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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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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小说)

大哥也真是,三哥多次说过他的事不用大哥管。可大哥不长记性,抑或少根经,在微信里说,三哥的房子开裂了,怕国满不信,还发了照片。此前,他把照片发给三哥,三哥没搭理。因而要国满劝劝三哥,房子的事非同小可,得赶紧拿主意。

房子开裂,这是大事。国满立即点开照片,放到最大,睁大眼睛细瞅,靠树林一侧的山墙确实有一条细细的裂缝,沿着灰缝自中间而下斜向山墙一角,如同长长的蚯蚓爬行。山墙一侧原来地势不平,地基挖了一米多深,可能没到实底,影响了地基,才导致开裂。别看一条小小的裂缝,可不好处理,要么拆了重建,要么挖开后加固地基。前者费钱费力,后者虽然省钱,但总让人有点不放心。

国满的老家在一个山坡上,树林犹如瀑布一样向山下倾泻。村庄像一颗粗粝的石子镶嵌在树林里,被马路紧紧地拽着,同时被拽着的还有游子王国满的心。

王国满自大学毕业后,在外省工作,一年难得回老家一次。他在老家没有房子,原来父亲的老房子被拆除后,三哥在原址盖了两层楼的平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是村里第一座楼房,当时钱不够,仅盖了毛坯房,没有装修,裸露着,风吹日晒雨淋,墙体斑驳,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当年,三哥向国满借钱,国满刚参加工作,身上确实没钱,就没借。为此,国满一直愧疚,自己没钱,也没向朋友借,说明没一点诚意。

因为国满上大学的费用几乎全是三哥和三嫂资助的。那几年三哥三嫂在佛山打工,刚去那年,由于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花光了,又借不到钱,只好与老乡去食堂混饭吃。租不起房子,不得不分开去老乡宿舍挤一床。厂里可能听到了风声,查得严,俩人深更半夜翻围墙,像做贼似的溜进宿舍,三嫂差点把腿摔伤。那时的苦现在想来还依然心酸。就这样,他们后来资助国满上学毫不吝啬,有次把工资卡里仅有的五百元全部给了国满,叮嘱国满好好复课考大学。三哥说他们就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卖苦力打死工,叫国满千万不能像他一样。

三哥三嫂对国满恩重如山,可他们从来没让国满报恩,压根儿就没提。在侄子子龙上技术学院时,国满想趁机报恩,多给点钱,他们不要。在国满心里,对他们除了感恩,还充满敬意。然而,当他们需要帮助时,国满却敷衍了事,愧疚油然而生,挥之不去。

这种愧疚一直延伸到现在,延伸到房屋开裂。如果当初想办法把钱借给三哥,则地基就会砌得结实,墙体就不会开裂。总之,国满有愧,甚至与日俱增。

裂缝,像一只在痛苦挣扎中发出求救的眼,在国满脑海不断涌现。犹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惊醒着他。国满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向三哥提及这件事,并提出合理的处理建议。如果三哥没时间,暂时也不会回老家处理,他可以请大哥帮忙,只要三哥愿意。

二哥和三哥从煤矿退休后,二哥回了老家,三哥不愿一人呆在老家,跟着三嫂去了珠海,进厂打工,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工资才四千多点。三哥说闲着也闲着,挣一分是一分。

可是,对于做三哥的思想工作,国满心里没底,尤其是在上次给父亲做“三七”后。因为三哥嫌大哥花钱多,要账目明细,他说亲兄弟明算账,就一个三七,要那么多钱。四兄弟仅三哥提出异议,大哥当然不高兴,说三哥不相信他,不愿提供明细。这样,一个不愿提供,一个不愿出钱,就僵持在那儿。国满知道后,做三哥的思想工作,说亲兄弟明算账是没错,可一分一厘算清楚也没必要。大事明算账,小事要装糊涂,为了区区二百多元伤了和气,不值得,大方人竟然做出小气事。三哥转不过弯,一直较真。为了兄弟情谊,不伤和气,国满说如果三哥不愿意出,他替他出。三哥一听,立马挂了电话,一点面子都不给。

几天后,三哥把钱转给大哥,大哥没收。三哥给国满打电话,气冲冲地质问是不是替他出了钱,既然这么有钱,今后办其它事他也不会出钱。幸好没替三哥出钱,要不然好心办了坏事,费力不讨好。国满担忧,隔阂,如同山墙的裂缝一样,已然产生,如不制止,会继续蔓延,扩散,甚至无情地撕裂兄弟之间的感情。国满担忧,如果兄弟不团结,他会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与老家彻底没了联系。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因此,他要拼命抓住这个线。

