幽静,与世隔绝一般。如同进入一个大冰箱,阻挡了山外的炎热,变得凉爽舒适。河水清浅,水草疏朗,被缓缓的流水轻轻梳理着,河滩,水中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多种颜色,惹人喜爱。芷然连忙脱下凉鞋,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走在浅水中,享受水的清凉。
訾炎顿时喜欢上这儿,为之惊讶和沉醉。他们溯河而上,琴儿话少,在前头走着,有意与他俩保持一定的距离。河谷宁静,静得能听到他们呼吸的声音。“哎呦。”突然,琴儿叫了一声,立马蹲下身去。訾炎吃了一惊,高声问:“怎么啦?琴儿。”訾炎冲上前去,把芷然甩在后头。芷然撅着嘴,很不高兴。
琴儿蹲在一蓬芭茅旁,手捂着右腿,白皙的小腿上有血迹。“琴儿,怎么啦?訾炎看看。”不容分说,訾炎拉开琴儿的手,琴儿的小腿上露出一条细线一样的伤口,须臾冒出密密的血珠。是被芭茅划伤了,訾炎赶忙掏出纸巾轻轻摁住。
“疼不?”訾炎问。
“不疼。”琴儿摇头,柔情地看了訾炎一眼。
訾炎拉起琴儿,继续往上游走去。越往上走,山谷越窄,河流越细。山谷死一般寂静,静得让人心生恐惧。芷然紧紧挽住訾炎的手,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
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人影一闪,忽地不见了。莫非有人跟踪?还是有野兽出没?訾炎心想,这山谷顿时愈发神秘。
走了大约两公里,快要到一处悬崖前,琴儿停下来,不愿再往前走。訾炎感到新奇,兴奋,催促琴儿走快点。琴儿踌躇不前,胆怯地说:“訾炎哥,听老人说,这洞里有怪物,经常出来吃羊,牛,还吃人。咱们别往前走了,我怕。”
“哪有甚怪物,都是大人吓唬小孩的。”訾炎讥笑,不以为然。
“我爸曾在这片山上放羊,一只羊就不明不白没了,后来在水面上发现有羊毛呢。”
訾炎笑曰:“那我上次咋不被怪物吃了呢?”不过,对于洞里有怪物,訾炎在早有耳闻。每次听人说起,只是一笑而过,认为纯粹子虚乌有。
琴儿哑然,紧跟在訾炎身后,东张西望。
来到悬崖边,悬崖高四十余丈,有灌木或荆棘攀附其上,顽强地生长。壁下有洞,洞口约一点五平米大小,像一个略微挤压的圆。这是澹溪河的源头,河水从洞中潺潺流出。
“訾炎哥,那天我就是在那儿发现你的。”琴儿回头,指着十几米远的一平缓处说。
“那天,你们来这儿干甚?”訾炎好奇地问。
“爸在河边放羊,我和妹妹去叫他回家吃饭。爸说一只羊不见了,要我们找找,我们就找到这儿了。”
“当时我一定很惨吧?”
“那是,黑乎乎的脏衣服,好多洞,破破烂烂,戴着帽子,灯,还背着……总之,像乞丐。我以为死了,吓我一跳。还是妹妹胆大,把你从水里拖上来,探了探你的鼻息,说你奄奄一息,没救了。妹妹要放弃,说你来路不明,我不忍心,才背你回去的。”琴儿说着低头,脸微微发红。
芷然听了,眼圈都红了。
訾炎无心欣赏这儿的美景,回想当初离奇的遭遇,种种谜团像迷雾般氤氲在心头。
好奇性再次俘虏了訾炎,訾炎说:“去洞里瞅瞅。”
“訾炎,别去了。”芷然拉着訾炎的手,胆怯地说。
“訾炎哥,别去了。我怕,怕有怪物。”琴儿劝道。
訾炎全然不顾她俩的反对,坚持要去洞里,看看自己历险的地方,也是通往地宫的出口。
“啊!”芷然一声尖叫。訾炎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本能地后腿一步,琴儿和芷然一齐抓住訾炎的衣襟,躲在他的身后。
“什么?看见什么了?”訾炎惊问。
“你看,蛇!蛇!”芷然颤抖地说。
是水蛇。一条长约一米五、擀面杖粗的蛇正从洞里游出来,见了他们,昂起头,吐着信子,箭一般溜进草丛中。
这也阻挡不了訾炎进洞的欲望,訾炎脱下鞋,弓腰涉水向洞里走去。水冰凉刺骨,冷气袭人,洞口狭窄,如长长的甬道,不时传来“啪啪”的轰鸣声,好像有东西落的岩壁上或掉在水里。没走几米,就暗如黑夜,他才想起没拿矿灯,不得不折返。
刚走出山谷,准备骑车上路,远远瞧见一个戴眼镜背帆布包的人,低头匆匆走过。这人面熟,在哪儿见过。訾炎使劲回忆,对了,不就是在龙祥塬山下遇到的“眼镜男”吗,他在这儿干嘛?
