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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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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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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一辈子

    娘有两个姓。20岁前,娘姓李;20岁后,娘姓姚。一人俩姓,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不错,娘这一辈子所有的故事,全都与这两个姓有关。

说起娘,得从我的姥姥说起。

姥姥兄妹两个,哥是个残疾人,一条腿不好。姥姥成年后,经媒人介绍,嫁给了姥爷。姥爷姓李,兄弟俩,姥爷是弟。哥比姥爷大几岁,有三个儿子,他们都是我的舅舅。

姥姥嫁给姥爷后,生下了娘。娘是孤独命,姥姥在娘家还有一个拄拐棍的哥,可娘一辈子没个兄弟姐妹,就她自己。好像是娘18岁那年吧,姥爷去世了。姥爷年纪轻轻是怎么死的,姥姥和娘都没给我们说过,我们兄妹也都不得而知。后来,大哥曾问过三舅,三舅没有正面回答姥爷的死因。再后来,我们再也没打听过这事儿。

姥爷走了,撇下姥姥和娘,母女俩相依为命。当时应该是1946年前后,新中国尚未成立,在那时,姥姥和娘生活的艰辛不易,可想而知。两年后,姥姥终于下决心“往前走一步”,带着娘,嫁给了后来这个比我姥姥大十来岁的姥爷。

是的,这个姥爷姓姚。

在我的印象中,姚姥爷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姚姥爷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姚姥爷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皮肤较黑。这些,姥姥都不在乎,姥姥嫁的不是相貌,是柴米油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子。就这样,姥姥和娘跟着这个姚姥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几年后,娘“出门子”到俺村,嫁给了俺达(父亲)。

姚姥爷和姥姥无后,他们收养了一个儿子,把他养大成人,又给娶上媳妇。妗子个头不高,模样俊俏,精明能干。精明的人,往往都不是省油的灯,妗子就是那样的“灯”。她过门后,由于“不省油”,看婆婆哪哪都不顺眼:话多了嫌啰嗦、做事情嫌摸促(音:慢,没效率)、锅碗嫌洗不干净。一开始,姥姥不和她一般见识,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就这样,原本平静的家庭,因为来了个惹不起的妗子,就热闹开了。姚舅也是个老实人,他管不住妗子,更不能责怪姥姥,很多时候婆媳争吵,他选择走开。姚姥爷和姚舅一样,面对这样的局面,束手无策。和姚舅不一样的是,每当这个时候,姚姥爷就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抽闷烟,一袋接一袋,抽得整个屋子都是烟气。

姥姥受了委屈,娘当然要管,可娘“管”的水平和力度实在有限。娘不是妗子的对手,每次帮姥姥出气,都是一肚子气回来。姥姥这边的警报还没有解除,舅姥爷和舅姥娘又打了起来,叫娘赶紧去救火。

腿不好的舅姥爷,后来娶了个眼不好的舅姥娘。用娘的话说:两口子一个瘸子一个瞎子,谁也不吃亏,可得。可事实并不“得”:舅姥爷和舅姥娘互相看不顺眼,且脾气都不好,两口子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打架。每次干仗,都是舅姥娘吃亏,因为舅姥爷眼好使,用拐棍打舅姥娘,一打一个准;舅姥娘看不见,用棍子打舅姥爷,舅姥爷一躲,就打不着。所以,搬救兵的总是打败仗的舅姥娘,她知道娘去了会帮她出气,更知道姥姥作为舅姥爷的亲妹妹,来了也不一定会替她说话。再说了,姥姥在家的日子,因为有个厉害的妗子,过得比她强不了多少。所以那些年,娘经常去舅姥爷家,有时还带着我去。娘去了不光劝架、数落她舅舅,还收拾零乱的东西、清洗被褥衣物等。然后,再给他们做一顿饭,通常一忙就是一天。

我们兄妹,就是在娘东奔西跑,顾此失彼和忙忙碌碌中,一天天长大。

姚姥爷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比姥姥走的早。姥姥走那年,我正上小学,也就十来岁,印象深刻。姚舅派人来报丧,娘看来人自行车后面夹一本书,就知道姥姥出事了,她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便放声大哭起来。