三哥再不给面子,国满也不能计较。后来他给三哥视频过几次,总觉得没以前融洽,好像少点什么。一想起这些,他心里不好受,心想,自己尽最大努力去修补,至于有多大效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拨了几次,三哥才接电话,三哥要国满别管,他明白大哥的意思,想给自己找活干,趁机好挣钱。国满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堵得慌。大哥只是告诉他这件事,由谁来干,还不是三哥说了算。

大哥问三哥是什么态度,国满无奈地说没态度。大哥沉默,脸上不无忧郁和担心。国满不死心,又给三哥或留言,或视频,三哥没反应。国满锲而不舍,次数多了,可能把三哥惹火了,说他与大哥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皇帝不急太监急嘛。气得国满好长时间不理三哥。

三哥究竟怎么啦?咋变成这样。

年前,三哥不是这样的。

老父亲是年前去世的。此前,一直是大哥大嫂照顾老父亲,当老父亲躺在床上还没落气前,那时二哥已退休回老家,只有三哥和国满在外地。听到老父亲病危的消息,他们都匆匆赶回老家。难得这么团圆,大哥做主,叫大家就别单独开伙,在一起吃饭,不论每家人多人少,费用由四兄弟平摊。等真正给办丧事时,再请专门办厨的。这样,女人负责做饭,男人负责照顾老父亲和准备老父亲的后事。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两大桌还坐不下,有的干脆不坐,留出位置便于站着吃的人夹菜。大家和和气气,国满的儿子子山说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如果每年都这样就好了。大哥认为这个建议好,大家可以考虑考虑。

正式办丧事时,大哥顺理成章主事,承担起老大的责任,二哥、三哥和国满听从安排。此前,进行了详细分工。而大哥承担了大部分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可从不叫二哥、三哥和国满去做。大嫂也忙里忙外,除了发回礼物品,主动接待客人,还帮忙发东西。除此之外,大哥大嫂还得与大家一样熬夜守灵。

离过年没几天,遭遇凝冻天气,出奇地冷,厚厚的冰溜子把树木压弯了。大哥大嫂没时间烤火,受寒感冒,大哥脖子上扯着红红的痧,仍没停歇,那天晚上守夜时,差点晕倒。大嫂头疼,恶心,吃了“白加黑”才勉强支撑住。二哥说大哥大嫂这么累,而他们躲清闲,应该有所表示,三人一致同意,自愿给大哥大嫂转点钱。这么多天的辛劳被认可,同时被兄弟情谊所感动,大哥转过背抹眼泪。

四兄弟只有大哥没退休工资,国满后悔当初没给大哥在煤矿找个事做。三哥说咱们三个每人给他拿点钱不就得了。国满双手赞成,同时为三哥能这么想感到欣慰。后来,国满给大哥提及给钱的事,大哥说不用,干煤矿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不过有这份心,他就很知足了。

三哥现在对大哥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国满想破脑壳也没想明白。对于房子的事,国满心里焦急,可又束手无策。时间一天天过去,依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哥问了几次,见没结果,就不再问了。

一个多月后,三哥要晓雪打听县城的房价,想在县城买房。这让国满很意外,难道老家的房子不要了?想问,又不便问。晓雪很热心,是个有求必应的人,上完课回家后,就去新建的小区打听。这几年经济不景气,有的小区房子没完工就停摆着,脚手架锈迹斑斑,灰绿的防护网破破烂烂,像乞丐的衣服。

又过了几天,又不买了。国满问晓雪原因,说子龙不听话,三嫂改变了主意,不管他了。国满长长吁了一口气,提溜的心好像落了地。希望,又像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可是,希望的太阳升起没多大一会,就黯淡下来。他们还是想在县城买房,三嫂又想通了。晓雪笑了笑,答应继续给他们打听。

国满私下里笑三哥没主见,全听三嫂的。哪像他自己,小事晓雪说了算,大事还是他做主。有次,国满问三哥,三哥说谁说了算都一样,不能为此两人吵架,让三嫂不高兴。由此可知,三哥买房的事变数大,买不买很难说。国满只能静观其变。