夜里,天气凉爽许多。晚饭后,芷然与妈在院里纳凉,闲聊。訾炎独坐在窗前,没有开灯,月光贴着东边的山梁来到屋内。遥望明月,訾炎又想起李白的那首诗来,“桃花潭水深千尺”,轻轻念道:“潭,潭,潭水,难道洞内有潭水?即使有潭水,有何用意?洞内有潭,很正常,没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暗指那儿是地宫的唯一出口?好像又不是。究竟是啥意思呢?”訾炎百思不得其解。
訾炎悄悄拿出那本诗书,翻到九十四页,借着月光琢磨起来。想着,想着,伏在桌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天已大亮,窗外鸡叫鸟鸣,声声入耳。訾炎习惯用手摸睡里边的芷然,却空空如也。芷然起床了,訾炎却一点都不知道,睡得太死了。
起床,没见芷然,问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说芷然一大早就出去了。可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芷然依然没有回来。
“芷然,回来吃饭了。”訾炎站在院里大喊。
芷然久久没有出现,訾炎急了,有种不祥之感。于是站在高坎边,探出头仔细搜寻山下,一无所获。又往后山沿路叫喊:“芷然,芷然,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山谷回音。
此前,芷然心里忐忑,纠结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趁訾炎熟睡,悄悄起床,溜出院子,被早起的訾炎妈看见了。訾炎妈没在意。
还是那片麦子地里,芷然左顾右盼,紧张地等待。
“书拿来没有?”一个瘦子从麦地里钻出来,冷不丁地说,眼直溜溜地在芷然身上打转。
芷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怯怯地说:“拿来了。”从身上掏出一本旧《唐诗》,交给瘦子。
“就这本破书?你是不是糊弄我吧。”瘦子翻了翻书,而后把书扔到芷然身上,色眯眯地看着芷然说。
“訾炎看的就是这本书,没别的了。”芷然哭丧着脸解释,心里好害怕。
“老子不是好糊弄的,除非,除非。”瘦子凑到芷然面前,一把抱紧芷然,奸笑说,“除非让我玩一会,否则,我把照片发到网上,公布于众。”
芷然一想到裸照网上公布,就不寒而栗,放弃反抗,任从瘦子摆布。
瘦子猴急,扑了上去……
瘦子一阵忙碌后,满意地说:“我还会来找你的。”
泪水从芷然的眼角淌下来,滴在黄土地里。芷然心灰意冷,觉得无颜再见訾炎,爬起来踉跄着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訾炎找遍了附近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都没有找到芷然。给芷然打电话,手机关机。晚上给芷然家里打电话,家里说没有回家。第二天,第三天……后来一直没有芷然的音信。无奈之余,訾炎选择报警,可还是音信全无,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为此,訾炎大病一场,瘦了一圈。
不见的,还有那本旧《唐诗》。訾炎纳闷不已,打死不会相信,这两件事会有直接关联。
十一
在訾炎离开山谷的时候,半山腰上,有两人站在一棵核桃树后,目送訾炎他们离去。
“他们来这儿干甚?”孟华成问。
“听琴儿说,她就是在这儿救的訾炎。”刘栋梁答非所问。
“哦!”孟华成吃了一惊,本想说莫非这儿是地宫的出口,却咽了回去,狡黠地说,“梁叔,让你女儿盯紧訾炎那小子,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我们只有联手,才能找到宝藏。我还想做你的女婿呢,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啰。”
“一定。一定。”刘栋梁乜斜了华成一眼,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
翌日,孟华成板着脸对瘦子说:“书拿到没有?”
