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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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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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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手机的照相功能非常强大和方便,只要想照相,即便是农村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打开手机相机功能,“叭唧”就能来一张。想起那年我照相的时候,别说没文化的耄耋老人,就是戴着眼镜的大学生,也不一定“说来就来一张”,因为那时候没有手机,照相机属奢侈品,只有城镇家庭条件好的,或者是记者、摄影师等与职业有关的人才有。我当年之所以有相机、会照相,是因为我是照相馆的照相人。

前几天,根芳通过微信发来几张当年我拍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我少年时的伙伴,有根芳、书稳、留岗、海勤,照片的背景是我们村西南角的寨墙上。时光流年,时间久远,尽管照片褪色有些模糊,但熟悉的人、熟悉的景,非常亲切,它打开了我的思绪,唤醒了我的回忆,把我带到一九八一年的那个春天。

那年春天,大哥教我学会了照相。

大哥在北京当了六年兵。大哥退伍回村后,适逢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生机勃勃,大哥看准了商机,就买了部“海鸥”牌120照相机,在我们村开办了照相馆。

说是照相馆,刚开办时条件简陋,既没有临街的店面,也没有座机、布景、灯光等设备,甚至连一间冲洗照片的房子也没有。村东头春苗哥一家都是好人,他们把闲置的东屋给大哥作暗房。大哥买来窗帘、印箱、放大机、相纸、显影液、定影液,以及红色灯炮、电线开关、铁丝木夹等,把暗房布置妥当,照相馆就开业了。

我当时高中毕业不久,整天无所事事,得空就拿个弹弓到寨墙外的树林里打麻雀。大哥开办照相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我从寨墙外拉到照相馆。大哥手把手地教我装卸胶卷、取景聚焦、调光抓拍,以及配制显影和定影药水、冲洗胶卷、洗相等基本技巧……这些,对于高中毕业的我来说,难度不大,我很快就学会了。为了提高业务水平,我还到新华书店买来摄影及冲洗照片的书进行学习。准备工作做好后,我正式“上岗”,天天骑着自行车,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在我们邓襄寨内的两个村子照相。

邓襄寨地处豫中南。春秋时代,因邓侯襄分封于此,筑寨而居,故名邓襄寨。邓襄寨城墙高近十米,据地势和连接寨外方便设四个寨门,分别为东门、南门和两个西门,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寨内有寨瞒(音)和王庄两个村。

相传邓侯襄分封邓襄寨后,不理政事,暴征横敛,饱食终日,民不聊生,天庭震怒。在此年间,南天门一护卫天官触犯了天条,被玉皇大帝贬到民间遭受磨难。一天,这位天官乞讨来到邓襄寨,饿得两眼昏花浑身无力,晕倒在路边。一王姓老翁发现后,不光给他吃喝,还收留了他。邻居张大爷也是个好人,经常接济和帮助天官,天官感恩心中。十年磨难期满,天官返回天庭,得知玉帝要“火烧邓襄寨”,惩罚昏庸无道的侯王。天官担心王老翁、张大爷会无辜遭难,冒着再次触犯天条的危险,变身卖油翁来到邓襄寨卖油,趁机告诉王老翁、张大爷“速带全家出寨门避难”,说完隐身而退。王老翁、张大爷按照天官的告诫,携家带口出了邓襄寨。走到半里路,果然身后燃起冲天大火,整个邓襄寨瞬间被大火吞没。后来,王老翁、张大爷返回邓襄寨,修屋理灶,读书耕田,繁衍子孙。两千多年后的今天,邓襄寨两个村庄几千口人,以王、张两大姓为主,没有邓姓。

历史传说是一道只有答案的填空题,任凭后人展开想像,添枝加叶,应对“结果”。照相也是一个“填空”的过程,不同的是,照相机对准和“填写”的是真实的人。是男人,照不出女人;长得丑,就照不美。所以,我镜头前出现次数最多的少年儿童、青年男女,特别是长得漂亮的女青年。

那时,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一般不照相,主要原因一是舍不得花钱,二是害怕照相“吸血”。我那时候比较瘦小,为了印证“一张相十滴血”的说法,一些老年人警告年轻人说:说了还不信,看看王庄照相那个小伙子,黄皮寡瘦的,不都是整天脖子上挂个照相机给“挂”的。