子龙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农村,房子是先决条件,而且不能太差。差了,女方看不上。因此,在县城买房还是回老家盖房,对三哥三嫂来说,已火烧眉毛,必须下决心解决。国满借机敲敲边鼓,提醒三哥尽快拿主意。

晓雪羡慕农村生活,希望在乡下盖座房,种几分地,养几只鸡几只鸭,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好不惬意。她喜欢国满的老家,树密林深,山塘里水波粼粼,天空瓦蓝,阳光明媚,鸡鸣狗吠,鸟叫虫啾,世外桃源一般。

前些年,晓雪一直唠叨去老家盖房,说等老父亲去世,就完全与老家断根了。国满很不以为然,坚决反对,理由是盖了谁去住,即使退休后去住几天,花几十万,不值得,白浪费钱。晓雪不高兴,但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这事只好搁浅,不了了之,后来提过几次,国满没接茬。

想起这个事,仿佛灵光一闪,国满突然有了一举三得的办法。

旧事重提,国满提及回老家盖房,晓雪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如同中了头彩,兴奋地问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事。国满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想在老家有个念想。然后装作为难地说但是,但是……晓雪着急地问但是什么,唯恐国满变卦。国满表示不想花太多的钱,在老家盖一座两层小楼,包括装修,起码得三十万以上。况且屋场地忒不好找。

晓雪问就这个行情,那咋办?国满佯装沉思,建议和三哥一起盖,既省钱,也不用找屋场地,两全其美。晓雪不乐意,国满耐心地做思想工作,他俩一年到头回去住不了几天。等他们不在了,别指望子山回去住,因为他从小没在老家待过,对老家没有一点感情基础。花几十万盖的房,到那时让老鼠住还是让空气住,何必呢。晓雪没再吱声,良久才说听国满的。

国满与三哥视频,不提房子开裂的事,只说盖房的重要性。他分析,眼下钱不好挣,大环境如此,估计还得两三年,不能把钱全部用来买房,到时钱没了,日子咋过?同时,还得给子龙找对象准备一些钱。三哥默然。最好的办法还是回老家盖房,花个二、三十多万,剩下的可以用来办其他的事。三哥觉得有道理,和三嫂商量再定。

国满又想笑话三哥,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三哥三嫂还犹豫,国满提出他想去老家盖房,要不盖在一起,他出一部分钱,只要一间房,以便今后回老家有个住的地方。三哥立马同意,说好呀好呀,这样再好不过了。其实,回老家盖房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想趁机报恩,但又不能露了陷,让他们知晓。到时再买个车,考个驾照,两家可以统一行动,想来城里住就可以一起来城里住,想回乡下就回乡下,还可以一起出去旅游。国满越说越兴奋,也感染了三哥,仿佛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

这种合资盖房,得到三嫂的首肯。于是,盖房的事提上议事日程。三哥说今年动不了工,他打工到年底,明年就不干了,回老家盖房。至于如何盖,三哥要国满负责设计,他负责请人施工。

合作愉快!国满自言自语,心中的那条裂缝好像突然消失一般。

国满把盖房的事悄悄告诉大哥,同时要他保密。国满回去盖房,大哥打心里眼里高兴,举双手赞成。

等待是漫长的,往往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况且一等就几个月。既然三哥定了要等到明年,就不能再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国满有些心慌,那裂缝仿佛又回来了,像春天的梧桐树苗噌噌生长。欣慰的是,他与三哥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第二年,桃花含苞待放时,三哥三嫂才回来。休息了半个多月后,准备盖房。可这时,国满没了动静,迟迟不谈合资盖房的事,来了个欲擒故纵。这回“黄帝”急了,三哥问国满是咋回事,是不是变卦了?国满暗笑,说合资没问题,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三哥问。

大哥能做的事尽量安排大哥去做。

为什么?

给大哥一个挣钱的机会。请别人做也是做,为何不给大哥一个机会呢。

三哥爽快答应了。国满“阴谋”得逞,心里美滋滋的。可谁知高兴过早了,三嫂不同意,请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请大哥做。国满很生气,但还是强忍住,问三嫂为何如此不待见大哥。原来三嫂看不惯大哥钻进钱眼里,动不动要钱,对大哥前年给他们装电要工资耿耿于怀。