“没……没拿到。”瘦子吞吞吐吐地说。那天晚上炮意外炸了,他的搭档高个子被埋在洞里再也没出来,自那以后,瘦子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暗骂孟华成心狠手辣,说不定哪天自己会命丧他手。因此,对孟华成阳奉阴违起来。挣不挣钱,得先保住小命,有命才有时间花钱。
“咋?这点事也办不好。”华成很不高兴,怒视瘦子,抬腿狠狠踢去。瘦子早有防备,退了两步,躲开了。
华成看出了瘦子消极抵抗,出工不出力,心里冒火,可又不便发泄,转而威胁道:“别忘了你的小命还揣我手里,要不要我公布于众?”
瘦子被踩到了痛处,心里直哆嗦,连忙笑着求饶:“别。别。大哥,我想起来,你说的是这本书吗?”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本旧《唐诗》,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华成。
华成暗自得意,看着那本旧书,疑惑地说:“就这个?没别的?”
“大哥,就这。我看那丫头没说谎,她也不敢说谎。”瘦子想起那事,心里直乐,余味无穷。
“好吧。”华成拿出五千元甩给瘦子,而后命令道,“我有事要你去做,事成之后,报酬加倍。”
“好——嘞。”瘦子见了钱,向华成低头哈腰说,“什么事?大哥。”
孟华成在瘦子耳边嘀咕了几句,瘦子连连点头,一会就离开了。
芷然突然消失,或不辞而别,訾炎惴惴不安,心情非常沮丧,夜里多次惊醒。只要院里稍有动静,以为是芷然回来了,冲出房门,院子里却依然空空如也。他迷迷糊糊熬了一夜,时睡时醒,眼睛发胀。
天一亮,訾炎骑着电动车,出了院子,朝澹溪河驶去。訾炎去河边散散心,顺便再入洞一探究竟,是不是洞中有深潭。因为先祖不会平白无故地提及那首诗,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太阳刚跃出地平线,朝霞浮在天空。河谷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心生恐惧。訾炎锁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手电筒,带上铁拐杖,溯河而上,来到洞口,伫立良久。扫视一周后,见无异常,而后往洞内走去。
訾炎弓身蹚水而进,水淹没了膝盖,拧开电筒,照着前面,小心翼翼,唯恐遭到怪物袭击。走了不足三十米,洞子突然变大,高约五米,宽约七八米,长有十四五米左右,整个像个大葫芦,外头的小洞就是长长的葫芦柄了。洞内一侧底板缓缓抬高,最后沿洞壁露出水面。訾炎快速走上去,回头再仔细看水里,水黑黝黝的,捡块石头扔下去,看不到气泡,也看不到返上来的浊水。
訾炎倒吸口凉气,妈呀,倘若再多走两步,就会坠入深潭。訾炎是旱鸭子,一旦坠入,小命休也。洞内非常安静,偶尔有水滴落的声音,绵长,悠远。沿洞壁往上看,有一条狭长的缝,宽约六十公分,看不到顶。岩壁上有下滑摩擦过的痕迹,訾炎心想,大概是自己上次滑下来后留下的吧,下面是深潭,没被摔死,没被淹死,真是老天保佑。
看地上,发现有几道浅浅的长长的小凹槽,可能时代久远,被尘埃和风化后岩石所覆盖,隐隐约约,扒开一看,明显是重物拖过后留下的刮痕。訾炎既惊讶又纳闷,沿着刮痕来到尽头,岩壁直立,壁上也隐隐有刮痕,一直往缝隙顶端延伸。訾炎更加狐疑,难道在他上次坠落前,已有人坠落过?但又不像,因为人滑下来,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这到底是啥东西滑下来?
