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顿饭

民国时期，有一个姓尚的私塾先生，受聘在某村义塾学馆教学。村庄不大，适龄学童20几人。教学经费涉及的学堂场地、尚先生的脩金报酬等，由村上两个大户人家平摊。由于尚先生是外村人，离家较远，他的一日三餐就在这20几个学生家轮着吃，按照学生年龄大小顺序，一家一天，吃了这轮接下轮。尚先生一日三餐，早和晚两餐由学生送学馆；中午这一顿，尚先生则移步上门，到学生家吃。尚先生说：学生家近在咫尺，为师几年而门不入，礼不周也。

第一次轮到学生迷瞪家管尚先生午饭，迷瞪他娘作了难：早、晚餐蒸馍加稀饭容易做，可中午这顿饭，她不知道该给尚先生做啥饭，问其他学童家，又张不开嘴。眼看就明天了，迷瞪他娘对迷瞪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啥也不懂，你爹又没在家，你今天去学堂，问问尚先生喜欢吃啥饭。”迷瞪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娘一吩咐，他立即答应下来。

迷瞪本来不叫迷瞪，他生下时是个秋天，家里收割一场谷子，黄橙橙的谷穗煞是养眼，像火苗旺盛的油灯，迷瞪他娘说：“我看儿子就叫个米灯吧？”迷瞪他爹当时正埋头干活，干得满头大汗，头也没抬说：“米灯就米灯！”可谁知到后来，迷瞪他爹“米灯米灯”地叫，生生把一个有诗意的好名字给喊成了“迷瞪”。

迷瞪其实也不迷瞪，就是读书不认真，为此没少挨尚先生的板子。眼下，娘给他派个任务，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和尚先生套套近乎。下午上学，迷瞪一蹦三跳跑到学堂，见到尚先生：“先生好！俺娘要我问问您喜欢吃啥饭，家里好准备。”

还未到上课时间，尚先生正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抬眼一看是迷瞪，心想：我来学馆半月多了，还没哪一家主动问我想吃什么，都是他们做什么我吃什么，看来这家不光重视这件事儿，还懂礼数、敬师长。尚先生心里一阵暖和，本来要说“随便吃什么都行”，可转念一想，迷瞪他爹是个手艺人，整天走街串巷戗剪子磨菜刀，是不是这家有点钱就要臭显摆？还问我想吃点啥?这里不靠山不靠海，我想吃山珍海味你家有吗？尚先生想到这里，取下眼镜，揉揉双眼再戴上，平静地对迷瞪说了6个字：“无非大鱼大肉。”

迷瞪入学不久，不懂的学问太多，听尚先生说大鱼大肉，还有他听不懂的“无非”，以为也是先生喜欢吃的一样菜，就记在了心里。放学后，迷瞪一蹦三跳地回家告诉娘：“尚先生点了三样菜。”娘问：“哪三样？”迷瞪答：“无非、大鱼和大肉。”大鱼好理解，大肉就是猪肉，这都好办，可“无非”是什么吃食？迷瞪他娘不曾听过，她一时迷瞪了。

为了孩子的学业，迷瞪他娘第二天起早去赶集。她割了二斤猪肉、买了一条两斤重的大鲤鱼，然后把集市转了几遍，问了不少卖菜的和赶集的人，就是没有找到卖“无非”的。一个卖乌鸡的大哥说，迷瞪他娘，“无非”就是乌鸡，你买一只回去炖上吧，可补了。迷瞪他娘知道是熟人给她开玩笑，就冲他笑了笑，㧟上菜篮子回家了。

迷瞪他娘没买到“无非”，回家后闷闷不乐，边干活边惦记着这件事儿。小响午的时候，迷瞪他爹突然回来了。

迷瞪他爹本不该这个点回来，他是每天吃罢早饭，扛上板凳出去戗剪子磨菜刀，通常晚饭前才回来。今天这是咋了？迷瞪他娘有点意外，就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个明白，可她连问三遍，迷瞪他爹黑着个脸，就是不搭理她。迷瞪他娘看迷瞪他爹这态度，懒得再刨根问底，就去灶房干活了。

原来，迷瞪他爹今天的生意出师不利，他一大早来到一个村，没戗一把剪子、也没磨一把菜刀，还被人打了一顿。打他的是两口子，打他的原因是他“狗拿耗子”——不应该拉这两口子打架多管闲事。迷瞪他爹这一拉，两口子不打了，一致对外打上了他，每人怼他一拳，并异口同声地骂迷瞪他爹：“滚蛋！”好人难做，迷瞪他爹越想越生气，扛上板凳就回家了。

迷瞪他娘可能真是迷瞪了吧，从昨天晚上迷瞪他爹回来吃晚饭，到今天上午黑着个脸回来，“无非”这么重要的问题，她都没想起来问问迷瞪他爹。还是迷瞪放学了，迷瞪他娘想起尚先生等下就要吃的“无非”还未落实，才猛地想起来叫迷瞪问问他爹。

迷瞪问他爹的时候，他爹正谷堆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抽闷烟。迷瞪是个孩子，又不知道爹在外面受了委屈正生着气，他径直走到爹的跟前：“娘说你见过世面，让俺问问你啥是‘无非’？”迷瞪这话去头掐尾，把他爹问了个愣证，抬头看看儿子，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迷瞪一听笑了，原来爹知道啥是“无非”！他一蹦三跳地跑进灶房：“娘，爹说了，‘无非’就是滚蛋！”“滚蛋？哦......我知道了。”迷瞪他娘豁然开朗——原来是滚烫的鸡蛋！迷瞪他娘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人家尚先生有学问，把煮熟的鸡蛋叫“无非”！迷瞪他娘这时感叹地教育迷瞪：“孩子啊，尚先生的学问可大了，你以后可得好好跟他学啊。”

饭做好了，迷瞪他娘差迷瞪去请尚先生，她解下围裙，对还在蹲在枣村下抽烟的迷瞪他爹说，尚先生马上就到，别吸了，上屋准备陪客吧。迷瞪他爹这时气消的差不多了，他抬眼看看迷瞪他娘，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来进了堂屋。

尚先生来了，他进屋一看，饭桌上四碗饺子、一盘红烧大鲤鱼、一碗猪肉炖粉条，外加一个油煎老豆腐。他刚入座，迷瞪他娘又端上来一碗鸡蛋，和颜悦色地说：“先生，刚出锅的‘无非’，趁热吃吧！”迷瞪他爹也客气地让着尚先生。

“无非？”尚先生看着那碗鸡蛋，一头雾水。

“是啊，俺家迷瞪说，先生好这口。无非大鱼大肉吗？”迷瞪他娘提醒说。

尚先生明白了，他哈哈笑了几声。笑完，突然脸色一沉，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我原以为你们是小康之家，来了一看，也是普通人家。这不年不节的，哪能这样吃？如果是特意招待我，传出去我还咋为人师表？！”迷瞪一家人一听，全晕了……

尚先生吃了一碗饺子，桌子上的菜一筷子没动，吃完放下碗筷说声谢谢，就回学馆了。

尚先生走后，迷瞪他爹站在灶房门口，看着正在刷锅洗碗的迷瞪他娘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也知道你为了这一顿饭作了不少难。我也不骂你了，就问你一句话：“如果迷瞪问我‘无非’是什么的时候，我骂迷瞪‘去你娘的吧！’。那，今天中午你端到桌子上的，是啥菜？”

迷瞪他娘一听，“扑呲”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