姥姥安葬在姚姥爷家的老坟里。姥姥出殡那天,娘手拄哀杖,披麻戴孝,哭得死去活来。“我那苦命的娘啊......你咋撇下恁闺女不管了啊......你走了我再也没娘了啊......”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喊破了喉咙,哭哑了嗓子,感染着送葬和围观的人们,不少人看不得这场面,为这命运多舛的娘俩,流下了热泪。

送走姥姥,只几天时间,娘面容憔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个星期,娘没说几句话。

那天下午,在姥姥的坟上烧完“头七”纸钱,娘慢慢地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我说:“走吧,咱们回去。”“回哪?”我问。娘这时停顿了一下,苦笑一声,答复我:“还能回哪,回咱的家。”说完,娘面向姚舅轮廓清晰、未曾给姥姥和娘温暖的草房:“你姥爷姥姥都没了,那里,已经和咱没关系了。”娘说到这里,望着南边远处依稀可见的一个村庄,又说:“娘的根在那个村。娘的大大(伯母)、叔伯兄弟仨,他们才是娘的亲人。”

如果说,娘的前半辈子是苦命人的话,那么,娘的后半辈子,是有福人。达是个能人,也是个有责任心和能干的人,对娘也好。达不光是种庄稼的能手,还会做炮仗、炸油条、撒网打鱼等。因此,娘跟着达,即便是在三年困难时期,也没饿过肚子。我们姊妹几个,都知道娘以前的苦、达如今的累,从小到大,都比较听话,没谁给他们捅过娄子、惹过事儿。

娘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她教育我们,不善言传,注重身教。娘与人为善,勤劳能干,干净利索,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在我的记忆中,娘好像从没打骂过我们。没挨过娘的打骂,不是说我们兄弟姐妹都没做过错事儿,谁要是惹娘生气了,娘不会讲道理,可她不理你,有时候几天都不搭理你。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很害怕,犯下一次错,能记一辈子。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回村务农。娘听说我差几分就录取了,不去复读,却像她一样顶着烈日,给生产队挑水积肥,气得把我挑水的铁桶都给扔了。

当时考上大学,毕业国家包分配工作。一个农村娃,能成为“公家人”,吃上商品粮,鲤鱼跃龙门,是多少人家的梦想啊。娘生了六个孩子,我读书好些,可以说,我就是娘的希望,也是全家的希望,可我竟然如此不争气,娘伤透了心,好多天都不理我。还是两年后我应征入伍,穿上了军装,娘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娘知道,我会争气的。

这一次,我真没让娘失望,在部队立功受奖、入党提干,在原广州军区的粤东部队,一干就是27年。我争气了,吃上了“商品粮”,可娘却一天天、一年年老了。这27年,除去3年义务兵没有探亲假,我算了算,回家28回,不到500天。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没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和无奈的。

2009年,我转业到当地工作。当年底,我参加本年度军队转业干部培训。一天凌晨,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说娘走了,让我赶快回去。娘是在我参加培训前不久突发脑梗住院的,我得知后匆匆赶回。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子里、手指上都是管子......我看着娘,满眼泪花,娘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来......在医院工作的战友对我说,娘年龄大了,这次病的比较严重,但病情还算稳定,建议我多住些日子,陪陪娘。多年来,娘常给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吃人家的饭由人家管。娘说得对,我在家陪娘一个星期,便接到通知,告别还在医院的娘,回去参加培训。谁曾想这一别,竟是我与娘的永别......

达是1996年走的,13年后,娘也走了。娘走得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睡着了的娘,再也醒不来了。像姥姥走时娘说的那样,我们再也没有了娘。想想娘这一辈子的苦和难、想想娘这一辈子对我们的好、想想自己27年没在娘身边尽过孝......再想想好日子刚刚开始、我退出现役后可以常回家看看了,却没了娘......我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安葬好娘,我回单位上班。大哥找来石匠,精心挑选了一块石头作为娘的墓碑,把娘姓了60年的姚姓,改为李姓,一笔一画地刻上墓碑,立于达和娘的坟上。

一转眼,娘离开我们12年了,这些年来,我不断地在梦中见到娘。梦中的娘和生前的娘不一样,她出现在我身边,我喊娘,娘却不理我......我说娘,儿子哪做错了你给我说,我能改,娘还是不吭声......一次是这样、次次都是这样......

醒来,我泪流满面,再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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