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长年龄到限改任非领导职务。人一清闲,刘局长就谋划搁在心里许久的一件事儿:把乡下老屋巷子北边的那条路给修通了。
刘局长是30年前从这条巷子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的。后来,刘局长在城里安了家,一干就是几十年。刘局长父母健在时,他经常回家探望,父母去世后,这条巷子几年不见刘局长的身影。去年,刘局长突然回来,把破旧的老屋翻修一新。发小圈儿说,光明啊,你这是准备退休了回家养老啊?光明是刘局长的大名,他笑了笑,算是对圈儿的回答。
按说,刘局长在城里那个家,离乡下这个老屋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且城里各方面的条件远比乡下好,妻子惠芳一开始不同意刘局长回乡下“穷折腾”,可刘局长坚持自己的想法。刘局长说,我这些年在城里虽说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看着像个城里人,可我每次回乡下,看见老屋、乡亲和故土,总感觉比在城里踏实。惠芳后来理解了和这个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她拿出一个20万元的存折交给刘局长说,咱家就这些钱了,你拿去用吧。
刘局长翻新老屋的时候,发现巷子里的路已是水泥路面,问对门的江大伯,江大伯说,光明啊,这路面带地下排水管道,是巷子里的十几户人家集资修建的,当时不知道你以后还要回来,就没有通知你拿钱。江大伯说完,赖孩儿笑笑说,刘局长是咱这条巷子走出去的大官,回来了咱一百个欢迎,但这水泥路你不能白走,得请我们喝酒啊,刘局长说是应该的。
当天晚上,巷子里的成年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刘局长请到他翻修一新老屋喝了一顿酒。刘局长说,大家都知道,我是县里地震局的局长,官和权都不大,既没给咱家乡争多少面子,也帮不上大家什么忙。这些年我不在家,倒是巷子里的老少爷们给予我们太多关照。今天借这顿酒,我代表全家谢谢大家了!
江大伯说,就你那个局,清水衙门,听着还挺吓人,帮不上大家伙的忙我们能理解。赖孩儿说,江大伯此言差矣,地震局也是局,俺光明兄弟咋说是一把手,薅根汗毛也比咱的大腿粗,大家伙说是吧。众人都笑,说那是那是。
这时,江大伯借着酒劲儿,给刘局长说一件事儿。江大伯说,光明啊,咱这条巷子北头不通,你是知道的,多年了,是个死胡同。你退休以后还得回来,如果把那堵墙扒了,往外修一条10几米的便道,就可连上村外通往县城的路,那我们出行就方便了。“有给村里反应过吗?”“村里没这规划,也没这笔钱。”“那得多少钱?”“按四米路面,打上水泥,得两三万元吧。”江大伯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说:光明啊,我的意思是你在外面这些年,认识领导和部门多,看能不能往乡里或县上要些修路钱。能修通这条路,也算为咱巷子做点实事,你以后回来,与大家伙也好相处。刘局长点了点头,说江大伯我记下了。
第二天上午,刘局长来到巷子外面实地考察。以前这地方他常路过,只是没留心观察,现在刘局长一看,坚定了他修这条路的决心。像江大伯说的那样,村外这条通往县城的东西路,离他们巷子不到20米,此处虽说地势低洼,杂草丛生,但未曾积水,用不了多少方沙土就可以填平,只是路边有一间破房子碍事。
“五一”期间,刘局长和惠芳回乡下度假。刘局长对江大伯说,这次回来,他想把修路的事定下来,过完节就可以开工。江大伯问:“要到钱了?”刘局长笑了,说修路这钱我出了,现在中央“八项规定”,单位出这钱通不过审计和巡察,咱不害人,也不害己。江大伯点了点头,说光明啊,要是这样,花不了多少钱。“不是说得两三万吗?”刘局长不解地问。江大伯说:地是赖孩儿的、咱们出人工拉土平整,就买些沙石水泥,这样能省不少钱。“占赖孩儿的地,他不要钱?”刘局长问。“就那低洼硬地,一不能种庄稼,二不能养鱼,都一个巷子的,要什么钱!”刘局长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麻烦大伯给赖孩儿说说。江大伯满口答应下来,同时提醒刘局长路边那间破房子是圈儿姐夫的,恐怕得刘局长亲自找圈儿谈扒房的事。
圈儿是个小眼睛,他得知刘局长是为那间破房子的事找他,两眼一眯,笑了笑说,你找我就找对人了,我姐夫听我的。刘局长说,那就拜托你了,我就几天的假,事不宜迟,你赶紧问问姐夫需要多少赔偿,圈儿说好。
刘局长走后,圈儿立即找到姐夫说明来意。姐夫一听,说那间破房子10多年了,当时是个修理自行车铺,后来没生意就不干了。姐夫说到这里,爽快地拍板道:刘局长是你发小,又是在为群众做好事,不用商量,我也不要赔偿,叫刘局长把那破房子直接推倒做路基就好。姐夫说完,等着圈儿表扬他的为人和大气,未曾想圈儿却骂他说:姐夫你傻啊,刘局长有的是钱,再说你当初盖这房子,又是砖又是预制板,又是人工的,哪一项不得花钱?你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刘局长,咋着也得让他赔点钱。
姐夫一听,心想圈儿这人不地道啊,人家那么相信你,你却“吃里爬外”。可话又说回来,圈儿和我是实在亲戚,再说,谁也和钱没仇,圈儿说的也是,当初建那房子是花了好几百。想到这里,姐夫说,既然这样,就让他拿500吧。“500?”圈儿嫌少。“如果多了,再少点也行。”圈儿摇了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眯着眼对姐夫说:“以现在的物价,最少得让刘局长拿2000!事成之后,你得请我喝酒。”
圈儿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了刘局长,刘局长心里“忽腾”一下,心想就那破房子才一人多高,没几块砖,一阵大风就刮倒了,真敢要啊。惠芳也觉得要太多了,正想给圈儿“理论”,刘局长冲惠芳摆了摆手,如数把钱交给了圈儿。
圈儿走后,江大伯来了,他一屁股坐沙发上,先说了句“人那”,然后一声叹息,坐那儿抽烟。刘局长觉得情况不妙,急问赖孩儿那边什么情况。江大伯说,老话说事儿上看人、事儿上看人,这个赖孩儿,像他的名字,就是一个赖皮。他一开始不同意修这路,说胡同一打通,他是北边第一家,就不安全了。我说咱这巷子就数你家穷,就是来贼也偷不到你家。他想想也是,就同意了,可他不光要钱,还狮子口大开,要了一个天价。“他要多少?”刘局长问。“三万!”江大伯答。“多少?”惠芳吃了一惊。
江大伯又重复一遍,然后把赖孩儿给他算的账,说给刘局长两口子听。赖孩儿说:那堵墙是他爷爷修的,当时花的银两,搁现在有几千元;墙外的地,是祖上留下来的宅基地,这一修路,将来就盖不成房子了。按目前宅基地市场行情,占地七八十平方,得小三万。两项相加,三万元他还吃亏了。江大伯说完,又是一声叹息:唉,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真是路好修,人心难修啊!
“不修了,不修了,这路俺不修了,这分明是趁火打劫,俺受不了这气!”惠芳听江大伯说完,气愤地说。
江大伯看着一言未发的刘局长,说:光明,咱这条巷子,除了这个赖皮,家家都是厚道人。既然这样,我同意惠芳的意见,这路咱暂时不修了。这些年来,咱们袓袓辈辈从这巷子往南走,走的也挺好的。你的心意,巷子里的老少爷们也都领了。
这时,刘局长终于说话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江大伯,开弓没有回头箭,三万元给他,这路,我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