桃花潭水深千尺……澹溪主人……潭水……澹溪的潭水,訾炎反复念叨,琢磨。莫非潭里藏有秘密?恍然大悟,难道?如此一想,再看看岩壁上和地上的刮痕,似乎都应证了他的猜想,心里一阵狂喜,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訾炎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察看四周,发现洞的尽头还有小洞,很是好奇,就挤了进去。没走几步,感到呼吸困难,不敢再往里走。
转身往回走时,听到洞口传来“啪嗒啪嗒”蹚水的声音,有人进来了。訾炎连忙关了手电筒,蹲在小洞里凝神静气观察,究竟是谁进来了?想干啥?
声音越来越清晰,没多大一会,一个光出现在洞内,四处乱晃。那人察看了一会,继续往里走,突然,“啊”的尖叫,随即人沉了下去,光消失在水里。訾炎张大了嘴巴,惊恐万状,几乎要惊叫出来。那人没有自己幸运,坠入深潭,肯定没命了。訾炎为此痛惜,心里非常难受。
须臾,水里有响声,好像有东西钻出水面。訾炎以为是潭里的怪物,把那人吃了,然后再出来吃他。顿时紧张万分,两腿颤栗,不禁想往后退。这时,水面射出一道亮光,并游向洞壁。訾炎这才看清楚,是人,不是怪物。那人会游泳,不时发出“潽潽”的吐水声和划水的声。
借着光线,訾炎认出了那人,那人瘦瘦的,是那天晚上在沟底挖洞时见过。瘦子走出水面时,“哎呀”了一声,接着发出“妈呀”的惨叫,光掉进水里,瞬间灭了,洞内顿时一片黑暗。此时,传来水“哗啦”的响声和搅动的声音,像在搏斗、挣扎和翻滚。妈呀!瘦子肯定遭到怪物袭击了。訾炎顿觉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不知如何是好。
“救命啊——”瘦子凄厉地呼叫,同时扑腾着。洞内回音大,产生很大的轰鸣声。訾炎心猛地一紧,十分恐惧,但不能见死不救,犹豫一会,决定上前相救时,突然,前头出现亮光。訾炎惊讶万分,凝神注视,是手电筒发出的光,原来洞口一直有人。
那光照着水面,水里的瘦子仍扑腾着,只是很微弱,也没了呼救声。一会,瘦子停止了挣扎,脸朝下,浮在水面,身上被黑黑的东西缠绕,随水摆动,水已被染红。訾炎仔细一看,天啦,瘦子身上缠绕的竟然是菜碗粗的蟒蛇,它一边紧紧缠绕着瘦子,一边朝着亮光高昂着头,张开大口。僵持了一会,蟒蛇带人忽然沉入水中,不见了。
“活该!满嘴跑火车,啥潜水高手,狗屁不是。”那人庆灾乐祸,是孟华成。
訾炎心想,好你个孟华成,也忒歹毒,见死不救不说,还庆灾乐祸,说风凉话,亏自己把他当成要好的朋友。
华成观察了一会,匆匆离去。訾炎惊魂甫定,等华成走远,听不见蹚水声,才走出小洞,扫视一周,害怕蟒蛇再次出现,小心翼翼地向洞口走去。
十二
才趟过深潭边,欲弓身进入“葫芦柄”,听见说话声和蹚水声,往洞内走来。訾炎来不及多想,赶紧蹑手蹑脚原路退回,还藏在小洞内。
一会,三个亮光出现在深潭边,像三把长剑在洞内晃来晃去。今天这是怎么啦,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哇塞,这里头这么大,还真有深潭。秦大哥你说得没错。”一个人惊讶地说。
他们照了照水面,像在寻找什么。“我的妈呀,你们快看,水是红的,好像是血。”另一个人大呼小叫。
这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訾炎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谁了。前者是章老二,后面说话的是光头强。訾炎对他俩印象太深,被他们劫持过,已将他们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这血是咋回事?难道这水里真有怪物?”章老二怯怯地说,正踌躇不敢往前走,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踉跄几步,“你踢我干啥?”