那请别人要钱不?国满问。

三嫂不吭气,三哥在一旁也不说句公道话。

有事时毕竟还是兄弟靠得住,别人不会多管闲事。再就是,只请别人,不请自己人,旁人咋看。兄弟不团结,让旁人看笑话。

大哥建议,盖房得选个黄道吉日。三哥一开始不以为然,正式动工前还是请附近有名的八字先生翻老黄历,定了破土动工的日子。是全部拆了重建,还是对毛坯房稍加改造,再装修完事。三哥偏向前者,三嫂倾向后者,说没必要花太多的钱,能住就行。两人意见不统一,三哥似乎硬气了一回,可没两天就被三嫂拿下,服了软。国满没发话,静观其变,其实,三嫂的意见正中下怀。只是如何改造上,要花点心思。

对于开裂的山墙,国满主张拆了重建,得到三哥和大哥的有力支持。房子的事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凑合。三嫂反对,就那么一条细得像头发丝的裂缝能有多大事,真没必要拆。国满怎么解释,三嫂就是不听。国满急了,说盖山墙的钱他一人出。三嫂见状,只好作罢。

大哥是泥水匠,会盖房子。国满提出让大哥承包。三哥不同意,三嫂坚决反对。国满不死心,要把山墙包括地基开挖和浇筑包给大哥。三嫂还是不同意,说大哥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肯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国满无语,建议再找一个,两个比较,看谁要价高。

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嫂极力反对大哥给三哥做事,说人家不愿意,何必腆个脸去挣那个钱。又不是离开他们就没地方挣钱了,就不能活了。国幸不要脸,她还要脸呢。国幸是大哥的名字,大哥非常有主见,就是不给钱也得做,不会因为大嫂的反对而改变主意。俩人吵起来,僵持不下,大哥打电话请国满帮忙。

说实话,国满对大嫂有特殊的感情。大嫂嫁到他们家时,国满才十三岁,上初一。有次回学校,在村口遇到大嫂,那时大嫂与大哥准备谈对象,还没见面,她打听他们家和大哥的情况,还给他纸包糖吃,国满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从那时起,国满对大嫂有姐一般的亲切感,她不仅是大嫂,也是大姐。

国满劝大嫂,她是大嫂,老人不在了,长嫂如母,胸怀像海一样宽广,像天一样辽远,哪会与妯娌们斤斤计较。那威望,那威严,摆在那儿,杠杠的。大嫂笑了,说国满尽给她戴高帽子,就不怕大风连人刮跑了。国满又说与人有矛盾,总不会与钱有仇吧,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大嫂没吭气,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国满的面子还得给。

想不到的是,大哥并没有承包,仅仅打打下手。如有一些额外的零工,叫三哥和国满看着给,多少他没意见,甚至不给都行。包工头人很精,绰号王老鼠,大哥要三哥与他签订合同,把价款、安全、质量及其他需要注意事项白纸黑字写清楚,双方签字,免得到时扯皮。三哥不以为然,都是附近的人,熟人熟事,完全没必要,要不然让人笑话他太小气。国满提醒也没用,只能听之任之。

动工那天,三哥放了一挂千响鞭炮。燎了一大块猪肉做牲辰,放在在堂屋神龛上,点上红蜡烛,倒上米酒。大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意思是盖房动工,告诉祖先一声,保佑顺利完工。然后双手合十,恭恭敬敬鞠了三躬,接下来烧了一大堆纸钱。

王老鼠要叫来挖机拆山墙,大哥阻止,要求人工拆,拆下来的红砖能用则用。三哥瞧不上,盖房子用新买的红砖。大哥说可以用到别的地方,比如,砌围墙,围鸡圈鸭圈,甚至铺地板。王老鼠不乐意,但也没办法,用挖机推倒后,再人工一块块清理出来,码好。地基重新开挖,一直挖到实底,遇到石头,必须支平。地基设计为钢筋混凝土,钢筋为直径二十的螺纹钢。地基上窄下宽,呈台阶状。夯实后,立模板,绑扎钢筋,按设计进行浇筑。同时设计沉降缝,防止不均匀沉降引起开裂。国满特意请大哥担当监督员,全程监督,确保地基工程合格。

几天后,突然来了两个腋下夹公文包人,自称是乡政府的,说盖房没办理手续,要求必须停下来。他们说话很冲,张牙舞爪似的。如果不停下来,轻则罚款,重则进看守所。三哥不服,仍耐着性子解释,旧房翻新还要办手续?他们里头年轻的一个瞪了三哥一眼,不耐烦地说必须办,不管是新建还是翻新,都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而后,他们匆匆量了一下房屋面积,打开公文包,龙飞凤舞了一下,再夹着包,牛哄哄地走了。

