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

        那时，书店里文学作品少，但经典的多。由于珍贵，那些书在读书人的书架上，大多是穿着衣服的。表叔家就有不少这样穿着衣服的书。

表叔是我奶奶的侄子，他在我们那里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大能人。表叔不是个木匠，可他做的折叠饭桌，几十年的老木匠到他家看了，也没仿造出来；表叔不是个郎中，可他自学成才，找他看病、拿药的人络绎不绝；表叔也不是个工程师，可他既会修表、又会修家用电器……这些，都是表叔的业余爱好，他也从未炫耀。表叔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教了一辈子的书。

是的，表叔是个教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毕业于一所重点师范学校。表叔瘦高个，戴个近视镜。冬天，表叔的脖子上总有一条深灰色的围脖，那围脖在他的脖子上围一圈，一头在背后、另一头在胸前，像个大大的逗号。每年春节，表叔都会来我家看我奶奶，每次来，表叔都把自行车在院内扎好，笑容可掬地给我们打招呼，进屋一坐下，表叔就把围脖取下。没有围脖的表叔，有点怪怪的，我看着不像有围脖那个表叔。

那年春节过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奶奶叫我喊上堂哥，到小张庄表叔家帮忙平整宅院。小张庄离我们村不远，由于我和堂哥是第一次到表叔家，加上出发的时候有点晚，俩人到表叔家的时候，天快响午了。表叔看我兄弟俩来了，很高兴，他先不说干活的事儿，亲自下灶房做饭。

我和堂哥等着吃饭实在无聊，就在表叔家四处“巡察”。堂哥的兴趣在院子里，我则在堂屋客厅看表叔家的摆设、年画和相框……猛的，在东间床头旁的桌子上，我发现了一个书架。书架不大、也很旧，尽管里间的光线也不太好，可书架上摆放那些书还是清清楚楚呈现在我的视线里。我虽说是个初中生、年龄也不大，可我喜欢看课外书，当时书少、舍得花钱买书的人更少，所以，当我看到了表叔家的一书架书后，我比较兴奋，暗自庆幸今天来着了。兴奋的我没讲什么客气，也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从客厅移步到东间，站在桌子前面，全神贯注地对着书架看了起来。

就是那天，我在表叔家的书架上看到了长篇小说《林海雪原》，这本沉甸甸的书，是穿着衣服的，它被表叔用棕色的牛皮纸包了封面，一包，显得更厚重、更神秘了。之前，我看过同名电影，也无数次地看过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但《林海雪原》原著小说，我是第一次看到。我有点渴望，把它从书架取下，打开就看，直到表叔把饭菜做好端桌子上，他和堂哥都喊我吃饭了，我才从书里出来，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原处。

表叔问：“看上哪一本书了?”

我答：“《林海雪原》。”

“哦，喜欢小说。”表叔笑了：“要看我的书，是有条件的，你保证做到，我就借给你看。”表叔说完，用手扶了扶眼镜，认真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表叔说的条件是什么，不过我想，都是实在亲戚，为了一本书，表叔应该不会难为我，我也认真地朝没围围脖的表叔点了点头，表示可以接受他的条件。我想的不错，表叔的条件简单，就两条：一，要爱惜它，不能弄脏了，更不能弄坏（破损）了。二，在阅读过程中，看到不认识的字和词，不能囫囵吞枣，要查字典弄懂，到时候我要考你。我一听，向表叔表态道：表叔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表叔鼓励我说：“一个初中生，喜欢阅读文学经典，难得。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堂哥这时说：“快点吃饭吧，我都饿了。”表叔笑了，说：“好，咱们吃饭，吃完去干活。”

当时是文革的后期，表叔身体不好，两个表弟尚幼。所以，不差钱的表叔，生产队分给他一处宅子，他想盖三间房子，却没劳动力平整宅院，就叫上我们兄弟俩来帮忙。我来帮表叔，一开始没有目的，可当我拉上架子车，一车又一车地往表叔家的宅基地里拉土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那本《林海雪原》。

后来，当我还书的时候，表叔并没有考我，可我是准备好了的。也就是说，当初读表叔借给我那本《林海雪原》，我履行承诺，像读课文一样虔诚和认真。从封面到封底、从正文到后记，我一连读了两遍。应该说，只要《林海雪原》小说中有的，我是经得住问的。有效的阅读开阔了我的福视野，增长了我的知识，提高了我的写作水平，使我更加崇拜以杨子荣为代表的剿匪英雄们。

就这样，那些年，我读了不少小说，也看过老一辈艺术家创作的不少经典影片，如《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上甘岭》等。红色经典看多了，潜移默化，影响和引导着我的人生历程和人生观、价值观。所以，我打小就崇拜英雄，热爱军队，高中毕业后，我参军入伍。我当兵时的部队，在原广州军区一个远离市区的小镇。这是一支闻名全军的英雄部队，我在课本上读到的“狼牙山五壮士”、“强渡大渡河”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支部队；我看过的《翠岗红旗》电影，就是根据这支部队在江西剿匪的真实故事改编的。在这支英雄的部队，我一干就是20几年。

2015年的一个周末，我看到一家影城的大型电子屏幕正在播放《智取威虎山》的3D电影广告，我的观看欲望瞬间被勾起，毫不犹豫地进了那家影院。从影城出来，我想起了当年表叔那本穿着衣服的《林海雪原》。久违了的文学经典，我打开手机，毫不犹豫地在网上购买了一本，又重新阅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