“胆小鬼。”有人粗声粗气不满地说。是秦班长,他们怎么在一起呢?訾炎满腹狐疑。
“秦大哥,你说东西就藏在这潭里?这也太不可思议。”光头强摇头说。
“叫你下你就下,哪有那么多屁话。”秦班长发火了。
“章老二,你先下。”光头强感觉到了秦班长的火气,连忙吆喝章老二。
“光头强,你算个屌,凭啥我先下,要下你先下。”章老二被踢了一脚,心里窝火,正没处发泄。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快点,磨蹭个球。”秦班长用光照着他俩,似乎怒目而视。他俩在秦班长的逼视下,犹犹豫豫地潜下水去。
两三分钟后,两人冒出水面,连潽几口水,大口出气,可能在水里呆得太久,憋不住了,上来换气。光头强抹了一把脸,惊喜地说:“秦大哥,果然不出所料,下面真有箱子。”
真有宝藏!訾炎一阵惊喜,差点叫出声来。一会又担忧起来,眼睁睁看着宝藏被他们掠走,自己就一人,势单力薄,束手无策。
“噢——”秦班长平静地说,似乎胸有成竹,而后又说,“几个?”
“三个。潭有将近十米深,潭底一侧还有小洞,铁箱子就在潭底。”章老二抢着讨好说。
“赶紧抬上来。”秦班长命令道。
两人换上潜水服,带上头盔,背上氧气瓶,全副武装,又潜下水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抬着一个铁箱子浮出水面,秦班长接着,吃力地拖到水浅的地方,看来箱子很沉。
“赶紧地,把那两箱抬上来。”秦班长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催促道。
光头强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秦大哥,让我们喘两口气,歇一歇。箱子太沉了。”
“狗操的,不能歇。如果被人发现,那我们不是白忙乎了。快点。”秦班长凶形恶煞地骂道,接着把他俩踹下水去。
訾炎瞪大眼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真想冲上去阻止他们,或者把他们抓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另外两个箱子被抬了上来。秦班长喜之不尽,却装作镇定地说:“没了?”
“没了。真没了。要不你下去瞅瞅。”光头强与章老二异口同声地说。
秦班长用光照了照他俩,审视了一会,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开玩笑,看把你们吓的。我不相信你们相信谁啊?走,赶紧往外搬。”
“秦大哥,吓死我们了。”光头强长须一口气。
“大哥,要不打开看看?”章老二怯怯地说。
“看啥看,你没见一把大锁锁着,盖子与箱体严丝合缝,还用蜡密封了,太结实,我试了,撬不开。”秦班长恶声恶气地说,“快,来了人就麻烦了。”秦班长不愿打开箱子,怕他俩见财起意,甚至内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把三个箱子拖出洞外。訾炎干着急,束手无策。只好不远不近地跟着,唯恐怕他们发现。否则,自己就死定了。
洞外,太阳已爬上山顶,明晃晃地照着,晃得訾炎睁不开眼。訾炎不得不闭上眼睛,慢慢打开,以适应外面的强烈光线。
箱子被抬到河边的草丛里,三人坐下来歇息,都盯着箱子,生怕箱子不翼而飞。光头强和章老二目光闪烁,偷偷对视,用眼神传递着什么。箱子成长方体,两侧各有一个手柄,锈迹斑斑,由于用蜡密封过,因此还残留星星点点的暗红的油漆,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三人各想着心事,谁也没说话,河谷里死一般寂静,仿佛能听见太阳烘烤大地的嗡嗡声。静默了一会,还是章老二不合时宜地开了腔:“秦大哥,要不打开看看,看看里头是啥稀奇宝贝。”
“闭上你的臭嘴,就你屁话多。”秦班长狠狠地瞪了章老二一眼。