三哥搞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难道千里眼不成。第二天,三哥去了乡政府,傍晚才回来,无功而返。说是未批先建,要罚五千元。三哥好话说了几箩筐,无济于事,回到家时还余怒未消。

因小姨二婚,大哥大嫂去县城吃喜宴,回来后才听说罚款的事。大哥很惊讶,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三哥请大哥出面帮忙,毕竟大哥是多年的组长,认得很多乡政府的人,他知道怎么办。两天后,大哥把建房手续摆在三哥面前,大红印章非常耀眼。况且,没罚一分钱,还顺便替六爷把低保领了。大哥就是大哥,办事利索。最后,大哥说两天的工资就免了,买烟的钱国美得出。三哥给大哥转了一百,大哥没收,只要二十。

大哥把二哥也叫去做事,三哥和三嫂并没反对。二哥才五十七岁,一膀子力气,还准备去外面找事做,发挥余热。

也许高兴,三哥给做事的人每人一包硬盒“芙蓉王”,叫三嫂发给大家。三嫂发完后,还剩一包,埋怨三哥买多了,自己不抽烟,浪费钱。大哥下午听二哥说起发过烟,才知道唯独他没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没说什么,装作无所谓。无意中,大嫂知道了,把大哥数落一番,既然三哥三嫂看不起人,就不能再干下去。越说越激动,声音越说越大,大哥叫她声音小点,家丑不可外扬,别让外人知道。大嫂一听更来气,放开喉咙嚷,有人做得出,她还说不得,欺负到头上来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好男不与女斗。大哥憋着一肚子气,要去给三哥做事,大嫂拦住不让走,骂大哥真不要脸,人家恶心他们到这般地步,还死皮赖脸往前贴。树争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如果要走出院子,他们就别过了。大哥见大嫂如此,气冲脑门,怒目睁得比牛眼还大,举起手要打大嫂,但又收了回来。他的手曾经举过很几次,可一次没落到大嫂身上。如同车子加足了马力,突然急刹车,不伤别人,却伤自己。

这可不得了,大嫂嚷嚷大哥要打她,要与大哥撕扯。大哥见状,赶紧逃,很狼狈。大嫂一屁股墩在地上,哭天喊地,悲愤至极。二哥二嫂闻声赶来,把大嫂拉起来,扶到屋里,一番劝解和安慰。

二哥质问三哥,说他嘴不长毛,办的什么事,为何不给大哥发烟?自家大哥,不能这么对待,做人要凭良心。把三哥搞得莫名其妙,云里雾里。三哥说一人一盒,都买了的。他问三嫂给大哥发了没有,三嫂这才恍然大悟,昨天发的时候没见大哥,忘了给他了。三哥骂三嫂猪脑子,做事这么不靠谱,叫三嫂赶紧把烟给大哥。

大哥正生气,没接三嫂递给他的烟。三嫂把烟给了三哥,三哥说都是误会,要大哥别往心里去。有人说大哥当时上茅房去了,才没发给他。大家都来劝大哥,既然是误会,一家人生什么气,闹什么意见,低头不见还抬头见呢。见大哥面色缓和一些,三哥把烟塞进大哥的口袋里。大哥说给烟事小,面子事大。后半句没说出来,不说大家也明白。

鸡进笼时,天快黑了,大哥才回屋,却发现大门紧锁,大嫂没像往常一样做好晚饭等着大哥。大哥喊了几声“云霞”,没反应,问二嫂看见大嫂没有,二嫂说上午就见她出去了。大哥心里急,给亲戚一个一个打电话,都说没见大嫂。大哥、二哥、三哥及堂哥狼狗、堂弟其忠,分两组,去后山、大水田及附近树林找。因为曾经大嫂哪儿都没去,跑到后山躲起来。六爷也要去,大哥怕他磕着碰着,没同意。