在我的照相“业务”拓展到寨外的一天上午,我骑上自行车,出寨南门向东,再向南,到任庄的时候,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胖大娘喊住了我。大娘问:“俺有底片你洗不洗?”我答:“洗啊。”胖大娘一听,转身进屋拿出一张底片给我,我接过底片,胖大娘慈祥地看着我,说:“多好一个小伙子啊,精精神神的,干点啥不中,非得照相,看看瘦成啥了,可怜人。”我笑了,正要给胖大娘解释我吃不胖的真正原因,过来一个长得像豫剧《朝阳沟》里王银环的姑娘,她把胸前两条长辨子甩在身后,忽闪着大眼睛,大大方方地对我说:“照相的,大娘的话可不能上心,你该咋照咋照。你今天要是不来啊,我这相还照不成了。”说完,她爽朗地笑了起来,一笑,脸上俩喝酒坑,还有一嘴整齐亮白的牙都露了出来。

“王银环”笑完,说:“照相的,现在正是油菜花开季节,青枝绿叶,满地金黄,鸟语花香,咱去油菜地吧,那里照相肯定好看。”我积极响应,推着自行车,和“王银环”去油菜地照相。此刻,我心里很美,很甜。我和“王银环”刚走几步,听到身后的胖大娘说:“年轻真好。”我笑了,想,要是胖大娘领着我去油菜地照相,感觉应该不是这样的。

蓝天白云,风清气爽,杨柳摇曳,小鸟欢唱。

来到油菜地,“王银环”问:“照相的,你说我是照半身的好看呢,还是照全身的好看?”我答:“你长得漂亮,咋照都好看,最好是半身的和全身的各照一张。”“王银环”笑了,说:“看着你怪老实,其实精着呢。”我脸红了,说:

“我没想多挣你的钱,你真的好看。”

“多好看?”

“比王银环还好看。”

“哈哈,你可真会夸我。那就听你的,照吧!”

我把自行车放好,打开相机套和取景器,取下镜头盖,调好光圈和速度,蹶着屁股、弯着腰,把镜头对准“王银环”。取景器里,立刻出现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姑娘,在身后油菜花海和远处一排排杨树、高压电杆和线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美丽。我全神专注,左手托着相机,右手调着焦聚,待镜头里的画面人景合一,比例适中,清晰自然,恰到好处,我不失时机地按下了快门。

晚上,在春苗哥家的那间东屋里,我忙活开了。我先是调配好显、定影药水,然后拉上窗帘,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条件下冲洗胶卷。等胶卷冲洗好晾干,我打开红色灯泡、开启印箱和放大机,裁剪好底片和相纸,按照客户对照片规格和数量的要求开始洗相。

“王银环”的照片非常漂亮,景好人也好,效果和我想像的不差上下。洗到胖大娘给我的底片,我比较期待,更有点意外,照片上的人不是胖大娘,是一位姑娘,我想应该是她的女儿,半身近照,银盆大脸,五官端正。这姑娘和“王银环”相比,虽说都年轻、活力四射,但美的不一样,显得土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我到任庄送照片。胖大娘家里没人,“王银环”家也是“铁将军把门”。我正纳闷,一个卖豆腐的大叔挑着担子过来了,我拿出“王银环”的照片给卖豆腐的大叔看,问他知不知道照片上的姑娘去哪了。大叔放下担子,看看照片,看看我,看看“王银环”家,问:“你啥时候照的?”“昨天上午。”“昨天上午?”“嗯。”我答完,大叔说了一句说,这句话把我吓得两腿发软——大叔说:“这姑娘去年夏天淹死了!”大叔说完,挑起担子走了。等我回过神来,大叔已不见了人影。我想起“火烧邓襄寨”时的卖油翁,忙回头朝邓襄寨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烈火冲天……噩梦醒来,一身冷汗,此时已是鸡叫三遍。

晚上做了噩梦,天亮又睡着了,等我开始工作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了。在自行车上,我边骑边想昨晚的梦,想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出了寨南门,我停下车子,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掐掐自己的腿,感觉明显,确定不是在做梦,又骑上向任庄方向出发。

到了任庄,和梦里一样的是,“王银环”真的不在家,邻居说去城里了;和梦里不一样的是,胖大娘在家;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胖大娘一看到女儿的照片,本来高高兴兴一个人,旋即泪流满面。胖大娘一哭,想起昨晚的梦,我错误地认为“这闺女去年淹死了”。这样一“认为”,把我吓个半死——这张照片可是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关着门洗的啊……胖大娘看我目瞪口呆,脸色发白,知道我误会了,她破涕为笑:“俺这死妮子啊,嫁个当兵的,去年随军去了部队,两年都没回来看我了。”

……

一年后,我没再照相,报名参军到广东汕头某部,后来又转业在当地工作。“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年在河南老家照相那一年多,邓襄镇所有村庄,包括西平、上蔡县的一些乡村,都留下了我的身影。我的镜头,记录下上万个精彩瞬间。现如今,想想那些人、那些事,看看那些老照片,心里特别暖和,特别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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