“你瞪啥瞪?不就是看一眼嘛,我们辛辛苦苦从潭里捞上来,又拖到这儿,难道看一眼也不让。”章老二不满秦班长的盛气凌人,站起来怒目而视,梗着脖子,与秦班长针锋相对。
秦班长火冒三丈:“咋啦?想造反不成?”话未完,一拳打在章老二的鼻梁上。章老二脑袋嗡的一下,捂住鼻子,指缝间淌下血来。秦班长并没就此罢手,照准章老二的腹部猛踹一脚,章老二顿时蹲在地上,疼痛难忍。
光头强连忙劝道:“秦大哥,消消气,你大人大量,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说完拉开秦班长,顺势挡在两人之间。这时,愤怒至极的章老二悄悄掏出匕首,站起来,趁秦班长注视对面山坡之际,扒拉开光头强,用力捅向秦班长的胸口。
秦班长惊诧不已,一手按住章老二握刀的手,一手朝章老二的头砸去。说时迟那时快,章老二咬牙把刀拧了一圈,而后迅疾拔出,接连捅了几刀,像疯了似的,血喷射而出。
“你……你……”秦班长疼得直不起腰,踉跄着。
“哈哈哈。”忽然,从背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钻出一个人,狞笑着走近来,“老秦,想不到吧?他们两个早就是我的人啦。哈哈哈。”
“两个吃里扒外的……小……人。”秦班长指着章老二和光头强,痛苦而愤怒地说。然后,又指着孟华成断断续续地说,“亏我把……你……当朋友……”
“去你妈的。平时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凭啥替你卖命。”光头强恶狠狠地说,朝秦班长猛踹一脚。秦班长踉跄几步,倒地而亡。孟华成一不做二不休,举起大石头,把老秦的脸砸得稀巴烂,脑浆迸裂。
老秦完全被毁容,被扔进河里,随河水飘走。
三人嘀咕了一会,找来石头想砸开箱子。
“别砸了,赶紧抬走,车就停在下面的河滩上。再不走,被人发现了咋办?”这时,刘栋梁带着两个人走过来,阻止孟华成砸箱。而后,两人抬一个箱子,一步一步向河滩挪动。
“站住,不能抬走。”訾炎从大石头背后走出来,大喝一声。刚才的一切,訾炎全看在眼里,对他们的残忍感到气愤,无法容忍,也不能看着宝物在自己眼皮底下被盗走。
听到断喝,他们几个停下来,瞅着訾炎愣了一会。还是孟华成反应快,冷笑道:“老同学,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自己找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然后命令章老二和光头强,“弄死他。”
章老二和光头强迅速靠近訾炎,訾炎连连退后,惶恐地说:“你们,你们想干嘛?”他们对訾炎一阵拳打脚踢,訾炎被打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晕倒过去。
这时,河滩上跑来一个女孩,大喊:“不要——不要——”是琴儿。
“琴儿,你怎么来了?还不快回去。”刘栋梁呵斥女儿。
琴儿没理会老爸,扑到訾炎身上,阻止他们继续对訾炎施暴,哭着求饶:“别打了,再打会打死他的。”
“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弄死。”孟华成冷冷地说,眼露凶光,一把拽开琴儿。琴儿不让,两人拉扯着。华成老羞成怒,“啪啪”抽了琴儿两耳光。琴儿脸上立即红了一片,嘴角流出血来。
刘栋梁冲上来,一拳打在华成的头上,华成转身与刘栋梁扭打在一起,没几下,被众人拉开。两人怒目而视,像两只斗红眼的公鸡。先前的六人自然分成两派,形成对峙局面,势均力敌,互不相让,“战争”一触即发。
十三
“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射中光头强的后背,箭没了一半,光头强踉跄一下,然后扑倒在地,动弹了两下,就断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惊愕不已,一齐往河对面山坡上看去,搜寻何人放箭。还没等看清楚,箭雨点般从对面山坡上“嗖嗖”飞来,孟华成被射透脑壳,像一个风向标,倒在河滩旁的草丛里。站着的五人无一幸免,都跟着下了地狱。