树林,灌木丛,石头窝窝里,田埂边,地里头,甚至池塘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直到凌晨,没找到大嫂。大家精疲力尽,回屋休息去了,只有大哥睡不着,不停地给大嫂打电话,发微信,急得心快跳出来。大哥越琢磨越不得劲,戴上头灯,壮起胆子独自一人向后山的山塘走去,担心大嫂想不开跳水,寻了短见。大嫂除了太好面子,自尊性强,其他没什么毛病。譬如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心地善良,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应该不会走这条阎王爷都不待见的路。村外异常冷清,树林里突然听到唆的一声,附近有野兽在穿行。一会空中传来嘎的脆响,像利剑划破夜空,夜鸟鸣叫,惊惧而悠长。树上的宿鸟间或发出扑腾声,也许挪个更舒适位置。每一个声响就是一次惊悚,大哥全身起鸡皮疙瘩。山塘里的水纹丝不动,像熟睡了似的。大哥取下头灯照了个遍,没发现尸体之类的东西,假如大嫂真寻了短见,已过去十几个小时了,尸体应该浮起来了。

站在山塘边,大哥喃喃自语,大嫂要有个好歹,他也不想活了。大哥是个硬气的人,在大嫂面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软话。既然塘里无异常,说明大嫂暂时没什么问题。大哥稍稍放心了些,好像又获得重生一般。

大哥才打了个盹,天就亮了,他照样去做事。

房子后面有一片竹林,毛竹青翠高大,年复一年,没什么用。三哥砍了一些做脚手架,用篾条绑紧,再铺上竹板,人在上面行走,干活。三哥爬上脚手架,看看山墙砌得咋样。大哥提醒他小心点,踩稳了。话刚说完不一会,三哥哎呦一声从六米高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巧了,下面正好出现一个人,将要砸在那人头上。大哥一惊,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那人,那人摔倒在地。三哥从那人身边滑下,砸在大哥腿上,而大哥倒地,头磕在砖头上,殷红的血淌了出来。大哥昏迷过去。

三哥见状,吓哭了,顾不上受不受伤,爬起来一边给大哥止血,一边喊二哥帮忙拨120叫救护车。而后,马上叫其忠开车赶往县城,途中与救护车碰头。那人是六爷,他想问大嫂找到没有,谁料出了这事,右膝盖磕破了皮。他顾不得疼痛,嚷着也要去照顾大哥,三哥不让,叫三嫂给六爷抹点红花油,再包上纱布。

晚上,大哥才醒来,一醒来就问三哥怎么样了?三哥说他没事。大哥脑壳受了伤,幸好没伤着骨头,左大腿骨折,右边肋骨两处骨折。谢天谢地,没有生命危险。

大家都吓坏了,想起来就后怕。大哥提醒过多次,上脚手架要戴保险绳,三哥总不听,这次终于尝到苦头了。吃一堑长一智,三哥安排人一次买了十根保险绳,要求凡是上脚手架的必须佩戴。王老鼠不愿戴,说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事。三哥鼓起眼睛嚷道,如果不戴,那就解除合同,别干了。王老鼠见三哥动真格的,只好照办。

见大哥脱离生命危险,留下二哥在医院照顾大哥,三哥回去了,家里的事太多,离不开他。国满听说后,霸蛮请了五天假,连夜坐车,赶往老家县城医院看望大哥。

次日,清晨的阳光像一把打开的折扇照射天空。大哥被恶梦惊醒,他梦见大嫂溺水了,想哭却哭不出来,一睁眼发现大嫂站在病床前,想要坐起来,被大嫂摁住,说这个样了,动什么动。大哥目光躲闪,不敢正视大嫂,像个犯错的孩子。

大嫂埋怨大哥为了别人的事小命都不要了。大哥说都是一家人,哪是别人的事。大嫂不愿听这话,说你把他当一家人,他把你当一家人么。别自作多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大哥不高兴,但不能与大嫂争辩,有了前几天的深刻教训,学会了闭嘴,再也不敢打嘴仗了。男人嘛,让让女人又何妨。

二哥回去了,大嫂说不需要两个人,她一个人就行,大哥哪配得上两个人伺候,又不是皇帝老爷。国满上午赶到人民医院,带着一大袋水果、两罐奶粉和三袋蛋白粉,大哥嫌他浪费钱,千里迢迢来看就行了。

见大哥头上裹着纱布,左腿吊在架子上,国满禁不住落泪。大哥说哭什么,对男人来说,这算个屁。国满说老父亲不在了,不想大哥再有事。在他心里,早把大哥当成了父亲,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他要大哥安心养伤,他和三哥负责全部费用。除了住院和医药费,还要给他们误工费。大哥不肯要,被大嫂数落一顿。

