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老吴的婚姻大事，像一把手气不好的牌，他想打个大牌，可到关键时候，总摸不到那张牌。所以，老吴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胡牌，胡了一把又一把，可自己连牌都听不了。

老吴打光棍，可不是老吴相丑陋、有毛病、家里穷等“自然”条件不好、在谈婚论嫁的年龄给耽误了。恰恰相反，老吴年轻的时候高大帅气、高中毕业； 论家庭条件，老吴的爹在城里当工人吃着商品粮、领着国家的工资，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会儿，是一般农村家庭比不上的。按说，老吴这条件是不可能打光棍的，可有些事情，往往“按说”不了。

老吴高中毕业后，当时的政策允许儿子接替父亲进城当工人。可老吴一时接不上，因为爹还不到退休年龄。具体说，老吴下学，要五年后才能接上爹的班。这几年，正值老吴男大当婚的黄金年龄，爹娘不敢怠慢，就张罗着给当时还是小吴的老吴，说一门条件相当的亲事。

一开始，爹娘也想过给老吴寻个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可由于老吴当时的“特殊身份”，不好找条件相当的。一些愿意先谈一谈、处一处的，条件都不咋好，不是没长相、就是没文化，老吴听媒人介绍完，就给回绝了。

后来，爹娘就托媒人在乡下给老吴说亲。老吴高中生，不光有文化，还有思想，他对爹娘说，在乡下找媳妇我没意见，我的条件也不高，就四个字——“一穷二白”，符合这四条的，我再见面相亲。娘不解地问老吴：“一穷二白不是两个条件吗，咋四个？”老吴一条一条解释说：“一”是身高，不能少于一米六五；“穷”是家庭条件，不能比咱家好，否则人家也挑咱；“二”是双眼皮、大眼睛；“白”就是要像白面蒸馍那么白。

老吴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听完哈哈大笑，说兄弟真有你的，找个媳妇还整个“一穷二白”，乍一听也把我听蒙圈了，你也太能白话、太能挑了，像你说这样的，上哪去找？二姐也笑了，但二姐的观点与大姐不同。二姐说：弟弟这么优秀，以后还是城里人，他提这四条，其实一点都不高，乡下的未婚女青年，符合这四条、特别是前三条的，大有人在，一抓一大把。二姐这一说，娘也笑了，说，对，我给媒人说，就照着这四条找。

老吴第一次相亲，到女方家俩人见上面，不到五分钟就从房里出来了。媒人金美丽问：“什么情况？”老吴说：“什么情况？不达标！”

“哪不达标？”

“眼。”

“咋？是双眼皮啊！”

老吴摇摇头：“一只双，一只单。”

金美丽也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就因为这？老吴说，这一单一双看着别扭，还不如俩单眼皮呢。

第二次相亲，一开始，老吴还是挺满意的，那女子兄妹八个，家里穷得叮当响，另外三个“硬条件”都没问题。老吴特别在意的大眼眼和双眼皮，左右一致，大小适中，炯炯有神，光芒四射。不仅如此，那女子还特白，白面蒸馍和她一比，就成黑窝窝了。老吴暗自庆幸，快一年了，终于碰见个合适的，事成之后，得好好感谢一下金美丽这个大媒人。可聊一会儿，老吴发现了问题——这个女子没读过书，是个睁眼瞎。

金美丽生气地对老吴说，你可没说不识字的不行啊？说完，金美丽提醒老吴说，这女子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我说这么多年媒也少见，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吴态度坚定地说，我的媳妇，以后还要跟着我进城呢，没文化可不行。

以后几年，说媒的也不少，老吴见的也不少，最终都没什么结果，原因同样是老吴没相中人家，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行。直到到老吴的爹快退休那年，也就是说老吴相亲后的第五年，终于相中一个——他觉得这个女子这也行、那也行。然而，这个女子却觉得老吴不行。这个女子是一名公办教师，姓林。

林老师和老吴相亲不久，国家关于“接班”问题的政策有重大变化，也就是说，老吴以后进不了城、当不上工人、吃不上商品粮成为公家人了。林老师说：“我一个公办教师，咋能嫁个种地的！”

一家人都埋怨老吴的爹，说你咋不早两年退休？叫儿子早点接你的班。这下好了，儿子吃不上商品粮，注定要修理一辈子地球了。老吴说，这还不算，我挑了几年，都二十五岁了，到了这个点，想娶个媳妇，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了。爹说谁知道国家政策变化这么快，再说了，这两年我也给领导打过报告，可领导说我是技术骨干，不准提前退啊。

打那，给老吴提亲说媒的少了。这时，爹急、娘急，老吴更急。老吴催娘去求金美丽，金美丽说，你儿子现在“一穷两白”了，不挑了？想当初我给他介绍七八十来个，他没一个瞧上眼的。现在他年龄大了，错过了大好时机，想好合适的就难了。老吴说，那啥，“双眼皮”和“白面馍”的事就不提了。金美丽说：“一米六五以上”的事也不能提了！赶紧的，高低找一个成家得了，要不，再等一两年，你就打光棍吧。

降低了择偶标准，接下来金美丽给老吴介绍的对象，有十来个吧，老吴还是一个看不上。这过程持续了一年，终于有一天，老吴对金美丽说，不找了，老子打光棍了！金美丽一听，骂老吴道，没老婆给你生儿子，还想当老子？当孙子去吧你！骂完，金美丽气匆匆地走了。

......

老吴41岁那年，一天早上去赶集，碰到了金美丽。金美丽问，兄弟，好久不见，你成家了没有？老吴这时已没了当年的威风，他叹了口气，“唉”了一声说，40多了，成啥家啊。金美丽笑了，说兄弟，世上没有后悔药，往前看，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老吴一听，说，你手里还有适合我的牌？金美丽又笑了：说，“一穷二白”的是没有了，不过，金美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那口子前年走了，两个女儿也已出嫁，我才大你十岁，要不，咱俩凑合着过得了？

金美丽的话一出口，像一个开关，瞬间启动了老吴当年的高傲，他睁大双眼，要对金美丽说你想得美滚一边去，可话到嘴边，老吴张开的嘴巴又轻轻地合上了。