琴儿跪在訾炎身旁,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胆战心惊。正要站起来扑向老爸时,一只箭朝訾炎射来。琴儿“啊”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挡在訾炎的身前。箭透过琴儿的脖颈,箭头上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訾炎的脸上,带着丝丝温热。
琴儿看了訾炎一眼,嘴蠕动着,说话却没有声音,含笑倒在訾炎身上,安详离去。
在河对面的灌木丛里,钻出四个人,淌过河,奔到河滩,瞅都没瞅一眼草丛里躺着的人,抬起箱子,装在双排座的车厢上,用黑布蒙着,向公路开去。
“李队长,你咋知道孟华成会来呢?”车上的人随车摇晃着,有人禁不住问道,投去钦佩的眼光。李队长坐在副驾驶上,没吱声,用鹰一样的眼睛凝视前方,脸上藏不住得意的神情。
出了河谷,是满眼的黄土,沟壑纵横,路像飘带一般缠绕在悬崖边上。车小心谨慎地爬行着,一拐弯,迎头遇上两个大石头挡在路中,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下来,后排两人差点磕在前排的座椅上。
“快,你们两个下去把石头搬开。”李队长命令后排两人。那两人连忙下车去搬石头,石头太重,好不容易把靠路边的石头滚下悬崖,回头搬另一个。司机嫌他们笨手笨脚,于是下车帮忙。李队长心里犯疑,警惕地扫视四周。
“不许动!把手放在脑后,蹲下。”突然,从山上蹿下几个人来,头戴大沿帽,身穿警服,举枪围住他们。一看是警察,车下的人吓得直哆嗦,老老实实蹲在地上。
李队长一看不妙,悄悄下车,想趁机溜走。“砰”的一声,前头有人挡住去路,开了一枪,打在李队长的腿上。李队长应声挫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叫。
“哈哈哈。想溜,没门。”来人狂笑一阵。
李队长觉得非常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苏教授——眼镜男,惊讶说:“怎么是你?”
“哼哼,没想到吧。”苏教授戴一副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狞笑。而后命令他们车前几个,“把他们绑起来。快。”
李队长悔恨不已,本来请苏教授帮忙,谁知引狼入室。李队长紧盯着着苏教授,疑惑地问:“你……你?”
“你什么你。实话告诉你吧,解放前,龙祥塬被炸,那营长就是我祖上。我小时候就知道龙祥塬的秘密,为了破解这个秘密,得到我梦寐以求的宝贝,在大学特意选了考古专业。我正为如何接近龙祥塬发愁时,呃,机会来了,你派人来请我,于是,我们一拍即合。哈哈哈。”苏教授兴致很高,说话慢条斯理,举止优雅。
“那警察是冒牌的?”李队长气恼地问。
“哈哈哈。不错,警察是假的。要不然,你们会乖乖束手就擒?”苏教授得意忘形,扶了扶眼镜,说,“我这枪也是假的,是仿真枪,他们几个拿的是玩具枪。怎么样?上当了吧?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强中更有强中手。”
苏教授把手放进口里,发出一声尖厉的口哨,一会,一辆皮卡车出现在不远处的弯道上,开了过来。他们将三个铁箱子装在皮卡车上,仍用黑布蒙着。
李队长几个像绑粽子一样绑得结实,被塞进双排座的后排座位上。苏教授给皮卡车司机使了个眼色,那司机心领神会,上了双排座驾驶室,发动车,往左一打方向盘,猛地一踩油门,他迅速跳出驾驶室,车即刻滚下悬崖。良久,才隐隐传来“咣当”的撞击声。
皮卡车向柳絮庄驶去,再拐两道弯,就进入柳絮庄。苏教授坐在车上,闭目想事,司机低声说:“苏教授,前头停着一辆车,咋办?”
