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这些年文章,达不到“阳春白雪”那高度,又不愿放弃,就追求“下里巴人”,力求文章的可读性。可实践多年我发现,要把文章写得接地气、有灵气,或许是一件更难的事。每每绞尽脑汁,黔驴技穷之际,感觉就是“掉沟里”之时。这时,不由想起我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当年生产队时期那些吵架和骂大街的妇女们——是受她们的影响,我才上了这个“道”的。
记得我六岁那年的秋天,在生产队的红薯地里,两个翻红薯秧子的小媳妇不知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一个出言不逊,突然“蹦”出一句:“你就是个半掩门子!”这是一句形容女人生活作风不好又假装正经,且不带一个脏字、一句顶一万句的骂人话。此话一出口,像点燃了炸药包,对方“照抄”骂了回来,吵架顷刻升温达到高潮,幸亏妇女队长及时拉开,才避免发生肢体冲突。
以前,跟大人到地里玩耍,看到一些妇女为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发生争执且互不相让,总会争个你低我高。按说,我那时小不懂事,你吵你的、我玩我的,就是动手打起来也不关我的事。可能是那天的架吵得亢奋激烈吸引人,或者是她们妙语连珠、出口成章水平高,再就是我听不懂,既羡慕又好奇的缘故吧,我竟跑过去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这时,妇女队长批评她俩说:“你们在学校读的那些书,都给糟蹋了!”这句话,使我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激活了我的“文学”潜质,对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下决心要好好读书,努力做一个“会说话”的人。
现在的年轻人对下一代的培养,都十分注重“起跑线”,不惜花费重金、动用各方力量和资源付诸行动。可我们那一代以我为代表的农村娃的起跑线,却在红薯地里。
等了一年,到第二年的秋天,我终于读书了。学校在村中部路北的一个胡同内,共两排土房三间教室、三个民办教师,条件十分简陋。我读书的那间教室在胡同的东侧,是个堂屋,面积比较大,能容纳五六十个学生。教室内没有课桌,有一排排的土凳,光线也不好;没有讲台,一张灰不溜秋的破黑板挂在墙上。老师就站在黑板前面讲课,转身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老师的手动,黑板也在动,不时发出“嗒嗒”的声响。
由于有学习的内在动力,第一堂课,我全神贯注,开动脑筋,用心记住了老师教的“毛主席”三个字,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一周过去了,那天下午放学回家,父亲拿一张报纸考我,他指着一个“十”字问:“这是个什么字?”我没学过,但我记得上算术课时老师在黑板上写过“1+1=2”,脱口而出:“是个‘加’字。”父亲笑了,说:“我没上过学,但这个字我认识,是七八九十的十。”我有点不好意思,想起一年前下的决心,觉得下来要学的字太多了。
小学三年级,我们转到条件好的公办学校读书。从那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图文并茂的小人书,如《鸡毛信》《闪闪的红星》《草原英雄小姐妹》等,通过看连环画,学到了课堂上尚未接触的生字、词句和知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三观”。到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就看得懂小说了。课外书看多了,作文就写得好。这期间,再看到村里的妇女们吵骂,会看门道了,就把那些事儿当“书”来读。
当然了,我们村是文明村,主流是好的。当年那些事儿不常发生,也不是回回都是“教材”级别的,对那些肢体语言丰富夸张及骂出不啥名堂的“瞎骂”,我不感兴趣,看几眼就走了。对骂得有章法、有内涵、吸引人的,我集中精力,边听边琢磨,像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一样认真。印象最深的不是我所见的,是在饭场里听大人们聊到的。说邻村一个当兵的入伍前定了亲,到部队提干后要退亲,女方母亲受不了这个气,就到这个当兵的村上吆喝(骂大街),一家伙吆喝了三天。第一天是“宣传发动”。主要是给街坊邻居摆事实,讲道理,不伤和气,达到“迷途知返”的目的。这位母亲说:他家有多穷你们是知道的,老鼠进他家都是哭着出来的呀,就这我们都不嫌弃,这刚提干就当陈世美了?第二天是“批评教育”。第一天的目的没达到,接下来就在那个当兵的家门口吆喝,语言就没有那么客气,基本上每句话都充满了火药味。这位母亲说:你说退亲就退了?部队是有纪律的,你敢退我就到部队上去上访,叫你这军官当不成,不信走着瞧。第三天是“炮火进攻”。吆喝两天了没人搭理她,这位母亲就开始骂人,哪句难听骂哪句、哪句解恨骂哪句,直骂到日落西山才回家。
就这样,我学会了写作文。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写的作文被当成范文既在班里被老师宣读过,还在学校墙报上展示过。后来,我高中毕业参了军,这个爱好一直在线,并且发扬光大。在部队,我竟把“作文”写到报纸上了,为此受到组织的培养和提拔。直到现在,几十年了,我仍笔耕不辍,坚持初心和梦想。
遗憾的是,奋斗了这些年,我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文章写了一些,也发了一些,数量和质量也就那么回事,远达不到“半掩门”那水平;我性格开朗,但不善言谈,我用功“练”了几十年,没练出“那一句”,也一定“吵”不过当初红薯地里的那两个小媳妇。有时我会想,我四五岁的时候数数都数到一千了,当时本村同龄的孩子,有的数到十还不会“拐弯”呢,如果不是那天从红薯地里“起跑”,说不定我会是一个很好的会计呢。
然而,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有今天的成就,发自内心地得感谢生活,感谢漯河老家那肥沃的土地和父老乡亲,以及那里深厚的文化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