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终于可以不读书了,当时心里特别高兴。和我一起毕业的还有堂哥全志。全志哥比我还高兴,他走出校门的第一件事,是把我拉到村西头的红薯地旁,用一大堆课本烤了两个红薯。全志哥边烤边骂说:去你娘的数理化吧。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秋收季节。
回乡的第二天上午,我和全志哥随社员们来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等待着生产队长派工。生产队长把我俩上下打量了一番,轻描淡写地说:“你俩刚从学校出来,重活干不了,就在打谷场上干杂活吧。”打谷场上的杂活一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妇女干的,全志哥一听让我们干杂活,不高兴地说:“队长,我们都16岁了,谁说干不了重活!”队长听了,哈哈一笑说:“好,这样吧,”队长让社员装了一袋约50公斤的大豆,把口扎好,然后对我和全志哥说:“你们两个要是不用别人帮忙,能把这袋粮食扛到各自的肩膀上,我就给你们重新派活。”结果我和全志哥都没扛起来,最难看的是我:记得我当时蹲下身子,双手抱住粮袋的下端,往上一用力,企图把它放到肩膀上去。谁知粮袋没有上去,我因用力过猛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光坐在了地上,还放了一个响屁。在场的社员哄堂大笑。队长边笑边说:“行了,行了,你哥弟俩吃几个馍我清楚了。就干杂活吧,能把杂活干好也不容易。”
我和全志哥只好在场上做杂活。
晚上,我和全志哥到打谷场上看场。谷场上,高粱、玉米、大豆、芝麻等收回来的庄稼,堆了一场。脱过粒的粮食,东一堆、西一堆的分布在庄稼垛旁,一派丰收的景象。
干了一天的农活,到晚上睡觉时才知道累。很困,但睡不着。我看全志哥躺在那里也直翻身,便说:“这干农活的滋味还真不好受……”全志哥不吭声,过了许久,他说:“弟,咱俩同时上的学,你高中毕业,我也读完了初中。 我这个人坐不住,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所以一再留级。其实你不能向我学,你今年没考上大学,再复习一年我看能考上,一考上,就是国家干部,吃商品粮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情复杂地说: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夜深了。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悄悄地上了头顶。皎洁的月光洒向打谷场,一片朦胧。全志哥说:“弟,讲个故事吧,讲个有意思的,别再提读书的事了。”我说好,我想了一下说:咱乡有一个青年,在部队当了3年兵。他退伍回家后,家乡话不会说,农活也不会干,甚至连庄稼都不认识了,为此惹来不少闲话,父亲很生他的气。一天,他随父亲到地里干活,看到玉米,他问父亲:“这是什么东西?”父亲不搭理他。看到芝麻,他又问父亲:“这是什么东西?”父亲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搭理他。当走进他家红薯地时,这位青年再次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父亲:“这又是什么东西?”父亲再也忍不住了,一锄头把儿子打倒在地。这位青年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红薯地打死人啦……”
故事讲完,全志哥笑了,我也笑了。突然,全志哥兴奋地说:征兵工作开始了,我们当兵去吧!我一听,积极响应,说:好,就去当兵!
这年深秋的一天,我真的当了兵,全志哥却没能如愿。在县城体检的那天晚上,我们住县委党校,上百名应征青年在党校礼堂打地铺,人挨着人。半夜,有一个应征青年起来撒尿,睡的迷迷瞪瞪的,照着全志哥的胸部踩了一脚!结果,第二天胸透时,全志哥被刷了下来。
有一段时间,全志哥为此事耿耿于怀。后来,他慢慢想通了。想通后,全志哥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啊。那时若当了兵,我文化不高,也不一定像我兄弟那样,在部队一干就是20多年。
这些年,全志哥凭着他的勤劳和智慧,脚踏实地,发家致富,后来,还当上了我们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每次探家,我们兄弟俩都会坐在一起,每回,我们都会聊起毕业那年的那个秋收季节。
去年,全志哥生了一场大病。我回家看他,他还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但意识清楚。他看到了我,情绪激动,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嘴角动了动,一咧,眼泪立即就流了出来……全志哥这时要说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经过一年多的医治和康复训练,全志哥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据说他可以借助外力行走了,见了熟人,一激动,嘴里还会迸出几个字,尽管说的不是很清楚,可他毕竟是在说话。听到这个消息,我打心眼里高兴!
祝愿全志哥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