半个月后,大哥出院了,回家养伤,还不能行走,仅靠轮椅在自家院子里转悠。他惦记三哥房子的进展,而去三哥家是上坡路,轮椅根本上不去,只能朝三哥家方向凝望,徒增感叹而已。六爷拄着拐杖,天天陪大哥聊天。六爷今年八十七岁,有两个儿子,堂弟过继给别人,好多年前就不在了。堂哥六十多了,年轻时外出打工,一直没回来过。因此,六爷成了孤寡老人,大哥见他可怜,非常照顾他。他为此很依赖大哥,把大哥当成了亲人。

眨眼两个多月过去了,三哥的房子基本完工。山墙一侧加了一层,由原来的两间改成三间。整个房子都搞了内、外装修,换了门窗,楼顶加盖了钢结构透明雨棚,便于防水,可以在楼顶种花,可以远眺,欣赏潇龙山的美丽风景。挨着山墙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棵树,砌了围墙,把两棵脸盆粗的柏树、一棵二十多年的水蜜桃树、一棵碗粗李子树和一棵三十多米高的苦楝树围起来,在每棵树的树兜用红砖砌成花坛模样,除了苦楝树外都培上土。另外,还砌了三个花坛,可以种花,美化环境。最后,打了地坪。

苦楝树有四根拳头粗的根紧紧抱住一块大石头,再深深扎进泥土里,给人感觉好像长在石头上。父亲生前说它是神树,像宝贝似的,对它非常崇拜。国满特意做了一块牌子,写上“神树”二字,挂在树上,要大家必须保护他,爱护它。见到它,就像见到老父亲一样。在苦楝树下盖了一个透明雨棚,可以摆两张圆桌,今后来客人了,可以在这里摆席待客。

完工那天,国满请假特意赶了回去。三哥高兴,在“神树”下摆了三大桌,邀请村里的长辈、堂哥堂嫂、堂弟和弟妹他们聚一聚,包括六爷、堂哥狼狗和堂弟其忠。摆上鸡鸭鱼牛肉龙虾,酒是大嫂酿的米酒,饭菜管饱,米酒管够。三哥郑重申明,不收礼钱,谁给跟谁急,来吃喝就行。

当明晃晃的圆月爬上后山,月光像打碎了的镜片,洒落在脚下时,客人们都回去了,只剩下大哥、二哥、三哥和国满,还有大嫂、二嫂、三嫂及晓雪。有要事商量,国满终于把很久以来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从明年开始,一起过年,问大家同不同意。大哥最先赞成,接着二哥、大嫂、二嫂、晓雪同意。三哥同意,而后看了看三嫂,征求她的意见。三嫂说她发愁子龙找对象,哪顾得上过年的事。

大哥说找对象的事一时半会急不来,着急没用。大嫂问三嫂有看中的人没有?三哥压低声音说他们看着了其忠的女儿金桂。金桂是养女,一米六的高个,长得不错,文文静静,非常听话。大家沉默了一会,大嫂毛遂自荐,没人出面,她去试试,当这个媒婆。如果这儿谈不拢,她娘家有合适的女孩,也可以帮忙穿线搭桥,着什么急。

大家送了一口气,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国满问大嫂咋这么积极,大嫂笑曰谁叫她是大嫂。国满赞道大嫂就是大嫂,就是不一样。国满再问三嫂同不同意在一起过年,三嫂点了点头,说她尊重大家的意见。大哥最后强调,既然大家都同意了,一口吐沫一个钉,商量好的事,就不能反悔。

趁着机会,三哥说过几年咱们都老了,在一起养老,互相照顾。年轻人要外去挣钱养家,哪有时间照顾他们这些老家伙,他们只能靠自己。大嫂带着她们三个做饭,养鸡,养鸭。而他们四个男人负责种菜,种包谷,种菜用来吃,包谷可以喂鸡。再去买个音响,安个石桌石凳,早晨和晚上,女的在这儿跳广场舞,扭扭屁股,扭扭腰。村里只要愿意来跳的,都欢迎。二哥开玩笑,要三哥也去跳,三哥说他才不去,那是女人做的事。大嫂笑问三哥他们干嘛,三哥说打牌搓麻将,这才是男人该干的。

大哥插嘴道,现在谈这个事,还早得很,想法挺好,但过几年再说。

这时,微风吹来,苦楝树沙沙作响。国满心里很欣慰,抬头望了望“神树”,仿佛看到了老父亲的笑容,在默默地注视他们。他不禁感慨,他们就像将熟未熟的青皮桔子,每一瓣紧紧地抱在一起,虽然有点酸,但会越来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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