苏教授微微一惊,睁眼看去,前头咋冒出来一辆越野车?那车停在路中间,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一会趴在地上检查车下,一会站在车头,打开车盖,这儿摸摸,那儿敲敲,可能是车抛锚了。
“没事,可能是车坏了。停车。小王,你去看看,那车是咋回事。”苏教授平静地说。
那个叫小王的假警察忙不迭地下车,向越野车跑去。小王来到车的前头,一会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把车开过去。皮卡车开过来,停在十几米处。这时,越野车的车门突然打开,跳出几个警察,双手举枪,立即把车围住,喝道:“下车。”
“下车。老实点。”
“都是警察,一家人,别误会。别误会。”苏教授以为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冒牌货,边说边想对策。
“笑话,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别以为猪鼻子插葱,就是大象了?哈哈哈。”一个警察讥讽道。
“好啊。我是假的,你们也真不了。”苏教授不以为然,想掏枪反抗,一掏枪,“当”的一声,被子弹擦过手臂,击在车门上,弹在苏教授的脚下。苏教授一看,是真子弹,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心想,坏了,这李鬼碰上李逵了。
这时,钟校长和高老板从车上下来,高老板笑着说:“苏教授,辛苦了。从你一进入龙祥塬,我就注意你了。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心怀鬼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把他们全部扣起来。冒充警察,该当何罪?”那警察大声命令。
高老板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锤子,迫不及待地爬上皮卡车,要砸开铁箱。钟校长连忙上前阻止:“现在不能砸开,到县城后才能砸。”
“啥?真送县里去?你没病吧?”高老板讥笑道,说完照砸不误。
“不能砸。”钟校长纵身一跃,跳进车里,要夺下高老板手中的锤子。高老板不但不给,反而向钟校长砸来,钟校长大吃一惊,一闪,眼疾手快,夺下锤子。高老板不甘示弱,掏出匕首,一阵猛刺。都是练家子,功夫不分伯仲,钟校长没防着老朋友突然来阴的,被刺中腹部,血汩汩而出。
高老板要下死手,被那警察喝住,惊讶道:“张老弟,咋啦?不把他弄死,会坏了我们的好事。”
“高老板,我们啥好事?我是人民警察,你想错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张警察官严肃地说。
“啊?张老弟,我们不是说好的吗?”高老板惊愕道。
“实话告诉你吧,自从去年接到钟校长的报告后,县公安局派我秘密潜入,在钟校长的帮助下,我以双重身份,打入你们内部。你的那些情报,包括今天来这儿,都是我有意泄露给你的,以便引蛇出洞,将你们这些盗贼一网打尽。”张警察轻描淡写地说。
“噢,原来你一直在蒙我。”高老板心有不甘,眼骨碌一转,大声说,“弟兄们,还等啥?动手,把姓张的捆起来。”
没人动手,大家都瞅着高老板嬉笑。高老板怒道:“咋啦?不想活了,不要金银珠宝了?”
“高老板,别叫了。他们都是警察,哪能听你使唤。”张警官忍不住笑道。
“啊?这怎么可能?”
“都是我的同事化装的,引你上钩。”
在双排座离开河滩后,琪儿来到河滩,找到老爸和琴儿,大惊失色,嚎啕大哭。哭声惊醒了訾炎,訾炎睁开眼,头还疼得厉害,一看现场,也惊呆了。而后把琴儿抱在怀里,伤心不已。
“都怪你,都怪你,自从你来到我家后,我家就没过个一天安静日子,现在爸没了,姐也没了。你赔我爸,赔我姐。”琪儿伤心欲绝,两手捶打着訾炎。訾炎愣在那儿,如木偶一般。
一会,訾炎清醒过来,猛然想起宝物被人盗走,慌忙告别琪儿,追赶而去。琪儿害怕,跟着追上去,边追边喊:“你这个没良心的,等等我,等等我。”
紧赶慢赶,没追上双排座,却遇到了越野车,看到了张警官和高老板。訾炎一看铁箱子还在,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随即看到钟校长蜷曲在皮卡车里,身下全是血,奄奄一息,慌忙扶起,惊讶问道:“咋啦?咋成了这样呢?”
钟校长微微笑了笑,说不出话来。訾炎哭喊道:“快开车,救人要紧。”
张警官一听,猛然想起钟校长受了重伤,赶紧命令开车。
钟校长因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三个铁箱里,装的竟然全是石头。
几天后,省考古队奔赴龙祥塬,一队去了龙祥塬乱坟岗,一队在訾炎的向导下,进入澹溪河源头,再入“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